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纪堂听得一愣一愣,一句话也没听懂,只有连连点头,掩饰自己的尴尬。房门打开,正对屋门的堂椅上,坐着一个青袍白须的道人,眼睛微闭,容貌慈祥,似笑非笑,双手置于膝上。
杨纪堂拱手道:“小人不知尊上在此,叨扰上人。”那道人依然不动。
骆野瞧了一会儿,见道人神色未曾一丝变化,虽然栩栩如生,却浑身僵硬之感,说道:“他已然驾鹤西去。”
杨纪堂抬头仔细端详,又向前走了两步,果真没有气息,叹道:“这位尊上肉身不腐,容貌如常,是不是神仙啊。”即便骆野从不相信鬼怪神仙之说,也不禁有些怀疑。
见这道士手里压着一片纸,写着几行字,杨纪堂先朝道士跪着磕了三个头,又起身把纸抽出来,道士的骸骨骤然干瘪起来,似有一阵风吹过,衣衫肉体全部化成了各色的灰尘,飘散开来。
杨纪堂骇然,喉头咽下去两口吐沫,压抑着嘭嘭的心跳,低头看信,骆野也凑过来,见纸上写道:
“致后世之有缘人。天地沧桑,日月如梭,吾历八百寒暑,曾创三千道学,晓四时阴阳,知大限已至,曾收弟子若干,老来身旁无一,仍有夙愿,请以手挖出槽穴,葬吾于门外三尺,吾脚下乃《本经阴符七术》,夺天地造化,略做馈赠,请之。”旁边写着署名,王诩。
骆野沉吟着:“王诩、王诩,”突然惊道:“是鬼谷子,‘王禅老祖’鬼谷子!”
杨纪堂问道:“我记得《录异记》立面写着,‘鬼谷先生者,古之真仙也’没想到仙人也有生老病死。”
骆野点头,说道:“你还记得这句话之后还写了什么吗?”
“呵呵,不记得了,”杨纪堂摇摇头。
“‘鬼谷先生者,古之真仙也。云姓王氏,自轩辕之代,历于商周,随老君西化流沙。周末复还中国,居汉滨鬼谷山。’”
杨纪堂说道:“嘿嘿,我记不清楚了,如果按《录异记》的说法,这里就是鬼谷山了?”
骆野走过去将王诩脚下的《本经阴符七术》拿出来,说道:“《奇山志》中曾说,‘时人称云梦山为鬼山’,我估计云梦山应当就是鬼谷山,不过这个名字多年流传,加之山上异兽出没,人们把云梦山称为鬼山也就不足为怪了。”
杨纪堂看着鬼谷子的遗骸,只剩下一片骷髅,不禁想起奶奶去世之时,也是一般的无依无靠,走出房门,徒手挖起坟穴,奈何土地干硬,不一会儿,手指已经渗出血。
骆野道:“纪堂兄弟,这地面是山石的,你挖不开,别费力气啦。”
杨纪堂汗水一滴滴掉下,气喘吁吁说道:“没事的,洛前辈,我慢慢挖,总可以的,你歇会儿,放心。”
骆野又劝了几句,杨纪堂始终未答应,还是一如既往,骆野索性自己坐下,在旁边看起《本经阴符七术》。
天色渐渐暗下来,杨纪堂一丝一丝挖开,抬头说道:“洛前辈,麻烦你去告诉寒寒,我这边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忙完。”
骆野沉浸于《本经阴符七术》,手脚来回比划,啧啧称赞,听到杨纪堂喊他,却还沉浸于书中,草草答应了几声,依然看着书朝外走去。
杨纪堂手上血迹斑斑,汗水流进伤口,火燎一般。
骆野依然看着书,走到湖边,严寒已经把衣服烤干,骆野呆呆向严寒说道:“杨纪堂让我告诉你,他在挖坟,你别担心。”
严寒担心道:“挖坟做什么?他在哪?”
