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方才徐徐熄灭。。封武转头向着冷哼婉玉,严肃道,“夫人要是死在这里,或是落入栖柠人之手,可是令城主忧心了。”
冷婉玉听罢,周身一个哆嗦,忙站起身来,拢了拢面前额发,勉强挤出几抹笑容,低低一声,“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封武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话,扯了衣衫,掩住口鼻,向前奔逃而去,冷婉玉亦学着他的样子,紧随身后。
栖柠兵士们放火烧林,却是特意留下了一个缺口,料得猎物会亡命而逃,故而全军集合,在那缺口处,株待兔
。然而,经过许久,除了几只野兽奔逃而来之外,渺无人影。这场火,一直烧到天亮方才徐徐熄灭,赤焰滔天,将那不大的一片树林,全数焚尽。树木倾倒,犹带几点火星,须臾明灭,冒着青烟,整片树林此时放眼望去,如同平原一般。众人守候良久,也不见有人逃出。只得垂头丧气去报告将领了,那将士听罢,心里也有几分疑惑,纵马巡视一番之后,除了看见几只半死不活的野鹿躺在林间,凄厉哀鸣之外,一无所获。心念莫不是自己的估计出了差错,那林间根本无人?几分狐疑,仍是纵马巡视几番,丛林已化为平原,极目远眺,若不是徐徐升起的青烟阻挡,一眼便可以望到尽头,除了烧焦的若干朽木之外,仍是不见一人。那将士有些愤懑,嘴唇动了动,怎奈无处发作,只得勒马回身,率领众人惺惺而去。回身冷笑一声,即便是林中藏有余孽,此番也早已经烧得四肢不全了吧,重伤之下,还能逃到哪里去报信?
栖柠众人离去之后,林间一方小池塘里,两支荡漾的芦苇管方才徐徐降下,随即便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头自塘中冒出,定睛看去,正是那封武和冷婉玉。封武瞅见敌人离去,又歇了一番,方才一手揽了冷婉玉,游向岸边。二人**地爬上岸,封武不顾自己周身湿透,忙转过身看夫人如何,可有伤到。
冷婉玉此时仰面躺在一片焦木之上,面无人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咳嗽着,许久不能平静。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目光空洞地望着化为焦炭的树林,闭上眼睛,便是汩汩泪落。她转过身去,抚胸拼命咳嗽着,如此剧烈,似乎要将那心肝儿一并咳出。封武见她神色有异,有些狐疑,轻声问一句,“夫人无恙乎?”
冷婉玉咳嗽许久,方才微微平息,转头强挤一丝笑容,“我无恙,大人担心了。”一语方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露出极端痛苦的神情,眼睛一闭,竟是晕倒过去。
封武见状,大惊失色,人命关天,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尊卑,忙伸入夫人袖中,细细诊脉,脉象平稳,不见丝毫异状。夫人身子金贵,平日里受些风寒,便是卧榻良久,想来是这一夜的折腾,累坏了,也吓坏了,故而体力不济,晕倒过去。封武望了她一眼,心里竟有一丝释然,无奈摊摊双手,笑一声,也好,省了你情绪无常,倒也清闲。
此番逃出生天,着实是值得庆幸了,封武叹了一口气,将夫人背于身上,慢慢前行。望一眼天色已亮,想来聊阴城已经挨过了,一个漫漫长夜,然而下一个呢?下下一个呢?念及此,心中骤然一声长叹,转而摇头一声苦笑,水漫聊阴,他们这一群人,对于东莱又算得了什么呢?一群死士,一枚棋子。他一步一步向前行去,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几分好笑,棋子?不过是弃子罢了。
冷婉玉在他背上,亦感颠簸,眼睛尚未睁开,便是迷迷糊糊嗫嚅着,断断续续,似在询问,“大人……大人,你……你为何不说话?……封文大人他是不是死了?他……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封武听罢,脚下一颤,定住身形之后,一声凄厉苦笑,几分诡异,几分哀婉,似嗟吁,更似长叹,胸中千言,哀愁万千,不过是略微回首,风轻云淡一句,”我还能伤心不成?”
