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再次看清东西。
风暴和雨水,这让他想起之前的经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有些惶惶不安——以前在王之森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寝食难安过——也许是因为离开故乡太久了吧。美丽的、年轻的精灵王这样想着,离开故乡太久了的人,都会生出这种惆怅来。
即使他这样安慰自己,他依旧没能让心中的惶惶不安宁静下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像个祭司一样,轻声咏唱起梵恩雅的赞歌来——唯有这样,他才能在这惶惶不安的情绪中找到些许的安宁。
在同样的豪雨之下,惶惶不安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卓林绝望的看着面前如同死神一样的独眼女,张口结舌。
他想着每一个从她嘴里说出的词都能撕碎他的幻想,开口的确实曼沙,这个脸上有着难看胎记的女人用她那有些沙哑,并不动听的声音说道,“您不必告诉我。”她目光灼灼,毫不畏惧的盯着面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外乡人,甚至走到了她的丈夫前面,来自门外的狂风将供奉家庭女神佘娜女神的神龛前的油灯吹的忽明忽暗,卡莉法听见作为卓林妻子的丑女人这样说道,“我并不在乎我丈夫的过去,如果因为他的过去而招来未来,我作为他未来的一部分,我会陪伴着他。”
这是曼沙能想到的所有最好的语言。
她用她站在丈夫面前单薄的身体和她的眼神告诉这个怀着恨意来到她家中的外乡少年,她会一直陪伴他。
这是她所崇拜的女神佘娜教会她唯一的东西。
卡莉法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良久才将目光移到了跪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泪珠从指缝里面溢出来的卓林——他听到他妻子的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在雷声停息的间隙,伴随着暴雨的冲刷声,显得那么的痛苦和凄厉。
他哭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曼沙,痛哭自己不能带着纯洁的过去成为曼沙的丈夫。
卡莉法的内心渐渐涌起一种和愤怒不同的酸楚来,她清楚这种酸楚叫做什么——它夹杂着嫉妒和痛苦,以及对于曼沙的不解——为何像卓林这样的人,能够遇到曼沙这样好的人呢?这世间的事情为什么可以这样的不公平。
连卓林这样的人都能得到救赎,为什么杰夫,史托,龙爷,红指头——这样的人却满是痛苦?
她不明白。
“伴随……?你知不知道……”她压低嗓音这样说,害怕提高了声音她沙哑声音中的带着的哽咽和委屈变回被人捉到。
但是她的话被曼沙打断了,“我并不需要知道。”她摇了摇头,“我也相信您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会的,”卡莉法赌气一样恨声道,“我会的,我会告诉每一个他的仇人他在这里。”
“……您不会的,”曼沙微笑着看着她,那双有着柔和眼神的眼睛盯着卡莉法那只仅剩下的眼睛,方法要透过这片浸透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里去,“您不会的。”她温柔的望着面前这个少年,就如同她看埃达一样,她重复了一遍,温柔的脸上染上了哀求的神色。
明明是在哀求着,眼神却如同慈母。
卡莉法害怕看到这样的表情,也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神,听到这样的言语,这是一个母亲,一个家庭的守护者和一个闯入家庭的破坏者之间对峙,卓林终于擦干了他的眼泪,哽咽的爬起来,“我可以赎罪……”他双手合十,看着面前的独眼少女,“我可以赎罪。”他哀求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我觉得我会伤害你的家人吗?”卡莉法的怒火被他这句话再次引燃,这一次一同爆开的还有她内心那源源不断的委屈,“你觉得我会和你一样,对无辜的老弱妇孺下手吗?!”她大声质问,嘶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曼沙扭过头去看着她的丈夫,后者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在找……你一定在找其他人。”他对着卡莉法这样说道,“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喜欢单独行动的人不去狂欢的时候他们都在哪……”他看到卡莉法的脸色变得铁青,于是连忙补充道,“我发誓,我对着永悬的芙洛娜发誓……我不会欺骗你的,你一定能找到他们。”
“我已经见过他们中的一些人了。”卡莉法沉声道,“我杀了那个黑……黑发的东西。”也许,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他。
“不,我说的不是他,你一定没有、没有遇到过伦德尔,科多被杀之后他就很少在那群人中露面了——”他用“那群人”来指代“饿狼”的成员们,似乎急着像卡莉法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他们的一员,他向前一步慢慢将曼沙拖到自己身后,“我能告诉你他藏在什么地方……”当年就是他跟黑发精灵文森特合力的一记,刺穿了那条龙的心脏——也是伦德尔,在一旁问文森特索要挖下来的属于少女的眼睛。
“这东西大概能做个不错的魔法素材。你要是有空就把另外一个也挖给我吧。”
卓林的脑袋前所未有发的好用,他将他这么多年最好的记忆力都用上了,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这句对法师来说实在是轻描淡写、习以为常不过话。
卡莉法冷冷的看着绞尽脑汁的卓林,好像在看一个小丑一样,直到另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他还捡走了那两个矮人的尸体,说是需要矮人工匠做的傀儡给他打造工具……”
一道炸雷,不仅撕开了天空,也彻底敲碎了卡莉法的理智。
“他在哪?”
