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剑南只见整个山洞完全是人工劈凿出来的,洞壁上斧痕斑斑,里面不但有石床石桌,还有一道水帘,细细的水柱滴落在凹入的石钵中,发出叮叮的声音,悦耳动听。
铁伞尊者把顾剑南摆在石床上,然后解下腰上的包袱,伸手从怀里面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道:“这是密勒池里独练的‘莹碧丸’,对于接骨续脉有意想不到的功效,你服下后,只要静躺一日,便能使骨节挫伤之处愈好。”
顾剑南接过他交给自己的那颗碧绿如玉、仅黄豆般大小的丸药,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依言吞下腹中。
他见铁伞尊者珍惜的将那个瓷瓶放在怀里,好奇的问:“请问前辈,密勒池在那里,怎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铁伞尊者眼中突然射出烁亮的光芒,凝望着顾剑南,道:“那是在大漠边缘、高原深处的一个洞天福地,在那儿隐居着世上武功最高的高手,他们一生之中只出来一次寻找继承衣钵的传人,此外便一直住在里面苦修,直到脱体飞升为止……”顾剑南诧异地道:“有这种地方?怎么我从未听父亲说过!”
“对了!”铁伞尊者道:“我还没有问你令尊是何人?”
顾剑南道:“家父顾明远。”
铁伞尊者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过。”他歉然笑道:“或许是我久未履足江湖,所以孤陋寡闻……”顾剑南道:“家父在江湖上人称血手天魔,与梅花上人、苦海离乱人、朴摩天等七人被武林中称为七大高手。”
“哦!”铁伞尊者道:“那么靳素素你该认得了?”
顾剑南颔首道:“曾经见过。”
铁伞尊者道:“那便是我的师妹,她较我晚了十五年才进入密勒池,也唯有我们两个,是密宗历代弟子中最没出息的……”他非常感叹地摇了摇头,道:“密宗弟子着重一个‘悟’字,但是我们两人却都是一样的参不透人生,一生纠缠在情孽之中,回想起来,真是对不起师门栽培……”顾剑南默然望着铁伞尊者脸上痛苦的表情,正要说几句话,铁伞尊者已长叹一声,道:“唉我……我为什么要这样?”
顾剑南道:“前辈,您……”
铁伞尊者重重地甩了下额头,似乎要将内心中的忧郁与痛苦甩落,他这种表情使得顾剑南为之一愕,还以为他是想制止自己说话,于是他赶快停下了嘴。
铁伞尊者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往事如烟,无处可寻,此时追忆起来,岂不空惹烦恼?”
他说话之间,右掌重重地在石壁上一拍,顾剑南只见那么坚硬的石壁,竟随着铁伞尊者手掌的提起而现出一只清晰的痕樱那只手掌即深印石中三寸多,细细一看,连掌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是细工雕琢的也不可能如此精巧。
顾剑南骇然道:“前辈的功力真是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铁伞尊者望了望自己留在石壁上的掌印,凝然一笑,说道:“这只是一种笨功夫,算不了什么,依照你现在的成就,大概不需要十年,便可以达到我此刻的境界……”顾剑南笑道:“我想我能够如此……”铁伞尊者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忖道:“以我这种禀赋,下了数十年苦功,才能有如此成就,可是在他看来却自认为必然能在短短的十年内达到我这等地步,这真是数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之事!”
他知道顾剑南聪慧灵敏,而且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所以在惊凛的心情下,还能够说出如此自信的话来,这点的确是不容易。
他心中一动,转变话题,问道:“你认为我师妹的武功如何?”
顾剑南问道:“前辈你的意思是指靳素素前辈的武功?”
他笑了笑道:“晚辈因为机缘凑巧,在所谓武林七大绝顶高手中已经见到有六位之多,上次在断肠谷内,晚辈并曾亲眼看见靳前辈与琴圣郑无心相斗……”铁伞尊者微讶,道:“她怎会与琴圣郑无心发生争斗?”
