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相恭恭敬敬地上前,把手里的奏折递给了苏若清。苏若清便在桌前落座,拂了拂广袖,取过笔架上的狼毫,轻轻点过手边的朱砂,一目十行眸光从上往下移动得非常快,然后在末尾批注。
李相在旁站了一会儿,道:“老臣听闻皇上出宫了,一夜未回。今日未早朝,便有大臣在议论了。国事一日不可荒废,红颜祸水,皇上切勿为了女人而耽误了家国大事。”
苏若清不置可否地挑起眉,目光显得有些锐利,道:“这么说,朕这一天的时间去了哪儿,和谁一起出去,老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了。以往朕也同样时不时没早朝,老师为何今日才来对朕说教这些?”说罢抬头看了李相一眼。
李相连忙垂头,道:“老臣不敢。”他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又道,“皇上,老臣老了,许多事情无能为力。只是忠言逆耳,即便是惹怒龙颜,老臣也还是要说。皇上后宫诸多佳丽,年纪也不小,是应该关心龙嗣之事了,应多去后宫走走,而不是和乱七八糟的女人在宫外宿夜……”
苏若清“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笔,抬起头来,不怒而威,道:“乱七八糟的女人?”
李相道:“皇上请一定要三思啊,那叶宋虽为大将军之女,不但是三王爷从前的下堂妻,她平日里的生活作风不检点,皇上是万不能和那样的女人扯上关系的!就算皇上龙颜大怒,该说的老臣还是必须得说!”说着便颤颤巍巍地跪下,“皇上关心后宫妃嫔,让她们早日诞下龙嗣,才是有利于社稷的大事!”
苏若清视线若寒霜一样落在李相的背脊上,道:“朕尊称爱卿一声‘老师’,不罚爱卿御书房内偷窥奏折之大过,爱卿就开始倚老卖老了吗?”
这时门外的公公送上热茶,一杯呈给苏若清,一杯呈给李丞相。公公上禀道:“皇上,归已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苏若清道,“天色不早,差人送丞相大人回去。”
“是。”
李相自知多说无益,哪怕是再说一句,今晚铁定不能拍拍屁股什么事儿都没有地离开,遂道:“皇上劳碌,万保重龙体,老臣告退。”
李相和归已在御书房的门口打了个照面。归已做人谨慎,侧身行礼让李相先行,李相摆足了架子睥睨他一眼之后,甩袖离开。归已直起身回头看了那背影一眼,方才举步进入御书房。
苏若清已然气定神闲地开始继续批阅奏折,顺口问:“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归已在下方站定,将前些日苏若清交给他的那枚黑玉佩双手托起送还给苏若清,道:“属下查到,的确是有一个杀手组织,其成员人人佩有这样的玉佩,但主谋者尚未现身,属下也未打草惊蛇。”
苏若清拿过玉佩,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再敛眉细看了一会儿,忽然话不着边道:“摆驾如意宫。”
当晚,苏若清让人把御书房里的所有奏折都一并抬去了如意宫。李如意迎驾,穿得单薄却妩媚,眉眼之间尽是流芳柔笑。
苏若清亲手托起李如意的手,握在自己温润的手心里,另一手轻轻揽了她的肩膀,道:“外面天寒,便不要出来迎驾了。”
李如意身子半倚半靠进苏若清怀中,玩笑道:“那怎么行,万一臣妾不出来,皇上生气了转而就去了别宫呢,臣妾可不干。”
进了寝宫以后,李如意沐浴净身,身上香气撩人,一抬衣袖,便已醉人。
苏若清仍在案前处理奏折,她便跪坐在苏若清身后,手指搁在苏若清的肩膀上轻轻揉捏,罢后又按了按苏若清头上的几处穴位,让他得以轻松,边如家常闲话一般,道:“皇上每天处理这么多政事,已是累极。臣妾听闻今日父亲在御书房等候皇上多时,臣妾是个妇道人家,不好插手这些,奈何父亲又是个牛性子,劝也劝不动。他人老了,皇上就念在他尽心尽力多年的份儿上,要是说了惹皇上不高兴的话,皇上不要与我父亲一般见识好吗?”
