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乜着慧根,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她也就没兴趣再演下去了。先喝了两杯酒暖胃,还没开吃,她又想到了什么,停下筷子。
“钏儿,我让你准备的两幅碗筷呢?”
小丫鬟听此,连忙上前将饭盒里还剩的一副碗筷摆在桌上。
“过来陪我一起吃。这么多饭菜我可吃不完。”
云钏不晓得她这唱的是哪出,站在原地不肯动。
“在老祖宗的祠堂里吃大鱼大肉,传出去老夫人定又要责罚夫人了。夫人还是快点吃完,尽快把这些撤下去吧。”
虞西黛想了想,不由点头,“也是。”
很多时候,她明明能预见做一件事可能会引发的后果,更多时候会带来坏的反馈,却不肯说服自己不要去做,而是放任自己,到头来总是受到批评或自作自受。
她能想到万一老夫人现在杀了过来,看到她这样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抓着她这小辫子做什么样的文章。明知后果却毫不在意,只能说她放浪形骸之外,不畏强…暴不怕批评,敢于承担后果?
不一会儿,山茶来了。
慧根已经吃好,回去正敲着木鱼。虞西黛刻意放低了声音。
“都找到了?”
山茶点头,同样也压低了声音道:“云剑已经把他们都送到了正房,夫人可要回去处理?”
虞西黛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手帕擦干净嘴。方才上来的菜除了茄子肉丝和香菇瘦肉汤,其它两样都不是她喜欢吃的,让云钏去准备这两样菜完全是为了气一气慧根。老夫人十有八…九也会知道这件事,她就是这样变着法子和老夫人对着干。
她下午也没做什么事,现在还不太饿,因此吃了大概一小碗饭就饱了。看着小丫鬟把碗筷都撤下去。她才开口。
“你去告诉他们,要么走人,要么被我转卖出去。若是要走,就永远都不要想再回永家。否则,我会让他们后悔做这个决定。”
云钏是习武之人,耳朵比较灵。听到外面似乎有脚步声,不是方才离开的丫鬟的,她走出静室到门口看了看,三两步走回静室低声提醒道:“老夫人来了。”
虞西黛听了,不紧不慢起身,本想出门看看老夫人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作罢,她现在没有和老夫人吵架的兴致。走到慧根身边跪在蒲团上,拿起木棍。
慧根敲一声木鱼,她就跟着敲一声。
不紧不慢,时间把握的正好。
两声不同音量的木鱼声一声追逐着一声,虞西黛倒是很认真地听着木鱼的声音,还跟着念几句心经,此刻的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连和老夫人的针锋相对都抛置脑后了。
慧根却不同了。
这样的追随,令他眉宇间带了点茫然。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他又说不清。
却不阻止。
是不能阻止,也不愿阻止。
这个劫,到底是他追随她,他的心意他已经明白了。而她现在这样无意的追随,却成功在他心里敲起一波波涟漪,挥之不去。
老夫人先在祠堂前拜了拜,才走到静室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一旁的小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看样子两人都吃好了。刚听柴房的人来说。本为二爷准备的红烧猪蹄被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拿了去,她故意只给慧根一人准备斋饭斋菜,就是想看看虞西黛会怎么做,没想到她竟然公然叫板,抢了永潇的菜不说,还在这清静的静室里吃大鱼大肉。
这事待以后再和她算账。
她朝永兰使了个眼色,永兰会意,上前将虞西黛右侧无人用的蒲团拿到慧根左侧。还不忘拍了拍上面的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挺喜欢大师的。o(╯□╰)o
我一定是在玩单机版晋江。你们这群不留言不收藏的磨人的小妖精!
☆、深夜
—046—
这静室每日都有两个老嬷嬷打理着,蒲团上根本就没有灰。永兰这样做,也只是因为那点心理作用,不管干部干净,拍了再坐总是好一些的。
虞西黛本以为来着静室斋戒的只有她一人,静室有三个蒲团,她占了最中间那个。慧根来后,她没有让位的心思,慧根也没让她让开,很自然地坐在她左侧。
老夫人由永兰扶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问道:“大师对我永家的斋饭可还算满意?”