顾剑南问道:“前辈你也认识郑无心?”
铁伞尊者道:“那孩子智慧极高,尤其对音律方面有非常过人的领悟力,当年他在陇西跟随乐师刘穹丰学习琴技时,我曾经见过他一次,后来听说他在祈连山的一个古洞中得到一张天香宝琴,对于琴艺方面的造诣更是超凡……”……………………………………………………………………第十章打谜·隼鹰·凌风神抓顾剑南回想一下郑无心的年龄,确实是比铁伞尊者年轻多了,相差大约在三十岁左右,想必铁伞尊者成名西北之际,郑无心还是一个孩子。
他颔首道:“郑无心的确不愧琴圣之名,他那手琴技发出,竟能够使人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于是,他将在断肠谷中遇见郑无心的情形,以及后来与靳素素发生冲突,而致动手的经过说了出来。
随后,他又道:“虽然郑无心琴艺超凡,但是他毕竟败在靳前辈的剑下,所以晚辈对于前辈所提的密勒池感到非常神秘,因为在此之前,没有第二个人提起密勒池三个字……”铁伞尊者明白顾剑南话中的意思,是因为他所遇到的两个人都是来自密勒池的,而这两人又都是一代武林高手,加之方才又略为提到密勒池,所以顾剑南才有此一问。
铁伞尊者心中涌起一丝苦涩,缓声道:“你也许不会相合,在历代密勒池弟子里唯有我与靳师妹最没出息,若以本身艺业来说,我们只得到师门的十之六七而已……”顾剑南暗暗为之咋舌,道:“如果是密宗的高手,在中原武林中岂不是没有敌手?这样说来,密宗岂不是天下第一宗派?”
铁伞尊者摇头道:“本门并非如你所想像的那样,因为我们并不与中原武林各大宗派往来,我们全以修真为主,而非用来与人斗狠比强……”他话声一顿,继道:“这世上的事有许多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论起武功之高低,南海一派历代出了许多绝世高手,东海三岛之上也隐有许多避世的高人,他们并不是以扬名天下为荣,他们修练武功的目的是为了护身,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野兽所扰……”顾剑南默然沉思片刻,追问道:“前辈你的意思是唯有那些浅薄之徒才会扬名武林,而那些在武林中没有名望之人,不一定不是高人?”
铁伞尊者微微颔首,道:“当然话不能完全这么说,不过这是要使你晓得,草野蛮荒之处,尽多隐世的高人,这也告戒你将来若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时,不要自满,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荒野之地尚许多较你更为高明的绝世高手……”顾剑南肃然道:“晚辈敬领前辈教诲,此生必然不会忘记。”
铁伞尊者颔者道:“一个人永远不能自满,才能不断的进步,那一天若是存有自满之心,就已经开始在退步了,你能记住这一番话,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他望了望顾剑南继续道:“我每夜宿在大漠深处,对着夜空的繁星而生出许多感慨,尤其是在狼嗥之声断续传来之际,这种感慨更是深刻……”只见铁伞尊者面上浮起凝肃的神色,道:“本来人们学习技击之道,原来是为了防卫野兽的攻击,用以防身的,也可以说是为了求生存,但是渐渐演变下来,人的智慧进步,这种技击之道也渐渐改进,成为一套有系统的技能,于是它的本质也就因而改变,变为争取利益排除异已的手段,自此杀戮不停,血腥遍地……”他话声顿了顿,道:“小言之,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大言之,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莫不是由于这种本质的变异而产生……”顾剑南感慨地道:“据晚辈所知,有许多的战争发生,也莫不是为了求生存而引起,当然这里面也渗杂个人的私欲在内,但基本上看来,莫不是为了求生存而发生的,比如有人想杀害你,你岂能甘心让他杀害,自然会运用智慧与体力来反抗他,于是,自然会发生争执……”铁伞尊者摇头道:“你这些话都是似是而非的,试问,那人为什么要残害你?”