待到初阳破云而出,封武背着冷婉玉,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江畔。横琴江边,众多兵士持鞭大声吆喝着,咒骂着,一队队衣衫褴褛的百姓徐徐走着,踏上涤舟,想必是前方开战的消息尚未传来,那些百姓的脚步仍是拖拉着,缓慢前行,时不时地回过头去,再望几眼,眼里尽数流露出对故土不舍之深情。冷不防一记皮鞭抽在身上,凄厉惨呼一声,惊恐地望着那些狰狞的面孔,向后瑟缩着,讪讪笑着,踉跄而去。封文见此,皱了皱眉头,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哽在喉间。一兵士见了他,几分欣喜,搓手谄媚一句,“大人您这……”
封武见了,有几分厌恶,冷哼一声,将身后神志不清的女子放下来,交于他的手中,“这是城主夫人,好生照看了!”
第六十一章 烽火横琴(31)()
“哈哈,”只听梅顾岩一声轻笑,剑尖按地,回身朗然一声,“说得好!”不等赞叹完毕,便是一记响鞭,纵马疾驰而来,快如天关闪电,劲如九天惊雷,直逼那将士身前,只一抬手,寒芒乍现,剑锋扫过,听不得一声惨呼,眼眸里甚至来不及闪过惶恐,那将士便是直直坠于马下,瞬间息声。脖间绽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飞溅,触目惊心。
四周的栖柠将士见状,众皆骇然,不觉“呀”一声出口,倒吸一口冷气,转而勒马后退几步,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无人再敢上前。此等局面,连一旁观战的叶缙也露出了几分惊异的神色,不觉皱了皱眉头。他冷眼旁观着,忽的唇角冷笑,举剑一声令下,数十名栖柠将士全数出击,将梅顾岩围在中间,刀剑齐动,霎时间刀光剑影狂舞凌乱,铁骑刀枪须臾交错,奔腾战马扬蹄嘶鸣,尘埃四起,杀声一片,淹没了交战众人的身影。纵然那梅顾岩万般勇武,却也抵不住如此汹涌而来的人潮攻势,挡得了身前便顾不了身后,躲得过明枪却防不了暗箭,一时间落于下风,初见败相,脸上,身上,都留下深深血痕。
他跨于马上,掩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力之下,胸口上的伤口裂开,鲜血蜿蜒成一道水流,汩汩而下,他的脸色苍白着,握剑的手也逐渐颤抖起来,酣战半晌,体力已是透支大半,却仍是仗剑坚持着,不肯倒下
。
聊阴守军皆已陷入重围,虽是浴血奋战,然而面对如栖柠般强敌,也不免损失惨重,一时间,业已折损大半。余者身皆负伤,血流如注,然而目光之中却不见丝毫惧色,赫然几声长吼,挥刀冲入敌阵,奋勇击杀,血染沙场,宛如天边夕阳般绚烂夺目。纵是伤重濒死,纵是翻身落马,纵是赤手空拳,也要血搏眼前人。谁说英雄不在无名之辈?紧握的刀,流下的血,守着的城,便是最好的例证!
