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家丁听见屋内响动,杯盘倾颓之中夹杂着锦娘的嘤嘤哭泣,心里疑惑,忙候于屋前,问一句,夫人安好?
此番动静,也惊起了正欲歇息的红香,她随手披了一件外衣,步履匆匆来到屋前,心里着急,问一声夫人安好,便欲破门而入。忽听锦娘厉声一句,‘出去!’心里一惊,便止住了脚步。她忽地心头一动,疑惑,很多年都不曾见夫人如此失态,今儿却是……锦娘叹了一口气,声音和缓起来,‘我无事,红儿莫担心。’
红香听夫人如此说,也不好多问,只得诺了一声,支退了众人,欠身而退。
她迈步下了青石小阶,心里却是极其疑惑,夫人很久都不曾如此失态,今日……红香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喃喃一句,此事,还是告诉公子一声地好。
第三十八章 烽火横琴(8)()
天有不测风云,大战在即,炎炎夏日仿佛也感其肃杀,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蝉鸣嘶哑,不一会功夫,竟是黑云压城,阴霾密布。
风扬尘砂,雾漫横琴
。几棵古柳立于江边,长条垂水,随风而荡。江安一袭白衣立于江畔,眼见众多涤舟匆忙荡于江上,无数兵士持刀小跑,一时间哀嚎声,哭叫声,吆喝声,夹杂着兵士的谩骂声纷至沓来,剧烈的冲击着江安的耳膜,使得他的心也为之颤动。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挤在人群之中,哆哆嗦嗦前行着。她蓬头垢面,看不清眉目如何,忽地脚下一绊,踉跄摔倒,她一惊,忙转过身子,以背着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那婴儿感到震动,忽地小嘴一咧,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她大惊,四顾之下,忙捂住孩子的嘴,拍拍,嘴里仿佛好像喃喃说着什么。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听闻,小跑过来,一皮鞭抽在地上,指着她厉声骂些什么,她一阵惊恐,瑟缩着抱紧怀中婴儿,踉跄爬起,追着人群去了。
江安转头瞥见,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厌恶地转过头去,握紧了拳头。
他已记不起上次看见此番情景,是多少年之前。心中不免苦笑一声,昔年四方征战,战火倾泻,百姓流离,本以为是重建太平美满所应该付出的代价。而此情,此景……
世间种种,如潮汐,来去复回,入轮回,流转不息。
此番乱世,却是一个出英雄的大好时机,几多仁人志士奔走呼号,甚至于揭竿而起,以天下苍生为纸,以万千流血为墨,踏着累累白骨头,重排命格,复立乾坤,书写光明百代,血色终篇。
血色冲刷之后,天下初定,百废俱兴,殚精竭虑不过短短数十年,便是花繁盛世,万家灯火长明。几世过后,繁华落尽,剩下的,不过是丝竹喑?。?葡忝廊恕?p》 历史的巨轮仿佛倒回最初,倒回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个呼唤英雄的年代。如是几番轮回,几番流转,到头来,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江安伫立江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望一眼挥舞皮鞭吆喝流民的兵士,心里不禁一厌恶。问天一句,生于何时何地,岂是我等能左右!我等生来皆平等,谁敢高高在上!
萧瑟江边,此时竟飘起丝丝细雨,两只江鸟叽叽喳喳逐着一瓣桃花,争执不休中花自零落,荡于江水,几番盘旋,放弃了抵抗,最终逐水而流。
闭上眼睛,心里不免发出一声长叹。
远方跑来一个穿着盔甲的兵士,看见江安一袭白衣独自立于江畔,猜到是王子,屁颠屁颠跑过来,躬身问一声,‘王子安好。’
江安皱了皱眉头,微微一笑,示意起身。他抬头,一张油腻的脸满是横肉,谄媚陪笑犹自显得狰狞,‘江边风大,还请王子回府便是。’江安听罢,看看天色也已不早,正欲转身,却听得他一声,‘王子金贵,这些贱民,可真是碍了王子的眼!’他神情愤愤,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江安不由得心头火起,强压之下,怒目而视,一声冷哼,便拂袖而去,只留那不知所措的兵士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他面色灰暗,脚步沉顿,踏在小道上。那良辰美景也无心去赏,一时竟不知天色何时晴朗。
问:神州烽火几时休,共我万家灯火明;问:崎岖世路世难行,争权夺利何时停?
