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半仙说:“我的家族自古以来便供奉黄仙,小商算是祖上留下的遗产,通常妖灵得靠着吸食生灵的精元来维持自身灵体不散,吸□元这种事和吸毒很像,容易上瘾,小商曾妖性大发,为满足口腹之欲,夜入村庄,将上百人精气吸食殆尽。到我手里后,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再度发生,便尝试把灵碑换成人体,让他借宿在人类的躯体上,借血肉之躯来保护魂气,同时也绝了他吃人的念想。
谁知小商早对人类精魂食髓知味,长久压抑之下难免会生二心,就像人类吃鸡鸭牛羊一样,妖灵也有吸□气的天性。想来鬼头教是以此为利益交换,收买小商替他们办事。”
魏淑子听出点头绪来:“这么说你真的是黄守?那我们在魔鬼眼也见到一个黄半仙,他是谁?为什么张良会把那个人认成你?你们两人完全不像。”
黄半仙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在魔鬼眼所见到的那个人的确是黄守,准确的说,他借用了我的身体,那人的真实身份是北大历史系教授查桑贡布。”
魏淑子心里已猜了个□不离十,就说有了古丝婆和巴图,怎可能少了领头的教授?
“查桑贡布与我颇有交情,同是一个古玩协会的成员,前阵子,他向我发来一份邀请函,信中提到他发现了进入魔鬼眼的途径,邀我共同考察,也正巧,我接到一笔调查三峡失踪案的生意,对这份邀请函毫不存疑,也就应邀前往。”
张良从旁嘲讽:“你不是不存疑,你是太自信了,觉得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这么说也不错,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我都有万全的准备,这点你们还真得跟我好好学习。”黄半仙这人老脸皮厚,半点不谦虚,他继续往下说:
“但这次确实是我失算,没想到查桑贡布与鬼头教有牵扯,刚进洞就遭到偷袭,被人打昏,查桑贡布对我施展了夺舍的抽魂术,占有了我的身体,他本来肯定是想让我魂飞魄散的,好在本仙早料到会有失足的一天,已准备好了还魂的空魄,将生辰八字通过引灵阵转投在空魄上,一旦我意外身亡,灵魂便会自动被引至阵内,转寄于那具空魄里。”
空魄是养尸大户之间流行的行话,魂是指人的灵魂和心识,魄指的是灵魂所依存的血肉之躯,空魄说直白点就是没有灵魂的尸体,但做哪行忌哪行,就像赶尸匠不把赶尸称作赶尸,而叫走喜神,喜神就是尸体。养尸匠也不喜欢直接说尸体,都文绉绉地呼为“空魄”。
魏淑子警觉地盯着黄半仙:“照你这么说,不就是借尸还魂?你是还魂鬼?”
黄半仙说:“不能这么定义,借尸还魂其实是鬼附身的一种,就如同阿良的手下,他们虽然用的仍是自己生前的躯体,但还魂后,灵魂与躯壳不能像生前那样紧密结合在一起,虽然恢复了身体机能,但体内阴阳两气不能互生,等同于有思想的活尸,也就是你们灵媒口中所说的还魂鬼,如若没有特殊措施,他们很快便会丧失理智,化为凶鬼。”
“但敝人情况不同,用的是移魂术,我所挑选出来的空魄与自身灵魂匹配度极高,虽有一定风险,而一旦成功,便与常人无异,如果不发生意外事故的话,我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活到寿终正寝。”
“这可挺方便的,像换肾似的,哈?不知道教授你换了几次身体?”魏淑子牙根发酸,照这么推算,是不是能靠移魂长生不死了?快死时换个壳子,原地满血复活,不用等十年,马上就又是好汉一条。
“别想得那么简单,移魂术很难再用第二次,这毕竟不是换茶倒水,如果让一条灵魂在短期内去反复适应不同的躯体,很容易造成阴阳紊乱,后果难以预料,就算是我,移魂多日,至今仍没彻底适应这具身体,短期内不能去阴湿的地方,否则会产生行动障碍,这是灵魂与肉体还未完全嵌合的证明。”黄半仙拿出纸笔写字,握笔的手轻颤不止,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连小学生都不如。
“哎哟,这字的水平已经达到小学三年级的程度,不错不错。”黄半仙挺会自解自嘲,搁下笔,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写几个字都把他给累坏了,“你看,太精细的动作还做得不是很熟练,需要再加强。我现在不是黄守,只是诸葛寿,黄守的人脉关系和资源全丢了,这是最要命的,查桑贡布占用我的身体,想必也是为了借黄守的关系为鬼头教谋利,呜呼哀哉,我一世英名毁矣。”
“不能留香千载,好歹也能遗臭万年,恭喜啊。”张良幸灾乐祸。
周坤问:“鬼头教为什么要针对李安民?”
