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儿接到通报,心中诧异,想了想,却也不欲为难乔安,遣退侍女太监,这才召她进来,面无表情,冷淡地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乔安瞧着她依旧宛如五年前的好女儿颜色,心中感叹,红颜如花易消散,可这深深庭院,锁住了多少人的似水流年,空误了多少如花美眷?她们有能力爱,却遇不见爱;自己没有爱的权利,却偏偏遇上许多爱,究竟谁更幸运?谁更悲哀?想着,她也淡淡开口,道:“这几日我常常想着那天你在御花园的路上跟我说的话,也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慕容锦儿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那日我们不都说得很清楚了么?还有什么要说的?”
乔安瞧着她,深吸口气,道:“我是想要告诉你,你不用那样敌对我,我不会威胁到你什么。”
慕容锦儿冷笑道:“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心虚么?”
乔安摇摇头,转过身不去看她,对着外面湛蓝湛蓝的天空,仿若是对着自己的心,道:“我是说真的!我来京城,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可来了之后,就再也走不开了。我们如今怎样相处,你该是知道的,是清清白白的。我们这辈子也就会这样知已朋友相交,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我更不会进宫来跟你们争什么的!”
“你以为我会信这样荒廖的话么?”慕容锦儿依旧冷笑:“他那样喜欢你,你会不动心?你会当他是朋友知已?你若喜欢他,又怎么会不在乎名分地位,就这样跟着他,就算你能做到,他能这样委屈你?”
乔安再度叹口气,抬眼幽幽道:“对于你们而言,婚姻很重要,名分很重要,你们要依靠婚姻才能活下去,你们要依靠名分才能安度余生。可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是谁?隐谋乔安,君氏少主,当然,还有其他身份,可无论是哪个身份,我都是独立的,坚强的,我不用依靠任何人就可以活得很好,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好!所以,我不要婚姻,不要名分,我只要他的感情就够了。这样的我,还要跟你们争些什么吗?”
慕容锦儿紧紧盯着那个绝美的背影,仿若是要乘风归去的仙人,飘逸出尘得叫人艳羡,叫人嫉妒。她可以这样堂堂正正地说她是隐谋乔安,她是君氏少主,她可以不要婚姻,不要名分,只要感情!她总是这样,永远跟别人不同,却总是耀眼夺目,叫人不能忽视!难怪她能够捉住他的心!慕容锦儿摇摇头,苦笑着,道:“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乔安翩然转身,幽幽而笑,慕容锦儿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地,竟好像从她眼中瞧出抹苦涩落寞。只听她平平静静地道:“慕容姑娘,真是这样想,假是这样想都罢。最要紧的是,这样想对我们所有人都会好些,不是吗?”
慕容锦儿依旧瞧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瞧出些什么来,最后才默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入宫?他这样喜欢你,绝不会委屈你的,更不会允许谁伤你半根汗毛,你究竟在坚持什么?是害怕伤了别人么?”
乔安依旧笑着,淡淡的,幽幽的:“慕容姑娘,我不是那样好心的人。是,我无意去伤害任何人,但也不会为了不伤害别人而来伤害自己的。我这样做,自然就有我的道理。”
慕容锦儿错愕,继续猜测:“那是你不相信他?你害怕他终究有天会遗弃你,移情别恋么?若是的话,你大可放心,因为我从没见他能像待你一样待别人。你知道吗?他之前很少理会后宫的事情,可是,前几天薰然被关禁闭,凌妃也被打入冷宫。当然,这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在维护你!他这是在警告任何想要对你不利的人,你是他的心头宝,他不许任何人伤你分毫!他表现得还不够么?”
乍闻这些,乔安也不禁震动,眼中微露伤感,随即淡笑着道:“这是他的事情,我无权置喙!”
慕容锦儿终于起身,走至乔安身边,仔仔细细观察着她。而乔安也就那样站得挺直,神色淡然,眼神平静,丝毫也不在意她们目光,半晌,慕容锦儿终于放弃,摇摇头,低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点也瞧不出来。”
她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似乎还带着些许失望失落。乔安眼中忽然现出精芒,直直地瞧着慕容锦儿,慕容锦儿乍然迎上这样的目光,不觉心神恍惚,急急移开。乔安笑了,道:“慕容姑娘,你固然聪慧,却只是个姑娘家,连他我都不愿意让看出我的心思来,何况是你?”
慕容锦儿越发茫然,喃喃道:“乔姑娘,我不知道你想要瞒些什么,可我感觉得到,你也是喜欢他的,那你为什么还忍心让他这样为你费尽心机?你是怕他太过于喜欢你,你进宫后会引起诸多风波,让他为难吗?”
