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间,巷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腰间佩刀的摩擦声。苏静不急不忙地起身,拂了拂衣摆,回头再看了叶宋一眼,旋即跳出了酒馆,飞上房檐隐匿踪迹。
“大人,她,就是杀人凶手!”几个男人站在酒馆外指证。
一队官差浩然正气地停留在酒馆外,把酒馆都包围了。带头的一个手势,立刻有两名衙役上前去,把叶宋攘醒,架了起来。
叶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官差十分地淡定,又四下望了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官差头头指着一个流氓汉子说:“他指认你杀了人,现在尸体已经抬回由仵作查验,人可是你杀的?”
叶宋皱了几下眉头,挤了挤干涩的眼睛,声音沙哑不堪,道:“我若说人不是我杀的纯属他污蔑,你们信么?”
那头头板着一张方正脸,道:“此案上头会查得清清楚楚,带回去。”
京城里除了重要案件和涉及王公贵族的案件归大理寺管辖以外,其余的案件便是由刑部直接管辖。叶宋被带往了刑部,先是关了大牢。
大牢的一间间牢房里关了不少犯人,都是犯过大事的,有些还被严刑拷打,囚衣上都是血污,头发乱糟糟,一见有新伙伴进来便都扒拉着铁门瞧新鲜。
进去以后,叶宋一声不吭地倒在茅草堆里继续又睡,全然不受影响。
犯人们面面相觑,然后玩笑道:“莫非进来的是个酒鬼,喝酒喝多了也要坐牢吗?妈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官爷,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是冤枉的啦!”
然后狱卒发狠地一鞭一鞭在铁门上甩得哐哐作响,厉喝道:“肃静!吵什么吵!都想吃鞭子了是吧!”
犯人们不敢挑战鞭子的淫威,遂迅速地安静下来。
叶宋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牢房里湿气重阴气也重,睡着了也是感觉到很冷的,等醒过来时倒麻木了,只是宿醉之后头痛欲裂。叶宋从茅草堆里翻个身缓缓地坐起来,捧着额头轻轻地叹了几声,有些压抑地难受。
等清醒了些许,她垂着的眼帘蓦地一顿,只见身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脚,黑色锦靴,黑色的描金衣角。她抬头看去,却是苏宸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同样垂眼看着她。
叶宋揉着太阳穴,问:“你是来审问我的吗?”
苏宸蹲了下来,审视着叶宋的脸,半晌才道:“你到底是在要报复本王还是想要作践你自己?”
叶宋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什么话怎么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我走夜路的时候不慎遇到了几个流氓,他们要打架我也拦不住,如果不反抗束手就擒任由他们欺辱才算是真的作践自己吧,反抗的结果就是死了一个。”苏宸直直地盯着她,她总能左右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复杂还是悸痛,她说得恍若不关自己的事,“昨天晚上,我刚好身上带了把刀。”
“刀呢?”苏宸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叶宋摸了摸自己身上,道:“不知道落哪儿了。”
苏宸站起来,吩咐身边的人道:“叶宋杀人一案,移送大理寺,本王亲自审理。”
于是叶宋又从刑部转移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牢房还是那间牢房,狱卒也都是熟人,她进去住得十分宽心。狱卒见她来,又自动在牢房外面搭上了帘子,石床上铺了厚厚的棉絮和棉被,牢房里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真真像是隔段时间就要来艰苦体验一回啊。
约莫苏宸是真的去查案了解事情真相去了,下午叶宋在牢里跟狱卒聊着天,突然狱卒都不说话了,恭敬地站起来往外走。叶宋撩了撩帘子,看见正有一人往这边来。
待走到了牢间外面,叶宋仍旧有些恍然,苏若清轻驾就熟地从狱卒那里拿来了钥匙打开了牢门,一点也不嫌弃地走了进来。
叶宋盘腿坐在铺了棉絮的石床上,看着苏若清进来只是笑,苏若清走到跟前了,她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要坐一坐吗?”
苏若清坐下,眉目清浅,只是多日不见叶宋觉得他瘦了一些,皮肤也较往日苍白了一些。叶宋皱皱眉头,没大没小地伸手去捏苏若清的脸,没有肉捏不起来,手感却光滑如初,她问:“你在宫里吃得不好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若清也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面颊,手指碰到她额上的布条,道:“最近染了风寒。”
叶宋半信半疑地问:“你不是身体一向很好么,大冬天的落水了也没染过风寒,怎么回宫反倒染了风寒。夜里工作得太晚了?”
苏若清见她还有精神说这么多话,神情微微松懈了下来,轻轻勾唇笑了一下,他缓缓倾身过来,搂住了叶宋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里压,久别重逢反而愈发心痛,连呼吸都是缠绵而颤抖的。他在叶宋耳边道:“是啊,晚上都工作得很晚。”
叶宋心里满满的心疼,张开手臂紧紧回抱着他,道:“你不要不注意身体。”
“那你呢?”苏若清反问,“你有好好对待自己么?”
