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雨辰领着严晓星登上醉仙楼,这醉仙楼涂金沐朱,堂皇华丽,虽是百年老屋,却宏伟异常。
楼面上已上了七成座,潮嚣震耳,高雨辰拣了一临窗座位坐下,唤过酒保嘱咐送上应时酒菜。
只听一声清朗笑声道:“高少堡主,你我一别经年时刻在念,不料此番又风萍偶聚。”
严晓星闻声注视,只见一青衫人,白净脸膛,秀眉星目,颔下蓄看三绺短须,仪容儒雅,含笑慢慢走来,予人有种亲切之感。
高雨辰匆忙立起,笑道:“石兄别来无恙,快请入席聚饮,容小弟为石兄引见一位朋友。”
随即为赵春城引见,接道:“这位是罗刹谷主得意高足赵春城老师,才华武功小弟无法望其项背,石兄得要亲近亲近。”
青衫人肃然相敬,抱拳道:“幸会,在下黄山石中泉。”
严晓星立起寒暄了几句。
高雨辰立命添了一副杯筷,敬酒相敬两人。
石中泉咳了一声道:“此次石某奉命去清水村祭奠峨嵋名宿降魔八掌雷王鸣……”
高雨辰不禁失声惊道:“雷老前辈竟仙逝了么?”
石中泉黯然一笑道:“家父与雷老前辈最称莫逆,三日前雷老前辈遽而仙逝,家父不胜悲呛,只以病足不克前来,但雷老前辈身体健朗,却竟以死闻,其中不无蹊跷。”
高雨辰诧道:“有何蹊跷?”
石中泉浅饮了一口酒后,道:“雷老前辈自二十年前封刀归隐后,就躬耕家居,未再过问江湖是非,死前数天南天三魔弟子突求见投柬,三魔与雷老前辈清偿昔年一段小过节,并有丰都双判助拳,雷老前辈慨然应允,但未到期前便撒手尘寰,石某疑心雷老前辈身遭暗害。”
高雨辰目露惊容道:“石兄为何有如此想法?”
石中泉道:“石某风闻七魔疑心雷老前辈冒充神木尊者,因此更嫉根交集,是以不择手段施展暗算,三魔与丰都双判后在沙河镇上与清水镇地近密迩,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严晓星闻言心中一动,道:“请问石老师,雷老前辈望重四海,武学绝伦,难道竟一无警觉么?”
石中泉颔首微笑道:“赵兄说得正是,清水村居民大半均是雷老前辈子侄之辈,非但习有武功,而且其中不会无好手,等闲之辈岂敢轻捋虎须,石某敢断言必是双判三魔下的毒手。”
严晓星目光凝视了石中泉一眼,笑道:“恕赵某冒渎,石老师神情丝毫未有忧戚之色,雷老前辈显然诈死。”
石中泉大惊色变,一翘拇指,赞道:“赵兄实目光锐厉,料事如神,家父测料雷老前辈亦必是诈死,不过非亲眼得见,无法令人相信,明日就是大殓之期,三魔双判定然亲身前来祭奠,那时便知其中端倪。”
高雨辰道:“小弟意欲偕同石兄前往吊祭,不知赵兄能同行么?”
严晓星道:“赵某与雷老前辈并无渊源,再亦不愿涉身江湖是非中,还是不去的好。”
高雨辰道:“你我不闻不问,袖手旁观,见识见识又有何妨?”
严晓星略一沉忖,叹息一声道:“如赵某料测不差,一场腥风血雨从此展开不可收拾了。”
高雨辰道:“江湖中事自有江湖人管,我等因噎废食未免不智。”
严晓星显然施展以退为进之策,无可奈何应允同行。
石中泉精擅词汇,席间妙语涌泉,使人如饮春风,三人酒醉饭饱后立即上路。
踏莎行第六章 老成凋谢
第六章 老成凋谢
朝阳道上,江面上泛起金鳞霞彩,映得凋林衰柳别有一番画境。
岸旁摆着十数艘三篷巨舟已有四五艘曳帆急驶向江心而去,登舟之人多半都是武林人物装束,石中泉严晓星三人疾奔而至。
石中泉望了那些巨舟一眼,向一艘将要满载欲行舟中走去。
严晓星道:“这江岸停泊舟群均是往清水村去的么?”