苏若清拍拍李如意的手,不温不火道:“爱妃有心了。朕念及他年迈,已经让人送他回去休息了。”
李如意福一福礼,道:“臣妾多谢皇上。”
不知不觉就已夜深,李如意勉力打起精神侍奉在苏若清左右。苏若清桌上的奏折还没看完,道:“爱妃累了就去休息,不用守着朕,等看完了这些不一会儿就应该要早朝了。”
“皇上不用休息一下吗,如此身体怎么熬得住……”李如意忧心忡忡道,“不如,这些明早再看吧?”
“无妨。”苏若清道:“去睡吧。”
李如意今夜沐浴更衣,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希望能引起苏若清的注意和好感。没想到苏若清看都没多看她一眼,一直专注于手上的事情,且大半夜了也没有要上床休息的意思,如今苏若清让她一个人去睡,这跟独守空房有什么差别。可能唯一的差别就是,寝宫里多出一个人,但看得吃不得,比独守空房还难熬呢。
可是苏若清都这样说了,李如意再说什么就显得难缠,于是只好应了声“是”,道:“皇上也早点休息,乏了的话,就歇一歇吧。”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苏若清抬头答应一声,她只好酸溜溜地失落地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便躺床榻上睡了。只是起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偷偷瞧了一会儿认真做事的苏若清,只觉得移不开眼,后来实在是累得不行,才渐渐睡去。
堆积了一天的朝务,苏若清处理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将明时才弄完,那时离早朝的时间就已经不远了。他捏了捏鼻梁,双眼累得眼前的视线起了重重花影。他便打算去榻上小憩片刻。
走到床边,苏若清才猛然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寝宫,他记得他是来了如意宫,而此刻榻上李如意正睡得安静。她模样美丽,身上盖着锦被,但双手不规矩地伸出了外面,肩头的薄衫略有些滑落,隐隐可见胸口浑圆以及香肩半露,这样无知无觉的诱惑倒真有两分像那么个样子。
苏若清在床榻便坐了一坐,伸手帮李如意拢了拢被角,细细看着她的模样,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清晰的叶宋的模样,她睡着的时候也一样很安静,没有防备,很容易就依赖上他。
李如意感受到了苏若清手指间微微凉的温度,不但没有躲,反而歪着头过来,想往苏若清手心里蹭。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的人,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重合了,苏若清太累了,累得有了一丝不清醒,竟放任了自己,用手轻轻抚摸着李如意的脸。
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苏若清才迅速地抽了手。他在李如意身边合一躺下。
刚一闭上眼,李如意侧身便贴了过来,将被子张开,盖在了苏若清的身上。苏若清动了动,却被李如意抱住,再无下一步动作。李如意闭着眼睛,枕在苏若清的肩膀上,手环着他的腰,道:“皇上,睡外面不盖被子,会冷的吧。皇上又不是铁打的,着凉了怎么办,北夏的社稷百姓可都还仰仗着皇上呢。”
苏若清最终只拍了拍李如意的肩膀,道:“睡吧。”
他才感觉才将将入睡没多久,时辰便到了。秋冬时节,天亮得晚,外面还是黑蒙蒙的一片。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还有血丝,睡意猩红。
李如意起身,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心疼道:“皇上还没睡一会儿就又要起来,别人都觉得皇上坐拥天下无所不有,实际上眼下就有一样皇上想而不得的东西。”
苏若清声音有些沙哑,还未完全清醒,问:“哦?是什么?”
