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猜想他是不是老夫人找来配合她演戏的,后来知道慧根确实是从金鸡寺来的,以前还未见过老夫人,她才将这个猜测放下。
老夫人带着慧根来到正房时,虞西黛正在书房翻看被永兰挑剩的卖身契,打算从里面挑几个看名字就觉得顺眼的人来正房里看看。
有时候缘分这东西还是存在的。
永潇坐在书桌的一边,手上捧着虞西黛给他的《弟子规》,认真地看着。
正房的下人们各司其职,云锣兢兢业业为他们做最好的工作安排,山茶还在正房后头的小庭院忙活着。锦杏在卧房内室绣手帕。
如此安静祥和的画面。
被慧根一句“妖孽”,打破了。
“潇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夫人冷冷地扫了虞西黛一眼,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厌恶。目光回到永潇身上时又恢复了慈祥,语气里也尽是诱哄之意。
“快到娘这边来。”
永潇拿着书走到老夫人身前,献宝似的给她看,“这是嫂嫂给我的书,书上说,‘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嫂嫂说我和下人们都很好,就是爱众亲仁,可以自己学习书文了。娘——”
“够了!”老夫人沉声道,挥手打落他手中的书,“来人把二爷送到馥雅居去!”
永潇固执地捡起书,“为什么娘这么生气!潇儿喜欢读书,嫂嫂说娘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还不快点。”老夫人声音更低了。
可能如果不是慧根在一边,事情很快会演变成和今早那样。
“我不回去!”永潇推开走到他身前的两个家丁,“我要在这里看书,娘,我要在这里看书!”
慧根自扫了眼虞西黛,说她是“妖孽”后,就微微低垂着头,保持着四指并拢在眼前的姿势,不发一言。
众人的视线都被老夫人和永潇吸引了,只有永兰,一直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永芸。从来都是平静婉然的永芸,自见到慧根后,心思似乎就不再在老夫人一人身上,而是总是看似无意地看向慧根。见他自方才在门房轻轻瞟了她一眼后就没再看过她,干净俏丽的脸上写满了忧伤,与失望。
他们以前定然相识。
为何不马上相认?
慧根年纪轻轻,还长得这么俊美,怎么会皈依佛门?
他和永芸又是什么关系?令永芸情绪波动,只因他的忽视而如此哀怨?
虞西黛莲步走到慧根面前,偏头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娘请来为二爷压惊的高僧?”
也不希望老夫人会回答,她又是左右打量了慧根片刻,嗤笑道:“如此年纪,竟然就是得道高僧了,小师傅真是天生慧根。”她还不知道慧根的法号,不然肯定会在心里嘲讽一番,“只是小师傅,你既然已是得道高僧,为何头上还是如此光滑干净,没有点香疤呢?”
慧根不理会她。
倒是老夫人,似乎看不下去了,沉声斥道:“放肆!这岂是你能插嘴置喙的?当真是没教养的妇人。”
“这也是负了娘当初对儿媳的期待,倘若我不是嫁给了大爷,可能就是有教养的妇人了,”她说着,微微偏头,问云钏道:“钏儿你说是吧?”
老夫人早知道她伶牙利嘴,会的一口好顶撞,却没想到她会在外人面前如此顶撞自己,这传出去她的脸面可全没了。当即敲着拐杖怒斥。
“屡次三番顶撞婆婆,我若不罚罚你,还真无法无天了!”她说着,“来人!把这不听话的媳妇给我架到祠堂去,去给我在祠堂跪上一天一夜,不然你还真是不把我这婆婆放在眼里。”
现在这周围都是正房里的人,老夫人身边只有永兰和永芸。虞西黛见了,不由勾起嘴角。永兰不清楚正房里人的归属情况,她正愁要怎么找几个人出来杀鸡儆猴,这下可好,老夫人亲自替她挑人。省了她一番麻烦。
这正房里的丫鬟和嬷嬷们虽然八卦,可家丁都是常年在永沇身边服侍着的,不敢说百分百,十有八…九都是永沇的人。剩余那一两个可能平日里在老夫人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些,自然成了两边的人。
虞西黛虽刚进门没几日,永沇对她的宠爱却是实打实的,被众家仆看在眼里。因此老夫人第一声令下,家丁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先冲上来。
老夫人怒,提高了声音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终于,有两个家丁相视一眼,冲上来要捉虞西黛。云钏想要动手,被虞西黛一个眼神制止,又退回到虞西黛身后。虞西黛朝一边的云锣使了个眼色,云锣会意,向前几步走到虞西黛身前。
两个家丁突然想起一个时辰前因为犯了事,被云锣扭着送到后园去的同伴,心底下生了点畏惧之意。犹豫着不敢再向前。
老夫人见此,亲自点了近旁的几个家丁,“你,你,你们三个,给我上去。谁敢阻拦,就把他给我乱棍打出永家!”
被点名的家丁正巧是永沇平日里常用到的,忠心于永沇。永沇离开永家上京之前,还特意让永强吩咐他们,他不在时要听从大夫人的安排,就像对他一样。
虞西黛对他们来说就是第二个主子。
现在让他们去抓虞西黛,他们一个个都露出为难的神情,不肯向前。
“还不快去!”