石中泉答道:“正是。”
严晓星随着石中泉高雨辰登舟入舱后,只见舱中已有十数人在,在他们三人接着鱼贯五人入舱,瞧是那名偷天二鼠,病金刚孟逸雷,准上隐叟祝秋帆,老化子孔槐易容改装,故作互不相识,正襟危坐舱板上,脸色肃森。
只觉船身一阵晃动,已悠悠离了江岸驶向江心。
忽闻舱内发出一声森冷彻骨冷笑道:“石中泉,你还记得洒家么?”
石中泉循声望去,只见一头戴金箍,披发垂颈,一脸横肉灰衣短装头陀,不由哈哈朗笑道:“你就骨化成灰,石某也认得出来,毒僧,令师火龙梭费光也来了么?”
毒僧阴恻恻笑道:“石中泉,你这是明知故问。”
石中泉报之以冷笑道:“毒僧,你呼唤石某是否想攀亲带故欲石某带入清水村,依石某之见,你入得清水村最好乖乖的循规蹈矩,不要依仗一双毒掌,暗算伤人。”
毒僧陡地立起,目露凶光,抬着一双肉掌,噙着森森狞笑,往石中泉缓缓逼来。
舱中群雄面色大变,均捏着一把汗,为石中泉担忧。
但见毒掌掌心由红兰青,由青变紫,分明已蓄满真力,欲击毙石中泉。
石中泉面呈紧张之色,目光沉凝,双掌横胸待发。
蓦地,一道寒光疾闪,只听毒僧发出一声凄厉惨嗥,血光迸现,身形仰面就倒。
舱板上多出一双血迹淋漓断掌,鲜血红中泛紫。
毒僧断腕中鲜血涌如注,双眼怒瞪,面色狰狞,身躯颤动了几下气绝而死。
舱中群雄见砍断毒僧双腕之人却是站在石中泉身旁的严晓星,面露骇异之色。
石中泉心中暗惊道:“罗刹门下怎么有如此高的武功。”却不得不肃容称谢,道:“石某不才,为赵兄带来一场隐忧,毒僧虽死,他身后却都是凶神恶煞,石某实感歉疚。”
严晓星道:“江湖凶险,身为武林中人怎怕得这么多。”说看走前将毒僧尸体及断掌弃投江心并濯水冲洗血迹。
群雄窃窃私议,只见严晓星坐在一角,面色冷肃,宛如老僧入定默默无语。
船仍在继续驶行着,寒风狂劲,船身不停地摇摆看,舱底水流潺潺。
群雄似惮悚无声,不时地偷觑严晓星神色。
只见一发须斑白老叟轻轻咳嗽一声,在身旁抽出一支湘妃竹烟管,就唇咬住,从烟袋内撮出黑黄烟丝装上,火镰石敲燃纸媒,呼的猛吸。
蓦地,老叟双目怒瞪,闷哼出声,身形歪倒在舱壁上,手中烟管坠下,口内冒出浓烟。
突见一身长魁梧的大汉霍地立起,目注严晓星冷笑道:“这就是兄台的不是了。”
严晓星冷冷一笑道:“事实未明白之前,尊驾别妄自出言斥责在下,如不见信,哪位请吸一口烟试试。”
那大汉闻言不禁一怔,目光向一白净脸膛中年文士望去,中年文士似不信其事,取过烟斗就着纸媒重重吸了一口,突面色大变,天晕地转,轰咚倒下,口中喷出白沫,面肤抽缩泛出痛苦不胜之色。
舱内群雄大惊。
大汉惭惶愧疚已燃,朝严晓星深深一揖,道:“兄弟出言不慎,冒犯兄台,愿领重责。”
严晓星哈哈朗笑道:“情急出手,事出无奈,休说尊驾,换在别人也一样要责怪在下,此人虽志在在下,却心怀歹毒,诸位也一并计算在内。”
石中泉道:“此人是谁,赵兄知道来历否?”
严晓星摇首答道:“不言而知与毒僧是一丘之貉。”说着走向老叟之前,卸开臂腿数处骨骼,解了穴道。
老叟长长呻吟一声,睁开双眼,察觉四肢被卸,真力消失,面色不由惨变。
严晓星冷笑道:“阁下最好将来历姓名及前往清水村有何毒谋从实见告。”
老叟狞笑了笑,道:“无可奉告!”
