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愣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仪华,仿佛不 信就这样轻易过去了。
仪华仿若未闻,只淡淡的微笑:“我乏了,嬷嬷你下去歇了 吧。‘陈妈妈踌躇的起身,全无平常半分的利落,手足局促的在一旁道: “王妃,那奴婢去铺床。‘仪华闭上眼睛,就躺在暖炕上,似乎已是睡下。
见状,陈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了许久,终是说了一声“奴婢告 退”,转身退下。
听到陈妈妈颓然的声音,仪华眼下一排浓密的剪影略略轻颤。
今日陈妈妈所作所为虽是为了她,但竟敢从中取巧欺上瞒下,若 不点醒一下,难保日后不会再对她隐瞒,更难保李进忠、盼夏他们不 有一样学一样。
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要保护她的孩子,要以她的方式站在他 身边,决不能让身边留有任何隐患。
一旦有一切可能存在的潜在威 胁,不论是谁,她决不姑息! “嬷嬷!”
仪华突然睁眼,一字一字缓缓地道:“这是最后一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声一声轻柔无比,却一下一下直击她胸口,陈妈妈拉锦幔的手 一紧,尚不及回应一声,只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又道:“明儿你就从 东侧殿搬去西侧殿,以后还是和魏公公一起做事吧。‘陈妈妈身子一震,攥着锦幔的手指浑然无人色,许久之后,她语声 含着一丝丝难言的绝望应道:“是,奴婢遵命。‘话落,陈妈妈摇摇 欲坠的身影消失在锦幔后。
人影消失,锦幔垂下,厚重的幔帘一层一层的恣意晃动,如水波 一样一圈一圈的荡漾,然后归于平静。
一如这间暖如春天的屋室,在脚 步声渐趋渐远后,仿如一谭深幽的湖水,寂寂无声的安静了下去。
仪华坐起身,把漆红檀木手炉放在一旁的半边台上,取出袖中的加 急信函,搁在燃烧最旺的一处火苗上方,看着它慢慢的窜上火苗,手指 轻轻一放,一簇儿猛燃的火焰立即吞噬了剩余的信函。
“嘭”一声轻响,仪华合上炉盖,又缓缓的闭上眼睛,安静的等待 天明时分,亦等待京师传来的消息。
(冷,今天太冷!狠狠狠发现,按键盘是很痛苦的,比卡文还痛 苦。话说思考让不让那个张月茹露个脸,还是等以后章节再说。)
第187章 送行(上)
一夜未睡,到了清晓时分,忽生困意。许又夜里受了凉气,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精神萎靡。阿秋十分焦急,欲请了良医诊脉,并劝说免了今日的晨省茶礼。仪华从暖炕上坐起,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泛白的天色,揉着额头拒绝道:“不过一夜未睡,没得那么精贵。”
阿秋无奈,只得让了侍人备上盥洗物什,服侍仪华起身梳妆。
大抵年轻,即使睡眠不足,精神不好,也不会在这张年轻姣好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仪华看着梳妆镜中秀丽的女子,她笑了笑,随意挑了一支白玉簪插进垂云髻中,拂袖向正殿走去。
到正殿时众妃妾们皆已到,她们无一列外,俱是精心梳妆打扮过。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妆容或浓或淡,或清雅或艳丽而已。看来拥有武将千金身份的张月茄,让她们都感到了潜在的威胁。
在仪华目光淡淡扫过众人的时候,共十余名妃妾也已向仪华行过礼。
仪华颔首,与众人含蓄了几句,听见话题引到了张月茹身上,便也移眸看去。
两年多前,张月茹十六岁,虽然容貌出众,却稍显稚嫩。如今时移事迁,张月茹正如含苞初放的花蕾一般娇艳,只见她一身红杏窄袖袄衫,不因天寒衣厚遮去光彩,依旧隐隐约约显出曼妙的曲线。目光略移,望向张月茹略施薄粉的面上,却是肤光如雪,修眉明眸,犹是顾眸间那一股子灵秀之气,当真是一位清丽无双的佳人。
感到仪华以及众人的目光,张月茄心里虽早有准备,仍不免有些不自在,遂略略低下头。
美人垂首这一幕,落在了与张月茹对坐的王蓉儿眼里,她眼底冷厉的锋芒一闪,又似重未显过,只闪烁着盈盈笑意看着张月茹,语似亲切道:“当年一面之缘后,茹妹妹便待嫁闺中。两余载见,我一直在想妹妹该出落得如何花容玉貌,今日一见……”
话一停,王蓉儿故意卖起买子,瞟了众人一眼,抿唇轻笑道:“才知王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也要迎娶茹妹妹过门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月茹,轻吟曼声道:“罗衣素囊,已是清雅文秀,楚楚动人。不知身披红色嫁衣,掩在喜帕下的容颜,犹是如何的清丽绝色?”