李如意帮他理了理衣襟,抬眼看着他,道:“休息和睡眠。”
苏若清一愣,然后淡淡笑了一下。心情也似乎没有那么糟糕了,宫女们端着器皿上前,他洗漱过后吩咐了两句让李如意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去早朝了。
李如意这才重新躺回了被窝里,侧着身子,伸手抚过方才苏若清躺过的地方,唇边漾开一抹似开心似得意的笑,缓缓闭眼再度睡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正好,身边的宫女近前来服侍。她懒懒起身,气色也好,端坐在铜镜前自己描眉,不需涂抹太多的胭脂水粉,肤色也白皙水嫩。
身边的瑞香端了巴掌大的小妆镜放到李如意面前,道:“娘娘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李如意手扶了扶自己脑后的发髻,对着镜子比划,眉间也难掩喜色,道:“是吗,本宫也觉得现在人比以往更加轻松了。果然,女人只要自己放宽了心,变得美丽不说,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一点一点慢慢得到的。瑞香你说女人是天生的谋略家,这句话当真不错,只不过女人大多数面对感情和自己的爱人,都太过于糊涂和愚蠢。可想要得到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能步步为营。本宫算是看透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到冷宫那样的地方去,父亲把你派来本宫身边真是一件极明智的事情,你便是本宫的敲钟人,本宫糊涂的时候便把本宫敲醒。”
☆、第118章:一出苦肉计
瑞香不卑不亢道:“娘娘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只要娘娘能好,奴婢就好。”
李如意走出寝宫,外面天色亮开,却无一丝阳光,沉得有些闷人。她随手拨弄了一下廊檐的海棠花儿,道:“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再给皇上炖一碗补气宁神的汤,你会吗?”
瑞香道:“在相府时,奴婢便时常为相爷炖汤,奴婢的手艺虽比不上宫中御厨,但滋补营养奴婢还是会调的。”
“那一会儿你就随本宫一道去吧,可以从旁指导本宫一二。”
李如意没有穿华服,只穿了一身简便的衣裳,就带着瑞香去了如意宫里的小厨房。把厨房里的厨子宫婢都唤了出来,就只李如意和瑞香两人在里面。
瑞香只说不做,李如意事事亲力亲为,失败数次之后,终于成功地把汤煲放在炉子上,里面沸水翻滚,各种滋补的食材在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又带着一点药膳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控制炉子的火,等待补汤成熟出锅。
李如意弄花了脸,瑞香在一旁用巾子帮她擦拭,等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瑞香才道:“娘娘,可以出锅了。”
李如意便把炖好的补汤弄出来装进了有盖的碗里。正要端走的时候,李如意道:“等等。”
瑞香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李如意在炉子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身从炉子里取出一枚还没熄灭的柴火,竟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白皙的手背上戳去。
“娘娘?!”瑞香见状一惊,急忙拂落。
那柴火烫在李如意的手背上,瑞香眼疾手快,使得柴火没能把李如意的手背烫得破皮出血,只留下大片的红痕和碳木的黑色痕迹。
瑞香忙用巾子沾了凉水给李如意敷手,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手背上火辣辣的感觉让李如意皱着眉头,她垂着眼睑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有些不似她往日的骄纵跋扈,道:“不是只有叶宋那贱人一个人会使苦肉计,本宫也可以。这伤烫得刚刚好。”
瑞香一听,霎时明白了过来,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娘娘辛苦了。”
御书房平素是不容有后宫妃嫔进出的,侍奉苏若清的公公站在门外,与一众宫人侍卫一起值守,尽职尽责得很。李如意和瑞香去到那里的时候,自然是被拦在了外面。
瑞香便上前一步,与公公软声软气地好说歹说,不禁磨得公公的耳根子发软了,公公才道:“娘娘且在此稍后片刻,奴才进去向皇上通报一声,不过皇上正繁忙事务,见不见娘娘就另当别论了。”
瑞香福一福礼,微微笑道:“如此有劳公公了。”
公公一进,苏若清便听见了外面的话语声,头也没抬,但见眉峰略微蹙起,显然是有人打扰了他。苏若清随口问:“外面何事喧哗?”
