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斌一家都吓死了,现在忙忙地给弘历请罪呢。不过这事儿委实丢脸,估摸着弘历也不会原谅他们家,现在都求到我门下来了。”。
阿莼表情古怪,又是皱眉又是好笑的样子:“那你怎么说的?”。
“他养的好女儿,竟然打皇子的脸,还有什么说的,没诛他九族算我皇家有仁义。”
阿莼想了半天,忽然笑倒在枕头上:“我实在不能想象弘历那张小脸儿被抽过之后是什么样子……还被自己小妾骂色鬼……”。
她自言自语地说:“就算日后的慧贤皇贵妃,现在也不过是小人物,生死都不由自己啊。”
我想想,问:“你同情那个高侧福晋了?”。
阿莼半阖双目:“哪能呢?谁还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啊,我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说着,她突然看我一眼:“我可没那么善良,能从小宫女变成今天的贵妃,你以为我有多好?”她嘲笑似的说,“你可别把我想错了,趋利避害、冷眼旁观,这宫里人的保命技能,哪个能不学会?”。
善良也是一种奢侈。
与其超标出尘,最终被这个世界扼杀,我很高兴看到你和光同尘。
我笑着拿起她的手,亲一下,隐去身形走出了她的宫殿。
拥抱
弘晖篇 第四十章。
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白居易
自从被封为太子后,在朝政上父皇逐渐把重心向我这边偏移,重大事项几乎都与我商议。我搬到东宫住下,在圆明园中也有了自己固定的一方馆舍,时常伴驾。
因此自然是减少了与明亲王府中诸位师弟师妹、幕僚属下的交流,但好在有帝云出居中转圜,出头暂行领头之责,也没出什么乱子。
但因为这个,我和阿莼的交流倒是多了许多。
那段在御前奏对往来、眉眼交流的往事,无论何时想来都是那么的让人心惊心迷。虽然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却比任何情侣间的约会、拥抱、偷情都要更加的香艳旖旎。
从雍正十一年她的病养好之后,我再偷偷去看她,阿莼总是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严格地执行着把我当空气的原则。我心情苦闷到极点的时候,也尝试着去借酒浇愁,但怎么喝也喝不醉,倒是受够了帝云出的嘲笑。
“师兄,你魅力不够啊。我承认,你这张脸长得确实堪称绝色,这身段这气质也不错,地位能力更是无可挑剔……”他绕着我啧啧两声,坏笑道,“可是人家就是不喜欢你,你有什么办法?”
“问世间情为何物——”帝云出在青色的琉璃瓦上踩来踩去,拖了长腔曼声吟哦,“不过一物降一物。”。
“我们这帮蠢毙了的师弟师妹们在一起讨论这个事情,有的说是因为那女子太过贞节,要为你父皇守身。”。
我脱口而出:“不可能。”人要坚持做一件事,总该有个信念。守节的女子要么是爱自己的丈夫,要么是爱道德伦理,要么是爱自己的名声。可阿莼她爱哪一样?我可以肯定地说,她对哪一样都没有兴趣。
帝云出点头说:“还有人说,那女子是觉得你日后会娶妻妾。”。
我回他:“这事儿我早就和她说清楚了。”。
帝云出回了我一个冷笑:“你也说了她很聪明,难道她会想不到,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我头疼:“你到底在市井间学到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思忖一下,点头说:“以后我会注意。会记得和她反复强调这件事情,我以前没和任何女子有过纠葛,以后也不会。”。
帝云出补充说:“哦,不仅是女子,还有女鬼、女兽人、女精灵、女天使……不过你这么说,她会不会怀疑你有龙阳之好?”。
越说越不靠谱,我瞪他,他转回正题:“还有人说,那女子已经不想嫁人了,信奉独身主义。还有人说,你对她太好了,人把你当哥哥。还有人说,她以前另有心上人,现在还没忘记。总之还有很多不靠谱的言论。”。
他仰头看着如水的月华,悠然说:“不过在我看来,什么仁义道德、担忧未来、怀疑自身、失去信心、不懂爱情……之类的借口都是狗屁,只有一个结论,你的魅力不够,人家没瞧上你。要是真迷得她神魂颠倒,还管什么朋友家人丈夫,只怕就是‘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了。”
我表面上淡定地说:“一派胡言。”一边心里……还真忐忑起来。
帝云出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微微一笑,足下一点,人已经奔月而去,渐行渐远,消失在云端。街道上隐约传来几声惊呼,不过此时还能不顾宵禁在外乱逛的,基本都是八大胡同那一条街道的顾客,他们也只以为自己喝醉了,不多计较。
他最后一句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她到底对你有没有感觉,去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你这样的美人儿投怀送抱,哪有女人会毫无反应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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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御前,陛下忽然就说起来我的婚事。
“弘晖,你到底怎么想的,如今可有看上哪家小姐?你的婚姻之事,如今也该计较了。”
他说完,我一时发怔,去瞧一旁默写诏书的阿莼。她的手非常稳定,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睛看我哪怕一下,只是凝视着黄色的绢帛,写下端正纤秀的墨字。她耳边戴着的翡翠耳坠水色十足,在这略显昏暗的室内,照得她半张脸都碧莹莹的。
这给她毫无表情、沉静美丽的脸增添了几分幽静的魅色。
我心里一慌,口中就答道:“儿子并无娶妻之意。”。
陛下皱眉,看了阿莼一眼,阿莼起身一福,退避出去了。他问我:“朕实在不是很清楚,你们求道之人是否都像你这般禁绝女色,不爱财权?”。
我实话实说:“大抵如此,不过各人情况都有不同。”。
父皇说:“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你就要接受这个世界的规矩法则。就算你不爱女色,现在你是当朝太子,身份不同,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也得娶一个太子妃。哪怕你一心向道,平时把她放着做摆设呢,那也比全无妻室来得强。”。
我听了之后跪着不做声。
父皇其实一直对我甚是包容放任,这时候看了我很久:“罢了,这是你的事情,我也不多问你,只怕你坏了宗派规矩。但你日后做了我大清皇帝,为子嗣计也该有妻子,否则爱新觉罗家不是要断了传承?”。
我犹豫片刻,仰视着他编起谎话来:“父皇,您想必对我为何突然下界心存疑问吧?”
