魏淑子拍着张良的肩说:“交给你了,良哥。”
张良瞪她一眼:“你也要去。”
魏淑子马上捂住肚子说:“我外伤内伤都没好,正好借这机会多休息两天,良哥,你一人能搞定,带个拖后腿的没必要。”
张良勾住魏淑子的脖子就往外拖,蛮横地说:“我的腿给你拖,不拖还就不行,走!”
魏淑子不爽地看向黄半仙,指指张良,意思是: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学生?你不管管?
☆、血蝶三
黄半仙摊手,张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魏淑子拴裤腰带上,谁敢说个“不”字,他肯定要削谁,黄半仙这个名义教师爱莫能助。考虑到张良虽然人横胆儿肥能力强,但性格奇差,专业知识薄弱,需要有个懂行的跟在身边平衡一下。
有内部关系,审批很快就搞定,检查还是要做,各项指标合格后留在安检处观察两天才放人,而且这次出去,在疫区解封前,就不许再回来了。
半仙对张良说:“没关系,安心去吧,假若我这边再出问题,你就去掘我家祖坟,田洋他们要准备一下,过几天也出去,到时你们在外面碰头。”
卢掌柜目前住在管师傅的木偶作坊里,那是个鸟不生蛋的犄角嘎达。张良和魏淑子搭乘飞机至汕头中转,到地方后直接打车进山。
潮州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终年常绿,四季如春,据说这儿的空气质量很好,日照充足,雨量充沛,最是养人。再看这小镇上,一片浑黄,空中弥漫着尘土,粗大的沙粒用肉眼就能分辨出来。
魏淑子在北京经历过强沙尘暴,大概也就和现在这程度差不多,而且北京的沙尘,就只有沙尘,浮山的沙尘中,还多了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人坐在车里,成片的蝴蝶就往窗玻璃上吸。这些白蝴蝶是很常见的菜粉蝶。
魏淑子梦到过一群小孩在菜田里扑菜粉蝶,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几只粉蝶在花丛上方嬉戏飞舞,头顶是蔚蓝的天空,闭上眼睛再回想那幅画面,煞是好看。再睁开眼,玻璃上那一条条覆盖着灰色绒毛的身体在扭动,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司机大叔悠闲地转动方向盘,冲开蝶潮,操着一口潮汕普通话对张良和魏淑子说:这年头,动物都成精了,两年前,溪口有个村子碰上万蛇游行的壮观场面,隔没多久,下了场大雨,山洪爆发,把那村子给淹了。七年前,小蛤蟆满街爬,龙虾出水乌龟上岸,隔没多久,南海地震了,死伤一片,这尾役八成也是出来预告自然灾害的。
魏淑子随嘴打听:“听说这蝴蝶身上的粉有毒,是毒蝴蝶?这镇上居民倒了一片又一片,大叔,你不戴口罩行吗?”
司机大叔咧嘴笑,说都是扯的,菜粉蝶哪来的毒?倒了一片大概是受沙尘暴的影响,潮汕地区在这月份偶尔也会出现沙尘气候,天气突变,肯定有人要生病,没传得那么玄乎。
街上确实还有行人匆匆往来,只包了个头,没戴防毒面罩,白花花的蝴蝶像纸片一样在人身周起舞,倒也不会主动贴上去。张良这一路上都在神游,坐飞机看云彩,坐车看窗外,眼神不对焦,似看非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机把车开到一座石桥上,说再往下要爬山,车不好走,得靠步行。魏淑子付了钱,戴上从车站买的头套,见张良还在发呆,屈胳膊拐了一下,顺手把头套往他脑袋上蒙。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拍腿直笑,说这头套造型真好,戴上去后所有人都一个样,全成了欧美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犯。魏淑子从口袋里掏出在车站多买的备用头套,接发票时顺便塞进司机手里:“大叔,这头套送你一个。”
大叔听说是免费不要钱,不客气地接来,往脸上一蒙,喜滋滋地对着后视镜照。魏淑子心里说,这不挺美的吗?
