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欣慰地一笑,然后在室内巡视了一遍,回到门房,盘膝坐了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长的盒子,打了开来,从里面取出九柄薄薄如似纸片、长约五寸的金色小刀放在左手。
只见他深吸两口长气,浑身骨节喀喇喇一阵密响,右手迅如闪电,抓着一柄金刀往丹田插进。
顾剑南一看这种骇人的举动,几乎要惊叫了出来,想起父亲的吩咐,连忙伸手掩住嘴巴。
顾明远连续不停,一柄又一柄的将九柄金刀一齐插进身上。
此刻若是有练武之人看到他所插的部位全都是人身大穴,必然认为他将立刻死去。
但是顾明远身上连插九柄金刀,脸上却一点痛苦之色都没有,反而有种愉悦之色。
他盘膝于地,轻轻阖住眼睛,双臂缓缓地转着弧形,渐渐地愈转愈快,到后来简直都看不到手臂挥舞的方向,只见到臂影千条,坐在那儿有似千臂观音。
渐渐的,他的头上沁出汗珠,脸色由苍白而变为晕红,最后成为火红之色,与他身上所穿的红袍一样。
顾剑南两眼睁得很大,眨都没眨一下,双手掩住嘴巴,望着眼前这骇异的情景。
他真是想都没想到,人身上在插了九柄刀子后会不流血,也不会死去,虽然他曾见过爹爹练功夫,但这种怪异的“金刀会神魔”的奇功可从不曾见过,因而禁不住心中又是骇伯,又是好奇。
这种“金刀会神魔”之技,乃是魔教中最为惊险的秘法之一,也是对疗治内伤最为有效、最迅捷的方法。
它有点与医道中的“金针过穴”之术相似,主要在于疏通经脉,加速气血运行,补充失去的元气,增益丧失的内力。
但是这种秘法也最惊险,稍有外力相侵,立即便会使得施术者走火入魔,一身功力全部散去。
顾明远在与云中子拚斗之际,若非因对方那一口“先天真气”着实厉害,也不会在施出“天魔解体大法”之后,再施出那汇聚全身精血,孤注一掷的“血指刀”,使得本身元气大伤。
此刻若不冒险施出“金刀会神魔”之秘法疗伤,那么他以后的功力则至少会减退四成之多。
到那时,江湖凶险重重,他更不能够闯过去了,因而只有迫得他现在挺而走险,施出“金刀会神魔”秘法疗伤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他那挥舞的手臂渐渐慢了下来,脸色也渐渐回复正常。
又过了片刻,只见他身上的九柄金刀缓缓的往外退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连翻三个空心筋斗,九柄金刀也从身上弹出,落在地下。
他吁了一口长气,双手摩挲了丹田一下,然后睁开眼睛,俯身拾起地下的九柄金刀,在袍上拭了拭,又装回盒里。
当他看到顾剑南傻傻的望着自己,轻轻的笑道:“孩子,你怎么啦?”
顾剑南定了定神,道:“没有什么,孩子只是奇怪。”
顾明远将那小盒放入怀中,笑道:“奇怪什么?”
顾剑南道:“爹你让我摸摸看。”
说罢,他真的伸出手去在顾明远身插金刀之处摸了摸。
楞了一下,他摇摇头道:“真是怪事,怎么刀子插进去,也没有伤痕。”
“哈!”顾明远笑道:“傻孩子,原来是这回事,来,爹爹告诉你。”
他轻咳了声,道:“武功好的人肌肉都能够自动的收回,我方才的那九柄金刀,并不是真的刺穿皮肤,没入肉里,而是停留在肌肉与肌肉的空隙间,懂不懂?”
顾剑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我还是不懂,身上的肌肉还会有缝。”
顾明远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摸了摸孩子的头,道:“现在你可能不懂,但是以后你练了武,就会知道这个道理。”
顾剑南笑道:“练武真好,爹,你现在就教我好吗?”