此间乱世才人出,朱雀泣血吐丹志。奈何最终,谁能书一句,天下太平?
世事纷扰,几多庞杂,红尘一醉,恍然大梦三生,其中之人,已分不清谁醉谁醒。
江安迈步青石阶,抬眼只见夹道两侧,红墙花繁,莺穿柳带,嘻戏逐风
。他蹙眉前行,不知不觉,抬眼却见日已西斜,眼前庭院也变得朦胧起来。
沉吟之际,忽地听见耳畔风动,耳根一动,脚下生风,转眼已躲过一击。他皱了皱眉头,腰侧追风出鞘,寒光乍现。来人嘴角冷笑,身影一跃便在眼前,江安挥手,刀锋相触,气劲之强,将来人逼出几步。他定了定身形,脚下一顿,咧嘴嘿嘿一笑。
江安收起追风,望一眼日暮西山,微微一笑,道一句,‘怎么,想通了?’
少年咧嘴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修杰向来守时。’
江安回身,望了一眼退后几步的修杰,见他脸上诧异的神色,转手携了追风,抿嘴一笑,“这便是经验和直觉,沙场征战多年的经验,听风辨器的直觉。”抬眼只见修杰低下了头,少年的嘴角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江安心知他所想,抬眼望去,只见风中鸦啼,残阳如血。转眼之间已是黄昏了,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然想起今日清晨的承诺,心里忽然来了兴致,戏谑道,“看来,修杰对自己速度,可是相当满意了。”
少年略微挑眉,血红夕阳洒落一身,勾勒出完美的轮廓,昂首骄傲,“这点自信,修杰还是有的。”
“哈哈。”江安朗声大笑,只一抬手,手中追风顿时出鞘,寒光大盛,他轻抚剑身,感受其中压抑的气息,如巨龙蛰伏,凤凰栖梧桐。嘴角微扬,“早些我便跟你说了,此剑名为逐日追风。”目光睥睨,缓缓落于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又悠然离开,风轻云淡一句,“不知修杰速度,可比得烈日疾风?”
少年听罢,也不答话,嘴角邪邪一笑,径自将手中的剑立于面前,提醒一声,“王子可小心了。”一语未落,只见修杰眼中目光一凛,脚步微动,一步上前,此间长亭,竟是幻化出一个人影,一步一人,剑芒大盛。未及江安反应,少年已直逼身侧,挥剑划下,下手竟是不留一丝情面。江安大骇,横剑转身而避,却是慢了半分,定住身形之时,脸上渐渐出现一道淡淡血痕。江安诧异,抬手拭去,眼中略带赞许,冷笑一声,“有些意思。”
修杰见伤到王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嗫嚅道,“伤了王子的罪,修杰可是担不起,那个……我也不要追风了…。”
江安哈哈大笑,将那追风在手中掂了几下,抬手轻指修杰,“来,来,来。”修杰见状一愣,转眼低低道一句,“王子可注意了。”言毕,斜剑于地上一点,借力翻身上空,横剑一劈,江安环顾,身侧竟是出现诸多人影,自空中而下,他略微闭眼,耳根微动,眼前漆黑之际,竟捕捉到一丝白光。追风在手,横剑相挡,二剑相触之时,江安另一臂骤然抬起,将气劲全数贯穿于追风之中,以强抗强。二剑再分之时,江安收剑回鞘,修杰踉跄退出几步,手中长剑顿时脱手,定住身形,吃痛喊一声,握住方才持剑的手,血汩汩流下,他咬牙抬头,对上江安的目光。他依旧是温润如玉,微笑着,问一句,“如何?”