张良和魏淑子一下车,车门附近的小白蝶全都呼啦啦散开。蝴蝶会吸在物体上,但不往人身上撞,还会避人。张良来过这地方,他也不走正路,直接从杂草灌木丛生的土坡翻上去,魏淑子拉着斜插在土里的树干往坡上爬,随手捡了根树枝,遇到植物太密集的地方,就用树枝去拨。
张良爬得很快,也不回头看看魏淑子有没有跟上,一口气窜出林丛,上了山路,伸个懒腰,挥手扫开扑腾的蝴蝶,回头一看,魏淑子插着满头草杆败叶,杵着树枝站在他身后,脸上还有几道被枯枝子刮出来的细小血口。
魏淑子拍拍身上的草屑,把树枝绕在手上把玩,像没事人样的。张良胸口小鹿乱撞,魏淑子这脏乱差的土蛋形象,他怎么越看越觉得可爱,心情忽然高涨起来。
张良对魏淑子说:“丫头,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跑到山顶。”
魏淑子心说等等,不是要去管师傅的木偶工坊吗?跑山顶作甚?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张良就抢过魏淑子的登山包,甩在背上,带着两个大包开跑了,一窜老远,速度快得惊人。魏淑子知道这人说风就是雨,当风雨来潮的时候,什么道理都讲不通,别人只能配合着打雷闪电,直到他自己消停。
于是懒得磨嘴皮子,跟着跑吧。张良跑得太快,还不顾人,魏淑子哪能追得上?眼见前面跑着跑着就没了影子。
魏淑子沿着山路,在白茫茫的蝴蝶雪中穿行,途中给张良打了个电话,那家伙说大路就一条,顺路走就行,前边有片柿子林,就在那地方集合。
刚说要跑山顶,这回又改口,变成柿子林,魏淑子盯着手机无话可说,只能继续朝前走。天色依旧是灰黄灰黄的,透过沙尘,能看见银灰色的云浪在天上飞驰。头顶叠着斜伸出来的松枝,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几丝阳光透下来,形成粗细不一的模糊的光柱,白粉蝶在光柱中往来穿梭。
如果忽视沙尘带来的呼吸阻碍,那这幕景色堪称绝妙。不知在这奇景中走了多久,两边山牙朝外扩散延伸,道路突然宽敞起来,前面是一片辽阔的稻田,金黄的稻浪一波连着一波,被风沙掀得高低起伏。耳旁隐约听见斑鸠的低鸣声,却到处寻不见鸟影。
魏淑子朝前望去,见一个包头巾的老太从画卷般的稻田里走出来,直走到魏淑子身前,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望,不知是不是因为沙土的原因,她的眼睛几乎合成一条直线。
魏淑子见老太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心下疑惑,也就问:“有什么事?”
老太脸上没什么皱纹,乌黑的刘海参差不齐地披在额头上,还带着点微卷。看五官,这老太年轻时绝对是个美女,她的身子骨很细瘦,看起来娇小玲珑,穿了件带补丁的夹衣。魏淑子问过话后,这老太像没听到一样,仍旧虚眼盯着她猛敲,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看到骡子了吗?”
魏淑子心想这浮山里哪儿来的骡子,也就老实回说没看见。老太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摸左肋,她的手臂是青灰色的,瘦得皮包骨,血管和骨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魏淑子再往上看,发现这老太的耳朵有损伤,耳垂是裂开的。
老太又反复不停地问:“你看到骡子了吗?看到骡子了吗?”