黄半仙说:“据我推测,查桑贡布正在做'活胎育鬼'的实验,这种活胎育鬼法起源于青藏高原的俞羌族,他们用这种方法来培育圣婴,把他们所祭拜的鬼神物质化,再通过某种手段植入生物体内,形成胚胎,通过这种方式诞生的婴儿被认为是神明转世。你们在魔鬼眼应该见到了羊山族吧,正是俞羌后人,查桑贡布大概也在寻找特殊种群来进行这个实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
魏淑子评价:“荒唐至极。”
黄半仙不赞同不反驳,平平和和地继续说话:“我不清楚查桑贡布是从哪儿得知这种古老的生殖法,但他的目的应是用这种方法制造某种特殊生命体。”
正在说话间,炮筒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表情极是痛苦,像他这么硬气的男人,竟然疼得喊出了声,一边叫疼,一边腿脚乱蹬,把椅子也给蹬翻了。
黄半仙让周坤和张良把炮筒压制住,先给他搭脉,再掀起衣服轻按腹部,脸色微沉,问张良:“他在魔鬼眼发生了什么事?”
张良说:“被人打晕逮住,当成祭品送上祭台,那些家伙要往他肚子里塞变种的石蟠子,但是没成功。”
“他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个干饼,我们都吃了,应该不是那个饼的问题。”
魏淑子说:“也可能不光吃了那个饼,既然他们能用石蟠子做成毒品蛲虫,也许趁着炮筒昏睡时喂他吃了蛲虫。”
周坤说:“有这个可能,难怪祭祀仪式被打断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反应,原来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苗晴焦急地问黄半仙:“怎么办?要不要送医疗基地救治?”
黄半仙觉得这事不可声张。让周坤秘密借来一辆备用手术车,开到赵家车库,先用蒸气灭菌,再把炮筒搬进方舱。
☆、九菩头六
黄半仙早在车库里布下化煞封魂的困灵阵,这边布着阵,舱内已准备就绪,炮筒早被剥光了绑在手术台上。没有别的医生护士,这场手术只能靠黄半仙他们自己。
黄半仙虽有专业知识,无奈刚换过身体,操作不方便,张良和苗晴是外行,只能在外把风。最后由魏淑子协助周坤,在黄半仙的指导下给炮筒开了刀,果然在腹腔里发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蛹状物,肉壁上还吸附着米粒样的虫卵,大多已干瘪泛黑。
魏淑子用镊子把虫卵清理出来,不多不少二十粒,放在小碟子上。再割下蛹状物,这蛹在炮筒的肚子里还会左右扭动,被取出来后迅速干枯萎缩,散出一缕缕黑烟,黑烟在上空汇聚,盘旋会儿才逐渐消失。
切开虫蛹,里面裹着一截皱巴巴的管状物,很像晒干的婴儿脐带,唯一不同的是,婴儿脐带连接的是胎盘,而这条脐带的顶端连接着一个凸凹不平的肉团,把这肉团凹下去的部位组成在一起看,好似人的眼耳口鼻,乍看下,简直就是一张奇怪的胎儿面孔。
取出怪蛹后,周坤打开冲洗仪清理残血,魏淑子来缝合剖口,特别留意观察脏器和血液状况,炮筒的血循环和常人没什么区别,血液偏稀,颜色正常,而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他的呼吸一直很平稳,血压没升高,心跳频率始终维持在每分钟70次上下。
