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张良、周坤、顾易贞和魏淑子四人。张良走到魏淑子头前,弹她的额头,说道:“别装睡,给我吱个声。”
☆、魔鬼眼十八
魏淑子闭着眼睛哼话:“没装,才醒。”
张良又敲了她一下:“少来,刚才喂你吃药时,牙咬得比蚌壳还紧,你要是没醒,我把头摘下来给你。”
周坤“嗤”了声,顾易贞两边看看,有点莫名其妙:“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吃药呢?”
当然是怕药里成分不干净,出门在外,不小心点哪行?魏淑子不对顾易贞提这些,只说:“我没事,以前有个头疼脑热的,睡一觉就好,不用吃药。”
张良摸摸魏淑子的额头,热度确实退了,再伸手轻压她的小腹,问道:“疼不疼?”
魏淑子挡开张良的手,慢慢坐起来,试着活动手脚,说:“还好。”然后抬头环顾四周,眉头一直皱着。
张良问道:“怎么?哪里不对劲?”
魏淑子说:“刚才黄半仙的话我都听到了,魔鬼眼洞穴是分层空间你也证实过了,下面确实是空心的,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就算是涨潮退潮,时机把握不准的话,恐怕也没办法把所有人都送到位。”
周坤说:“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老船头安排的?”
魏淑子说:“难道不是吗?我和良哥在洞里遇上了食人鼠,如果有喷火器的话,要应付那些老鼠不难,老船头为什么说洞里有可燃气体?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把火药枪具那些玩意儿丢下来?成心是让我们来送死的!”
顾易贞说:“不会吧,老船头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也许洞里确实有易燃气体,他和渔队队员进过魔鬼眼,不是说猎枪被引爆了吗?”
周坤脑筋一转,果然有问题!
“老船头在撒谎,他和渔队队员不可能同时进入魔鬼眼,江水涨潮落潮这个是事实吧,老船头说过,在这地带会打竹漂的只有他一人,而竹漂一次至多带两个人,连老船头在内,顶多一趟三人,但是那次进入魔鬼眼的渔队队员却不止三人,如果老船头是分批带他们进洞的,那随着江水退潮,洞里水位不断下降,两批人绝不可能在同一层登岸,他们又怎么可能聚在一起?”
魏淑子倒没留意这些,被周坤这么一提醒,更加笃定老船头居心叵测。顾易贞有些慌了神,虚虚地说:“不是我们主动找上他的吗?山本铃也是通过打竹漂才能登上魔鬼眼,而且,欺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魏淑子说:“如果他和山本铃是一伙的,不就能说得通了,如果魔鬼眼内部是组织根据地,外面是不是得有个放风接送的人?”
顾易贞的脸一下子全白了:“可是胡教授说他并没有见过什么邪教组织人员,在这片林子里住着的人只有羊山村这一村子的居民。”
魏淑子笑了笑:“那不更简单?胡立工跟山本铃也是一伙的,都是组织成员,这村子就是组织根据地嘛。”
几人相互交换了意见,觉得这村子委实蹊跷,于是便让顾易贞在门口望风,其他三人在屋子里进行大搜查。这间石屋没开窗,只有一扇门,也没有找到别的出入口和暗道。扁箩和麻袋里装的也都是粮食种子,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想多了吧,以黄半仙那条老狐狸的观察力,如果发现这村子有问题,早该有行动了,我看他悠哉得很。”张良拍拍手,往魏淑子躺过的那张石台上一靠,靠上去的地方发出了“唧唧”的摩擦声。
魏淑子和周坤都听到了,相互看了一眼,走过去掀开草垫,屈指敲击台面。
周坤说:“下面是空的,这不是张台子,而是个带盖的盒子,良哥,帮个忙。”
周坤和张良合力把石盖推开,一股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往下一看,里面盛着半下清水,水下竟然躺着个人,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除了皮肤有点浮肿,其他都和常人无异,在他胸口有块圆形的红痕,上面标注了号码:103
周坤从包里拿出橡胶手套戴上,伸进水里去摸男人的颈动脉:“死了,是尸体。”
她仔细观察这男人的面貌,越看越觉得眼熟,打了个响指,说:“我知道这个人,地质考察团的成员,我不是说过曾有个考察团在洄流带全军覆没的吗?这人就是当时失踪的考察团成员之一。”
