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完我说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笑音,吸了口烟,沉默很久。
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我了解到这里很多人在问过自己想问的问题之后,一般都是不会再理会人的,所以我也没有再期待他开口说点别的。背靠着墙蹲下,这让我觉得安全一些,而后一边整理缓和着女人死后给我带来的负面情绪,一边绞尽脑汁回想从探测队那里看来的资源分布地图,或许可以从离得近的废弃城镇中弄来一些零散资源换该亚币,可我只有一把枪傍身,而且我还是个新手。
正沉思,对面的男人忽而拿烟头指了指短发女人的尸体,“你进不去基地,我那一发子弹就算浪费了。”停顿片刻,“她归你了。”
我下意识随着他烟头指的方向去看,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心底轻微一跳,回头看见目光一一集中而来、佣兵团冷漠且带着点抗拒的脸——他们虽然听不懂,却可以看懂男人的手势。
思索一会,我虽然对占有死者遗物的事有点抗拒,却也知道现在的轻重缓急,朝那白净的男人鞠了一躬,“谢谢您的救助。”直起身来,“我是贵佣兵团救的,这名探测队人的遗物理当也是贵佣兵团的战利品,我无法安心受用。可现在的境况由不得我选择,如果您能答应,我愿先向您借一千三该亚币,一月之后归还。”
男人淡淡的吐出一口烟圈,隐没在烟雾之后,我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嗤笑。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随后慢慢走到我面前,低头扫来的眸光有点像是审视货物,“你可能弄错了。”两指挟住一张黑色的卡,随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拿钱给你,不是在救你,基地里面女人已经不多了。恰好你的脸也长得不错,进入基地之后,我可以让你活下来,而你要跟着我,各取所需,懂?”
我接触到他的眼神,轻佻且直白,一如他刚才跟我说的言论。那□□的现实感与屈辱感让我脑子嗡的一声,措手不及的,像是给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我皱起眉头,“对不起,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
“宁愿死?”
“宁愿死。”
白净男人听罢点了下头,很干脆的收回递出的手,甚至仍是一个绅士的姿态,朝我笑了笑,“恩,那你去死吧。”
这句用的是英文,四周紧接着就是一阵哄笑。离得远些点着烟的人毫不避讳看着我私语点评,偶尔冒出几个词,让我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逆流。
我从来没有受过人这样的对待,所以反应格外的大,脸上烧得火辣辣的疼。对他们的印象从刚才的救命恩人,直线下降到了野蛮人,虽然愤愤却没敢真正表现出来,皱着眉低头不吭声。
白净男人站在远处,又点了根烟,“休息好了,十五分钟内全部进入基地。”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一个都不要留下。”
依他命令的语气来看,他似乎就是佣兵团的指挥者,我看看周边的树林和女人的尸体,心里涌上一层恐慌,无计可施的蹲在原地。
可能是抱有看好戏的心态,整个佣兵团在三分钟之内就带上了短发女人的尸体,撤得一干二净。
墙边丢弃着未熄灭的烟头,没一会也自己熄灭了。人烟连同我对同胞最后一丝人性的期待,转瞬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确定他们真的都离开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回到壁垒边3d投射效果女人的面前。
“如果,我有点别的东西,并非物资,可以换算成该亚币吗?”
女人公式化答:“那取决于你拿出来的东西。”
“恩,这个呢。”我将口袋中的戒指拿出来,“克什米尔蓝宝石戒指,10。3克拉。”
女人起初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我手中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先道,“我们会先进行鉴定。“然后神情微变,猛然回眸盯住我手中的东西,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如果您手中的东西是真品,它将会在拍卖会上出现,但是您知道的,‘外围’的人没有能力支付得起它。”她机械化的神情已经开始松动,“您,您是什么身份?您的父亲、家人有在基地的吗?”
她能开口跟我说这些就是明显的转变,我记得她之前的语气,和她现在胶着在我手上的目光,这些都让人不得不防。
怀璧之罪,这就是我一开始没有立刻拿出戒指的原因,就算是在基地里头,充足的该亚币也是唯一能“续命”的东西。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盯着她的眼睛。
“我猜是的,我跟他们走散了。”
“恕我直言,您很年轻,或许还不到二十,我并不认为你自己有买下这种顶级奢侈品的能力,有这种能力的人早在‘内圈’享福了,你懂我什么意思。为了不让我们的鉴定人员多一份工作,我必须向你询问,您的家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哥哥是少将。”我回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放松些,像是闲话家常那样,而不是被人审问。“mr感染爆发的初期我正在北冰洋的海轮上,我哥哥发短信让我立刻回来,但是我还以为那是他一贯的作风——不允许我离家太久,纵然他自己都不怎么回去那个地方。所以……就这么走散了。这个戒指,是他给我的成人礼。“
“少将。”女人点点头,重复了一边,又看了我两眼。“好的,我知道了,小姐,我想您应该先进入基地休息一段时间。”
“现在?”