术后观察半小时,没见什么问题,就把炮筒抬去空房,留苗晴照顾他,其他人清理舱室,上楼开会,研究从炮筒肚子里取出来的玩意儿。
没得说,炮筒肯定在昏迷时被鬼头教那伙人喂了“蛲虫”,一直潜伏到现在才出现症状。
蛲虫是变种石蟠子的卵,据观察,这些卵进入人体内,并不是每个都能存活,恐怕存活率非常低,就拿炮筒当例子,那些干瘪的虫卵只着了床,还来不及生根发芽就死了,仅剩一根独苗结成蛹,幼虫在蛹里茁壮成长,不出意外的话,总有一天会变为成虫。
魏淑子和吸食蛲虫的流氓有过正面接触,据她推测:幼虫长到成虫的这段过程,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多半会暴亡,由于石蟠子依附人体而活,它的根脉连接着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所以宿主死后,其尸体仍维持部分活动机能。石蟠子会驱使宿主的尸体去攻击其他生物,借着食道把血肉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体内供它们吸收。
周坤说:“和镇上这些被疫气感染的人也有一定相似性。”
黄半仙说:“这正是最糟糕的地方,估计你们也知道了,用来制作蛲虫毒品的卵原本寄生在石蟠罗体内,那种石蟠罗以感染疫气的人和动物为食,那么这些卵必定也含有疫种,这也就是我所说的——将鬼神物质化,根据传说,疫气是疫病神尾魃的一部分,那些黑老鼠普遍被当作是尾魃的化身。”
魏淑子提醒:“这只是个传说,不能拿来当依据。”
黄半仙瞟了她一眼,说:“那暂且不提传说,我们就来分析鬼头教的实际行为,事实是,他们把这种无形的疫气物质化,并实验性地用在人类身上,你们说说看,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坤第一个回答:“制造信徒,为组织谋利。”标准的公务员答案。
张良的答案也很符合他的个性:“组建一支力量强大的军队,轰轰烈烈闹一场革命,改写历史。”
魏淑子不咸不淡地讽刺:“还闹革命?你直接说要称霸天下不就得了?真是宏大的志向,好了不起沤。”说完例行一个白眼丢过去。
张良对她龇牙。
黄半仙又问魏淑子:“你有什么看法?”
“这不还在实验阶段吗?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应该先看实验最终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我看毒品蛲虫是失败了,不然他们不会想把石蟠子的成虫直接移植到炮筒体内。”魏淑子拍拍大腿,心想大概直接吸食毒品的效果不太好,看看那几个变异的流氓就知道了,那种空有力气没大脑的行尸走肉,就算制造再多也没意义,能赚钱吗?不能!能打战吗?现在是高科技时代,一轰轰一片。那能踢足球吗?显然也没比国足好哪儿去。
除非鬼头教的教义是毁灭世界,否则这么干简直是赔大了,还不好回收再利用。
黄半仙说:“毒品失败的原因并不是植入方式,而是宿主的体质,产生变异应该不是他们所期望的结果,但普通人类的身体很难承受这种疫气,所以他们需要寻找更加特殊的宿体,比如,灵感力强的人类,或者这类人的空魄。”
周坤说:“所以他们才盗走了小常山下的尸体?”