公公道:“回皇上,是如意娘娘过来了,带着亲手给皇上炖的汤,想觐见皇上。奴才特进来通报一声……”
苏若清不辨喜怒道:“你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公公岂会不了解苏若清这话的含义,于是躬身答道:“奴才知错,请皇上恕罪,奴才这便去回绝了娘娘,这个时辰皇上是谁也不见的。”
哪知将将走到门口,苏若清放下手中笔,淡淡道:“罢了,让她进来。”
李如意被特许这个时候进入御书房,难掩喜色,端了熬好的汤便进来,道:“皇上昨夜几乎未睡,今日又这般辛苦,臣妾才心想着为皇上熬一剂提神补气的汤来,念及皇上身子,不得已在这个时候求见,还请皇上见谅,莫要怪臣妾不识大体才是。”
苏若清只简短地道了四个字:“有劳爱妃。”
李如意便笑说:“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说着就将碗和勺放在苏若清面前,解开了盖子,香气扑鼻,她翘着兰花指用勺子在汤碗里搅了搅,形态柔美,若不是手背上有那块明显的疤痕的话,嘴上却若无其事地道,“皇上快趁热喝了吧,这是臣妾第一次做,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苏若清一眼便看见李如意手上的伤痕,握住了李如意的手,李如意缩了缩有些僵硬的样子。他问:“手怎么了?”
李如意一边用手帕遮掩,一边道:“没什么,皇上快趁热喝汤吧。”
“是给朕熬汤的时候烫着了?”苏若清问,见李如意不说话,便对外面的公公道,“宣太医来。”
很快太医便来了,在御书房给李如意的手上了药,包扎了一下。回去的时候也是由瑞香小心翼翼地扶着回去。瑞香道:“娘娘这招好计谋,这样一来,皇上便会对娘娘心生愧疚和体恤。”
时值深夜,苏若清在房内将将放下笔,指端还残留着点点墨香。只见黑影一闪,归已便已出现在房内,揖道:“皇上,今晚便是他们聚集的时候。属下可着人前去,一网打尽。”
苏若清起身,走到屏风前,取下上面挂着的两条束袖的带子,把黑衣广袖扎了起来,墨发随意散落在衣襟上,襟前白色里衣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精神了两分。他道:“朕一起去,就叫上陈明光。”
“他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苏若清打开门,便见陈明光亦是一身黑色锦衣,笔直英气,这段时间对他的锻炼显然让他飞快地成长,见苏若清一出来便躬身相迎。
苏若清拂衣走在前面,黑色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冷清。今夜的风有些沉闷,微微吹动他的衣角。月色隐匿在云层中,举目望去,只觉沉甸甸一片。
秋冬的雨,来得安静,细密。雨丝浸在皮肤上,凉得像冰丝一样。
宫外,除了像素香楼那样的烟花之地是彻夜营业的以外,还有些地方也是连深夜都还在做生意的,且十分热闹——便是在街头巷尾极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运作的小赌坊。
苏若清和归已、陈明光在一家赌坊门前停下,拾阶而上,站在屋檐下。雨下得更大了些,赌坊门前亮着两盏灯笼,把上方的一块牌匾照得水光斑驳,依稀可见“财源滚滚”四个大字。
雨水顺着瓦檐往下滴落,汇聚成一股小流,淌在地面上稀里哗啦的。
苏若清衣裳半湿,随手拂了拂衣服上的水珠。头发上也被打湿了,几缕发丝从额前落下,发梢滴着水。
三人转身就进了赌坊。赌坊里可谓是乌烟瘴气,哄闹声连成一片,深更半夜还在这里赌的大多是夜不归家、抛弃妻子且又嗜赌成性的人。
堂上掌柜的见三人气度不凡,忙过来招呼,道:“几位是头一次来?要不要开一桌先玩两把?”
归已对掌柜的亮出了那枚黑玉佩,道:“我们找黑麒。”
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