“是的,现在。我可不敢让一个少将的妹妹被关在基地外面,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性命微贱,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话音未落,起初都还丝毫痕迹都无的壁垒上出现了一道门,我起初关注着女人说话时的神情,没有仔细看门这边。可隐隐的感觉里,那门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或者说金属板像是橡皮泥一样凹陷进去形成了走道一样。这种想法让我思维混乱了好几秒,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大概朝前走了两步,背后的光芒暗了下来,彻底合拢,三秒过后,面前才咔嚓一声泄露出一缕阳光,慢慢扩大。
“欢迎来到该亚iv号,小姐,我的名字是索菲亚。”起初那个3d投影中的女人站在我面前,金发的色泽在阳光下比我想象中的更耀眼一些。她看着我从第二扇门中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笑了下,“现在不是什么法制社会,可我却没有胆子去冒险做什么,毕竟我现在这样已经能让自己活下去了。”
我猜一定是因为我刚才一瞬看着她的眼神太过于戒备,才让她说出了这番话。她在门后突然出现的地方离我太近,又比我高大,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别人的地盘,这几乎是我下意识的戒备。
我慢慢松了攥紧的手,朝她笑了笑。
索菲亚也不计较,朝我伸出手,“在您和您的哥哥团聚之前,这个蓝宝石戒指还是会出现在拍卖会上,不管怎么,我无法贸然完全相信您说的话。等拍卖结果出来,我们会将该亚币直接汇入您的值卡内。拍卖会结果的价格是公开的,您可以不必担心我们会扣减。”
将宝石递出去之前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这蓝宝石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您是什么意思呢?”索菲亚耐着性子问。
“如果它在拍卖会上被保留下来,嗯,或者已经卖出去。而我跟哥哥重逢了,我希望能有个信息……给我再把它赎回来的机会。”
索菲亚露出亲切理解的神情,郑重道,“我会为您保留的,您知道,这本不是应该的。”
“是的,我知道。”明显邀功的一句话,谁都应该听出来,我将宝石递上去,“我会感谢你现在为我做的。”
“我的荣幸。”
☆、第3章 chapter3
我的确有个哥哥在基地内,也确如我所说是个少将,但是他不在北美,在亚洲。
他应该早在四年前的海难中就已经得知了我身死的消息,不可能会主动来找我,而我也没有办法在感染者橫行的环境中跨越那么长的距离去找他。更糟的是亚洲甚至有三个基地,无从得知他在的是哪一个。
我唯一坚信的是他还活着,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他在我心中强大如神佛,也冷漠如神佛。
作为我仅有的血亲,他在我身边的时间极少,长到二十岁我跟见面的次数几乎数的过来。我们之间的差异在于,我将血脉亲情视若珍宝,而他却觉得无足轻重。就连成人礼的礼物都是托人送过来的,惊讶之后看到他传来的短讯中简单写道,“忙,对不起。”
小时候还会因此委屈,长大后反而渐渐习惯了,也迫不得已将那似有若无的兄妹情看淡点。
一个甚至要我通过电视和照片才能知道他长什么样的哥哥,二十年来和我所有字面短信通讯加起来没有超过四千个字的兄长,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
我猜我就算死了,他也不会难过多久的。
我甚至没有特别强烈的找他的念头,因为找到他太难,也因为在他身边除却可以让我衣食无忧,没有其他任何让我觉着渴望依赖的迫切感。
……
索菲亚将我带到一个普通的公寓,和小区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招呼,领着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着,“前几天这边刚搬出来一个人,是个单间,不然您可能得暂时屈尊去住地下的楼层了。等拍卖的结果出来,您再看要不要进入内圈吧,毕竟那里的消息和资源会多一些,看能不能让你们兄妹团聚。”
“恩,谢谢。”
基地未扩建之前四万有余平方千米的范围,就是如今所称的内圈,设施和建筑水平都不是外圈可比拟的,相对的消费水平肯定也高不少。基地内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这个吃老本的,在日后该亚币的来源确定之前,肯定不会首先托大去那种地方。
而索菲亚所说的“刚搬出来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是“搬出来”那么简单的含义。在基地内,每人每月最低需要交纳一千该亚币的基本费用,交不出来就会被赶出基地,才会从公寓中“搬出”。末日环境下,无法对团体做出贡献的人就会被从团体中剔除。
索菲亚将办好的值卡和房卡给我,并给我简单介绍了一些基地情况后就离开了。
我第一个月的费用已经缴纳过了,值卡中还余了七百,她说拍卖的结果长的可能会达两三个月才会出来,这期间拍卖会方会保证我基本的生活费用,不至于会被驱逐,当然,这些费用会在拍卖结束后自动被扣除。
听到这个消息,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进屋的时候心情也是很好的,然而打开门的瞬间就重新跌回原点,脑中冒出了四个大字——家徒四壁。
房子只有一室一卫,三十平方米左右,地上没什么积尘,一眼看去整个都是空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我原地苦笑了一下,关上门进屋,仔细查看屋内设施,就只见到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不大的液晶电视,垂直进门方向的墙边有一个木柜,靠着厕所那边是开放式的厨房,干净的灶上头搁着一平底锅,墙边挂着个热水器。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连床都没有。