雍正皇帝皱眉,点了点头。
我说:“我境界迟滞,久无进境,师父为我算了一卦,说我的道侣便在这个世界。所以我下界慢慢寻找,在找到她之前儿子总不能娶别的女人的。父皇不知,命定道侣对修道中人来说极为重要,我不敢有半点轻忽。”。
雍正皇帝感叹道:“竟然还有这个缘故……不过想想,你那里什么没有,也只能是为这个了。”
我低头说:“如果寻到道侣,我又和她有了孩子,那自然是我的孩子做未来的皇帝。但若是我没有孩子,那便把四弟的嫡子过继给我吧,我立那孩子做太子。”。
父皇踱步许久,沉声说:“弘历还没有嫡子,你这是没谱的说法。且这孩子生下来还不知是好是歹,怎么能这么轻忽决定?”。
我叹了口气:“父皇,若是我一直在宗派做宗子,那这太子之位必然是四弟的……如今我为了我的大道就贸然抢了他的皇位,心里其实一直很愧疚也很不安。把皇位还给他的孩子,也算我的一点弥补。待那孩子长大到能撑起这个帝国,我就把皇位传给他。“。
“砰”的一声,父皇砸了一个杯子,他指着我冷冷地斥责道:“没头脑的蠢东西!你这般作为不是让你四弟又起了别的心思?反而不利于国家稳定!你日后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关乎万民,切不可因为区区感情就贸然行事!对你四弟愧疚?你对他愧疚什么,若是他做了太子,可会对你愧疚!”
“我想必还是能活几年的,等弘历的嫡子出生,我再看看好坏,你尽快去找你那道侣,皇位非正统更替,最容易产生乱子,你要记得你身上的责任,绝不能随意心软,什么事都考虑清楚了再说!”
他把我赶了出来。
我出来后就耸了耸肩,今天这么一说,他绝不会再催我子嗣的事情了。而且我怎么会真的对弘历那家伙产生同情愧疚,别的不说,单说他对阿莼的非分之想,就够让我嫌恶他了。但今天的这番言辞,就消磨去了皇帝对弘历的同情和恻隐,反而会站在我这边防备着弘历。
毕竟,对于陛下来说,儿子再重要也比不得江山。
此事过后我就一直想找到阿莼,再次向她申明我绝不他娶的心思。但一直就没有找到机会,直到两天之后,我听妙见说,她去探望圣祖通嫔。
太后还在的时候,这些先帝的太妃、太嫔都可以随着她一同出行,来逛逛圆明园。但在她死之后,有儿子的可以随着儿子住,没有儿子的就只能孤独凄冷地住在宫中。
太后在的时候,阿莼是她身边最受宠的宫女,这群依附着太后生活的太妃、太嫔也对她多有照拂。通嫔应该因为某些事情,和她关系不错。阿莼得宠后,在她的请求下,通嫔被奉到圆明园来常住。
宫中后妃奴婢们对通嫔也很是客气,日常用度更不敢克扣。
宫里的人就是这么的势力眼,一旦你有一点点的权势,大家都会来逢迎你、恭维你。而当你失去权势的时候,就是人走茶凉、落水狗需痛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阿莼得宠,她的朋友、仆从、家人都可以得到荫庇,而她一旦失宠,这些人都会沦为人下之人。
我站在庭院外面等她,粉色的宫墙很高,墙上可以看到院内的梨花,小院门紧紧关着,门内有环佩微微的叮咚声。我看着园内景色,杨柳丝远看如同水墨线似的,在东风中摇曳,桃花如片飞舞。
听宫人议论,以前年贵妃得宠的时候,她最喜欢梅花,因此宫廷之中就多种植梅树;而阿莼喜欢桃花,虽然她不主动要求,这宫中也有了许多桃树。
世态炎凉,竟然连无情的草木也能影响。
许久,院门开了,太嫔送阿莼出来,她手中拿了一本线装书,微笑着对太嫔福身告别,太嫔又叮嘱了她几句什么,就把门关上了。
我跟着她走几步,就叫住她:“阿莼。”。
她回首看我,笑一笑:“是你啊。”。
我们一起往回走,到湖边停下来,她靠在栏杆上休息片刻,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被湖风吹起的鬓发,在风中微微鼓舞的衣袖。
她先开口:“这几天怎么样?”。
我叹气说:“被父皇逼婚,哪里能好?”。
她哧一声笑出来:“我从来到这里,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爱成亲的人呢。”她掠掠鬓发,“说也奇怪,昨天皇后娘娘突然把我叫过去,说让御医给我把脉,看看身子如何。那御医问了我许多问题,譬如体质是否寒凉之类,搞得我莫名其妙。”。
我听得笑,没有说什么。
皇额娘已经急着抱孙子了,把阿莼叫过去把脉,是想给她调理好身体。好笑的是前段时间,皇额娘神神秘秘把我叫过去,把彤史给我看,说让我放心,阿莼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侍过寝,彤史上有记载。
唉,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就连对阿莼心怀不满的皇额娘,如今也转换了态度。我知道她怕自己等不起。
我说:“给你带了礼物,你上次不是说想写钢笔字么。这支笔听说笔尖是掺了黄金的,写起来字不会分叉,能用很久。”。
阿莼拿过来,拔开笔筒看,笑着说:“我好多年没有写钢笔字了,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恐怕一时还不习惯呢。”。
我悄悄转到她身后去,抱住了她。
远处的天边有峰峦的翠色,近处是静静的一水浅湾,倒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水边有柳树,也有桃花。