在卓林以为面前的少女就要化身恶魔将他撕碎的时候,他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显得很冷静的声音,他听见卡莉法问他,“那个叫伦德尔的法师,在什么地方?”
卓林知道自己成功了,他让这这个复仇者,将她的仇恨投射到了伦德尔的身上——当更猛烈的痛苦在面前的时候,谁还会在乎被虫子叮咬的一小口呢?
面前的少女就是这样的。
“一直往西面走,在文莱洛尔的针叶林里,他的亡灵城堡就在那里。”卓林忙不迭的说道,“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热衷于知道他那会动的骷髅兵……”
听完之后,卡莉法一声不响的转身打算离开这里,卓林的眼神却瞟到了屋子边有着锋利尖刺的干草叉上,曼沙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张口叫住了走到门口的卡莉法,“少年。”她轻声呼唤道,“佘娜女神教会我的东西,只是守护自己的家庭,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不知道你的神教了你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她指的是她只能看到的那只没有瞎掉的眼睛,她也不能说出更多的话来了,只能用那沙哑又温柔的声音祝福道,“愿佘娜拥抱你。”
佘娜,家庭的守护女神,痛苦的倾听者,也是……殉难的双子女神中跪地祈祷的小妹妹。
卡莉法跌跌撞撞的,逃跑一样的冲进雨里,冒着劈头盖脸的雨水往前毫无目的的冲出去,直到她来到避雨的地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那是她之前开口对修达和阿提斯说过的地方——双子女神的神庙。
女神佘娜和她的姐姐马尔西亚的神像微笑着俯瞰着这个在雨夜闯进她们神庙大殿的,失魂落魄的独眼少女。佘娜的双手跟外面的殉难像不同,她伸出她的双手,像是要拥抱每一个走进她和她姐姐的神庙,向她倾诉痛苦的人一样。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微笑着的佘娜神像,她终于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神殿里痛哭起来。
只有冰冷的神像和滂沱的大雨听到了她的哭声。
——这世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痛苦呢?
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直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
☆、第96章
雷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征兆,这从天上降下的恩赐毫不留情的洗刷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一切都干干净净。
卡莉法蹲在神庙的门槛前面抱着胳膊像是等待什么一样,她不进入神庙里面,只是坐在外面时不时抹一下脸上的眼泪。她也很想止住它们,然而它们却不受任何控制。
“别哭了,你的眼泪哭不成汪洋大海。”那个轻佻的,熟悉的声音这样说道,还伴随着重物掉在地上的“噗达”声,“我不赊账哦。”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她会让他跟着自己到那种小地方去,这样的滂沱大雨和不断炸响的雷电之声,掩盖了一切杀孽的嘶吼和哀求,就算他提着头一路来到这里,雨水也会洗去所有的痕迹,让这成为一件“悬而不决”的疑案。只不过……
阿提斯看着面前的少女,挠了挠头,“呼,你打算怎么还我钱?”他的费用可不低,“那一大两小算送你的。”
卡莉法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后者给了她一个“你脑子有问题”的眼神,“说了按照我自己的做法去了吧?再说那个女人和孩子,留着给自己找麻烦吗?”
但是女孩没有听他说话,满脑子都回荡着那个小男孩那声:“谢谢哥哥。”让她的思绪乱的甚至都不愿意去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说什么。
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跟卓林一战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去找阿提斯——这个用钱就能买到的杀手,只要出得起钱,他都很乐意帮她动手——原因无他,只是卓林,并没有到她必须亲自动手的地步。他在屋外依靠着暴雨的气息和雷电的暴戾之气完美的掩盖了自己——将屋子里面的争执声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全程保持着不屑的笑容,嘲笑着这个雇佣他的女孩和她的仇人。
阿提斯不信神,他只信自己和冰海部族的本性。
“跟你说件有趣的事情,那女人死之前诅咒你来着,我说我是你雇来的。”他亮出那口让人看着感到一阵阵凉飕飕的白色尖牙,露出一个坏家伙特有的笑容。
卡莉法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然后出乎阿提斯的预料,她并没有生气,愤怒,也没有不屑,只是摇了摇头,“那是一定会的。”她苦笑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弯下腰抓住地上曾经属于卓林的脑袋上的头发,将这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放到了双子女神中姐姐马尔西亚的神像面前。
“暴怒的捍卫者马图塔啊,我在这里献上仇敌的头颅,我的愤怒延及他们的妻子,我在您的神像前抛弃为人。”她用传承自古老夏特种族,一代又一代未曾改变,维系着这个既暴烈又善良,既急躁又热情,既贪财又慷慨的种族之间爱恨情仇的语言,对着古老的捍卫者马图塔的神像祈祷,“我抛弃为人,抛弃喜乐,抛弃软弱——请照耀我吧,无情的,手持铁剑的瑞斯迪亚钟爱的侍从——前途荆棘,血流渗土——并无归途——”
这是她第一次向一个神献祭,祭品并不只有仇人的头颅。
阿提斯听不懂,不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等她伤春悲秋完了,谈一谈更加实际的问题。
他的钱,她打算什么时候还?