魏淑子皱起眉头:“怎么可能?那个考察团失踪了有好几年了,遗体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张良咧嘴一笑:“那可说不定,没准这地方的地理环境就适合养尸。”
养尸和养鬼一样,属于行业机密,而且两者之间有密切关联,养鬼的人用的宿体大多是从尸贩子手里买来的,而那些尸贩子通常也是养尸专业户,通过养尸贩尸来谋取利益。最好的养尸地点是阴湿的山间野地,比如湘西大山里。养尸的人都有储存尸体的独家秘方,当然,水土适不适合也很重要,没有好的水土,就算用些药物或者化学制剂来维持尸身不腐,那用处也不大,只能卖给死人当鬼媳妇、鬼丈夫,做些小生意。
“这号码是尸体标号吗?103,这儿养了一百多具尸体?那可够呛的。”魏淑子也戴上手套,掬了一捧水闻闻,没有特别的味道,是很普通的清水。就在纳闷时,眼角余光瞥见水里那人睁开了眼。魏淑子心里一跳,忙转头再看,那人的眼睛还闭得好好的。
周坤和张良把这张石台的盖子重新掩上,又去推其他的石台,每座石台里都装了一具尸体,八具尸体中有五个是当年失踪的考察团成员,还有三个陌生面孔,胸口都标有号码。
魏淑子朝张良摊手:“我的匕首掉了,借你的刀用用。”
张良把军刺递给她,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淑子说:“既然从外面看不出名堂来,那就解剖看里面。”
周坤认为不妥:“我们不知道尸体内部有没有细菌病毒之类的感染性物质,在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魏淑子系好腰囊,把军刺插进皮套里。
顾易贞从门缝里看到外面亮起火光,这时天色已黑,村人出来活动了,老远就能听到呼喝声,听起来很热闹。胡立工手持火把,从闪耀的红光中走了出来。
顾易贞忙回头提醒:“有人来了,是胡立工。”
周坤和张良迅速把石盖推上,将一切物归原处,魏淑子还躺回铺着草垫的石台上,用张良的外套盖住身体。
胡立工推门进来,对他们招手:“马上有个祭祀仪式,村长邀请你们一起参加。”
周坤说:“这边还有个朋友伤得起不了身,我们得留下来照顾她,只能多谢村长的好意了。”
胡立工为难地说:“这是羊山族半年一次的地神祭,你们是刚来的客人,按照族里规矩,必须要出席祭礼,否则地神发怒,会祸延族民,这是羊山族的传统习俗,不去怕是……不妥。”
祭神对一个部族而言具有重大的意义,象征着崇高的神权信仰,拒绝参与祭神活动无疑是对信仰的蔑视和破坏,极易招致族民的仇恨。野人村的住民看似友善热情,然而从藏尸的行为来看,那种友善热情也许只是表面现象,背后隐含着多少凶险的意图尚在未知。张良等人势单力孤,两名伤员,一个毫无反击能力的弱质女流,在与黄半仙正式会合前,一旦发生正面冲突,再想脱身就难了。
在权衡利弊过后,张良和周坤用草垫抬着魏淑子,四人随同胡立工前往祭祀场地。
野人村所在的这片旷地紧连着另一座陡峭大山,祭祀场就设在山根下。听到呼喝声时,魏淑子微抬起头,远远看去,前方透亮通红,一具具黑色骷髅在那片刺目的红光中翻腾舞动。魏淑子曾瞻仰过西藏密宗的唐卡'六道轮回',这幕场景和唐卡中的血池地狱极为相似,初见时颇不以为然,然而当画中的景象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发自心底深处的震撼远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到了近处,红光幻化成一簇簇火苗,骷髅也变成披毛戴羽的村民,就这样粗略扫过去,大约有二百来人。这些村民全都手持火把,在原地跳跃吆喝,似在跳着某种古老的舞蹈。
☆、魔鬼眼十九
当胡立工等人走到近处,那些村民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转头看过来,他们的脸部肌肉是僵硬的,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瞳里却射出荧光,闪闪烁烁,非常不自然。
喧嚣声消失了,山谷中只能听到呼呼风响。但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那些族民又鼓噪起来,摇晃着火把朝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朵拉站在路的另一头对这边招手,大声喊着
令人听不懂的话。
