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叶宋蹲在院子里,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嗡地鸣响,天气阴沉沉的闷得人难以纾解,她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心里也跟着一下下地空洞地回荡着。
好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然后结束了。
☆、第378章:告别启程
随后叶宋缓了缓神,便听见叶修在房里痛苦大叫百里明姝的名字。她总感觉,一切都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一定还会有别的转机和出路。
后来再隔了一会儿,百里明姝忽然在房间里大口抽气,憋足了浑身劲儿一样,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响亮的哭声降临这个世界。
阳光终于钻破了厚厚的云层,一阵清风拂面,顿觉凉爽。院子里的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隐约有了一两声初夏时的蝉鸣。
叶宋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地上斑驳的浮动光点笑了起来,觉得轻松至极。
后来稳婆出来离开了,随后英姑娘也出来了。她穿的一身红裙子,虽看不清身上的血迹,但也带来一股铺面的浓重血腥味。她坐到叶宋的身边,叶宋半晌都没反应,不由歪头看了看叶宋,讷讷道:“叶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叶宋回过脸来看她,表情有些沧桑地问:“经历了大嫂生孩子这件事,以后你还有勇气生孩子吗?”
英姑娘默了默,又默了默。
叶宋安抚性地拍了拍英姑娘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英姑娘的表情就越发的严肃认真了起来。
叶宋故作轻松地问:“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英姑娘道:“女孩。叶姐姐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叶宋回头看了一眼房门,道:“还是晚些再去吧,这会儿有大哥陪着她们母子。”顿了顿又问英姑娘,“那孩子生得如何,可爱吗?”
英姑娘皱了下眉头,道:“就那么大点儿,皱巴巴的,怎么看得出好看不好看,眼睛也没有睁开,张嘴就知道哭。不过不要紧,长两三个月长开了,一定是非常可爱的。”
“要两三个月啊。”叶宋没有再说话了。
百里明姝生这孩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往鬼门关转了一周。她说她还能看见地府的大门,以及里面青面獠牙的鬼魂,有些吓人。
彼时叶宋在她屋子里,逗着熟睡的馒头,似笑非笑道:“是你自己想象的吧。”
百里明姝道:“怎么可能是想象的,他们还拿铁索捆了我的手脚,要不是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才不肯放我回来呢。”她说得越发玄乎。
馒头是小闺女的乳名,她娘给取的。为什么要取名叫馒头,缘由很简单,百里明姝精疲力尽,醒来的时候看见小闺女正睡在床上,她饿极了一时眼花,竟把小闺女看成是了一只馒头。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本就只有馒头那般大小,于是就有了这个乳名。
如今百里明姝是气血两亏,正值虚弱,她身体和心里的担子也彻底卸了下来,浑身轻松,躺在床上动都懒得多动一下。英姑娘给她调理身子,叶宋便常在床边和她说话解闷。
馒头的到来,让整个将军府都非常高兴。尽管那是一个女孩,老将军也笑得脸都快烂了,抱着自己的孙女常在府里高声说,“叶家的闺女一点也不输男儿,没把儿将来也能闯出个好前程来,就像你娘和你姑姑那样!”
随后将军府便开始提前张罗孩子的满月酒。
百里明姝坐月子的时候,叶修也是常伴左右,其余的时间都分给叶宋和英姑娘,叶青也回来凑过几回热闹,几人逗弄着肉巴巴的小团子很是开心。
有一回,还把软哒哒的馒头给逗哭了,哇地一声哭起来很有干劲儿,百里明姝忙道:“把她抱过来吧,有一阵没喂奶了,许是饿了。”
结果百里明姝把她一抱过去解开衣服,她就自动地蹭着爬过去,一口含住,两只小手霸着百里明姝的胸脯,吃奶吃得十分卖力且香甜。
适时,叶修给百里明姝送了饭菜来,哪知馒头一看见他来,仿佛怕叶修要跟她抢似的,一边用力吸着,一边伸出手去霸住百里明姝的另一只,两只小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叶修。
那是一双蓝色眼睛,传承了她娘的。将来长大后,指不定有多漂亮。
顿时叶修在旁,觉得有些尴尬,又啼笑皆非。
苏静到了姑苏之后,兴修水利,将淹没了庄稼田地的漫漫江水疏通导向江海。姑苏城的河道纵横交错,已经翻修得差不多了,战乱过后这里的百姓重新返回这片土地,兴建自己的家园。曾经繁华的一座城,隐隐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疏河导江的时候,苏静多半是在日头炎炎下卷着裤腿临阵指挥,身边跟了一群水利方面的地方官员,有时还要赤脚下田下河去,回府的时候像刚去种田了似的,半湿着衣摆。
这厢他一跨进大门口,管家迎面便送来一封信,颇有些激动道:“王爷,京城刚刚来信啦,驿站才送过来的,正寻思着给王爷送过呢。”
苏静放下半湿的袍角,袍角垂地,卷了些许泥印。他接过信,打开来看,波澜不惊的眸子顿时便如春潮滚滚,翻腾起绵绵不绝的笑意,神采溢满了整张脸,连头顶的太阳光也黯然失色,他啧啧道:“阿宋来信了,说大嫂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馒头。”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翻来覆去地阅读、品味,自言自语地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连生孩子都描述得这么详细……不对,”苏静又把信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怎么从头到尾都是在说别人,都没有说一句她想我之类的……”
可是他还是很高兴,晚上迟迟不睡,写了一封回信,一个人躺在床上,用手指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叶宋的笔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解了他的相思苦。
转眼间,馒头就满月了。用不了两三个月,只到了一个月的时候,馒头就已经从一只皱巴巴的团子长成了白嫩嫩的馒头,模样嘟嘟的,十分惹人怜爱。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只要把谁望着,人心肝都要化了。
家里人就属叶宋最最疼爱馒头,比她爹娘还宝贝她,不管走哪儿去都想把她抱着一起,也不管她是否看得懂听得懂,时常在院子里舞鞭子给她看,她望着落叶纷纷眼神十分纯真,又或者拿来一本书在旁读给她听,叶宋还问:“你觉得这书写得精彩吗?”
