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晓星不禁一怔,道:“同门手足,为何加害老丈?”
柴青溪凄然一笑道:“老朽同门三人,先师本一律看承,后因察出二三师弟心术不正,在外为非作歹,先师大怒,中止传授,并逐出门墙,本教规律掌门之位并非因嫡长继承,而是因其心性、功德、技艺三者所考多寡为据,为此二三师弟怀恨老朽挑拨离间,还种下今日之祸。”
严晓星叹息道:“怨仇之深乃至于今,甚矣哉。”
柴青溪道:“屈指算来,时逾四十年了。”
严晓星道:“看来他们二人处心积虑,欲夺回排教掌门之位。”
柴青溪摇首道:“非如少侠所料如此简单,他们已投至无极帮门下,至于他们暗害老朽,决非纯属寻仇。”
“那么又为了何来?”
柴青溪道:“老朽不愿妄加猜测。”
说着目注了严晓星一眼,接道:“少侠此刻体内有无异状么?”
严晓星道:“在下并无丝毫异样感觉!”
柴青溪诧道:“这就奇了!”
微一忖思,似有所知,接道:“老朽意欲相留少侠数日之聚,但老朽须上岸片刻去去就来。”
严晓星道:“老丈请便。”
两人相偕走出草棚,只见乔五三人仍如木雕泥塑一般,柴青溪旋开翠玉小驹,倾出药来。一一喂服,举掌震开三人后胸穴道。
乔五三人长吁一声,如梦初醒,蓦见柴青溪已平复如常,不由大喜,目露感激之色,乔五道:“邓汉恶贼人咧?”
“死了,被这位少侠除去。”柴青溪叹息一声道:“虽然邓汉被戮,但首恶仍未除,祸患犹存,恐燎原之势即生,一发不可收拾,此话一言难尽,老朽去去就来,你等好好款待少侠。”
说着伸手探怀取出一把糠屑往空挥撒,纵身一跃,身上水面,如履平地,去势迅快如飞,转瞬踏上江岸,身影杳失无踪。
严晓星眼中露出一抹迷茫神色,诧道:“柴老丈为何临行之时,撒下一把糠屑?”
乔五笑道:“少侠请坐,待小的慢慢道来。”
木排上哪有桌椅,只有盘膝坐下。
其余两人取出一壶酒及两包卤菜来。
乔五在严晓星面前斟满一碗酒,道:“方才祖师爷挥洒糠屑,乃排教障眼法,江岸两边行人无法看真我等藏身之处,我等却瞧得清清楚楚。”
“柴老丈既然身具如此妙法,应所向无敌才是,怎么被人所害?”
乔五摇首苦笑道:“排教法术并非人人都会,会者亦不能挟术害人,否则必遭天谴,祖师爷慈悲心肠,面恶心软,此次竟被同门暗害,乃意料之外,非人力所可预防。”
严晓星道:“乔兄言中所指是否方才死者邓汉么?”
乔五摇摇首道:“乃祖师爷二师弟厉炎。”
严晓星叹息一声道:“同门操戈,伦常败坏,柴老丈应察微知著,预为之谋,怎有此变。”
乔五喝了一口酒,道:“少侠有所不知,祖师爷在未接掌门户之前,厉炎邓汉就被逐出门墙之外,一直销声匿迹,暗中为恶,祖师爷无法除去他们俩人。五年前祖师爷退隐山林,他们两人亦未与本门为敌,直至半年前两人竟投在无极帮内,奉无极帮主之命闯入本门总坛,伤了高手多人,掌门人亦身罹轻伤,勒令本门寻出祖师爷潜隐之处,欲索取祖师爷持有之一册奇书。”
严晓星道:“什么奇书?”
乔五道:“排教大法。”
严晓星不由呆得一呆,道:“厉炎需此奇书何用?”
乔五道:“用以济恶,少侠有所不知,排教中人均擅教宗法术,然仅是防身之术而已,但这本奇书内无所不载,祖师爷尽毕生之年所得者不过十之四五,当年厉炎资质聪颖习得其中三成,如非其师当场立断,今日武林形势必有一番剧变。”
严晓星恍然大悟,已知无极帮主判断武林形势对他大大不利,才无所不用其极,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恕在下初出江湖,对此茫然无知。”
正说之间,柴青溪已踏波逐浪,疾如丸掷星跃登上木排,笑道:“有劳少侠久候!”