胡立工领张良等人走到最前方,只见中间有大块空地,一座土台子微凸起于地面之上,这座土台子呈半月形,外围插了一圈骨制农具,中间的铲子上悬挂了一个涂成红色的羊头骨。土台内侧紧接山壁,相接处有一个洞口,巴尔辽正指挥族民搬运长桌、木桶等祭祀物品。
在这些祭祀物品当中,有五个半人多高的大缸,缸体黑中透红,缸上压着石块,分别置放于祭坛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和魏淑子在木犊里看到的情景相似。魏淑子抬眼看向张良,见他脸色冷沉,显然也有所察觉,如果不出意外,顾易菲的尸体就被存放在这些大缸里。
村长巴尔辽在台上高呼:
“巴拉多日!”
胡立工热心地解释道:“巴拉多日是神子驾临的意思,这和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制度类似,都是从新生代中挑选一名转世灵童,授予神子称号,培养成主办祭祀的神职人员,巴尔辽族长以前就当过神子。”
只见一群族民排成两列,从洞里走出来,为首四人抬着一架无蓬的木轿子,椅子上盘坐的男孩是名残障儿童,枯瘦的双腿像两条根须似的缠绞在一起,这不是先天性残疾,而是在幼儿时期被人用某种方法限制生长而形成的骨骼畸形。
'魏淑子和她的师父杜真协警办案,曾在一起还魂鬼拐卖人口的案件中救下一名残疾儿童,那名儿童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将随身佩戴的木雕观音送给杜真。该儿童被负责案件的刘组长收容,几天后,刘组长在家中自杀,该儿童不知所踪。刘组长死后不久,杜真坠楼身亡,死前,手里握的正是那名儿童所送的木雕观音。'
而现在,那名离奇失踪的残疾儿童却再度出现在眼前,魏淑子不会认错,轿子上的“神子”就是那名获救的残疾儿童。
祭场上的族民落下轿子,把残疾儿童抬上供桌,台下众人举手欢呼,行参拜礼。拜完后生起火盆,祭祀仪式正式开始。在巴尔辽的指示下,族民把一头野猪拖上台当场宰杀,掏出心肝五脏分装在小罐里,摆上供桌,猪血则泼在祭台下的土地上。
祭过地神后,族民抬出一副棺材来,棺材里发出“咚咚”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里面挣扎。棺材落地,盖子推开,就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在里面扭动。
张良一看那人的脸,立即爆了,是炮筒!他被扒了上衣捆作一团,嘴里还塞着布团,满头满脸的血。
张良跳起来就要往台上奔。忽然从洞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咆哮,只见一个庞然大物以极快的速度从洞口冲出来,笔直地撞向张良。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张良毫无防备,被撞得朝后飞跌出老远,他在空中调整了姿势,没完全摔在地上,但也十分狼狈。
魏淑子定睛一看,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那庞然大物竟然就是从防空洞跑出来的畸胎怪,它比之前又大了一圈,穿着宽大的黑风衣,从脖子一直盖到脚踝,疙瘩横生的丑陋面孔被猪鬃似的长发盖住一半。它张嘴嘶吼,肉唇外翻,露出一圈圈尖利的牙齿,实在很难想象这怪物是个女人变成的。
张良被畸胎怪撞到了左肩,手臂拖垂下来,骨关节脱臼了。魏淑子掀开外套,蹬地挑起,刷的拔出军刺,拉着周坤和顾易贞往远处退让。这畸胎怪的力量太大了,被扇到不是闹着玩儿的。但她们也退不到哪里去,因为身后早被族民围得水泄不通。
畸胎怪撞了张良后还想再攻击,一阵婉转的洞箫声传来,畸胎怪似乎被这箫声吸引,狰狞的面孔上竟然出现舒缓的表情,紧绷的姿势慢慢放松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吹箫的人是胡立工,不过他手上的乐器虽然能发出箫声,却不是萧的形状,而是一种贝类的外壳,整体呈椭圆形,上刻图纹,刻纹上了黑漆。外壳上有两排气孔,尾端连接一段前宽后窄的尖锥形管子,把嘴对着管子吹气,就能发出圆润轻柔的洞箫声。
胡立工走到畸胎怪身边,又吹奏了一会儿乐曲,等畸胎怪垂下头后才停下来,竖指在嘴边“嘘”了声,轻轻地说:“小声点,让它烦躁起来可不得了。”
魏淑子皱起眉头说道:“你小子……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
张良不信邪,还想再大干一场,周坤压住他,说:“别冲动,黄半仙有点不对劲,你看他在干什么?”