老年人大概耳朵不好使,魏淑子拔高声音说:“一路过来,骡子和马都没看到。”怕她听不见,还特意摆了摆手。
老太深深蹙起额,嘴唇无意识地抖动着,腮帮时而鼓起,时而瘪下去,嘴里不知在嚼着什么东西。老太把臂弯里拐着的草篮子提到面前,揭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里面排了一叠霜白肉厚的柿饼,她拿起一个柿饼凑到魏淑子面前,说道:“好心的姑娘,饼子拿去吃,如果以后看到骡子,记得来告诉我。”
魏淑子接过柿饼说:“行,我帮你留意。”
老太鼓起腮帮看着魏淑子,准确的说,应该是看着魏淑子手上的柿饼,她鼓动着两腮说道:“姑娘,你先尝一口看看,你答应我去找骡子,就尝一口。”
魏淑子心说这又是什么新的推销手段?捏着柿饼正想往嘴里送,斜眼瞟见一只白粉蝶吸在老太肩上,又一只白粉蝶吸在柿饼上。魏淑子迟疑了,把柿饼放回老太的草篮子里,笑着说:“无功不受禄,大婶,你的骡子我帮你找,等找到了以后你再请我吃柿饼。”
越过老太就往稻田里走,走了约有十米远,回头再看,老太不见了,地上散落了一堆杂草和几颗烂柿子,草和柿子上沾着黄褐色的粉尘。魏淑子把手摊开看,指尖上沾的不是糖霜,而是褐色的泥土,闻了一闻,有股淡淡的干草清香。
魏淑子抬头看四周,身旁蝴蝶环绕,没有一只近身的,据观察,这些白粉蝶见人都绕着飞,只会吸附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刚才,有只粉蝶停在老太肩头,魏淑子也就知道这老太大概不是人,不知是地方山神还是山妖,看来也不像普通鬼魂,鬼魂可不会障眼法。魏淑子再转身看稻田,稻田果然也消失了,脚前还是那条笔直狭窄的上坡路。
魏淑子笑了笑,见鬼见多了也不当回事,继续爬坡,上了平地再走不远就看见张良说的柿子林,灰黑的树枝子上缀满小灯笼似的生柿子,把枝条也给压弯了,远远望去,火红的一片。张良正站在一棵树前摘柿子,他脚底已经堆了不少柿子皮。
☆、血蝶四
魏淑子走过去说:“想吃柿子?生柿子涩,小心吃了会变成大舌头。”
“我倒是想吃,里面空了。”张良把手里的柿子丢给魏淑子。
魏淑子接下来一捏,皮是软的,里面的果肉酥酥的,像棉丝球一样,捏下去时会扁,手拿开又恢复原状。魏淑子把柿子皮撕开,发现里面没有果肉,而是充满白色细丝,像蚕丝,比蚕丝还细,丝线成团黏在一起,把柿子皮撑得饱鼓鼓的。
“别跟我说每个柿子都这样。”魏淑子去捏其他柿子,也有手感正常的,柿子皮里有红丝也有白丝。
仔细观察被黏丝充满的柿子皮,发现有的皮上能找到破洞,魏淑子看向漫天飞舞的蝴蝶,指着破洞说:“会不会是这些蝴蝶把卵产在柿子上,幼虫孵出来后,钻进柿子里把果肉吃空,在里面吐丝结蛹,变成蝴蝶再飞出来?”
张良嘲笑她:“你不是自学成才吗?蝴蝶是这么孵出来的吗?你知道毛毛虫吃什么?有没有常识你?”
魏淑子摔掉柿子皮,翻张良白眼:“有常识你就不会在这儿了,你这个人就是超常识的存在,你跟我提常识?你撑得慌。”说完噗地往地上吐口唾沫。
张良照例在魏淑子头上钉出个包,顺手帮她捡掉插在头发里的树枝子。为了从白毛怪手里逃命,魏淑子削了一截头发,这会儿的发型比原来更短,从娃娃头变成了蘑菇头。
张良搓揉魏淑子的头发,咧嘴一笑:“你看你,头发快赶上我了,一寸短过一寸,越来越没女孩儿样。”
魏淑子打开张良的手:“你也没把我当女的,别说得好像多可惜。”
张良把手搭在魏淑子肩上,低头凑近,瞪着她的眼睛说:“至少没把你当只小野猫。”
魏淑子往后缩头,要推张良的脸,离得太近,带烟味的热气喷在脸上,不舒服。张良抓住魏淑子的手,不让她乱动,还是瞪着眼说:“不是你叫我先分清你和野猫的区别?这一路上我都在考虑,果然有不同。”
魏淑子觉得张良脑子长洞了,就这问题也值得思考一路,她尽量不把鄙视放脸上,意兴阑珊地问:“那你说说有啥不同呢?”
张良直起身,掀开上衣,用手勾勾腰上的皮带,歪嘴一笑:“我想把你扣皮带上,可没想过把野猫扣上去,你说,这区别大不大?”