乔五忙取来一副杯筷,柴青溪盘膝坐下,敬了严晓星一杯酒后,道:“少侠知否老朽上岸料理何事?”
严晓星毫不思索答道:“查明厉炎是否率领党羽追踪而来,老前辈故布疑阵,引厉炎误入歧途。”
柴青溪一翘拇指,赞道:“少侠委实料事如神,一猜就中,厉炎恶贼偕同无极帮内高手果然追踪而来,老朽故布疑阵,使他等疑心老朽身罹重伤不治而亡,但仍瞒不住厉炎。”
严晓星道:“既然瞒不住厉炎,老前辈何以善其后?”
柴青溪微微一笑道:“老朽意欲借重少侠。”
严晓星闻言一愕,道:“在下微末技艺,不敢当此重任,风闻神木令重出江湖,老前辈何不寻找神木令主人解救贵门危难?”
柴青溪摇首叹息道:“神木令主人宛如天际神龙,难见首尾,纵然找到了他,未必他就能应允能救本门危难。”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羊皮书,递与严晓星,接着道:“这本书不但带来了本门危难,而且为整个武林带来一场血腥浩劫,老朽善于察人,只有少侠……”
严晓星不待柴青溪说完,已知柴青溪心意,双手连摇,道:“在下何德获此重赠……”
柴青溪面色一沉,正色道:“如让厉炎或无极帮所得去,则武林之内恐无噍类矣。”
严晓星道:“老前辈何不毁去此书?”
柴青溪大笑道:“毁去此书,就能获致武林太平么?少侠不必推辞,尽三日之期少挟可潜心参悟,老朽在旁略加指点,当不难尽得其中玄奥。”
严晓星察觉柴青溪神态似含重忧,知其言是实,忙接过进入棚内。
柴青溪向乔五三人道:“厉炎虽知老朽重伤,但坚不信老朽因伤致死,所以追踪不舍,你等须慎于应付。”说着详加嘱咐后即进入棚内。
木排复又逐流而行。
天色渐渐灰暗了下来,河风狂劲,呼啸掠空,波涛汹涌,河岸远处隐约可见闪烁灯火。
乔五忽高声道:“青阳镇到了,我等须上岸购买食物,速摆船停岸。”
突然,柴青溪披头散发,面色严肃,手执一把已燃着殷红火光线香,在棚上各处插实后,拟目注视了一阵,又走入棚内。
乔五轻轻感喟了一声,道:“祖师爷为了本帮存亡绝续,不惜损耗本身真元,但愿天从人愿,免去武林一场杀劫。”说着又道:“你等速去速来,形迹务须隐蔽。”
两人应了一声,排身缓缓靠抵河岸,纵身一跃,穿空如飞,掠落岸上,身形渐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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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呜咽,夜空如墨,岸上寂寥无人,一钩新月,慢慢升起,水面如烟,一片迷蒙。
乔五蹲坐排上,抽出竹节烟管,装上烟后,火石敲出一星火焰,只见乔五口中不断地白色烟雾喷出,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蓦地——
河岸上发出一声桀桀怪笑,宛如枭鸣,令人不寒而栗。
乔五不禁一怔,面色疾变,佯装无动于衷神情,自顾自仍在吸着旱烟,却眼神暗暗凝向怪笑传来处。
一株秃柳后冉冉现出一双人影,蓦然疾闪如电,落在木排上。
乔五矍然起立,沉声道:“请问两位来意?”说时已瞧出两人形貌,左侧一人,身穿丝织长袍,质地甚软,衣角随风折折飘扬,手执一把折扇,年岁约莫三旬开外,短发稀薄,绿豆小眼,瘦削长睑,高颧耸鼻,掀唇露齿,眼神精芒闪烁,神态倨傲。
右立一人约莫五旬左右,三绺长须墨黑如漆,脸形略圆,五官端正无异常人,却身着一袭墨鳞甲片织成长衫,月色水光反映之下,不时泛出眩目闪闪光华。
乔五猛地想起一人,不禁心神猛震。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不识老朽却也难怪,但久走江湖武林人物,却能从衣着辨识老朽……”语声略略一顿,又道:“你当知老朽来意,何必明知故问。”
乔五答道:“小的委实不知两位来历,来意更是不知。”
老者哈哈一笑道:“此话当真?”