她有点诧异地往前倾了一下,我的唇一下子触到她的后颈,那真是粉香腻玉,一种清香来月殿,十分雅态出仙家。我看着水中她的倒影,仿佛能看到她的眉黛。,鼻间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以前人家说美女,都说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到今天才晓得是什么滋味。
我的心砰砰直跳,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和害怕恐慌。
她顿了很久,忽然说:“你看,那边好像有个风筝掉下了。”她一指北边,我手一松,她转身就转到了一边,笑着就快步走了,走之前还瞪了我一眼。又笑又嗔,也不知恼多一点,还是羞多一点。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激烈,脸上发烧,看着她的聘婷身影,失魂落魄的。
待反应过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只怕这下子她更不会理我了,我怎么就听信了帝云出那个家伙的话呢?。
南边却突然转出来一个人,指着我笑道:“大哥,却没想到你是这等样人!”
弘昼
弘晖篇 第四十一章。
先相信自己,然后别人才会相信你。——屠格涅夫。
弘昼对我冷笑:“我以前只当大哥是个翩翩君子,端方严肃,没料到实际上却是这等样人!”
我瞧着他,平静地问:“哪等样人?”。
湖风一阵一阵的,带起弘昼腰间玉佩下结着的穗子,也带来人间草木的清香。他抿着唇,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意味不明地笑着:“太子调戏当朝贵妃,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一时无话可说。
他咄咄逼人地问:“太子殿下是心虚了?还是无言可辩?”。
我略微叹了口气。“你的武学天分实在是很好,可惜了。”。
“可惜什么?大哥是要杀我灭口?”他表情锋锐,像一把突然出鞘的宝剑。
我摇了摇头:“你竟然能避开我的耳目……就算身上配了某些器具,但你自身的武学功底是真的不错。可惜学得太晚。“。
弘昼表情温和下来,他怔怔望着我,过半晌才叹口气:“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大哥你这么无拘无束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来和弘历相争,做这劳什子太子?莫非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成?“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你这个口气,好似对这太子之位很是不屑?”
弘昼却突然抬高了声音,失控一样地说:“别总用反问句来回答我的问题,说句实话行不行!”
我愣了一下:“我没对你说过谎话。”再去看他,弘昼的双目冷冷睁着,瞧着我,看上去又是冰冷又是气愤,还真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了。
“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恼火?”。
弘昼冷笑道:“大哥确是骗得小弟好苦……你既然本是有情有欲,有何必摆出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来?刚才我第一眼瞧见你,还总觉着是认错了人,没想到却是如此,这天下什么好女子没有,你何必执着于宣妃娘娘?许是你忘了,你我都要唤她一声母妃!“。
“本来是个大好男子,为何非要自染尘埃!你还问我为何恼火,你去问问你那些臣属手下,那些对你寄予厚望的文武官员,哪个见此情景能不生气!”。
我听得莫名其妙,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实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情绪了。我回他:“没想到你是这么在乎道德伦理的人,瞧着不像。”。
没事就在家里活出丧,上次把父皇吓得要死的人是谁啊。
“你……”弘昼深吸口气,无力无奈地瞧着我,默然半晌才说:“抱歉,大哥,我方才一时失控,实在是此事太过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说着,他又呵呵冷笑了两声:“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想到呢?”。
我点点头,说:“我还有些事情,这便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我,脸色青红不定,说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皇阿玛?”
我说:“除非你突然倒向弘历了,否则以你的智商,应当不会做出此种事情来。”我还真不怕弘昼说什么,他是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