修杰抬眼,只见夕阳之下,那人持剑而立,衣袂飘飘。他踉跄前去,拾了长剑,转身跪下,“师父。”
“哦?”江安诧异,爽朗一笑,却见修杰抬起头来,明媚的眸子盯着他,咧嘴嘿嘿一笑。他叹口气,“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闻得他赞扬,修杰面露喜色,抬头问道,“师父可是同意了?”
“哈!”江安转身,“我不过年长你几岁,师父称不上,”他回过头来,狡黠一笑,“不过你总归要跟在我身边,也不妨唤我一声,大哥。”
第三十九章 烽火横琴(9)()
听罢此话,修杰略微愣住,转念一想便知他说的是今早赌约之事,嘴角一弯,正欲笑出,却忽的垂下头来,低低唤一声,“大哥。”江安皱眉,见他似乎有些低落,念道他心里不愿离开母亲,上前一步扶起,笑一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大哥可不是断绝人间恩情之人,你若随了我,我自会说服锦娘同行。”修杰听罢,眼中满是欣喜,忙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爬起来侍立他的身侧,江安挥手一笑,唤他同行。或许是人心之故,炎炎夏日,今日竟也极其凉爽,虽是烽火将近,江安此时的心境却是十分平和,全然不似一早压抑。抬眼望去,只见夕阳斜下,被厚重云层遮掩,心存不甘之下,以万丈光芒罩,为这云光镶几层金边。繁复长廊两侧,生长起翠叶红花,夕阳之下更添几抹艳丽,清风抚过,那娇艳的面孔便摇曳起来,若那经过之人有心,沉吟之下,说不定还能听得几番碎语言,几声笑谈。修杰随了江安,跟在他的身后,恭敬着,不发一语。而此时,江安新收了义弟,心情如被春风拂过般,一片明媚。回首望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几声清脆琴音随风入耳,如同飘摇柳絮随风而舞,春日飞红逐水而流。他身影一顿,伫立廊中,一手扶了雕龙柱子,闭上眼睛,长吸口气,,面露欣然,似乎从那琴声之中,闻出阵阵花香。
那琴音有种折服人心的魔力,江安的脚步,竟不自觉的被它吸引而去。驻足之时,抬眼见前方塘中一小亭,翠荫华盖之下,一白衣男子席地而坐,一古琴,一壶酒,素手抚琴,一曲终罢,压上琴弦,独自一人浅斟慢酌,风拂云袖,好不惬意!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来往,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亭中白衣男子唇角微动,几句清词脱口而出,浅斟一杯清酒,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嘴角微扬,斜目而视,道一声,“好友。”
江安见他知晓,也不再掩饰,径自上前一步,爽朗笑一声,“一人酌尽一世秋,清丽词句怎知愁?”
男子皱眉,起身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修杰,修杰看着他,调皮地吐一吐舌头
。男子向他微微一笑,动了动眼珠,转身看向江安,拱手行一礼,“王子安好。”
江安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疑惑道,“你知道我是谁?”
“哈哈!”那男子摆手,笑了一声,起身望了一眼修杰,“江安王子大驾,降临新吾,谁人不知?”
江安心念也是,随即摇摇头,“莫要拘礼了,”言毕回头看一眼修杰,笑道,“先生如此,可是让江安尴尬了。”看了一眼地上的琴,只见琴身红而不艳,方才闻得弦声脆而不燥,拱手,“先生不知如何称呼?”
那男子微笑还礼,“王子言重了,先生二字,不敢当。”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江安身后修杰探出头来,嘴角一撇,漫不经心插话道,“他是新吾副将,名唤陌川竹。”调皮看了看江安,挤眼一笑,“王子可唤他小竹!”
江安听罢,道一声,“竹兄!”看一眼古琴,念起方才天籁琴音,清脆悠然,“方才听先生所吟之词,似有孤芳自赏,怀才不遇之意,而琴音之中,江安却听出一丝悠然,不知何故?”