慧根平复思绪,道:“有劳施主招待,斋饭很好吃。”
虞西黛斜乜了他一眼。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吃饭只为果腹,对好不好吃无感之类的话来着。不过永家的饭菜好吃这点是她也承认的,她刚才可是把那盘茄子肉丝都吃光了呐。
“那就好。”老夫人道。“吩咐下去,把我往年住的房子收拾好,换上新的床被。”
换做是往年,无涯来永家诵经的时间与老夫人斋戒的时间是错开的,无涯来后一般都被安排住在西厢房,算是对宾客的最高礼遇。
这是慧根第一次来,虞西黛也不是有心提到斋戒。无意凑巧,既然要斋戒,有个僧人陪同,斋戒的诚意更高,永家的先祖应该会高兴些。
尽管她心里不认同虞西黛这个儿媳妇,却还是不得不暂且把她当永家的人。
反正等到了春末她还会再斋戒一次。
慧根斋戒期间不会出祠堂大门,西厢房是不用收拾了,直接安排他住在祠堂里。
“我不打紧,用娘以前用过的就好了。”虞西黛探出头越过慧根,看着永老夫人,愉悦地说道。
她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把房间收拾出来给慧根,可就是突然不要脸,出声自讨没趣。
她身后的山茶和云钏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毕竟跟在她身边贴身服侍了一小段时间,还是能看出她一点性格的。不同的是永兰,她对虞西黛的印象更多的是来自于昨天在后园虞西黛的所作所为。
听虞西黛这么问,还当她是真的听不出老夫人的心思,天真的以为老夫人开始对她有所改观了。
她不由为虞西黛捏了把汗。
希望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不要太让虞西黛难堪。
老夫人一声冷哼,道:“那是收拾给大师的。你住往年永兰和芸丫头住的房间。”
“哦。”她把头缩回去。
见她如此乖巧,老夫人倒是有点诧异了。她也没多管,又和慧根客套了几句,由永兰扶着离开。
慧根虽位于她们两人中间,却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兀自敲着木鱼。其实耳朵一直不受控制听着虞西黛的话语,余光也总是能捕捉到虞西黛的一举一动。
如此——
生灵又活泼的劫难。
入夜后,虞西黛觉得困了,见慧根一点困意都没有的样子,心想他日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大概早就习惯念经念到很晚。简单与慧根告了辞,来到这几日她要住的房间。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提一提,老夫人却让她在这里面斋戒三天,直到慧根完成无涯交给他的任务回金鸡寺。不过这对她来说倒也没什么,在祠堂里不代表不能做事,还能趁机培养培养山茶、锦杏,还有云钏几人。
山茶说锦杏过不了两天就能好全。
云钏已经吩咐丫鬟替她收拾好房间,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是往床板上铺了床新被子。这房间虽然挺大,不过只有一张床。山茶在老夫人走后就回了正房,不一会儿锦杏头上顶着块布过来。
说是怕她不习惯别人的贴身服侍,又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脸上这幅模样,就顶着块布来了。
虞西黛听了,说不感动是假的。随行来的还有山茶,来之前山茶让锦杏把原来的药洗净,给她涂了新药。说今晚睡一晚,明日洗干净就差不多不用再涂了。反正今晚这么晚了,她也不会再出去,明日好了可以继续跟在虞西黛身边,锦杏很开心。
山茶又说了那几个家仆的事,说永兰总共挑出来的十一个人,有七个马上同意离开,还有四个一开始不予回应。
四人里其中两个正房里的丫鬟,一个后园的家丁,一个经常跟在老管家身边的家丁。那时云剑也在,云锣让云剑敲晕了家丁,两个丫鬟见了,还扬言要去向老夫人和永沇告状,也被云剑敲晕了,现在已经坐着马车出了城,由云钊负责,打算拉到东边的任一个郡卖给有钱人家做家仆。
剩下的老管家身边的家丁见云锣认真的,情急之下说了实话。他明眼里是常给老夫人通风报信,其实是大爷的人,很多次告诉老夫人消息也都是大爷授意的。那个家丁被云锣留了下来,让山茶来的时候顺道问一下她该怎么处置。
虞西黛让山茶去把那个家丁叫了来,听说是大夫人招来的,两个守护祠堂的嬷嬷没有多问,放了他进来。等见了他本人,虞西黛才知道他还只是个小孩,自小被家里卖到永家,因为原来的名字里有一个“天”字,现在就叫永天。
今年还不满十四岁。
两年前开始跟在永忠身边做事,说是永沇还算喜欢这个孩子,打算栽培他。
永天进门后就一直跪着,虞西黛但看着他,也没让他起身。半晌。
“家里除了你还有几个孩子?”她问。
“回大夫人,家中我是最大的,娘把我卖进永家时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永家?”
“八岁的时候。”
“八岁?八岁能做什么?”
“也能做一些活,十二岁之前我都在后园帮他们撬土,修花。”
“应该是托了关系才进来的吧?”虞西黛问。
永天认命地点点头,道:“是的。娘拿到钱的时候分了一半给——”他不太敢再说下去,抬头小心翼翼看向虞西黛,见她淡淡地瞟了自己一眼,马上吞吞吐吐说:“分了一半给老管家。”
虞西黛沉默半晌,声音淡然道:“怕我?”
永天不知该如何回答,虞西黛也不等他答话,又问道:“可知现在家中的情况?”
“我进永宅后,娘又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前不久二弟年满十二岁,已经被卖到蒋家去做药童了。”
“你爹呢?是家中养不起还是如何,要一直卖孩子?”