魏淑子一听,留神了:“小商说的资源丢失,就是指你养的那些尸体?那些尸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黄半仙也不隐瞒:“那些空魄的主人在生前都是从事阴阳行业的人,我们之间有书面协议,空魄由他们自愿提供,而我负责保养,并在有特别需要时借来一用,小商所寄宿的身体正是其中之一。”
魏淑子咬着牙说:“果然是够方便的。”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也不是说用就能用的,不过,随你怎么想吧,相信眼前的事实就够了。”黄半仙无所谓地笑了笑,又道,“他们之所以看中李安民,正因为她是这世上仅存的三阴体,身体容度极广,能够最大限度地承受外来疫气,据我猜测,他们是想把李安民当作活胎育鬼的母体,既然这个实验还在进行中,她在短期内会很安全,况且有小叶陪着,暂时不必太担心。”
魏淑子知道三阴体是什么,指的是阴气、阴火和阴灵齐备的生物,活人的魂属阳,是生灵,死人的魂才能叫阴灵,而阴气和阴火又是阴阳属性相克,按平衡理论来说,常人基本上不可能三阴齐备,阴气重的人一般阴火弱,阳气重的人一般阳火弱,如果阴气和阴火并重,那这种体质被称为“双阴象”,阳气和阳火并重,被称为“天罡象”,通常这两类人都是灵感力强的特殊人种。
比如魏淑子自己,她觉得她就是双阴象,从小就能看到各种奇怪的现象,俗称见鬼。像张良,魏淑子觉得他是天罡象,戾气太重,不需要任何工具辅助就能让无实体的鬼魂受到伤害,话说像张良这类的,其实是长成人形的妖怪吧?据魏淑子所知,很多妖怪都是凶兽,体内罡气充沛,天罡体质的人没准是妖怪和人类混种出来的后代,俗称人妖。
就魏淑子来看,能双阴齐备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世上到底还是正常人多,而三阴齐备的生物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悖论存在,李安民竟然是三阴体?难怪抢手,据说三阴体灵感力极强,因此在他们的周围,总是汇聚着强大的灵场。
历史上第一个三阴体是传说中驱驾凶兽方良平定三江水患的黄金眼巫师,像尾魃这类棘手的疫病神和地古牛黄怪这些兴起水难的疟鬼,正是在那时被黄金眼分散镇压在地层下,之后才修编了三江疟鬼谱这部业内入门典籍。
当然这只是传说,很多故事里把黄金眼吹嘘得神乎其神,一看就是胡编乱造,故事很精彩,就是不能当真。
第二个三阴体是大名鼎鼎的妲己,此外再无任何记载。李安民是第三个。
开完研究会后,黄半仙让魏淑子张良先去休息,单独把周坤留下来,对她说:“小周,有件事想让你心里有个数。”
周坤听黄半仙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苗晴最多还能撑半年。”
周坤呆住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不是说治好了吗?”
黄半仙说:“鬼魂是成功驱逐出去了,但她的身体本就不好,再被疫气一冲,元气大伤,已经到了极限。”
“那车渠笛有没有用?听说笛声能平衡阴阳。”
“苗晴目前的情况和那些没关系,而且……”黄半仙顿了顿,轻拍周坤的肩膀,“车渠笛你们用不了啊。”
“是假货?”
黄半仙无奈地叹了口气:“记得我对你们说过,方术士的工具必须要亲手制造,亲自使用才能产生相应的效果,车渠笛是货真价实的车渠笛,那个名叫胡立工的年轻人应是齐派方士——铸金师胡延的后人。”
☆、九菩头七
胡延的老祖宗曾担任齐桓公的司水官,那时期黄河水患严重,堤防常被冲毁,治水极难。据说那位老祖宗为治不好水而自责,跑去堤坝上要投河自杀,死前想做点什么来回报提拔他的大官,左看右看,发现石头缝里卡着一只大角螺,便顺手捡来,用刀在上面扎了几个眼,“笃笃”吹奏一曲祭神乐。
这一吹,神了,黄河猛兽像是被乐声安抚,一浪低过一浪,没多久就天青日朗、风平浪静。老祖宗自己也很莫名,总不会是诚意感动天了吧?后来有人传,黄河之所以泛滥,是因水怪作乱,老祖宗亲手制作的螺笛对水怪大概有催眠作用,水怪们听了昏昏入睡,不捣乱了,黄河自然就平静了下来。
经此一事,老祖宗转行了,齐桓公把他调去祭祀部门,让他专门制造祭神时吹奏的乐器,老祖宗就此练成了精湛无匹的好手艺。这门手艺传到胡延一代已经相当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