骆野的身心依然在书里,“在一个房子旁边,挖坟埋人。”
严寒无奈道:“洛大哥,你在看什么书?快带我去见他。”
“好,走,”骆野抬头瞥了一眼严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书向严寒身边凑了凑,“你要不要看,很强的武功。”
严寒道:“我不感兴趣,你快带我去见杨纪堂。”
尽管严寒再三催促,骆野依然看着书,不紧不慢,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走了像一顿饭那么久。杨纪堂已经是汗流浃背,手上通红一片。
严寒问道:“杨纪堂,你干什么呢?”
“哦,寒寒,屋里的那位老前辈死了,遗愿是葬在这,我给他挖个穴。”杨纪堂停下来,跪坐着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怎么用手?血流了好多,”严寒在衣角撕下一块布,拉起杨纪堂的手。
杨纪堂缩回手说道:“我的手脏,自己来。”
严寒白了他一眼,把他的手一把抢过,仔细擦干净,又要包扎。杨纪堂脸上飞起红霞,不好意思的说道:“等会儿再包扎,我还没忙完,嘿嘿。”
严寒道:“你休息会儿,我来。”
杨纪堂推阻:“一事不烦二主,哈哈,我自己可以的。”
骆野完全陷入《本经阴符七术》之中,时笑时悲,又手舞足蹈,似癫似魔,形状好不骇人。严寒急忙拉住骆野,问道:“洛大哥,你怎么了!”
骆野愈发疯狂,大喊大叫:“神龙五行,天下无敌,龟息大法,世代相传,啊!啊!青青荇菜,野与康康共采之,共采之!”
严寒喊道:“纪堂,快,洛大哥是不是疯了,你快想办法。”
杨纪堂抱住骆野,骆野拿起杨纪堂的左手,狠狠咬下,杨纪堂右手打在骆野肩膀锁骨,骆野痛苦的皱着眉头,缓缓倒下。
严寒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杨纪堂把骆野全身放平,让他更舒服一些,说道:“像是失心疯,人受了刺激没处发泄,便会暂时性的失去神智,醒了以后应该能恢复。”
严寒叹了口气,说道:“洛大哥心比天高,却命比风疾,也是个痛苦的人吧。”
杨纪堂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去给鬼谷子挖坟穴,手底下不停,抬头问道:“洛前辈很痛苦?”
“是啊,他的身世曲折复杂,经历了多少苦痛,怕是我们想都想不到的。”
“能说说么?”
“嗯,洛家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洛大哥的祖父洛胆草是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大将苏传芳被礼部尚书孟礼才诬陷,洛大哥的祖父主审此案,他秉公直断,判苏传芳将军无罪,孟礼才又构陷洛大哥的爷爷与苏将军勾结,有不臣之心,终究洛氏与苏将军以谋反罪处死。洛大哥的父亲也被革除了徽州知府的官职,洛大哥从小就读了很多书,当年十二三岁的他已经是四方闻名的才子,自家世没落,他诅骂皇帝,说要杀了皇帝与当朝大臣为苏将军和祖父报仇。洛大哥的父亲是个愚忠的人,教洛大哥忠君事亲的圣贤之道,洛大哥跟父亲争论,父亲一怒之下将他赶出了家。他拜师苦练武艺,进境飞快,十八岁回徽州参加科举,高中解元之时却砸毁了徽州府明堂,又在各州府门外张贴大告示,指斥朝廷的恶政,说终有一日挥军北上,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朝廷派了几百人马昼夜捕捉,那时洛大哥的武功已经很高,又怎捉得到他。逃命之时,洛大哥曾遇一名叫做白康康的女子,二人相谈几次,相互倾慕,奈何白康康的父亲也是当朝大员,白康康将自己心有所属的事情禀报了父亲,其父盛怒,将其许配了孟礼才的孙子,洛大哥知道的时候,白康康已经嫁为人妇,洛大哥身穿一身孝衣,在白康康的红艳艳的婚礼上撒下漫天纸钱,嚎啕痛哭,砸碎了红喜字,高歌而去。”
杨纪堂听得入迷,“想不到洛前辈有这般离奇的身世,真让人钦佩心伤。”
严寒坐在石椅上,抱住双膝,“嗯,洛大哥狂放不羁,不甘于任何人之下,又心机深沉,远近亲疏分得明白,活得好累。”
杨纪堂苦笑道:“没想到洛前辈也是一个可怜人,希望他醒过来,能摆脱魔障吧。”
严寒有些疼惜的看着骆野,“所谓着魔,其实是心中有魔,自己不骗自己,谁又能骗得了你,能不能走出魔障,就看洛大哥自己的造化了。”
第六十三章 遂心尘世外()
杨纪堂走近湖边,昏黄的朦胧暮色中,严寒坐在湖边狻猊的尾巴上,此时正背对着他,身上罩满了一层雪花,杨纪堂喊一声:“寒寒。”
严寒站起回头看去,只是刚下过雪的草叶湿滑得紧,严寒一个不慎,竟然向一旁滑倒,她却紧紧抱住双手,头重重磕到狻猊坚硬的尾巴上。
杨纪堂快跑几步,扶起严寒,见她额头上撞破了好大一块,像鸽子蛋一般又红又肿,鲜血兀自在流。杨纪堂心疼道:“下这么大的雪,来这做什么?”