“爹也是被逼无奈,爹在永家绵地做工,每月的月钱不多,小人每年都会攒下一些钱拿回家,可还是养活不了那么多弟弟妹妹。小人的三妹在十岁时就被卖去别人家做了妾。”
虞西黛带了点同情地看着他。生了孩子没能力养,把儿子卖去富人家里做工,女儿卖去别人家里做妾。那些人都是怎么想的?既然没有能力养育,生那么多做什么?
——难道是不知道怎么避孕?
好像关注点出现了偏差。
“我这丫鬟以前也在蒋家做药童,你应该也知道我和蒋家的关系。既然你不想离开,也不想被卖到别处去,我给你第三个选择。”她说着,补充道:“那三个不听话的已经被拉到附近的郡去了。”
“求夫人不要赶小的走,小的愿做牛做马——。”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她磕头。
虞西黛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扶起他,见他一脸错愕,说道:“也不是让你做牛做马,只是如今我在这永家势单力薄,需要几个帮手。到时候我可以向表哥把你二弟讨来,你们一起在永家做活。”
永天也不傻,只是愣了愣就明白了虞西黛的意思,立马点头道:“小的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
又是做牛做马。
虞西黛点点头,“那你下去吧。你的卖身契如今在我手上,别让我知道你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不然……不单是你,你的爹娘,你的弟弟妹妹,都可能因为你做错事而受到牵连。”
“小的不敢。”永天忙道。
“嗯,下去吧。”
等他走了,云钏才走到虞西黛身边。
“他可信吗?”
“不管可不可信,先用着看看。山茶,你明天去蒋家找表哥,把他的二弟要来。”
山茶和云钏回了正房,夜已经深了,虞西黛简单洗了个澡,坐在窗前让锦杏给她把头发放下来。
对面房间里烛光摇曳,那两个嬷嬷大概也要入睡了,她这里看不到祠堂的情形,不过沐浴出来后就没了敲木鱼的声音。
慧根估计也要休息了。
正无意盯着窗外出神,突然,眼前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没有惊动对面房子里的两个嬷嬷,虞西黛起身将头探出窗外,正巧那个影子回头往她这边看来,她连忙缩回头。
过了一会儿她再小心伸出头去看,那人应该是进了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
☆、偷听
—047—
锦杏见她这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模样,手中梳头发的动作也被她打断了,不由放下梳子,开口问道:“什么——”
“嘘。”她往祠堂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道:“有情况。”
锦杏好奇,走到她身旁也跟着往祠堂方向看了看。
“什么——”见虞西黛又做嘘声的姿势,她才压低了声音,“什么情况?”
“不知道,刚才有个人飘过去了。等等我去看看,你给我望风。”
锦杏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望谁?”
“小心不能让那两个嬷嬷看见我,你去看着她们,如果她们要开门出来,你就给我打手势。”
分工完毕,虞西黛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到祠堂旁卧房的窗下,想起以前看电视时电视里偷窥者的第一步动作,她伸出食指舔一舔,再按在糊窗的白纸上,竟然还真的按出了一个拇指大的洞。
她眯了一只眼凑上去看。
不得不说,永家对前来诵经和尚的服务准备的很到位。连洗脸的水都早早准备好了。以前慧根在山上肯定每天要下山挑水洗脸漱口……虞西黛打住心中的猜测,现在关注点不应该在此。再说,说不定这些和尚比较聪明,在山上打了一口井呢。等等——
不要再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了好吗?
摇摇头,她继续往里瞅。
慧根背对着她,在屋子的另一边拧着面巾,一丝不苟地将脸擦拭干净。看他动作优雅……是真的很优雅。永沇洗脸都是画扇给他拧面巾的,她还没见过男人拧面巾,更没想到拧一块面巾都能拧得如此优雅脱俗。
将拧干的面巾平摊在洗脸架上。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用平静到几乎古井无波的目光,看着站得离虞西黛较近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背影有点眼熟,可虞西黛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他转过身来不久,那个女人就抬起双手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这唱的是……哪一出?
慧根就那样站在原地,如无星夜幕般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那人啜泣,也不上前,也不安慰。看女人似乎不会马上停止哭泣,他干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的肩膀终于停止了耸动,做抹眼泪的动作,然后放下双手,抬头。应该是在看慧根。
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就那样看着女人在他面前哭。
就连简单的口头安慰都吝啬不肯说。
差评!
“无涯师父年年都会来永家,我却不知道,你竟然就在金鸡寺。”那女子道。
慧根不知何时又拿起佛珠,慢悠悠地一颗,一颗拨动。那双漆黑的眼似乎在看她,又好像透过了她,看向更远的地方。
好在他们三个站的地方没有成一条线,不然虞西黛肯定会做贼心虚,以为他是在看自己。毕竟那种好像有穿透性的眼神朝自己所在方向投来时,都会给人或多或少是在看自己的错觉。
见慧根不做置喙,女子的声音似乎带了淡淡的失望:“当初做了那些错事,害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你还是不是我的。”与其说那是失望,不如说其实是深深的绝望。
虞西黛越来越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