严晓星微微一笑,两指飞点在心腹中无名穴道上。
老叟只觉遍体似虫行蚁走,酸筋蚀骨,不禁涕泪横流,双肩颤抖,口中呵呵哀呼。
那滋味委实难受之极,任是铁浇铜铸的汉子也无法挺熬,颤声道:“小……人……愿……说。”
严晓星伸指解了老叟的穴道,冷笑道:“如有一言不实,定要使你受尽七日阴火焚身之苦。”
老叟痛定思痛,丝毫不敢隐瞒,说明奉了三魔双判之命,察视雷玉鸣生死真假,施展绝毒烈火烧毁棺木,逼使雷玉鸣现身。
严晓星道:“如此说来,三魔双判心疑雷老英雄诈死么?”
老叟道:“正是!”
严晓星道:“这是何故?”
老叟道:“今日系原定印证武功之期,雷玉鸣突然暴病死去,令人无法置信。”
严晓星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二字岂能逆料,何况雷老英雄与三魔双判并无不共戴天之仇,恐其中另有毒谋。”
老叟苦笑道:“这就非小的所知了。”
严晓星注视老叟一眼,道:“双判三魔遣来清水村的决非你们二位,必还有其他人,速速说出。”
老叟暗叹一声道:“共是十三人。”接着详细说出十三人名姓形像及任务。
舱中群雄不禁骇然色变。
严晓星道:“这船内还有你的同党么?”
语音尚未完了,舱中立有三人面色大变,身如箭射向舱外扑去。
石中泉及高雨辰迅快出掌,虚空击去。
三人尚未窜出舱外,如受千斤重击,惨嗥出声叭哒坠在舱中,心脉震断气绝而死。
严晓星道:“有劳石兄施展凌波渡水轻功先行登岸,入村通知雷老英雄家人弟子准备防患。”
石中泉应诺飞身出舱而去。
高雨辰暗道:“此人已不但武功臻化境,而且智慧才华无一不高,罗刹谷从此崛起武林,不可轻视矣。”
船行泊停岸旁,群雄鱼贯上岸,只见清水村外白幔白帐迤逦十里,鼓乐喧天,人群拥挤不堪,不见一点欢愉之色,似心头沉重之极,冷肃漠然。
突见一玄衣劲装汉子趋前,抱拳一拱道:“那位是赵春城大侠及高少堡主?”
高雨辰道:“在下就是高雨辰,这位是赵老师。”
劲装汉子抱拳道:“小的奉了少主人及小姐之命来此引接。”说着向同舟登岸群雄笑道:“朝铺有白沙的小径走去,自有迎宾之人接待前往灵堂,恕小的失礼了。”言毕略一沉忖,向严晓星高雨辰两人欠身道:“小的带路!”
严高两人随着劲装汉子,快步转入一片阴暗林中。
林内凋叶残枝满径,风动狂啸,寒气刺骨,劲装汉子竟越走越快。
劲装汉子似卖弄轻功,但察觉严高两人始终随着身后两尺之处,如影随形,不即不离,不禁心中暗惊。
林树外隐隐可见一片栉比连绵高墙大屋,一道黑漆小门外伫立着一人,正是石中泉,目睹严高两人走来,急趋前数步迎着说道:“毒僧同党十一人俱在严密监视之下,雷老前辈哲嗣雷俊峰及雷翠瑛事前已有万全的准备,他们现在灵堂不能分身,托石某转致歉意。”
严晓星道:“这不敢当,请石兄领路带往灵堂吊祭。”
降魔八掌雷玉鸣住屋异常宏伟,重门叠户,精舍楼阁,气派非凡。
走近前院,隐隐听得哀乐奏鸣之声。
高雨辰道:“雷老前辈真的仙逝了么?”
石中泉面色庄肃,答道:“眼前仍是一不可能之谜,依石某猜测,恐雷俊峰雷翠瑛均无法知情。”
高雨辰诧道:“为什么?”