乔安依旧摇摇头,道:“慕容姑娘,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多少本事我最清楚,自然不会这样小看他。我有我有缘由,你就别再问了。还有,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缘故,你也不用再费尽心机撮合我们了。”
慕容锦儿大惊失色,随即别过脸去,强作冷淡道:“我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乔安转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脸,瞧着她,柔声道,“慕容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有心要撮合我们,所以故意扮坏人,故意拿那些话来气我,来激我,好叫我不用顾忌你,甚至为你那些话气怒之下偏生要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慕容锦儿震惊地瞧着她,怔怔的,忽然就掉下泪来,双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我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好!我是真的那样想的!我是坏人,我就是坏人!”
乔安心中感动,轻轻拿下她的手,声音柔和而坚定:“慕容姑娘,你不是坏人,我瞧得出来!我说了,我乔安不是那样傻的人,为了别人可以不顾自己。我如果能跟他在一起,五年前就在一起了,不会等到今日。如今我能做的也就是这样陪着他,不可能再多一点的!”
慕容锦儿瞧着乔安,泪流满面,突然间紧紧抱住了她,痛哭失声。乔安一怔,随即放松身体,轻轻揽住了她。许久,慕容锦儿才渐渐止住哭泣,擦拭着眼泪,依旧泪眼朦胧,哽咽道:“我只道我做得很好,却原来还是没能骗过你!”
乔安笑着道:“这世上能骗过我的事情还真是不多呢!”
慕容锦儿抬起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乔安静静道:“五年前,也许有些事情我是做错了,五年后,我不想再错上加错,再为搅乱你们的生活。我也不希望你跟薰然敌视我。也许我现在的做法还是很自私,因为我毕竟还是夺走了他的心,可这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慕容锦儿心头苦涩疼痛,低声道:“就算你不出现,我也从没得到过他的心。”
乔安眼中痛楚一闪而过,随即换上贯然的温淡,柔声道:“慕容姑娘,虽然我不在皇宫,可我猜测得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无亲无故的,想必闷得很,若是不介意,我们不妨做个伴。你若有什么心事苦恼,也能跟我说说,你说这样可好?”
慕容锦儿瞧着她,咬着唇不说话。
“当然,”乔安笑道,“也许你做不到,那也没关系的!”
迎着乔安那双明如秋水,诚挚恳切的水眸,慕容锦儿眼神变换无端,最终低低道:“我懂了,你还是为他好,为了薰然,你不愿意叫他为难!好,我应你!反正,这五年来,我也看清了,不管我多努力,终究都还是枉然!”说着,她伸出稍嫌细弱的玉手,握上了乔安的手,眼中忽然又掉下泪来。
乔安心中松了口气。慕容锦儿说对了,她是有很大部分为了薰然。她也曾有过那样的年龄,比任何人都渴望天伦之乐,自然也不愿意去伤了个小姑娘的心,更不愿意龙宸宇父女因她失和。反正,正如她所说的,她不要婚姻,不要名分,只要他的感情就够了。而他的感情,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此时,慕容锦儿的贴身侍女碧菡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来:“娘娘,端太妃娘娘遣人过来,说想娘娘了,要娘娘过去聚聚!”
端太妃就是龙宸锐的母妃,乔安心中一凛,故作无意地道:“慕容姑娘,端太妃娘娘跟你很熟?”
慕容锦儿随口道:“是啊,我入宫之后,她时时照料我,提点我待我犹如亲人般。这皇宫算是她待我最好了!既然她相邀,恐怕我得过去。”
乔安深思着,跟慕容锦儿告了辞,正待离去,忽然间又想起一事,顿住脚步,道:“慕容姑娘,你跟清妃也很要好是不是?”
慕容锦儿正在整装梳洗,闻言道:“清妃为人孤傲清冷,不常跟别人说话,也因此得罪不少人。我待她好些,她便也跟我亲近。怎么了?”
乔安淡淡笑笑,道:“没什么,我随口问问!我走了。”说着转身离去,心着疑虑无限。为什么跟龙宸锐有关的人都围绕着慕容锦儿呢?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二月初春,正是风华乍现在的初春时节,乔安上次见着的杏花蓓蕾此番已经纷纷怒放,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与吐绿柳叶相互辉映,临水映池,明暗光影,兼之立在树下的娉婷身影,人面娇花,相应相称,美不可言。
“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乔安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指着那满树云霞,笑道:“回来了?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龙宸宇朗声笑道:“花色纵然娇,不如佳人俏!它开得再好也没有树下的人好!”说着,大跨步走近,道:“没想到你也喜欢花儿,我还以为你只爱那翠竹呢!”
乔安转身对着他,笑道:“美丽的东西谁不喜欢呢?你看那枝开得多好,多美!”
龙宸宇来到她的身边,也扬起了头,瞧着满树春意,果见有枝横斜逸出,朵朵灿烂,团团簇簇又疏落有致极是夺目,遂伸出手去,道:“你喜欢,我摘下来给你!”
乔安忙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摘!若是摘下来,没开多久就败了。这花的光华灿烂本就短暂,若再早夭,岂不是叫人惋惜?那花想必也觉难受。”
龙宸宇回转头,定定地瞧着她,眼神深邃,忽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师傅要叫你修习闭心诀了!”
