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权佑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下,无奈地道:“小姐,我又何尝不知道这
些呢?那些住户,我已劝了不下百回。但是他们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尤其
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死活都不肯搬离此处,还说如若北狄人玫了进来,他
们就跟文义关共存亡。我也是头疼得很呢?只好由他们住着,在这边建起防
线。倘若文义关失守,那可真的就是 从这里往北数百里的领土
原都是我紫星的,只因先前的将领无道,致使沦落,那些民众都是饱受摧残
,少壮者要么被杀要么随着妇女被掳为奴隶。尽管早有前鉴,那些人却依旧
不肯离开。”
乔安听得眉头大皱,却也没有什么法子。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信念,那是最困难的事情了。只是,如今还是先想想怎
生应付眼前的情况吧!遂问道:“那如今我们的形势如何呢?”
盂权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表面上看来,城内士气如虹
,小姐又运来粮草,似乎是一切顺利。只是,大家心中都明白,温耽与乾于
两可汗同时对紫星作战,我们是必败无疑,只看迟早罢了。何况,这城中将
领,有不少迁是五皇子的心腹,虽不敢对我有所违抗,但是总是不能深信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给我捅篓子。我心中实在很是忧虑,只是表面上不敢
流露出来罢,。”
乔安轻轻叹道:“做将领的,总要有这种胸怀气度的。若是连你也慌了
,你手下的人可还能指靠谁呢?所以,人站得位子越高,便越要忍得住心事
,越要喜怒不形于色,更莫说找人分担了。高处不胜寒啊,那种孤独和落寞
,是没有办法驱散的。“说到后来,脸上亦跟着现出落寞冷清的神色,虽是
淡淡的,但瞧在熟知她的孟权佑的眼里,却也是一震,心中跟着感到一震悲
凉。
他不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姐,你……你路上还顺利吧。
瞧出了他的好奇与惴惴,乔安收拾起思绪,洒然一笑,带着些戏谑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这样子拐弯抹角的,不觉得累么?”
孟权佑深思地看着她的表情,探询道:“小姐,你。。。。跟以前
不大一样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乔安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变化已经这样明显,经可被人看出来了
’想起京城中的诸般是非,心中仍觉隐隐作痛,但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道:“是有些事。天权,师傅临终时你也在的,你还记得他说的话吧?他说
叫我好好研读无名谷的黄籍,抑或会有所发观。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
在拼命地看那些东西。只是,我渐渐地有些明白了,那些黄籍师傅花了一辈
子的心血去研究他们,亦无所获。我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又能找出些什么呢
?他想给我的,也许只是一个希望罢了。”
北斗七卫跟乔安算是一起长大的,对她的事情远比龙宸宇知道得多。盂
权佑想起乔安的旧疾,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想了半日,才勉强道:“小姐,
师傅纵然有着比你多太多的时间,只是之前他的心思未必便在那些方面。你
又何必急着绝望呢?”
乔安转过头,凄然一笑,略带些苦涩地道:“天权,你不懂,我不是急
着绝望,而是,事实如此。前些日子,我读完了无名谷所有的医书,虽然未
必全都懂,却依然知道,我的旧疾,是没得治的。如果先前没有抱着希望也
就罢了,正因为寄予厚望,所以失望的时候亦觉难以负荷,以至于我当时竟
把好几本珍贵的医书撕碎了。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了。如今,似乎我所有
的希望都只能放在闭心诀上了。”偏生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盂权佑瞧着她似乎已有些绝望的神情,想要说些什么来勉励她一番,一
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她,心情也跟着急
剧地下降,甚至更胜过眼前的恶劣战事。屋中陷入了压抑沉闷的寂静之中,
只有狂风肆意的呼啸声从外面传来。
最后,还是乔安先开口说话,声音己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冷清如玉
击冰撞:“闭心诀,闭心诀。天权,你说,世上有绝情绝欲之人吗?”
孟权佑猛地抬起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小姐,我想以你的才智,
定可以做到的。”
乔巡有些失笑,摇摇首道:“天权,你可是昏了头了?这绝情绝欲跟才
智又有什么干系了?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绝情绝欲?”
孟权佑呼吸一窒,再想想那渺茫几至不可能的希望,心头更是沉重如铁
了,屋中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已是黄昏了。
乔安却是神色轻松,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望着外面夕阳斜照的黄昏
美景,悠然道:“我跟你一样,认为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说完全绝情绝欲的
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闭心诀无望。闭心诀流传了这许久,我相信一定有人
练成过,至少,创下闭心诀的那个人应该练成过,否则,怎会有闭心诀这心
法呢?”说到这里,她翩然转首,凝视着孟权佑,道,“那也是人,难道他
便能做的绝情绝欲么?”
孟权佑亦是才智非凡之辈,立时便明白了乔安的意思,喜形于色,道:
“小姐,你的意思是——?”