顾明远看到自己孩子那么高兴,心中一阵黯然,忖道:“唉!孩子,你还不知道自己只余一年的生命,半身血脉不通又怎么练武呢?”
他强自笑道:“好!等你冷好了病,爹答应一定教你。”
现在,他不禁后悔自己当年练武时没有从正道入门,否则现在身具正宗内力,岂不是可以替孩子打通穴道,舒畅血脉,又何必到处求人而惹上许多无谓的麻烦?
可是回心一想,他又为自己有这个念头而后悔,暗自思忖道:“正邪之分在于心性,而不在于法门,像玄清那等人纵然身居正派,所为之事,较邪派之人岂不是更为邪恶?我虽从邪道入门,却向来不做邪恶之事。”
“何况正邪两派,殊途同归,全都可以达到天人合一的无上境界,那江湖中传言,百年之前的天灵上人岂不正是以邪道入门,而后打破正邪之分的境界,同样成为天下第一人么?
虽然自他死后,无人能够知道其秘法,但那绝对可使正邪融合为一,我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敢情身入邪门之人都知道,到了功力深达九重之地,便似有座钢墙挡在前面,再也无法超越过去,不像正派内功,时间愈久,功力愈深,内力成累积似的增加。
而邪门之人,往往会遭到走火入魔的危机,就算逃得过走火入魔的危机,在死时也会遭到散功的可怕威胁,不像正宗内功(不管佛门抑或道家),死时安祥愉快,如同安乐之乡。
所以数百年以来,无数的邪派人士都谋求能避免死前散功的秘法,但是全部都失败了;唯有百年之前,被目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天灵上人,却像是找到了解决之道,他以邪道入门,一生之中斗尽天下高手,从未落败过。
传说之中,那时各大正派秘功绝艺尚未失去,不像今日,各派绝艺大多有名无实,因而那天灵上人的一身武功更加使人注意。
天灵上人据说足足活了一百多岁,才无疾而终;这无疾而终四字,显示他根本就没有遭到寻常邪派人士的散功之苦。
只可惜天灵上人没有子女,一生之中也没有收过任何徒儿,因而他一死,那一身武功以及他夺自东海海盗的一座宝窟,全都没有下落。
后世之人有的为了秘笈,也有的为了宝藏,而苦苦寻求天灵上人留下的宝图,一直闹了约有一甲子之久,江湖上方才稍稍平息下去。
因而直到现在,天灵上人的武功为何能破解“散功”的障碍,在武林中犹然是一个神秘的谜。
顾明远在一刹那间,想了很多,他记起自己出游三年后曾回到阿尔金山,那时正好逢到师父阿克图大活佛临终。
他就亲眼看到师父散功时的痛苦情形,想起毕生艰苦修为,在死前还要硬生生的失去,真是使他不寒而凛。
他长叹口气,忖道:“但愿我真能解除这份障碍,而不致那么痛苦的死去。”
顾剑南见父亲默然沉思了片刻后,发出一声长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道:“爹爹!您叹什么气?”
顾明远摇头苦笑道:“没什么,来,孩子,我们出去吧!”
顾剑南应了一声,还没说话,突然室内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吓得脸色一变,急忙叫道:“爹!你听!”
顾明远也听清楚了由室内发出的那声悠悠长叹,他神色微变,喝道:“是人是鬼,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顾明远连喝两声,石室之中只听到空洞的回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发出了。
他浓眉皱起,忖道:
“方才我运功之前曾经搜索过一次,却没有发觉有任何人在此,莫非这座石室尚有别的路径可以通到山腹之外,而这个叹息声是从外边传来的……”一时之间,他不禁暗暗为自己庆幸起来,若是这个沉郁的叹息声在方才发出,那么剑南必然会疑为鬼物而发出惊叫,那突然的惊叫声若听进自己耳中,心灵受震,必然会使提聚的气血散窜开去。
到了那时,自己这一身功力可说是荡然无存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暗揑一把冷汗,低声对顾剑南道:“南儿,你稍等一下,让我再去察看一下,到底是谁在此……”顾剑南拉住父亲的衣衫,指着那被搬去顶住石门的巨大石棺,道:“爹,那个叹息声是从石棺中发出的,您去看看。”
顾明远讶道:“真有此事?你不会听错吧?”