石中泉道:“哀痛悲苦,须出自内心真诚流露,丝毫作伪不得,若雷老前辈诈死,他们兄妹神态之间便可察出真伪,来此吊祭的不乏目光锐厉,料事如神之辈,恐难瞒得过去。”
高雨辰不禁恍然大悟。
严晓星行走之间,默不作声,似在沉思。
前院中搭盖成一座宽大天棚,素幔挽联林立,占地甚广,灵堂布置得极为堂皇。
严晓星三人吊祭,哀乐奏喧,拈香下拜,孝子伏地拜谢,严晓星偷觑棺木漆黑乌亮,架着棺木的板凳四足下陷甚深,心中已瞧料了几分。
吊祭已毕,三人却不退出灵堂,趋在一旁与孝子雷氏兄妹寒暄。
雷俊峰年岁约二十五六,玉面朱唇,英气逼人,太阳穴微微隆起,分明内家功力练达不可想像之境。
雷翠瑛玉貌花容,亭亭若仙,兄妹二人双目红肿,凄悲不胜。
灵堂内气氛悲怆,雷玉鸣子侄晚辈均为他戴孝,幛后啼哭啜泣之声不绝。
严晓星等三人与雷氏兄妹略事寒暄数句,迅速退至壁隅,哀乐奏鸣又起,雷氏兄妹双双跪伏在地,突进来两人,一个身高鸢瘦,目光闪烁,长发披垂,鹰鼻薄唇,一望而知乃心机阴险之辈,另一人是五旬胖矮老者,满头花白短发,长得似肉球一般,眼肿颊浮,双目开阖之间却精芒电射。
这一瘦一胖并肩跪拜如仪,与孝子答礼之际,瘦胖二人突身形一侧,右掌疾扬,两点红星疾如电奔射向棺木而去。
雷翠瑛虽在跪伏答礼,却极留神这一双怪人,惊觉有异,身形猛地飞起,娇叱一声,双掌疾推,一点红星暗器遇阻震回,击实在矮胖老者腹上。
只见矮胖老者发出一声惊呼,跌翻在地乱滚。
另一颗红星叮的声响打在棺木上坠地,如击金石,瘦长怪人憬悟出这具棺木系生铁所铸,又见同党情状,不由骇极猛凛,反身图逃。
雷俊峰疾闪落在瘦长怪人身前,怒喝道:“朋友你走不了!”
旋臂出掌,施展大手印法“横云屏峰”劈去,带出一股急风狂啸。
瘦长怪人除了硬接外无法闪避,右掌平胸拂出。
两掌猛接,叭的一声,瘦长怪人面色惨变,右掌五指根根断折,血涌如注,真气反逆,哇的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身形踉跄倒退,仰身倒在棺木旁,正巧压在自己发出的红星暗器上。
但见一胖一瘦衣上冒出青烟,由淡转浓,轰的一声火焰冒起,一双怪人身躯瞬眼均为一团烈火罩没,发出凄厉惨嗥,烧成焦炭。
雷俊峰冷笑一声,双掌分击出一片无形罡气,将火焰压熄,命家丁迅速清理尸体。
兄妹二人似无事般依然跪在蒲团上,灵堂外群雄目睹不胜骇然心惊。
严晓星暗忖:“雷氏兄妹身负绝学,遇事沉稳若定,不愧为武林名宿传人。”
蓦闻一声宏亮佛号,棚外走入一个身颀灰衣僧人,年在五旬开外,粗眉大眼,灰衣芒鞋,肩后搭着连鞘戒刀,合十顶礼膜拜于地。
僧人双掌闭合之间,送出一股无形阴劲,直推棺木而去。只觉一片潜罡由横向逼来,将自己无形阴劲卸消于无形,不禁心神大骇,缓缓立起,目光注视在雷氏兄妹身上,冷冷一笑道:“令尊雷老檀越罹受何疾西归的?贫僧一步之差,致贫僧心愿难偿。”
壁隅突掠出石中泉,沉声道:“有道是人死不记仇,大师有何悲怨不如随之泉下清偿。”
僧人一瞪眼道:“这话是施主能说的么?”
石中泉冷笑道:“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还有什么不能说,大师如果不忿,在下愿在棚外了却大师心愿。”
灰衣僧人宏声大笑,笑声如雷,灵堂震摇不已。
雷俊峰雷翠瑛不禁勃然作色。
石中泉大喝道:“大师,须知众怨难犯,不要自讨苦吃!”
灰衣僧人面色一寒,道:“贫僧要血洗这清水村!”
石中泉冷笑道:“你还不配!”
灰衣僧人目中神光暴射如电,道:“施主谅是黄山赤松居士门下,你那老鬼师父尚不敢向贫僧如此无礼……”
说着突纵身一窜,落在一个身着素服,怀抱稚龄幼童中年妇人之前,手出如风,将幼童抢去,身法逾电窜向棚外。
幼童受惊哇的一声大哭。
石中泉大喝道:“秃驴,你走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