馒头踢了踢小短腿,她便舔着手指翻了一页,自顾自又道:“好吧你不说话就算是默认精彩了。”
满月这天,家里十分热闹。叶家不再在朝为官,但结交的朋友不在少数,就连以前跟着叶修叶宋一起征战的兄弟们大老远也要往京城走一趟。
馒头这位叶家小小姐可谓是受尽宠爱。她这个姨那个姑给她准备的新衣服都可以扎一个箱子了。
满月酒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天过后,第二天将军府里便开始收拾行囊了。府里的下人们均被遣散,将家里能搬走可以用的东西全部送给了下人们,并每人领了一份厚重的遣散费。
不少人在当天落下了眼泪来。叶家在上京扎根了几十年,到最后却什么都不剩下。年迈的老管家是在老将军年轻的时候便一直在府里做事,而今倍加伤感道:“老爷,这个家总是要守的吧,不如就让老奴在这里给老爷守家吧,等将来回来,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
老将军也跟着有些伤感,道:“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兴许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守着有什么用,都不必守着了,自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顿了顿又道,“如若实在是没处可去,等我们走后,你们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三两天的时间,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该道别的也都道别完了。叶修带着一家准备启程前往西域狨狄,这一去边真的遥遥无归期,兴许往后都在那边安了家。
城门口一大帮子人相送。明明的初夏时节,却凭空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叶青挽着少妇的发髻,十分端庄,但哭得两只眼睛都红肿了,很是可怜的样子。她一一跟曾经的家人道别,又说了很多体贴叮嘱的话,抱着小侄女亲了又亲,舍不得放下。百里明姝便笑道:“阿青,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往后还是有很多机会再见面的。你和归已可以来西域游玩,我们若有时间的话也还是会回来京城看一看的。”
叶青道:“但愿如此……”
最后叶青站到了叶宋面前,叶宋为了方便赶路,穿了一身男人装。她比叶宋要矮一些,低头的动作看起来就有些小鸟依人。两人相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青刚张一张,眼泪就落下来了,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叶宋顺手就把叶青揽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后背,看了一眼旁边的归已,问:“他对你好吗?”
自从成亲以后,归已不再成天板着一张脸,脸上多了些温暖的表情,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大概这就是幸福的魔力吧,叶宋想,就算叶青不回答,她问了也是白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叶青在叶宋怀里哭着点头道:“他对我很好……”
☆、第379章:抵达姑苏
叶宋轻声道:“那你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吗?你不用担心爹,大哥会把爹照顾好,也不用担心大哥大嫂,他们有了孩子,往后日子会更好。至于我嘛”,叶宋一边给她揩眼泪,一边笑,“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我要去追我自己想要的幸福了。你会好好祝福我的的吧?”