顾剑南道:
“孩儿听得清清楚楚的,确实是从棺中传出来的,不信,您去看看便明白。”
顾明远想不出那巨大的石棺里怎会尚有活人,而且闭在棺中尚能发出声音来。
他迈步走到石棺前,凝聚心神,抚着棺盖猛然往上一掀。
由于有了前一次经验,他这下一掀棺盖,右掌抚胸,浑身劲道已提聚了六成,预防再一次的遭到棺中人的突袭。
棺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顾明远目光一落在棺中,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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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宝图·雪莲·天灵上人
顾明远看到石棺中赫然是武当上代掌门玄天道长。
玄天道长双目微阖,平躺在石棺中,穿的依旧是五个月前在终南山时所穿的那袭陈旧的道袍,不过头上的道冠已被除去,苍苍的白发披散在瘦癯的脸颊旁,一眼望去,颇为恐怖。
“爹!”身后传来顾剑南的叫声:“您看到什么?”
顾明远没有回答,凝神察看这个玄天道长左手指上的印痕,在淡淡的灯光下,他的小指处果然有一圈新近取下指环的痕迹。
顾明远这下不再怀疑,俯下身去,伸手一探玄天道长胸口,发现他心脉尚在微微跳动,似乎已经陷入弥留的状态。
他大吃一惊,双手托起玄天道长,抱出棺外。
顾剑南一看到玄天道长,惊嚷道:“爹,他不是……”顾明远睁眼查视,沉重地道:“他正是真正的玄天道长,此刻经脉被人弄断八条之多,已经快要去世了!”
顾剑南急道:“爹,你要想法子救救他呀!”
顾明远叹道:“唉!玄天道长一生以医道名传于世,救人无数,想不到此刻却救不到自己,真是老天无理……”他转首道:“孩子,你不要出声,为父的必定尽一切所能将玄天道长救活!”
他看到了玄天道长此时仅是仗着一口真气护住心脉而不断,除非绝世良药,实在无法可以使他元气恢复过来。
由于他本身所练内功与玄天道长的正宗道家内功根本不同,所以他无法用输运真气之法替他增强内力,唯恐如此一来,更将促使玄天道长早死。
许多意念纷纷掠过脑海,他转首问道:
“剑南,你愿不愿意玄天道长活过来?”
顾剑南点头道:“孩儿当然愿意,爹,你赶忙动手吧!”
顾明远道:“你知道此时玄天道长经脉已断去十之七八,若没有盖世灵药,是无法救活他的,你愿不愿意将那颗千年雪莲给他服下?”
顾剑南毫不考虑,大声道:“孩儿愿意。”
顾明远道:“但是剑南,你可要想到,这颗雪莲是用来治你自己的病,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一次取得……”顾剑南毅然道:“孩儿知道,但是如果天命如此,注定我一辈子要残废,我也没有怨言,玄天道长被那些坏人害得这么惨,你一定要想法子治好他。”
顾明远听了这番话,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高兴的是自己有这么一个本性善良、毫不自私的儿子。
另一方面伤感的是,若今后一年之内再找不到千年雪莲,那么这么一个好儿子,将会因为经脉闭塞而死,活不过十五岁。
眼见那千年雪莲是不可能再找到的,因而孩子也不可能活下去……他咬了咬牙,大声道:“奸,既然你都愿意,我还有什么不舍得,孩子,将那个玉盒拿出来。”
他话还未说完,顾剑南已将玉盒递给了他。
顾明远深深的注视了孩子一眼,他启开玉盒,从里面取出一颗鸽蛋大小,呈粉红色的雪莲。
一股清郁的芳香,刹那间充溢室内,顾明远不再考虑,托起玄天道长的头颅,捏开他的嘴唇,将雪莲放进他的嘴里。
毕竟千年雪莲神效非常,仅仅过了片刻,玄天道长腹中一阵咕噜轻响,那灰暗的脸庞上已微微现出红润。
他叹了一口悠悠的长气,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呆滞的一转,他已看到了顾明远那满面虬髯、眼中满怀关注的神情,略一迟疑,他嘴唇微动,自牙缝里进出两个字:“你是……”顾明远一笑道:“玄天道长,是在下,顾明远。”
玄天道长眼中泛起泪光,道:“这……这莫非是在梦中么?”