“真要命……她的眼泪又变不成钻石……”唔,要是能变成钻石他大概……嗯,不去思考这种问题了。阿提斯对着献祭完毕的卡莉法说道,“我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还我钱?”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现实了以至于卡莉法瞬间连最后一丝悲苦都要被这种现实无比的问题给抽走了,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着,“我知道你不赊账——”她还没说完半塞壬立刻打断她,“知道我不赊账的,快点还我,五百个金币,一个不能少。”
卡莉法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怀念过格罗瑞尔,她记得他还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丝绸小钱包里塞满了各种紧急时刻能拿来换钱的小宝石。
“能到昆泽尔再说这个问题么……我又不会跑掉。”她的声音都软了下去。
“我只到冰海!”阿提斯提高了嗓音。
“……”卡莉法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头疼的要爆炸了。“唔……”她能不能说有钱管那只骚包精灵要?
她现在居然有点后悔没有在分道扬镳之前从“女王陛下”的手上再榨点油水出来了。
——然后她有点心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真是要命,她要为了这五百个金币工作到什么时候?阿提斯又不是慈善家。
半塞壬看着她都要跳脚的样子,发出了一阵像是恶作剧一样的大笑,“唔,你实在没有的话也能给我欠着。”他们两个走在暴雨里,阿提斯的声音却能很清晰的传到卡莉法的耳朵中,他难得跟他讲一些自己的想法,“我跟你说,那个叫科多的家伙,我之前杀掉的团长,他的脑袋在伦铎值两千五百个金币,饿狼的大部分人,尤其是最凶狠能干的那帮家伙,在各个不同的国家都有不同的赏金——我也做赏金猎人的勾当来着……”他挤了挤眼,“你知道我对着他们多难受么?”
……让一个财迷守着一个大金库还不给数钱的痛苦,卡莉法似乎隐隐约约能够明白。
“所以,”阿提斯大手一挥,把手搭在了卡莉法的肩膀上,“教你一个方法,你杀了他们之后,提着脑袋去领赏,就能还我五百个金币了。”
他的话让卡莉法想到了那个叫伦德尔的法师,这家伙的脑袋大概真的挺值钱的,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必须先去昆泽尔,而且他还是个法师——她对对付这些家伙并没有什么经验,在动手之前,她还需要跟多的学习。
而对于法术和秘术这种东西,这世上若要说的话,没有比精灵更加精通这一切的种族了。
这一次的昆泽尔之行,大概是无法被改变的了,它不仅仅关系到她自身的生命,也关系到了之后她要怎样去面对那个让她恨透了的法师。她还记得他是什么样的,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病弱的体态,以及那双闪着让人不寒而栗光芒的眼睛。
在天空尚未明朗,太阳尚未完全来到永悬的芙洛娜身侧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这个小镇——卡莉法并不知道这里会给她留下什么,她也没有兴趣去思考这里会给她留下什么,她想,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她大概会很乐意——不,不是很乐意,是非常非常非常乐意——前往卡露拉,找埃德加一起喝酒——唔,在那之前她得先练练,好久没有碰这种仿佛能将喉咙都烧起来的爽快液体了,和埃德加分离之后,她再没碰过矮人的烈酒。
在卡露拉的夕阳下,对着放牧羊群的草原,大口大口的灌下那些辛辣却让人欲罢不能的烈酒,忘却这让人苦不堪言的世界。
至少她不会像昨夜的暴雨之夜一样,再为这世间的苦,为自己的苦流一滴眼泪了。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这也许能作为在这些苦楚中的一个盼头,在她立誓放弃作为人的喜乐之后,找到的另外一种安宁。
☆、第97章
南方来的外乡人的头被放在神庙里的事情在小镇里一度引起过轰动和猜测,但是他们最后也只能说:“也许这个老实人得罪了什么人。”他们猜测着到底是谁会这样砍下一个人的头并且残忍的杀害他的全家。
然而却并不能得出什么值得相信的结论,最后他们只能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情忘掉了。
苏茉纳再往北面在夏天的时候会成为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对于苏茉纳的牧人们来说这里就像是塔尔盖亚一样让人神往,然而他们最多也就是敢在草场的边缘地带放放他们的山羊,要是再往里面,那就会有生命危险了。
然而穿过这片草原是通往冰海的捷径,卡莉法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让她绕远路,在拜别了愿意收留她一个晚上睡一会的牧人之后,她还是谢绝了他阻止自己继续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