屋内唯一的木柜里头有两床汗臭味极浓的被褥,抽出来的瞬间熏得我脑袋都木了一下。两床被褥之间塞着一带印着“压缩干粮”字眼的大包装袋,里面尚还有两小袋包装破损的压缩干粮,基本是不能吃了。
我看完之后赶忙捂住鼻子爬起身打开窗户,朝外透透气。
趴在窗台上,一边压抑住干呕的欲望,一边安慰自己。好在窗子很大,几乎是落地窗了,采光也很好。再眯眼看了看天空,想这里夜里的景观应该不错,恩,就是没有窗帘。
把被子从新塞回木柜,四周一时安静。我长吁一口气的放松下来后,脑子就开始一阵阵的混沌,眼睛都睁不开了。在基地外面我也连着几天没有睡过好觉,终于能找个地方暂且安定,我真的觉得一切都挺好了。
在阳光投射下的地方躺下,地板上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服很快的传递过来,我看着窗台边缘贴上的白瓷,几乎是的习惯性的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想起那满地的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翻了个身,抱着手臂蜷缩起身子背对阳光,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地板上冷得刺骨。
应该说那种状态下,我还并不能确认自己醒来了,只是突然意识到冷然后渐渐感受到重影叠加的幽暗月光,意识之中似梦非梦,身体却像是石化了一般,动也不能动。
鬼压床?
我先是试图做了几个深呼吸,但是没有丝毫的作用。由于知道鬼压床原理,所以心里倒不是很害怕,就是潜意识里想起在眼前死去的那个短发女人,隐隐觉得有点不详,希望自己能够尽快的动起来。正在我试图移动自己脚的时候,喉咙里忽然一热,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呕吐之前胃里面涌出东西经过喉咙,然后我就被呛着了。
就那一瞬,我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得超出了我的预想,因为我即便是被呛到了,像是吸入了什么东西到肺里面,强烈的排斥感奇痒无比,我却依旧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
再这样下去,气管吸入太多的异物,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窒息而死。
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即便是仅仅几秒的时间,我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和场景,最强烈的是就是那一段沉默在北冰洋中沉没的经历。
然而就像是来时的毫无预兆,我的身体重新回归大脑的控制,也是极突然的。我甚至还没有睁开眼,身体早于意识做出反应,整个人就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弓起了身。
我意识到自己能动了,立马改作跪坐的姿势,低下头一顿猛锤自己的胸口。连着两下撕心裂肺的咳嗽,我吐出大量液体,才感觉自己肺部的奇痒消散了一点。只是浑身发软,扶着地板的手都在打颤。
然后才借着月光,看到自己身前木板上,那一大滩的粘稠血液,整个人猛然静滞。
一秒,两秒……
嘴里还有没散的血腥味,我腿软的靠在窗边,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盯着那一滩血看,一度怀疑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几度深呼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事实上,现在也没人在,没人在意我是否慌乱,所以接下来很长的时间内我都在发呆。
这种血量的内出血,再加上我根本不知道受伤的原因,基地外圈没有急救,我没钱,没药。我脑中列出的条件,都在彰显着这是件很不容乐观的事。
是因为长期冰封于海底导致内脏受损?那为什么前三天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
我半起身透过窗子看了眼楼下的灯光,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但是不疼。
怕再看到那一滩令我不断胡思乱想的血迹,休息很久之后便准备去洗把脸再清理一下地面。我的手肘撑在窗台上正要起身,腾在半空的身体倏尔抽搐了一下,那一刹浑身的肌肉突然收缩到疼痛的程度,像是石头一样,不受控制。我猛地瞪大眼睛却没办法反应,狠狠砸回地上,后脑磕在地板上,脑子里面嗡的一声,好久都没有恢复知觉。
这一下撞得狠,我捂着头,疼得哼了一声,有点上火,“咚”的一脚狠狠瞪在了墙上。
“里面有声音。”隔着门,外面的走道上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用的是英语。
我原本还抱着头火气上涌得厉害,听到有声音突然安静下来,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听上去像是在撞墙,就一下。”安静了一会,“现在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一句,让我判断门外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人,不然一个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