两个族民合力把炮筒抬到祭场正中央的长台上,用麻绳把他的身体和长台绑在一起。朵拉走到黄半仙身边,从围裙里掏出几只细长的竹管,这竹管和插在小商身上的竹管一模一样,是种抽魂工具。
黄半仙接过竹管,分别插在炮筒的肩窝和两侧肋下,鲜血顺着管腔慢慢滴了下来。炮筒被塞着嘴,喊不出声音来,只疼得涨红了脸,丝丝直抽气。
张良红了眼,额角和颈子上爆出根根青筋,他一把甩开周坤的手,抄起匕首往前冲,还没跑几步就被周围族民团团围在中间。张良几次想突围,但是这群人根本就不怕打,好似感受不到疼痛,无论被打趴几次都能立即爬起来,被匕首戳中也不流血,这种情况和白伏镇上被疫气感染的人很像,但这些族民身上并没有浮现出鬼脸,也不会主动攻击,只是挤挤挨挨地紧贴在一起,阻挡张良往台上跑。
魏淑子和周坤想上前帮忙,也遭到围堵。顾易贞被人潮冲开,朵拉在台上喊了几句话,便有几个族民捉住顾易贞,把她硬扯上祭台。
有两个人质在对方手里,周坤三人放不开手脚,也就停下动作,满腹疑团地看着黄半仙。
张良光火地朝台上大喊:“老狐狸!你搞屁啊!想对炮筒干什么?”
这时,炮筒咬烂布团,吐了出来,由于咬得太狠,把一颗牙齿也给崩掉了,他含着满口血扯破喉咙大喊:
“良哥!这地方是姓黄的另一个养尸基地,他和鬼头教是一伙的!派人破坏地下祭坛、袭击小商也是这老家伙指派人干的,我们都被他坑了!”
魏淑子和周坤对了一眼,她们怀疑山本铃是邪教组织鬼头教的成员,看来没料想错,这魔鬼眼内部果然是鬼头教的一个据点。但周坤从没听闻黄半仙和鬼头教有瓜葛,破坏自己守护多年的祭坛,他图什么?
朵拉咂咂嘴,一管子扎在炮筒的颈子上,正好扎在喉结下方,戳穿了气管。炮筒疼得龇牙咧嘴,拼命挣扎起身,无奈麻绳绑得结实,怎挣也挣不开。
张良见不得兄弟受苦,大吼着往外突围,畸胎怪被吼声惊扰,又发出刺耳的嘶吼声,胡立工忙吹奏萧曲安抚它。
朵拉把细竹管夹在指间,对张良说起了普通话:“别乱动,乖乖的老实点,不然我就在这小帅哥身上多开几个洞,这竹管可不是普通管子,能抽取活体的魂气,有多厉害,你们从那娘娘腔身上应该见识到了,你说这小哥能经得起几下呢?下一回插在心脏上试试看?”
朵拉的声音变了,之前说话粗放有力,这时却变得绵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