乔安见他一扫刚刚颓废无力的模样,心头感到安慰,柔声道:“自从对
医书死心,我便一直在研究闭心诀,想要知道它究竟是想要人达到一种怎样
的境界。我总觉着,也许以前我们以为要绝情绝欲是错的。不过,若是妄动
情思,以致不可控制之地,倒也确实会使人瞬间功力锐减。我记得前几日下
雪的时候,有一日我走在雪地上,听着周围雪花飘落的细小声音,看着无边
无际漫天飞舞的大雪,我突然有一种似乎跟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自我似乎
已经不存在了一样,好像从前过往的一切都如水月镜花,南柯一梦,虚浮轻
飘得犹如飞絮,一挥即散。
“那种率妙的感觉没办法用语言说出的。当日我便隐隐约约觉着己到了
瓶颈的闭心诀似乎有着突破的迹象。只可惜,那种感觉片刻间便又化为乌有
了。那时,我就在想,或者闭心诀要的不是绝情绝欲,而是另一种心境,另
一种可能达到的心境。想了好久,结合闭心诀的心法口诀,我终于明白,或
者闭心诀想要的是看破和放下,看破这世间的一切贪痴嗔恨,放下心中一切
爱缘纠葛,淡泊万事。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情绪,更不可能断绝情欲。但是,如果对万
事万物都是同样的心情,众物皆爱则无爱。就如同夜间之梦,只要知道是梦
,心中无牵无挂,无喜无忧,无求无欲,而非痴恋纠缠,恋战不舍。或者,
这才是闭心诀的诀窍。以往无人练成,只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入了极端,钻牛
角尖了而已。”
盂权佑喜道:“小姐,这样一来,岂不是容易了许多了?”
乔安摇摇头,叹道:“说着容易做着难啊!想要看破世情,放下心结,
谈何容易啊?即便是我,如今也有着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无名谷的责任,
徐府的深仇,亡父的遗愿,以及 龙宸宇!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慢慢闭
上了眼睛。
孟权佑却不愿意想那么多,道:“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希望总是大
了许多。小姐,若有什么我们兄弟七人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属下万死不
辞。”
乔安又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眸中已净是澄澈如水的清明,只是心中伤感
,不愿意再说这些,于是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些了,如今且说说我能帮
你些什么忙吧?”
盂权佑却是心情大好,笑道:“小姐,你这么聪明,到时自然就会知道
了,难道还要我明说吗?”
乔安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询问。
孟权佑收起笑客,正色道:“小姐,明日我便会陪你到城墙上巡视兵防
。城中各位将领各有所图,各怀心思,虽然小姐是皇使,但是由于处在边防
,颇有些受北狄悍勇之风的影响,这里的人,都有些桀骜不驯。今日是小姐
初到,他们尚不敢太过放肆。但是明日,可就难说了。小姐,你可做好难备
啊!”
齐安微微颔首,并不放在心上,却猛地想起另一事,道:“对了,天权
,我想你帮我在城内查一个人。他的名宇叫做祈南矶,如今大概是四五十岁
的模样,究竟是什么营生我不大清楚,但是迁到文义关应该十二年以内的事
情。”
盂权佑虽然心中诧异,却也不问,爽快地道:“我知道了。若有他的消
息,我立刻通知小姐便是!如今天色不早了,小姐一路劳顿,还是早些休息
的好,天权先告退了。”说罢又向乔安行过礼,这才离去。
乔安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降临的庭院中,幽然一叹,回身坐在
椅子上,以手托腮,悄然不语。自己终究是到了边疆来了,离京城远远的,
离龙宸宇亦是远远的。只是,那又如何呢?情丝若能因距离的增加而折断,
那也就不能称之为情丝了。
方才跟盂权佑说起闭心诀一事,似乎一切都还有希望。其实,那又何尝
不是自欺欺人呢?她已可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在缓缓退减,体内的恶魔
也开始渐渐活跃起来,也许,没多久自己便会旧疾复发了,一旦有了开始,
便是猛兽出闸,洪水决堤般的猖獗恣肆,不到自己丧命不算罢休!只可惜,
情思一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只是,自己究竟有没有足够的时间瞧见家仇得报,父愿得偿呢?