永潇张开双手拦在老夫人面前,说道:“娘,你不准再打嫂嫂了,嫂嫂的脸会肿的。”
虞西黛内心扶额。
僵持了片刻,其中一个家丁突然跪下,剩下两个也学这样子。
其一说:“老夫人,您是我们的主子,大夫人也是我们的主子。大爷走之前还特意吩咐我们对大夫人要像对他一样,如今……这万一不小心伤了大夫人……就算给我们十个胆,我们也不敢啊!”
明知道他们这是巧言推辞,老夫人被气得不轻,口中直嚷着“放肆”和“反了天了”。
倒是虞西黛,脸上自始至终都带了淡淡的笑意。
“娘,这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小师傅还在这里呢。”她顿了顿,“儿媳做错了事,受到婆婆的惩罚是应该的。只是儿媳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儿媳这是错在哪里了。娘说出来,儿媳也好改正不是?”
“你不该顶撞婆婆,这就是错!这位小师傅说你是妖孽,你定是故意进我永家兴风作浪的妖孽!自从你进了我永家的门,我永家就无一天安生的日子。惹得我和大爷差点母子不和,还惊吓了二爷——”
“大爷一直都很孝顺,昨日就算替儿媳求情,也不敢拂了娘的意,让娘收回成命,而是要替儿媳受罚。二爷现在好好的,如今还能自行研究《弟子规》中的道理,以后定能更加孝敬娘亲,孝悌又谨信,这可有儿媳妇一半的功劳呢。”
永潇听得半懂不懂,他双手圈着老夫人的手臂,道:“娘,嫂嫂教潇儿读书,还说,潇儿以后文武双全,就算去外面也不会被人欺负,认为潇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二爷现在这样完全用不着这位小师傅压惊,不过给这宅子里去去晦气倒是可以的。”见老夫人沉默不语,她偏头吩咐云钏道:“既然娘请来了大师,我正好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斋戒几日,给大爷和二爷还有娘祈福。希望大爷能早日平安回归,二爷能一直无忧无虑,娘长命百岁。你去知会忠叔,有事去祠堂找我,这正房里的事就由山茶和锦杏处理着。”
云钏应诺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女主角是万人迷,喜欢她的也就永潇和和尚,没有更多了。永沇那是另一种情况,以后会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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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
—043—
虞西黛还是去了祠堂,但意义不同。她这是主动的,为了给家人祈福而去。而不是被老夫人惩罚逼着去。看在下人们眼里她这是在迁就老夫人,可在老夫人看来,她这明明是在和她对着干。
老夫人来后,锦杏就放下手中的活走到门口偷听,直听到虞西黛说的这段话,稍稍放下了心。
永潇走到虞西黛面前,伸手习惯性地牵着她的袖口,道:“嫂嫂,我也要去祈福。”
——怎么有一种:不知什么原因就突然多了只跟屁虫的感觉?
虞西黛沉默片刻。看了眼一旁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慧根。对永潇道:“既然大师来了,你就带他去你房里看看。大师道行比我高,他看得肯定比我更仔细清楚些。顺带让他在你身上施个咒,让那些鬼怪看着你就绕道走。”
永潇听了两眼放光,兴奋地走到慧根面前。
“大师大师,”他开口,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又走到虞西黛面前,“施咒是什么?”
“这个大师最清楚了,你去问他。”说完,温顺地向老夫人福了福身,“娘,儿媳去祠堂了。”
直到走进西厢房与正房间栽种的竹林里,身后还是能听到永潇的声音。
“大师大师,你赶紧给我施咒吧!”