酣战许久,不知不觉间,东方旭日已升,朝霞已灿,而这场绝望之战仍在延续着,高柳蝉嘶零乱,马蹄扬起粉尘万千。叶缙望了一眼如血朝阳,皱了皱眉头,差距太过悬殊的战斗,观起来也了无意义,这场仗,也未免持续地太久了了吧!他纵马走了几圈,冷眼旁观着,忽的唇角冷笑,向身后抬手,冷冷一句,“箭来。”
一挽长弓递到了他的手中,劈手拿箭,回身开弦,四箭齐发,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只在一瞬间完成,行云流水般连贯无误。胯下战马前蹄腾起,一声长嘶,在熹微的晨光里留下惊心动魄的剪影,带着几分血腥,几分杀意,却犹显伟岸。
梅顾岩正与那数十名将士酣战,气力已是濒至崩溃,眼角余光乍见四发羽箭割开长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挥剑斜挡,怎奈气力不济,只是隔开了三支,而那最后一支,便是直直地插在了他的胸口,气劲强大,将他击得滚落马背。
那日梦境的一切,仿佛在此间重现。梅顾岩落马,围攻的栖柠将士们得了空子,刀剑斧头,齐齐向他砍来,梅顾岩劈手拔掉胸口长箭,就势在地上一滚,躲过几番致命攻击,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手中长剑粹血,插于地上,嘴角仍是一抹邪邪的笑容。一手捂了伤处,一手提了长锋,狼烟之中踉跄奔走,一个将士上前,被他一剑砍倒,转眼又是一个,纵马而来,被他一剑劈中马腿,痛呼一声,滚落下来,梅顾岩一个飞身,手中长剑瞬间没入地上兵士的胸前,又转瞬抽出,血液在一瞬间飞溅出来,溅在他的战袍上,脸上,眼睛里,绽开一片血红。
他将长剑立于身前,伤处犹是鲜血汩汩,踉跄几步,蓦地一声大吼,提剑冲入敌阵,不顾一切地厮杀着,冲击着,刀光剑雨,不知在他身上割出多少血痕,痛感早已消失,只留下眼前的一片血红。这样歇斯底里的冲杀不知过了多久,忽的,腰间一痛,低下头一看,一把带血的长刃自自己腰间穿出,犹自滴血,他回身一剑砍倒身后的凶手,劈手拔出长刀,摔于地上,仰天一声长笑。
几支羽箭破空而来,夹杂着徐徐风声,正中聊阴城主,他不再躲闪,也不再拔出,只是直直地将剑插在面前的土地之上,血顺着剑身汩汩而下,将足下的土壤染成一片赤红。数十名兵士见状,瞬间刀枪齐发,直直地刺入聊阴城主的身上,死命向前推去,直抵在后边一株枯木上才肯罢休。梅顾岩手握着胸前的兵刃,嘴角涌出鲜血,此时却没伸手一擦的力气,他挣扎着望一眼人群中仍在浴血奋战的几名残兵,回首一眼那不知隔了几千几万里的北国宫阙,怆然一笑,“我们,败了。”手掌无声滑落,伴随着的是目中光芒的暗淡,那身体依旧矗立,却少了些许生气。他的头垂在那里,血汩汩而下,终于静静地去了。
“城主!城主!”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封武踉跄地奔上前来,眼眸里带着刻骨的绝望,忽的退后几步,仰天长笑一声,染血长刀脱手,砸落地上,须臾无声。身影倾倒之时,双眸犹见,染血战旗被拦腰砍断,又被急急入城的栖柠虎狼践踏,赤焰焚尽之时,依稀可见一个暗淡的大字,“梅”。
这个结局,从栖柠攻过来的那一天,就早已注定了吧!一群死士,一群弃子,谁又管他们会如何?留下的血,倒下来的尸身,说得中听点,便是保家卫国,英雄一世,虽死犹荣之类云云,不中听了,也便是一枚棋子,热血空洒,成就了谁的一番霸业,谁的青史留名
。
朝阳拨云而现,几番羞涩之后,终将万千金光洒下,驱散夜间薄暮,斑驳了这粼粼横琴江水。雨后柔柳更显新绿,成双归燕也筑好了新巢,不时低下头来啄着羽毛,啾啾叫着呼朋引伴。横琴江上数十涤舟,载着这最后一批逃出生天的百姓,踽踽而行。日光射入寒江,泛起悠悠波光,如此平静,恍若昨夜发生的一切,那般惨烈至极,只是一个梦境,梦醒之后,一切如常,还能回到当初。
在那涤舟之上,城主夫人冷婉玉无非是受到了极好的待遇,一如往日在聊阴城主府,被丫鬟们伺候着沐了浴,更了衣,更显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此刻,她立在船头,微风扬起一袭红衣,烈烈而舞,她的眼睛,望向一个方向,那是聊阴城的方向。忽的想起平日里,自己总抱怨说聊阴城小,居于深闺,终日沉闷,不得到外城去一观,梅顾岩耐不住纠缠,也曾答应携她出城,却由于事务繁忙,一拖再拖,也就这样搁置下来,今日,终是遂了心愿,可到外城了,她顿时哑然失笑,今日,谁又能料到,竟是这般局面。
她的目光平静而悠远,一如脚下粼粼江水,朝阳之下,如此脉脉。梅顾岩……不,……夫君……她忽的淌下泪来,哽咽着念出那两个字,“夫君……”不曾这样叫过他,已有多少年了?她早已记不起。若是他听到了,想必是很开心吧!夫君,你若是死了,我便来陪你!