叶宋笑眯眯地从苏若清怀里挣脱出来,然后重新爬进他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头鼻尖对鼻尖地坏坏笑说:“先不说别的,你想死我了。”然后也不问问苏若清愿不愿意,便霸王地亲了他的嘴。
显然苏若清很愿意。他喉咙滑动了一下,手便顺势扶住了叶宋的后脑,叫她撤退不得,另一手紧紧握着她的腰,不断地加深那个吻,牢间帘子遮住的这个狭小空间,都弥漫着淡淡暧昧的气息。直到两人的呼吸紊乱,叶宋胸口起伏,嘴唇被吻得绯红,苏若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两两相对无言。
叶宋吻了吻他的鼻尖和眉眼,抱着他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哑哑道:“我真是很想你啊。如果不是我杀了人,不会这么快见到你。”
“明明只要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叶宋轻轻笑道:“可那不一样。以前咱们是朋友,可以想见就见,现在咱们是什么关系,嗯?”
“你总是有主见,偶尔依赖一下旁人也好。”苏若清说。
叶宋挑眉道:“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牲畜,不正是因为有思想有主见吗?”
苏若清无奈道:“说不过你。”
叶宋笑嘻嘻又道:“若清,不如我在这里多留几日,你多来看我几次,怎么样?”
这下换苏若清挑了眉梢:“你很享受?”
“很享受你来看我啊。”她双腿尚且盘在苏若清的腰上,苏若清眸子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她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我捅的那个人就是当初在街上遇到的我砸了他的手的其中一个流氓。”
苏若清全然不听,苏若清低低道:“既然那么享受,跟我回宫,让我每日都来看你,疼你。”
苏若清半推苏若清的胸膛,道:“这里是牢房……”
苏若清手未停,就在这时,外面冷不防响起了归已的声音:“皇上,宁王回来了。”
看来归已还是个帮自家主子把风的好统领啊。
苏若清这才停下,双目漆黑如墨,深深地看着叶宋。叶宋躺在石床上,长发晕染开来,吃吃地笑了起来,没心没肺。
苏若清抬手帮叶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叶宋也礼尚往来地帮他理了理衣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感受到他的身体绷得更紧,愉悦道:“好了,快回去吧。”
苏若清出牢门时,淡淡地对归已道:“让宁王好好审理此案,朕只给他两天时间。”
等人走了以后,叶宋在石床上翘着二郎腿。这时对面的牢间里传出“啧啧啧”的声音,道:“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宁王妃好大的福气呀,与皇上也如此的……呵,亲密无间。”
叶宋坐起来,朝对面看去,她还没注意到,对面的牢间里光线很暗,角落里居然还坐了一个人。一身囚衣破破烂烂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但是听声音,却有一两分的耳熟。
☆、第101章:三堂会审
叶宋想了一阵,才不太确定地唤道:“百面公子。”
对方又笑了起来,十分的轻佻,道:“看来在下的福气也不小,承蒙美人儿还记得在下。”
“唷,你还没出去?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嗤了一下:“宁王不让在下死,在下怎么敢轻易死?怕是要将这牢底坐穿咯。”听他那语气,在这牢里尝尽苦头,也丝毫没有沮丧之意,反倒是有随遇而安种顺其自然的洒脱,不禁让人佩服。
叶宋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叹息两声,也故作反省了起来,道:“我确实挺后悔的,百两黄金换我这后半辈子的牢底坐穿,挺亏的。”
叶宋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问:“那你想不想出去?”
对面沉默了一阵,试探着问:“你肯弄我出去?”
他确实能够相信叶宋可以把他弄出去,就凭叶宋跟皇上那点儿不可告人的交情。
叶宋玩味道:“我是白白弄你出去的吗?”
对面的男人沉吟了一下,笑开了来,道:“宁王妃不做亏本的买卖,可在下除了这副身子真真是别无一物了。如若宁王妃不嫌弃的话,在下只好以身相许了。”
叶宋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道:“好,一言为定。”
开堂审案了。叶宋被官差送去了审堂上,审堂两边都站了大理寺的衙役,这些衙役与刑部的不同,可能是审理的案子高级一点,他们身穿的班服也上了一个档次。衙役整整齐齐地站着,审堂中间便站了几个目击证人,正是当天夜里目睹叶宋杀人的那几个流氓汉,畏畏缩缩的不敢造次。
苏宸一袭玄色官服,一丝不苟地坐在青天大老爷的那个位置,冷着一张脸。
夫君审妻子,这传出去不知是让人说青天大老爷刚正不阿好还是说铁面无情的好。总之,是够讽刺的。
正要开堂时,几个目击证人齐刷刷地跪下了,叶宋面不改色地站着,苏宸没有强行要她跪下。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来人一进堂便先笑了起来,道:“大理寺卿宁王这是正在审案呐,幸好幸好,我来得不算迟,将将准备开始吧?”