乔安心不觉跳漏了一拍,心念百转,表面却依旧平静,道:“哦?你且说说看,是为什么?”
龙宸宇叹道:“你的心思太软,不然又怎会连花都怜惜?你师傅若不叫你修心闭心诀,只怕天下的事情就都归你管了!”
乔安松了一大口气,想想又觉好笑。她不过想到自己的命运,有感而发,又哪里说得上什么心思软?遂笑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若论心肠铁硬,我定是拔得头名。在历阳,人人都知道君氏少主心肠如铁,最不容情的!”
“可是,”龙宸宇伸手抚上她丝丝顺滑的青丝,嗅了口她身上散出的幽幽芬芳,道,“你身边还有四名龙女呢!心思良善,
怜贫惜弱,人人皆知,就连路上见了乞丐也会施舍几文钱,这也是人尽皆知的啊!”
“这是她们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乔安身子微僵,还是不太习惯他突如其来的亲密,转头假装瞧树上的花儿,不动声色地
避开他的抚摸,笑道:“你倒知道得清楚!你还知道些什么?”
龙宸宇毫不在意,泰然自若地收回手,坦然道:“除了不知道君氏少主是乔安你,其他的都知道。就连楚倾阳避祸到君氏
,华阳帮暗中接助君氏水路运输我也知道。”
乔安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在君氏究竟有多少耳目?快从实招来!”
龙宸宇也没必要瞒她,她从未想着瞒她,否则今日也不会提及。遂老老实实道:“君氏在紫星大小各种店铺营运共有三百
一十四处,处处都有我安插的探子。其中,有一百二十五处的高级管事中有我的人,实际能够控制的店铺共有七十九家。”
“你倒是坦白!”乔安再度横了他一眼,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又是感叹,也有些气恼怅然,以及失落,叹道,“你的手脚倒
真是快,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好啦,果然如你所说,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龙宸宇忽然上前从背后抱住她,笑道:“别恼了!难道这些年了,都还不许我胜你一回么?再说,你没发现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动作,否则,只要我稍有异动,肯定就被你察觉了。何况,我的暗探满天下,又对君氏情况了如指掌,却还是没找着你,你岂不是还是比我高一筹?”
乔安猛地不防,吓了一跳,随即手肘往后一撞,挣开他的怀抱,警告道:“你可是越来越不规矩了!谁跟你争这些?只是这几次来,每次都瞧见你书桌上案牍如山,我突然觉着做个皇帝好累,天下人都要防着,都要管着,时刻也不能清闲。”
龙宸宇揉着腹部,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天下也就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还跟我动手!”随即又笑道,“怎么,心疼了?那就进宫来陪我啊,有你替我分担些,我定能轻松不少的。再说,这个皇帝可是有大半是你推我上来的,你得对我负责才行!有时候想想,我自个也觉着做个皇帝挺累的,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把我扶上帝位,以为报复的!”
听见“报复”这个词,乔安暗凛,但见龙宸宇神色如常,俊容含笑,又渐渐放下心来。他能这样轻松自若地拿报复开玩笑,或者也正是向她表明他已放下五年前的事情,不萦于怀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更觉欣慰,也笑道:“若这是报复,那肯定很多人想要这样的报复,尤其是你那位五弟!”
龙宸宇并不在意,忽然张开双手,向乔安扑去,笑道:“若是再加上你本人,那更是求之不得!”
乔安轻轻一闪,避了过去。龙宸宇今日行为举止都跟往常有些不同,又轻松自在,又亲密无间,仿若是寻常情人间的戏笑玩闹般,叫她心中又惊又疑,从未历经这些,有些无措,但心头又隐隐泛起丝甜蜜,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虽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感觉,但乔安知道,此时的自己确实是喜悦无限的!既然如此,哪有何必去多想?以前的她,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多,才会那样为难自己,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思想透彻,既然不能有婚姻的相伴相守,那此刻何不尽情享受感情的甜蜜愉悦呢?即使是放纵,那就放纵自己吧!想着,龙宸宇又年将过来,乔安一声轻呼,起身向前跑去,他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个在杏花林中追逐嬉戏,欢笑声不断。
跑着笑着,乔安的心神忽然恍惚起来,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似乎在哪里看过,这样的欢声,这样的笑语,也似乎在哪里听过。恍神间,龙宸宇已经赶上,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有些气喘地笑问道:“又想什么呢?都给我捉到了!”
乔安尚在冥思,没有挣扎也没有闪避,只无意识地摇摇头。
龙宸宇见她心神不专,原先的欢容又收敛起来,叹口气,抱紧她,叹道:“安,别再露出这样的神情好不好?好容易看见你笑得那样开心,怎么一转眼就又恋回来了?难道刚刚跟个普通人一样好好开怀欢笑不好么?”
乔安扬起头,他的面容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眼中微显迷茫,道:“你想要我像个普通人一样,是不是?邀我赏花,刚刚那样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