心头忽的一痛,泪眼朦胧之中,仿佛出现了丈夫讪讪陪笑的神情,夹杂着几声吸溜鼻子。冷婉玉破啼为笑,略微抬眼,见那聊阴城的方向燃起徐徐青烟,冷傲的唇角,会心地一扬,夫君,是你想我了么?脚步从容,徐徐向前迈了一步,竟是闭眼,纵身跃进江水,在那平静的江水之中,漾起层层涟漪。
一旁的兵士见了,顿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船边,惊慌失措地大声喊着,“快救夫人!夫人不会水!”众多兵士听了,纷纷扑通扑通跳下水去,拼尽全力去逐着水下荡漾的一衫红衣。
新吾城下,东莱王子江安金甲戎装,徘徊于新吾城主府中,闻说聊阴城失,城主战死,栖柠将士已经备好涤舟,全数排于横琴江上,不消半日,便可登岸的消息,皱了皱眉头,叹一句,如何来得这样快!无奈之下,只得传令下去,清点兵士,正欲出发,渡江迎击,听得最后一批聊阴百姓已被涤舟全数运回,其上还有聊阴城主梅顾岩的夫人,不免又凄凉一番,转头下去命令一句,英雄遗孀,可要好好照顾了。
不待江安转头吩咐完毕,便有兵士急急而来,仓皇而报,眉宇之间,竟露出些许喜色,言说不知为何,横琴江上突现异变,水位忽的升高,如同沧海翻浪之势,自然雄力,将那栖柠涤舟冲翻大半。那兵士神色欣喜,手舞足蹈地言说上天何等眷顾,突来洪水,击得栖柠人溃不成军。那兵士自顾自地禀报着,全然没有看见江安的脸色越发越阴沉了下去。
“住嘴!”江安忽的转头,厉声咤了一句,惊地那前来禀报的兵士一个哆嗦,膝头一软,忙跪了下去,哆哆嗦嗦着,叩头认错。江安面色惨白,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低低一声,“你先下去吧!”那兵士得了大赦,喜形于色,忙叩头不停,千恩万谢地去了。
江安回身,眼神中透出的是令人寒到骨头里的冰冷,连一向悠闲的晏青松都皱了皱眉头,手中的羽扇也不再轻摇。江安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晏青松和韩奕,双目似乎都要喷出火来,厉声一句,“是谁违了军令?”
二人见状,忙拱手行礼道,“王子息怒,王子息怒!”
江安目光炯炯,燃烧着不可抑制的怒火,冷冷一声,“二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第六十二章 烽火横琴(32)()
江安一声,携着重重怒意,恍若暴雨前夕,天边漫起的重重黑云,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晏青松皱了皱眉头,手中羽扇停滞,心里念着,跟随王子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怒火,今日……他回过头去,斜眼偷偷打量了一眼韩奕,几分疑惑,更多的是几分捉摸不透。抬头对上王子怒火重重的目光,抿嘴一笑,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韩奕此时,却是抬头直视江安,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畏惧,挥手凛然道,“是我。”
“哼。”江安喉间一声冷哼,压制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在一瞬间猛烈爆发,上前一步,抬手便是一记重拳打在韩奕的脸上,气劲之大,将他打得一个趔趄,身子不由得后退一步。韩奕侧头,哈哈一声笑,擦了擦嘴角涌出的鲜血,眼里仍是看不出分毫畏惧或是悔恨,他俯身跪倒,目光犹是直视,低低念一声,“王子……”
江安俯视着他,目光冷冷,眼底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厉声一句,“你也还知道我是王子!”一语出后,便是一个转身,只一伸手,墙上挂着的追风剑忽的出鞘,瞬间握于江安之手,他怒火万丈,上前一步,劈手一剑,便是向着面前跪着的副将砍去,凌厉的剑光夹杂着无边的怒火,几欲将那跪着的副将劈为两半。晏青松见状,大惊失色,忙一个箭步窜到江安眼前,俯身跪倒,将他拦腰抱住,声声惊呼,“王子不可!”
江安怒起,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