不去多想老夫人后来不再说话了的原因。过不了多久,她和老夫人之间就会从明争升级成明争暗斗,到时候她的生活会更精彩。
当然,这建立在不会让她自己再被老夫人逼着受苦、更不会让锦杏她们跟着自己受苦的前提下。
今天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就算只是为了保护她在意的人,她也必须强大起来,在这原本毫无根基的永家,站稳脚跟。
#少女(?)不哭站起来再撸#
永宅正房坐北朝南,西厢房一直都无人居住。永家祠堂在后园西侧,走过西厢房与正房间的小竹林,从前院与后园间西侧的小石门进了后园,没走几步就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与永潇住的馥雅居一样,在一座独立的院子里。一直都有两个老嬷嬷在打理着,每日晨起时嬷嬷们打开门,入睡前再将门关上。
祠堂和正房的分布差不多,中间坐北朝南的大屋子是祠堂,走进去,里面都是永家列祖的牌位,供着香油等,不必多说。左边是静室,每年老夫人都会来此斋戒数十日。右边是一间简陋的卧房,老夫人每年斋戒时都睡在里面。
祠堂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小屋子,左侧是守护祠堂的两个老嬷嬷住的地方,右侧是每年老夫人前来斋戒时陪同她的永芸和永兰二人住的地方,永花一般都被老夫人留在外头处理永潇的事。
这是守护祠堂的两个老嬷嬷第一回见虞西黛——
永家新的女主人。
大爷娶妻的事她们都知晓,只是常年都在祠堂里,不曾出去过几次,自然没见过虞西黛。这永家祠堂是不准下人随意进入的,而听说是永家新的女主人,她们没有多疑,请了虞西黛进去。
只是很简单地扫了周围一眼,虞西黛走到永家列祖的牌位前,跪在堂前的蒲团上。
按理来说新进门的嫡妻是应该由嫡子携同来这里见列祖列宗的,只是他们的婚礼办的匆忙,永沇也着实是忙得不可开交,老夫人又不待见这桩婚事,这礼节也就落下了。
虞西黛也不是太把自己当永家的人,对眼前的这些冰冰凉凉的牌位谈不上尊敬。不过碍于现在这明面上的身份,两个老嬷嬷还在一边看着,她朝牌位恭敬地拜了三拜。
后与两个老嬷嬷客套地唠嗑了几句,她走进静室。
人生第一次,敲木鱼。
那一个个经文她大概都认得,不过认得字和能念出来完全是两回事。好在现在也不需要她大声念出来,低声碎碎念,就算念错了也没人能听见。而且,就算她碎碎念的不是经文,而是别的话,也没人管他。
*
虞西黛走了,永潇也没了继续呆在正房的兴趣,听老夫人的话,与几人一同回馥雅居去。
出于对慧根的尊敬,老夫人和他走在前面,让永潇跟在身后。往年慧根的师父无涯来永家时,永潇总是在一旁看着老夫人和无涯走在前面,永沇默默无声跟在他们身后。没想到这次大哥不在,大师提早来永家,他竟然能和大哥一样跟在娘身后。
被视为大人的幸福感充斥着他的内心,更是学着永沇的样,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老夫人本来还会偶尔看他两眼,见他如此乖巧,很容易地联想到虞西黛。没想过永潇会这么听虞西黛的话,如果她嫁的是永潇,现在这些劳什子事都不会发生。
可——
不行,如果两个儿子都被虞西黛哄住了,虞西黛现在对她又是阳承阴晦,她以后,还不被那贱妇吃的死死的?
“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儿媳妇,让大师看笑话了。”
见慧根不语。她又问道:“不知大师说的‘妖孽’是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慧根道。
老夫人住了嘴,反正大师说过虞西黛是妖孽,她是来祸害永家的妖孽,为了不让永家受害,她可以把虞西黛赶出永家。
“那她……可会对我永家……”
“施主不必忧心,祸福相依,妖星也是福星,而是对各人有所不同。”
老夫人似懂非懂,见慧根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没再问下去。
*
馥雅居,老夫人半躺在贵妃椅上,听永潇朗诵《弟子规》给她听。一旁有缥碧和永弘侍候着。永芸见大伙儿都没注意自己,老夫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吩咐下来,默默地退出卧房。而一旁一直有意无意看着她的永兰,在她退下后也默默退下。
她在柳湖的一棵柳树下找到了永芸。永芸单薄的身子倚着柳树,娇柔的树中美人与亭亭玉立的永芸相互衬托,若是有画家在此,能以眼前此景画出一幅美人观湖图了。
她在不远处观察了会儿,见永芸不时抬起袖子擦脸,心里诧异。
永芸莫不是哭了吧?
回想起八年前永芸刚被卖到永家,起初脸上一直都是没有表情的,从来看不到她的笑容。小小年纪,那眼神竟然就有了迫人的感觉,其它与她一起进门的丫鬟们都不敢接近她。老夫人倒是喜欢她这冷冷的性子,把她留在身边当了贴身丫鬟。
慢慢的,随着时间过去,原本写在眼里的冷意渐渐消散,她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意。不过性子还是比较清冷的,平日里除了老夫人和永兰永花二人,极少与别的下人有交情。
按理来说她现在这如花的年纪,应当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人长的也很标致,永家好些个家仆见了她都会脸红,她却像无事人似的,就连老夫人亲自给她说媒都被她拒绝了,说要一辈子陪在老夫人身边,不肯嫁。
久而久之,众人对此事的关注也渐渐减少了。
以为她真的是薄情寡欲,对男欢女爱之事不甚喜欢,没想到今日让她看见了不平常。
那个小和尚和她是什么关系?能让她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
她轻声走上前,尽管将脚步声放到最轻,还是被永芸听见了。永芸抬手又擦擦脸,转头,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眼底还带了没擦干净或是刚涌出来的泪珠。
脸上却笑着,“嬷嬷怎么来了。”声音轻柔,就是有点变调。
永兰不答,故意问道:“芸丫头这是遇着了什么事?可是谁欺负你了?”
永芸破涕为笑,摇摇头。
“只是不小心让沙子眯了眼。让嬷嬷担心了。”
永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道:“你这丫头,当真是令人心疼。”
“只是沙子眯了眼。”永芸嘴硬道。
“你也别想着瞒我,今天你看到那小和尚的时候眼神都变了。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你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情形?”
永芸不语。
“你心里有苦,若是肯说,嬷嬷也肯听。若是不想说,难过的时候也让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