严寒支支吾吾说道:“你,你的外衣被我扔了,洛大哥说狻猊尾巴上的皮是最好的布料,我来采一些,给你做衣服,”拿起怀中刚割下来的黑色兽皮,“幸好没摔坏。”
杨纪堂感激之余更是疼惜,提起衣袖在她伤口上轻轻按了数下,柔声道:“寒寒,下了那么大的雪,你实在不该上来。”
严寒道:“天这么冷,我挂念你没有衣服穿,再说,再说,缝补衣服是女人的本分,我可不想被你嫌弃。”
杨纪堂想起骆野说过的话,他和严寒的前途实在是难料,只是皑皑白雪中,杨纪堂更坚定了信心,紧紧拥住严寒,“放心,没有什么人能把我们分开的,我不会让你出一点事情,死也不会。”
严寒的严重生起无限欣喜,说道:“谁又想分开我们了,没头没尾的,净说胡话。”
杨纪堂笑道:“希望如此,笨丫头,咱们回去吧。”
第六十五章 狻猊玄素衫()
已然是四月份,草长莺飞的季节,无垠的青青草原,有些红的、白的各式各样的花朵夹杂其间,偶尔兔羊獐鹿各种动物站立片刻,扭头望望,然后各自跑开。
杨纪堂盘膝端坐草原之中,双手划出半圆,周身闪动赤红色的光芒,似乎在向周围吹过徐徐微风,身旁的草叶向四周摆动。
陡然间,杨纪堂阔步而起,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如轻灵飞燕一般上下穿纵,高低自如。离得近些,仔细凝视,才可发现杨纪堂落地之时,草叶只轻轻一落,杨纪堂又翩然而起。
直到在草原上来回飞奔五六十里,杨纪堂才,真想大声呼喊出来:“我终于学会鲲鹏诀啦!”
日头已经挂在头顶,杨纪堂美滋滋往回走,已经开始盘算中午吃什么。两个多月以来,三个人每天的饭食都是杨纪堂操持。或许是严寒和骆野对口味没有太多讲究,也或许是杨纪堂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每次他做的食物,骆野和严寒一定吃的干干净净,尤其是严寒,对杨纪堂的手艺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九宫格一般的青砖白瓦之间,摆放着白玉石桌,四周铺设了厚厚一层青白石子,左近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玉石桌椅的上方亭亭如盖。
严寒又在那缝制衣服,两个多月了,她的心思全部聚集在了这一块块狻猊兽皮上。缝制一件长衫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只是狻猊兽皮太过坚韧,若非骆野在兽皮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莫说两个月,即便两年、二十年也制不成一件成衣。
“纪堂,过来试试衣服,”严寒远远看到杨纪堂走来,兴奋的招呼他。
“你终于做好了啊,”骆野放下书本,在窗户边上向外看去。
“嗯,长袍做好了,”严寒拿着左右比划,“虽然还有点不是特别好的地方,但是,可以接受啦。”
杨纪堂快步走来,两个月了,他每天只穿一身中衣,确实不太雅观,此时接过严寒缝制的衣服,玄色的料子密密缝制,绣着金黄的回字纹,摸起来轻柔顺滑,极为舒服,远远看去在阳光的反射下透着亮光。骆野走出屋,“纪堂,你拿寒寒的剑去划这件衣服,看能不能割破。”
“我才不呢,寒寒好不容易做的,这么好看,”杨纪堂左看右看,各处透着高兴。
“放心吧,”严寒带着神秘的笑容,抽出腰间短剑,交给杨纪堂。
杨纪堂结果短剑,在长袍的衣摆底端轻轻一抹,竟然没有半分痕迹,惊讶的“咦”了一声,再加大三分力气试一次,依然如故,杨纪堂惊叹道:“好坚韧!”