顾剑南一楞,道:
“当然也是为了求得他的生存,他也许认为我会妨害他的生存……”铁伞尊者摇头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问你,你又为什么会妨害他的生存?”
顾剑南又是一怔,忖思一会,道:
“人与人之间,为了许多因素,自然会发生妨害别人生存的情形,而且每个人的理想与作为使得他会做出许多自己也不晓得的事,而这些事又往往会妨及他人,于是纠纷就发生了,在影响到本身生命时,自然相互杀残之事就会发生。”
他此时想到父亲之被六大门派围攻,结果跌进天池的情形,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他认为父亲一生为人刚正不阿,但是往往为了许多意料不到之事而得罪许多人,而此次顾明远之受到六派围攻,也肇因于武当玄清道人谋叛与天灵宝图的出现,在此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料想到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铁伞尊者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意思我都懂得,但是你可以仔细地想一想,人为什么会妨及他人?人与人之间不能很和平的相处吗?这岂不是较相互竭尽智力、以此身作生死一搏说来更为完美吗?为什么会引起许多纠纷呢?”
顾剑南默然了,以他的年龄与经验,他都无法解释么严肃的问题,而这一类问题与生死之谜一样,永远是那么令人费猜疑,而且是永远无法剖析清楚的。
铁伞尊者道:
“现在你更可以了解到我方才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由于人的私欲所引起的吧?”
顾剑南细一思忖,觉得铁伞尊者言之成理,的确,许多流血的事情之发生,莫不是由于某些人的私欲而引起的。
铁伞尊者道:“由于有许多具大智慧之人深切了解到这个问题,于是乃竭尽毕生精力去设法消除这种潜藏于人内心深处的私欲,或者去设法排解纠纷,制止流血的事情发生,这就是为什么有佛门、道家、儒家及至诸子百家兴起之原因……”顾剑南问道:“如前辈这么说,那么一个人就不需练武了?不练武岂不可以减少许多流血事件之发生?”
铁伞尊者摇头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也曲解了求生存的基本法则,练武,本来的目的既是强身、护身,而与人争战则是由于私欲所引起,如果你仅舍弃练武而不从克制私欲着手,那不是拾本逐末吗?”
顾剑南默然半晌,若有所悟的道:
“前辈这些话给予我许多启示,晚辈深以能有这个机会听您的教诲为荣!”
铁伞尊者笑道:
“这那算得上什么教诲?这只是牢骚而已,也可说是我对世间的感慨……”他将目光移开,凝注在那一条条挂下的水帘,缓声道:“好在我很快便要离开这个世间,到达那永远宁静、永远和平的境地里,再也不需要饱受忧愁、痛苦、失望等等的打击……”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哑然笑道:“你看,我又在胡说些什么了!”
顾剑南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望着铁伞尊者默然无语,石室中顿时沉静下来。
铁伞尊者似乎要打破沉静的气氛,默然片刻,道:“孩子,你可愿意听听我的一生,和进入密勒池的情形?”
顾剑南道:“晚辈非常乐意。”
铁伞尊者笑了笑,道:
“我是一个牧人的孩子,我父亲叫塔儿玛拉,他生了我们兄弟八个,我是最小的,幼年时我跟随兄弟们一起帮忙父亲看顾牛羊,记得那时正是夏天……”他合上了眼睛,似乎在沉思幼年时的欢乐情景,话声顿了一下,又道:“那天早晨,草原上还布满了露珠,遍地开着野花,我跟七哥赶着一群羊到草原去,就在我们刚刚把羊群安顿好时,我发觉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老喇嘛,他的胡子直拖到胸口,在朝阳下闪着银白色的光芒……”他睁开了眼睛,望着顾剑南笑道:“那时我才十岁,比你现在还小,当时一见到那个长胡子的老喇嘛,这么早便坐在大石头上,他那长胡子被风吹得飘呀飘的,远远望去,还以为是神仙呢!