想了一会,她便收拾起思绪,起身回内室练功去了。如今她的情形比这
岌岌可危的文义关也好不到哪里去,再不能浪费时间在这里长吁短叹了。
第二日一大早,盂权佑便到乔安的住处,请她前到城墙处巡视兵防了,
同来的尚有虎威将军,骁骑将军等军中大将与几位偏将,看来,这文义关有
些头脸的都已在此了。只要看着那些将军明似尊敬实则暗带讥嘲的眼光,乔
安便知今日巡防之事,非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了,却不说出,斗笠边垂下的
轻纱里,玉容依旧波澜不惊。
文义关是紫星王朝北方边防的最外线,是最靠近北狄的城关,亦是战事
最为激烈凶险的地方,因此边防也比别处森严,顺着城道一路走来,只见三
步一防,五步一哨,值岗士兵挺直如枪,两边旌旗林立,一派随时可以作战
的模样。虎威将军在前引导,盂权佑则在一边解说各关防的职责及轮班时间
等事项,乔安用心铭记,边听边点头,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一处城防面前。这
个地方的城楼比别处更高上数尺,建造得分外坚实高挺,威武雄壮,一观便
知其地位的与众不同。
不待孟权佑开口,虎威将军温润玉便抢先道:“御使大人,此处叫做观
望楼,是文义关的最高处,上了这楼,便可眺望几百里的景象。如有战事,
统帅便登临此楼,纵观整个战场,加以调度,乃文义关最值得一看之所。御
使大人,我们上去看看吧”
孟权佑闺言便向知安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来啦”。透过纱幕,乔安
有会于心,再瞧瞧温润玉与其他几位将领脸上的古怪神色,便知其中另有蹊
跷。不过她也不害怕,坦然道:“既有这样好的所在,我这位督战御使自然
要前去看看了,还请将军带路。”
虎威将军冷冷一笑,领先而行,其他将领亦不甘落后,紧跟着拾阶而上
。没多久便来到顶层,举目四望,果然城中诸般举动皆在视线之内,而城墙
之外,则可远观数百里。尤其文义关之外多为平坦的荒原,视线更比其他地
方辽阔,甚至可以瞧见远处北狄人安营扎寨之处。可以想象,如有战事,则
可在此处纵观全局,配合有效的调度方式,便能如臂使指,指挥作战,确是
一个绝佳的场所。
乔安看着,嘴里赞叹,眼光却四处扫望,想知道他们究竟给自己准备了
什么好戏。没多久,目光便给匾额处一架精巧的硬弓给吸引住了。那弓与寻
常弓有所不同,竟然可以折叠作如团扇大小,加上色彩鲜艳,想要不引人注
意也难。何况,在乔安这个自无名谷出来的行家眼里,更可看出那弓弦乃是
以特制的钢丝糅合纠缠而成,既有弹性且柔韧无比,不易折断。即使是天枢
,也未必制的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硬弓来。
见乔安注意力似乎被这张弓吸引,除孟权佑外的诸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
神色来。虎威将军温润玉向众人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御使大
人对这张弓很是关注呢,就让莫将来为大人解说一番吧。这张弓名叫飞云弓
,乃是由被人称为‘箭圣’的云大师的得意之作,亦是前大将军徐谷风的惯
用兵器。大将军故去后,文义关的将领士兵乃至全城百姓为了纪念大将军,
便将此弓悬于观望楼最顶层的匾额上,且定下了一个规矩,无论到观望楼的
官员职位大小,均需张弓一试,以示对大将军的敬意。御使大人,您——”
乔安耳听得“前大将军徐谷风”之名,身子猛地一震,只觉脑中轰的一
声响,血液突然间沸腾了起来,眼睛直定定地瞧着那飞云弓,温润玉后面说
了些什么便没有放在心上了。前大将军徐谷风,那是父亲啊;飞云弓,那便
是父亲用过的弓了。自从徐府出事,她慌乱中进出,除了乔哥哥送她的金锁
,再无一点可以缅怀亲人的东西,今日终于见着了父亲的遗物了’似乎一瞬
间,她又看见了父亲那英俊睿智的面容,耳边又响起他那浑厚凝重的声音。
爹,爹!如果这世上真有灵魂,您如今是否正在天上瞧着女儿呢?您知
不知道,女儿如今正在您站过的地方,面对着您曾面对过的人和物,甚至,
可能会对上您曾经抗击的敌人?爹!
温润玉见她怔怔不出声,只道她被那高悬的硬弓吓住了,脸上得意之色
越发浓重。这匾额离地有数尺之高,这位文风蔼蔼的乔公子怎么可能取得下
来?何况寻常弓最多不过四五十石,这飞云弓却有近一百五十石,寻常将领
尚且拉不开,何况这位看起来如女子般弱不禁风的乔公子呢?周围诸将脸上
也纷纷露出了嘲弄的神色,心中暗道,哼,整日里带着斗笠,不叫别人瞧见
面容,装神弄鬼地故作神秘,如今可叫你现形了吧?原来名闻天下的隐谋乔
安也不过如此!唯有孟权佑神色不变,只是嘴角微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道
究竟在笑些什么。
眼见乔安仍然一无所示,他眼中的讥嘲与不屑之意已经明显之极了,轻
蔑地道:“御使大人终究是文官,自然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又怎么可能
跟我们守着一样的规矩呢?咱们还是再往别处去吧”
乔安终于从初闻父亲之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也不说话,只是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纵身跃起数尺,一举取下飞云弓,然
后如白云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连尘土也未扬起半分,轻盈灵动之极,明
显可以看出她的轻功造诣之高。
刚刚还在用不屑的眼光瞧着乔安的将领们顿时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乔安竟还有着这样一身功夫,心中不敢再小觑于她。尤其
是温润玉,刚刚乔安那一眼明明是隔着纱幕的,根本瞧不见她的表情。但是
却偏生有一种深深的压力灌注其身,使得他心中生寒,气势不由自主地便弱
了下来,那种浑然天成的威势,即使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