“正是。”
老者眼中泛出一抹奇光,道:“你可是乔五?”
乔五心中顿时泛起一片奇寒,道:“小的正是乔五。”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就不错了,风闻你久随柴青溪,忠心耿耿,矢志不二,此次柴青溪再出江湖,依然是你长随左右。”
乔五正色道:“一点不假。”
老者道:“那么柴青溪现在何处?”
乔五沉吟不答。
手持铁扇中年人突面现一片杀机,右臂倏地一扬。
老者右手一拦,低喝道:“且慢,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杀了他又有何用。”
中年汉子冷笑道:“小弟怎会杀他,要他实话实说。”
老者摇首笑道:“柴青溪是老朽多年未见老友,打狗也要看主人面,你怎可胡乱出手,无端引起误会。”
中年汉子低哼一声,右臂垂下。
老者蔼然一笑,道:“老朽名唤蔺文襄,武林人称蟒龙神,这位是老朽盟弟索寒,人称夺天手。”
乔五面色悚然一惊,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久未露面江湖之难惹难缠魔头,纷纷又重出江湖了。”忙抱拳躬身道:“原来是两位武林前辈,但不知有何训教?”
蔺文襄笑道:“不敢,老朽一向说话耿直,敢作敢当,风闻柴青溪此人以退隐之身再出江湖,受人暗算,几乎丧命,是否是真?”
乔五道:“不错!”
蔺文襄道:“如今柴青溪何在?”
乔五道:“七月之前小的奉命在上游江峰守候他老人家,傍晚时分他老人家神色败坏返回,命我等速离,半月后在江山候他赶回,言后又匆匆离去。”
蔺文襄神色一怔,道:“他前往何处?”
乔五道:“他老人家罹受叛门师弟厉炎暗算,几乎丧命,幸途中武林高人解救,才得不死,但须赶往某处乞求一种灵药始能复元,小的却委实不知他老人家赶往何处。”
蔺文襄略一沉吟道:“柴青溪向来行事莫测高深,独行其是,你无从知悉他前往何处这也难怪,厉炎暗算于他与欲夺一本奇书有关,此书是否仍在柴青溪身上?”
乔五毫不思索答道:“仍在他老人家身上,厉炎未免枉费心机。”
索寒忽冷哼一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柴青溪如想保全那条老命,最好将这本奇书奉赠他人。”
乔五道:“他人也未必能保存那本奇书,因为厉炎身后还有无极帮主在,若他人妄欲染指,恐带来一场杀身奇祸。”
索寒冷笑道:“这未必见得!”
蔺文襄望了索寒一眼,道:“不知者不罪,二弟似嫌盛气。”说着又道:“柴青溪临行之时,可曾身怀奇书么?”
乔五道:“不瞒前辈,那书他老人家随身携带,片刻不离。”
蔺文襄略一沉吟,道:“这样好了,我俩也随你在木排上,七日后以便与你祖师爷会晤。”
乔五闻言大吃一惊,神色猛变,道:“这可使不得。”
索寒沉声道:“为什么?”面现森厉杀机。
蔺文襄微微一笑道:“各有隐衷,二弟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乔五苦笑道:“不敢相欺,厉炎邀集甚多武林高手追踪而来,小的自身难保,两位前辈似不必淌此浑水。”
索寒冷笑道:“我等既然伸手,就管定了这场是非,只要你言之不假,包你丝毫无损。”
蔺文襄忽道:“这木排上满插香火为何?”
乔五心神一凛,突福自心灵,答道:“此乃祖师爷临行之时严嘱必须如此。”
索寒道:“为什么?”