我和哥哥两个人不但好奇,而且非常害怕,哥哥拉着我赶紧就伏下身去,对那个老神仙叩起头来,说实在话,我当时心里非常虔诚,默默的祈祷着,希望那老神仙保佑我们不再贫穷,母亲不再常常生箔…”他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继续道:“当我们叩完头,刚刚抬起头来,便看到那白胡子的老神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们面前。
由于那老神仙突如其来,而且我们跟他的距离又太远,所以我七哥猛然一见,立即吓得掉头就跑,头也不回的跑回家里。
那时我心中虽然害怕,却更为好奇,我睁大眼睛傻傻的望着那老年喇嘛,问道:‘你不是住在那山上的神仙?’那老喇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神仙,不过我也住在山上,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说着,他伸出手来,在我头上摸了摸,当他摸到我后脑勺时,不停地点头。”
铁伞尊者话声一顿,道:“你知道,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点头,不过当时我看到他的神态既然是那样的和蔼,所以我心里也不再害怕了!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并且还问他怎么这样早便到这草原来。
那老年喇嘛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不断用眼睛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他笑道:‘孩子,你可愿意跟我到山上去?’我当时摇了摇头道:‘我还有爸爸,他不会让我跟你去的!’那老年喇嘛想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你爸爸答应了,你愿意不愿意跟我走?’当时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们家里虽然很穷,可是兄弟们相处的却很好,我实在不愿跟随这老年喇嘛去,不过我心里却又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我答应跟他去!
我心里犹豫了片刻,问道:‘跟你去做什么,我除了会看羊,什么都不会呀!’那老年喇嘛笑了笑,道:‘我不要你替我看羊,我要你做我们的徒弟!’‘做徒弟?’当时我非常诧异地问道:‘做徒弟干什么?’那老年喇嘛笑了笑,还没说话,正好天上飞过一只隼鹰,只见他沉声道:‘孩子,你看好。’当时我还没有说话,已看到他双手一抖,身上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凭空飞了起来,一下子便追到那只隼鹰的旁边。
我那时惊得都傻了,睁大的眼睛,只见那只隼鹰也似乎大吃一惊,一见到有人竟能飞上天去,它叫了一声,连忙展动翅膀斜飞开去……”顾剑南坐在一旁倾听铁伞尊者用低沉的话声述说他幼年时的遭遇,不一会便将整个情感都渗进在铁伞尊者的故事里。
他明知道那老年喇嘛来自密勒池的,必然不会容许那只隼鹰逃脱,可是却忍不住的问道:“那老喇嘛抓住那只隼鹰没有?”
铁伞尊者笑笑道:“当然他抓到了,他便是我的师父桑丹司珠活佛,若以武功而言,我此刻的武功也只得他八成而已!”
顾剑南脸上浮起钦佩之色,同时觉得宇宙之大,奇人异士真是太多了,而且武功之高,超过他想像之外。
他暗自忖道:“不晓得要怎么样练法,才能够练成他那样的功夫?”
铁伞尊者话声顿了顿,继续道:
“那时我一见那只隼鹰飞开,心里正在紧张,已看到那老喇嘛就在虚空里伸手一抓,那隼鹰就像是一块石头般,突然跌落在他手中……”他话声一顿,接道:“这正是密宗的神技,中土称之为‘虚空接引’,我们称之为‘凌风神抓’,就像这样。”
说着,他伸出手去,对两丈外那一排水帘虚虚一抓,只听得叮叮的水声一断,那一排水帘,宛如遇见极大吸力,下垂的水帘斜斜朝着铁伞尊者的手掌射去。
可是到了距离他手掌前尚有两寸多远,便一齐停顿下来,好似虚空中有一个透明的杯子将水装住,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圆形的水珠。
铁伞尊者微微一笑,虚虚握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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