叶青用力地点头:“祝福,我会用力地祝福。”
“那就好,等着我的好消息,到时候给你送喜帖来。”
叶青破涕为笑:“二姐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时间差不多了,老将军先行坐上了一辆马车,百里明姝抱着孩子要坐另一辆马车,她没有上去,而是先把馒头给叶宋道:“我再满足你一会儿,让你再抱抱馒头,以后可能有很长时间都不能抱她了呢。”
叶宋笑着接过来,看着馒头天真的蓝眼睛,说道:“姑姑要走了,以后没人舞鞭子把树叶扫下来给你看了,也没人应要你听书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怎知,馒头却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哭声很激烈,怎么哄都哄不住。
百里明姝道:“她定然是舍不得姑姑。以后有时间的话,阿宋你记得来看看她。”
叶宋笑道:“说不定我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能够满地打滚了。”她把馒头还给百里明姝,“时候不早了,你们也上路吧。”
叶修点了点头,把百里明姝和孩子送上马车,回头对叶宋嘱咐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叶宋道:“要说路途遥远,你们比我远上一倍不止吧。”
叶修道:“总之,好生照顾自己。”
“知道了,我会的。”她看了看老将军从窗户探出头来,眼里泛着光,对她不住地挥手,她心里泛酸,“大哥你也好生照顾自己,还有爹和大嫂她们。”
“我们你就不用担心了。”叶修道,“我们要启程了,你多加保重。”
叶宋也骑上了马,勒了勒缰绳,叶修却站在原地没动。他张了张口,道:“你一个人在那边,别让人欺负。”
“我知道,谁能欺负我。”叶宋摸摸鼻子,轻笑道。
“还有,记得写信来。”叶修最后又道,“逢年过节都要写,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叶修似乎把自己所能想到的都嘱咐了一遍,叶宋都认真地听着、回答着,直到最后叶修再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嘱咐了,最终道:“好了,我们也走了,你去吧。”
尽管叶宋骑着马,她和叶修他们始终前往不同的方向,她还是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辆马车缓缓驶远,远到快要看不见那小小的黑影时,她才猛一扬马鞭,往她所要去的地方去了。
不想没跑多远,身后跟来了一队人马。叶宋勒马回头一看,竟是苏宸,带了些扈从。
他来到叶宋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先递上一个盒子,道:“皇上让本王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他今日不得空。”
叶宋挑眉,一边接过来一边道:“送我的离别礼物吗?”
结果她打开一看,怔了一下,里面一片金光映亮了她的双眼——免死金牌。当初在皇宫里的时候她一句戏言,没想到苏若清竟真赐了她一块免死金牌。
苏宸看了一眼,也是一怔,道:“这块免死金牌北夏开国以来绝无仅有,你是第一个。不管将来犯了什么错,都能保你一命。”
叶宋半勾着嘴角,合上了锦盒,神色当中流露出温暖和感激,道:“看来皇上还真是下了大手笔,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犯什么有违皇命的错误,不过我还是要留着,说不定后人还用得上。”她看着苏宸笑了笑,“回头劳烦王爷帮我谢谢皇上。”
苏宸温温沉沉应道:“好。你多保重。”
“你也是一样。”叶宋收好锦盒,驱马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又调头,看向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宁王妃?”
苏宸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等有了意中人自会迎娶。”
叶宋回过头去,赫尘往前飞奔,道:“别忘了往姑苏递喜帖。”
苏宸负手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叶宋的身影彻底在官道上消失,连一粒粒的尘埃都在阳光下沉寂了下来。一切,最终还是结束了。
到最后,谁也没有挽留她,应该放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选择自己想选择的。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除了她是他们的弟媳之外,没再有任何关系。大抵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便是那匹河曲战马赫尘,还有那块免死金牌。
皇城之上,苏若清站在高处,龙袍扶风而起。那里的视线开阔,可以望出辉煌的红墙白瓦重重宫门。外面的街道,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蚯蚓,挪动的人影却是看不清晰。
身边公公久候多时,小声地提醒道:“皇上,虽是入夏,但这里风大,还是下去吧。”
苏若清问:“她走了吗?”
公公知她问的是谁,看了看天道:“都这个时辰了,应是走了吧。”
随后苏若清没再停留多久,走下了皇城之上的九天阙楼,淡淡道:“有些事情,在没有做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做不到,当真正做到了的时候,还真觉得有些轻松。就任她去吧,外头海阔天空,够得她去闯的。”
公公应道:“皇上说得极是。”
苏若清走在了阳光底下,头顶有宫人撑着的罗伞一晃一荡的。他路过御花园的莲花池时,忽然对身边公公道:“再过不久,就是观莲节了,交给如意宫来操办这件事吧,与民间同乐,赏莲、放灯,也给这宫里添些人气。”
公公一愣,连忙答应:“奴才遵旨。”
当一艘乌篷船游走在姑苏的河上时,两边是石梯和新砌的青石街道,头顶时不时闪过一块阴凉,是一座清雅的小桥。
乌篷船引来了两边路人的围观。因为船头坐着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除此之外还站着一匹身姿矫健的骏马。
河两边看热闹的人们觉得有些好笑,因为那匹马看起来显然很害怕水,它能够在陆地上酣畅淋漓地奔跑,但是却无法站稳这一个船头,结果乌篷船轻轻一摇晃,马就吓得哆嗦,极力稳住它的四只蹄子,时不时发出两声嘶鸣,逗笑了两边停靠观望的人。
叶宋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安抚性地摸摸赫尘的鬃毛,心情爽朗道:“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铁骑,不过就是坐船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要是赫尘可以说话的话,它一定会非常崩溃地对叶宋讲:那你见过会游泳的马吗,一会儿要是掉下去了你有力气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