乔五道:“祖师爷虽遇救,得以不死,仍必须求得灵药,才能活命五年,不然难过百日之期,这百日内宛如油尽之灯,随时都可熄灭,所以施展大法,维护他老人家真元不坠。”
蔺文襄与索寒互望了一眼。
只听乔五又道:“是以小的夜行昼至,藏在隐秘之处,不使武林人物及厉炎发现,为防万一。”
索寒笑道:“看来我等势必同坐木排,维护柴青溪留得活命了。”
乔五暗暗心惊,忖道:“这就麻烦了。”
蔺文襄淡淡一笑道:“柴青溪老儿与我等同一心意,未能忘情骊龙谷藏珍,志在那起死回生神药千年雪莲实。”
索寒道:“蝼蚁尚且贪生,人何能不惜命。”
说时那登岸购用酒食两人已快步如飞转返排上,目睹蔺文襄索寒两人在,不禁面现惊愕之色。
乔五忙道:“这两位老前辈乃祖师爷至友,快快见过。”
两人抱拳躬身道:“小的拜见两位老前辈。”
索寒冷冷一笑道:“不必了!”
乔五以目示意将买来酒食铺展放在木排上,取来杯箸,笑道:“两位前辈……”
话尚未了,索寒道:“老朽两人自在一旁饮用,以免拘束。”
乔五道:“谨遵前辈之命。”忙将酒食分开二份。
夜寒风劲,冷月迷茫,但闻浪涛拍岸,远处仅传来一声犬吠声外,其余均是一片沉寂。
蔺文襄索寒默然对饮,忽闻岸上传来轻微衣袂振风声,只听一苍老语声道:“是这里了!”
河畔乱草中突现出三条黑影,疾如飘风掠上木排,六道冷电眼神扫视了木排一眼,一个森冷如冰语声扬起道:“谁是乔五?”
乔五霍地立起,答道:“小的就是。”
“柴青溪咧?”
乔五道:“他老人家并不在此。”
“现在何处?”
乔五道:“不知!”
那人冷笑一声,手出如风,奇准无比扣住乔五腕脉要穴。
乔五只觉一股寒冽气流,循臂攻入脏腑,不禁面色大变,全身直打哆嗦。
突闻一声冷喝道:“撒手!”
索寒身法奇怪,如风闪电掠至那人身前,足未沾地,折扇已自点向那人曲池穴。
只听一声冷哼,身影踉跄倒退。
苍老语声冷笑道:“想不到排教中竟有此高手,委实难得,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敢轻捋老夫等虎须。”
蔺文襄已自腾身飞落,沉声道:“朋友,请招子放亮些,不要口无忌惮,落得个灰头士脸似嫌不值。”说着一双夜眼,已瞥清对方三人形貌,暗暗一怔,忖道:“怎的他们也露面江湖了。”对方是一蓄着两撇山羊胡须,瘦骨嶙峋猴脸尖颔老者。
猴脸老者放声大笑道:“柴青溪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你们算是……”
话声末了,蔺文襄大喝道:“住口,就凭你崤山七鬼吓唬得了谁?此处放不开手脚,咱们去岸上称称斤量如何?”
猴脸老者闻言一怔,蔺文襄那身穿着异常惹眼,百忙中想起了一声,不由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蔺老师……”
蔺文襄眉头一皱,道:“此时此地不用班荆道故,咱们去岸上理论如何?”
猴脸老者一撩袍角,答了声好,三条身形宛如飞鸟腾起,掠向岸上。
蔺文襄低声道:“二弟,崤山七鬼形影不离,分明岸上尚隐藏四个,你我得小心一点。”
索寒冷笑道:“小弟若教崤山七鬼跑了一个,便立即回山,永不再出。”声落人起,身如闪电飞出。
蔺文襄如影随形飞起,两人同一时间落地。
只见崤山七鬼并肩一列横身立在一块较为平整的沙坪上,蔺文襄身未落地,便朗声笑道:“丘老大,你想明白了么?这宗买卖似烧红了烙铁般,小心烫着了手。”
猴脸老者阴阴一笑道:“你我别在嘴皮上动功夫,请问蔺老师,柴老儿身怀那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