顾明远摇头道:
“不,这不是梦,道长,我们应约赶来武当,正好碰上道长……”玄天道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泛出一阵铁青的伤感的表情,低声道:“武当不幸,出此丑事,唉!顾老弟,我有负你所托……”他心神一阵激动,抓住顾明远的右手,不停颤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水。
顾明远骇然道:“道长,你……”
玄天道长苦笑道:“贫道被他们挑去琵琶骨,揑断八条经脉之后,又用毒针刺穴之法迫供,若非我数十年苦修的一口真气,早就不能见老弟最后一面了……”顾明远只觉毛骨悚然,怒骂道:“好狠毒的家伙!”
他眼中射出凶光,怒道:
“等我再次碰到他们,不活活的将那些混蛋抽筋剥皮才怪!”
玄天道长苦笑道:
“唉!真是武当不幸,我也太无德无能了,这样怎对得起本门的历代祖师……”顾明远安慰他道:“道长不需难过,在下已将千年雪莲让你服下,只要保住心脉不断,以道长之能,绝对可以驱毒疗伤,重续经脉,到时……”玄天道长全身一震,颤声道:“什么?你已把千年雪莲给我服下?唉!您怎可如此?”
顾明远笑道:“只要道长能够回复安康,这区区雪莲算得了什么。”
玄天道长道:“唉!你真是糊涂,贫道心脉寸断,已是无药可救了!千年雪莲乃可遇不可求的灵药,你不是糟塌了吗!剑南那孩子,他……”顾剑南应声道:“道长伯伯,我在这里……”玄天道长挣扎地坐了起来,望着顾剑南,痛苦地道:“唉!孩子,贫道答允替你炼丹,不但没有炼成,结果却反而将你用以续命治病的千年雪莲吃掉了,我……我心里不知有多么难过?”
顾剑南笑道:“道长伯伯,没关系的,只要您老人家身体好了,以后还可以再到天山去找雪莲的!”
玄天道长懊恼地道:“唉!你这孩子,难道你以为这千年雪莲可以到处找得到么?贫道死前,还叫我负下如此重的债,唉!我怎能心安!”
顾明远道:“道长你不必自谴了,在下这样做,是得到剑南同意的……”玄天道长自责地道:“但是我服了千年雪莲,顶多只不过多活几个时辰,对于剑南却是一生的事,我……”顾明远道:“此事不必去谈他了,道长你不必灰心,请先运功将体内之毒逼到一处,然后再谋求续脉之法……”玄天道长摇头道:“我自己晓得已经无法可治了,何必枉费功夫?”
顾明远道:“以道长一身的精湛医道,难道……”玄天道长摇首道:“太难了,贫道经脉已断去十之七八,如何能够再续?”
“难道这世上再没有办法可以医治?”顾明远问道:“道长,你想想看!”
玄天道长道:“当世之中,以医道称著于世者,仅寥寥数人,除贫道之外,我再也想不出……”他话声突然一顿,道:“除非是……”顾明远急忙问道:“除非什么?道长你想出来了?”
玄天道长废然道:“没有用的!现在怎能找到他!”
顾明远欣喜地问道:“道长说的是谁?说出来听听,也许……”玄天道长道:“鬼医公孙输,天下唯有他练有生筋续脉膏,可以治这断脉之症,但是他失踪了十五年之久,又怎能找得到他,唉,不要提了!”
顾明远一听是鬼医公孙输立即默然了,他为了顾剑南曾经走遍江湖,找寻鬼医达十年之久,结果还是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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