叶宋回头一看,苏静逆着光,依旧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华袍,笑若桃花满面春风,外面明亮的光线将他逆光的轮廓映衬得明暗有致,俊美的五官如同雕刻一般,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纨绔的微笑。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宫里的老太监来。
老太监上前,和和气气地对着苏宸一揖,道:“小的见过宁王爷,传皇上口谕,宁王妃叶宋一案,由贤王做旁听陪审。”
老太监传完了口谕之后便退下回去了,堂上立刻有衙役给苏静搬了一张宽大的椅子来放在一边,苏静不客气地撩袍便坐下,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双腿交叠,然后斜斜疏懒地靠在了椅背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真真是个比女人还性感的美男子,哪里有个来旁听陪审的样子,更像是来混时间看新鲜的。
搞得四个目击证人的眼光都偷偷摸摸朝那苏静瞟去。
叶宋见惯了他那风骚样,很是淡定。对上苏静的视线时,苏静还对她抛了一个媚眼,电力十足,叶宋抽搐了一下眉角。
苏宸注意到了二人的互动,心里憋着一股闷气。但苏静又很快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侧了侧脸看着上面的苏宸道:“宁王请开始吧,我也只是个陪审的,凡事只要宁王力求公正,我看看就好,回去也好向皇上报个差。”
苏宸笑意有些冷,道:“贤王一向不沾这些琐事逍遥懒散惯了,没想到接了这行苦差事。”
“我也是闲得太久了”,苏宸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叹出来的嗓音也是随他人一样性感,“这不得找点事情来做么,否则白白让朝廷养我,我觉得还挺愧疚的。”
苏宸不再跟他闲话,神色一正,惊木拍堂:“开堂吧。”
首先是四个流氓汉子讲述了一下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经过,然后叶宋对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不等苏宸下定论,叶宋便不卑不亢地抬头看着他,话语掷地有声道:“大人,倘若我夜遇流氓,流氓想要欺负我,我不动手反抗的话,岂不是让流氓得逞,我这属于正当防卫。流氓的命就是命,那么要是我贞洁被毁想不开轻生,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目击证人均是摇头否认:“大人冤枉!我等虽身份卑贱,但绝对不会干欺负女人的事!”
叶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轻笑了一声:“那像你们这等卑贱之人,本王妃沾一下就觉得脏手,既然你们没有想要欺负本王妃,本王妃为何要杀你同伴?胆敢轻薄王妃,你们可知该当何罪?”
几人一下不说话了。讨公道归讨公道,可别把命给讨没了,划不来。况且这几个家伙在报案的时候完全不知叶宋是宁王妃,报了案才知道可那时已经晚了,这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审理,他们根本没有撤案的权力。现在好了,硬着头皮上堂作证,犯人是王妃,审凡人的是王妃的丈夫,谁敢乱说不要命啦?
一人求饶道:“大人饶命,小的并不知她、她……就是宁王妃呀!”
一直看戏的苏静开口笑问:“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们有轻薄王妃之意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叶宋顿了顿,又开口道:“如果真要一命一命地计较起来,我觉得我还救了几条命呢。”
苏宸公事化道:“此话从何说起?”
叶宋道:“如果我不杀人,让他们几个得逞了,事后我必要往上报一报的,可能名声不太好听,但不代表我会忍气吞声。到时候这些人统统免不了要一死。”她睥睨了几人一眼,勾唇一笑,“如此说来,我不是救了你们么?”
苏静思忖道:“这逻辑有点奇怪,但我觉得有道理。”
叶宋又道:“啊对了,我自己都忘记把杀人的凶器丢哪里了,你们找到凶器了吗?怎么不见大人呈上来?”
苏宸道:“至今未找到凶器,仵作说乃刀具伤人致死,本王还要问你,刀具在何处?”
叶宋摊手:“我不知道啊,既然你们没凭没据,仅仅是靠嘴巴说,不足以信服人吧?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没错,但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又能怎样?”几人吓傻了,很没有底气,叶宋又笑眯眯道,“一会儿堂审结束有种你们别走。”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苏宸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堂上安静了下来。苏宸的情绪处于快爆发的边缘了,他想草草结案就算了,顶多多关叶宋几天,怎料叶宋死不悔改,一点认罪的情绪都没有,还敢当堂恐吓证人,真是够了。
偏生苏静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叶宋唱双簧,唱得又好。
苏静又点头道:“嗯证据确实不足,这也有点道理。”
叶宋忍不住了,问他:“你敢不敢指出一句我没有道理的话来?你不是陪审么,就这么没主见?”
“有主见啊,当然有主见。”苏静贱贱地,然后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手上悠闲地把玩,道,“我的主见不算主见,皇上的主见才算主见。宁王,接圣旨吧。”
不错,他手上拿的赫然就是一卷明黄的圣旨。
苏宸跪下接旨,苏静也懒得念直接就把圣旨递给了他,道:“我听宁王妃方才说过正当防卫,宁王妃睿智啊,竟与皇上的想法如出一辙。皇上有意修改当朝律例,关于杀人刑法,属于正当防卫的,赦无罪。皇上有令,宁王审完此案以后即刻进宫,与刑部大臣共同商议修改此法条之事。”
贱,太贱了。这厮有圣旨早不拿出来,难道就那么喜欢看戏?
苏宸将圣旨展开一看,不错,大抵真是那么个意思。皇上要把后门开这么远,他无话可说。但心里一万个不爽。
没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