陌川竹听罢,微微一笑,转身抱起地上的古琴,席地而坐,斟得一壶清酒,递于江安手上,“王子有心了,且倾此杯,容陌川竹再奏一曲。”
江安有些诧异,却仍是上前接了那杯酒,抬手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陌川竹见状,爽朗笑了一声,一手压琴,双目微微一闭,似有些陶醉,起弦轻拨,奏一曲《舟行寒江》。
此时夜已微凉,虽是盛夏,入夜也有几番轻寒,微风牵起二人衣角,琴音撩动二人心弦。
江安闭眼,眼前似见寒舟泛江,飘摇逐水,横篙急撑,突来漩涡,随水而转,忽然琴音高昂,曲中竟现悲凉之声,漩涡激流,激地那小船左右摇摆,他满头大汗地撑着船篙,却避不过滔天浪头,任凭如何努力,依旧躲不过随水而逐,眼睁睁地看着小舟沉没,终至无可挽回。恍惚间他弃了船篙,望一眼江中秋月泛白,叹一声,奈何!
一曲终罢,琴师的手覆上琴弦,抬头微笑,眼中竟现悲凉之色,轻问一句,“淡烟疏柳,月破黄昏,飘渺危亭琴稀音,人初见,景阑珊,寒江舟泛飞云淡,枯篙断,心音乱,奈何,奈何!再谱一世悠然。”他依旧抬头微笑着,“舟泛寒江流,知音知不知?”
江安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头,默然无语,径自一个俯身拎起他身边的清酒,对着壶嘴灌下,如此激烈,喉间火热,呛得他连连咳嗽。修杰见状,瞪了陌川竹一眼,忙上前扶住江安。陌川竹接过江安手上的酒壶,往那小杯里倒了些酒,望一眼远处青山,呷了小口清酒,徐徐念一句,“悠然么?人生之事,不如意十有**,笑看风雨,我且悠然处之。”
他抬手指着亭外潺潺流水,岸边垂柳独照,长条入水,似要将那流水揽入怀中。“如同王子处境,亦同此战,纵然其中猫腻,千般委屈,又有何意?战火燃遍,生民流离,纵使权倾朝野,又能奈何?舍了自身,步步退让,纵然留名青史,又怎能写一句天下太平?”他抬眼,望向岸边青柳,抬手轻指,悠然道。“如同这岸边垂柳,纵然拼尽全力,又怎能挽住那江水奔流?此间山雨欲来,雪漫聊阴,所能做的,便也只能是一派悠然,凛然迎雪。”
看他轻呷一口杯中之酒,目光幽远,江安呆立,良久听得一声叹,“好一个凛然迎雪
!”
陌川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手指在琴弦上拨拉一声划,几番挑动,似在迟疑,似在试探。
江安笑一声,“不知先生忧心何事?”
他抱了古琴起身,目光中多了几分严肃,声音却是风轻云淡,“自身,家,国。”
“哈!”江安转头一声轻笑,“多么笼统的回答!”他目光炯炯,望向陌川竹,“难道这便是古人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陌川竹抱着古琴,向江安行礼道,“虽是简单道理,世间却极少人能为。”
“哦?”江安笑道,声音中多了几分调侃,“不知先生此时处在哪一层?”
陌川竹仿佛被什么刺伤般,身形蓦地一顿,手指抚上琴弦,沧凉笑一声,“不过是自身耳!”他眼眸流转,望一眼江安,微笑反问道,“不知王子在处在哪一层?”
江安一愣,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反问,略微沉吟,道一声,“想必江安同先生一般,只是停在第一层。”
“哦?”陌川竹目光略斜,望一眼江安,看他目光悠远,盯着自己,便微微一笑,“王子谦虚了,王子此番若是能够归去万州,于国,可不比我们这些边疆人。正如此战成败一瞬,王子前程,亦在一念耳!”
夜色渐深,陌川竹抬眼望去,只见天空独挂一轮孤月,藏于云中,映于溪中,其影斑驳,风吹影动,凄凄迷离。轻风拂过,吹起陌川竹身上单衣,他身形一颤,忙捂住嘴,拼命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冲得胸口血气倒腾,连嘴里都涌起腥味来。他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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