骆野道:“当然,这狻猊可以说是人间至宝,尤其是兽皮,别说缝制衣服,单单剪裁,便经十天的宝剑淬火烧热、十天的兽皮划清纹理,又十天的内气牵引裁剪,一块墙面大小的兽皮,最终能派上用场的,十中无一,只做了一个长衫而已。”
“来,咱们试试,”严寒帮着杨纪堂把衣服穿在身上,一分不长、一分不短、一分不胖、一分不瘦,正合身子。
杨纪堂随意扭动两下,衣服很有弹性,丝毫不觉束缚。骆野道:“这件衣服不怕真火、不入寒水、不畏刀剑、可紧可松,可谓世间奇物。”
杨纪堂左看右看,各处里透着喜欢,笑道:“我一生落魄,破破烂烂的衣裳穿了不少,这么好的长衫穿在我身上,真是白瞎了,哈哈。”
骆野脸色些许变换,然后又很好的隐藏起来,“纪堂兄弟,你太谦虚了,纵然失去的再多,能得到寒寒倾心,也是世间最风华绝代、武艺高强的人也求之不得的。”
“其实我也常常感谢,若非所有经历苦难,我怎么会认识寒寒,从这个意义讲,我倒觉得老天待我不薄。”
这两个多月,杨纪堂白天在草原修行武艺,晚上被骆野拉着一起学习奇门八卦、兵法纵横。每日骆野拿起各个房屋藏书,真如饿了十几天的人看到满桌子山珍海味,扑在上面,不眠不休,杨纪堂偶尔随意翻看,不懂之处问及骆野,骆野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解释的栩栩如生,让杨纪堂也对这些晦涩的书本生出不少兴趣。杨纪堂不得不赞叹,骆野慧根独具,他所学之杂、所长之精,简直匪夷所思,若一门心思放在武学上,恐怕会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是,那样的骆野,或许便不是桀骜不驯、恃才傲物的青龙神使了。
第六十六章 何似在人间()
咳了好久好久,骆野才喘着粗气,咽了两口吐沫,润了润嗓子,说道:“心口里舒服了好多,”提起裤脚,腿上‘阴陵泉’、‘足三里’、‘丰隆穴’、‘承山穴’都已经成了黑紫色。
严寒问道:“怎么都是紫了?是不是练功过度?”
骆野道:“不是,这三处都是排毒的穴位,人身上有七大排毒穴位,我猜大椎、极泉几处大穴也应该都是这般,毒气外溢,自然成了深紫色。”
杨纪堂忐忑问道:“感觉如何?”
骆野道:“浑身轻松了许多,腿脚都有了些劲力,这个办法定然有用,假以时日,肯定能恢复一两层功力,纪堂兄弟,我可算承了你的大恩。”
“洛前辈,你太客气了,咱们相依为命,哪分彼此。”
骆野心情慢慢平复,转头向杨纪堂连连点头,这才发现杨纪堂眼神似有柔波转动,气息平顺缓慢,虽动似静,不禁问道:“纪堂兄弟,你内力又有精进?”
杨纪堂笑道:“全赖七术本经,我的剑法、轻功都有不小的进益,洛前辈,不如我把这本内功心法教给你吧。”
骆野摇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贪心太多最终什么也得不到,能有‘养志法灵龟’让我恢复些功力,就已经很满足了,呵呵。”
严寒笑道:“洛大哥,你是不是准备出家做和尚了?开始满嘴佛门禅意了,哈哈。”
骆野坐着歇了一会儿,右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杨纪堂要扶,骆野左手向他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帮忙,尝试着站起来,感觉脚下生根,不再有漂浮之感,说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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