魏淑子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就不接了,直接转移话题:“还是先找人要紧,良哥,劳驾,赶快带路。”
张良站在原地抖腿,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对野猫的感情是什么,对魏淑子的感情是什么,统统说不清,他就觉得魏淑子这反应不对味,哪里不对味也说不清,合在一起就两字——不爽。
张良对魏淑子摊开手,魏淑子调整一下挎包包带的位置,客气地对张良说:“不用了良哥,这包我自己拿。”看他脸色不对,又多加了一句,“谢谢啊良哥。”
张良半边脸抽了抽,“嘶”的一吸气,把散落在眼前的刘海抹上去,牵起魏淑子的小手就往前走。
原来张良只是要跟她牵手,魏淑子惊悚了,牵就牵,他在折腾个什么劲儿,张嘴正要嘲两句,张良恶狠狠地放话了:“敢啰嗦,小心我K你!”
魏淑子只能又闭上嘴巴,偷瞄张良的侧脸,见他也斜眼看下来,眼神古怪,有那么点欲语还休的味道。魏淑子心里有些毛毛刺刺的,头皮也麻了起来,她觉得张良盯着她的样子,就像一头瞄准了猎物的怪兽。
管师傅的木偶作坊就在这山里,途中经过一个叫“余苗村”的小山村,张良魏淑子就在村口和卢虹碰上了头。当时卢虹正急匆匆往村外赶,张良远远看见了,一声大吼:“鲈鱼!你给我站住别动!”
卢掌柜的外号和掌柜名就是“鲈鱼”,也喜欢人家喊他“鲈鱼”,说很亲切,能拉近顾客和店家之间的关系,清蒸鲈鱼是名菜嘛。
一听张良霸气侧漏的吼声,鲈鱼掌柜当即回头,见了张良满目生花,迎着人奔过来,张口就是:“张亲。”
张良的气焰被这声“亲”唤得立马就熄了一半。
魏淑子站在张良身后打量卢虹,鲈鱼掌柜是个清秀阳光的大男孩,长得和一个名叫“林志颖”的歌手很像,比林姓歌手还要纤细些,但卢掌柜有双很显男子气概的手,手指修长,骨节突出,有力量,一看就是雕刻家的手。
张良这次介绍魏淑子的时候,不说是扫地丫头了,说的是“我家小妹”,魏淑子补充了两字——“打工小妹”,立刻遭到张良的大白眼。
鲈鱼掌柜絮絮叨叨地把当地情况介绍了一下,专家说蝴蝶迁徙是受气候突变的影响,由于浮山这一带气温较低,沙尘被树木遮挡,能见度稍高,所以蝶群暂时栖息下来,等沙尘过去就会自动离开,让住民不用担心,记得做好防虫工作。
魏淑子问:“人怎么会倒下呢?”
鲈鱼掌柜带两人进余庙村看那些病倒的村人,一个村有五个倒了,去附近诊所检查,体温偏高,血象却不高,查半天查不出毛病来,只能挂了水带回来吃药。但这病几天下来没见好转,病人们面黄肌瘦,一天比一天衰弱,家人着急,说是中邪了,又请神巫来驱邪,还是没用。
这些病倒的人,有个共通点,就是吃了老太的柿饼。近来在这座山里,出现了一个卖柿饼的老太,没人知道这老太是什么来历,只是看她衣裳破旧,心想大概是附近的讨饭婆,挺可怜的,买柿饼也花不了多少钱,当救济穷人得了。
老太也怪,柿饼不称斤论两,而是一个一个的卖,还非得让人当面尝一口,问过味道好不好才肯罢休。这不,吃过柿饼的人全都成了瘫子。
村里的老寿星怜婆用潮州土话说:“那是个吸人精气的妖怪,吃了她的饼,魂就给她勾去了。”
魏淑子想了想,问怜婆:“那老太有没有叫人帮她找骡子?”
怜婆把耳朵对向魏淑子:“啊?”
鲈鱼掌柜贴过去,用潮州话高喊:问那老太有没有叫人帮她找骡子!
怜婆一顿拐杖说:有,有!给人吃饼不就是要人帮她去找骡子呐,一见面就问有没有瞧见她的骡子。
张良瞪着魏淑子问:“你怎么知道?”
直到这时,魏淑子才把途遇柿饼老太的事给招了出来。
“你怎不早告诉我?”张良额上绷起了十字筋。
魏淑子嫌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