王蓉儿声音轻柔,一字一字说来娓娓动听,不觉引人入胜,随着她清晰的话语,众人凝望着张月茹清丽脱俗的容颜,眼前依稀勾勒出一位红妆佳人,等待良人的场景。
而这些是她们一生梦寐以求的,却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
一时众人怔住,望着张月茹的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羡慕,亦是浓浓的嫉护。
王蓉儿敛下眸中的羡色,低头,抿了一口香茗,同抵去唇上的一丝冷笑,方放下手中香气四溢的热茶,抬眸似不经意的往上一瞥,心下那抹得意顿失,不由眼神复杂的望着仪华,脸色微微变了。
正作壁上观,看着各自不一的神色变化,余光忽留意到一束强烈的视钱,仪华顺着视线看去,竟当场与王蓉儿的目光相交,她微微一笑,下一瞬王蓉儿却慌乱的点了点头,立马低头掩饰性的捧起茶盏。
见状,仪华不免笑意加深,只是那笑容中隐匿着几分嘲讽。
诚然,不论是作为府中唯一穿过嫁衣的“仪华”,还是作为她,都会对身披嫁衣的张月茹,心带几分梗。毕竟世间女子有谁不向往一个属于自己的婚礼嫁衣,虽然张月茹的婚礼是残缺的,嫁衣也是那银红色。
“茹次妃红妆定是绝色,只可惜昨夜妾等无缘得见,至于王爷——”李映红性子收敛许多,但对于这位未入府已炙手可热的次妃,她心中积怨已久,方从羡煞中回过神,仅立时接口讽刺,却不想一语未毕,只感右手腕一痛,她话语戛然而止,抬眸微愤的盯着位前的郭软玉。
郭软玉只作未见,截住话头另起一话道:“王爷,他昨日连衣出府,必是有要务在身,只是时近年节,却……”说时,不觉紧蹙眉头眉头:“也不知几时能回府,现在正是大冷的天。”
仪华最欣赏郭软玉的一点,便是郭软玉对大郡主、李映红的维护,这会儿自要给几分薄面。
正欲助郭软玉圆了话,却见一直沉默的张月茹落落大方方的抬起头,对郭软玉抱以一笑,神色自然道:“昨日刚听说王爷来了,还未见得,已有一位将军说边关急报,将王爷情了去。想来是有紧急要务,才走的如此匆忙。只希望此事能早已决,慰王爷之忧,解边关之极。”
此话一出,所有人神色一僵。
她们谁也没才料到张月茹,会将她独对花烛的原委,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说出。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洞房花烛夜被抛弃,无疑是一生最大的耻辱,无论个中有所缘由。
而张月茹能如此不在意的述说,不是她为人心胸宽阔不拘小节, 便是她心机深沉甘于蛰伏。
仪华半阖双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月茹,笑道:“好一个慰王爷之 忧,解边关之极。茹妹妹当是兰心蕙质,我可得早一点认下你这个妹 妹。
张玉茹闻音知意,抬眸看了一眼立在仪华,沉静如水的面上终是泛 起红潮。
仪华目光微微一顿,随即移眸,向一旁的阿秋使了一个眼色。
阿秋会意,转身退下。
不到片刻,阿秋折返,带着一侍人放置一个缎面蒲团于仪华跟前, 并亲自捧了放着茶盏的漆红茶盘侍立一旁,以供张月茹全最后的茶礼。
将茶礼毕,张月茹虽是女子之身,却已是燕王府礼聘的次妃。随 后自然是众人与张月茹见礼,府中各司的掌事公公再与张月茹见礼, 就连两年多未露过面的李婉儿,也差人送了一对凤钗作礼。
大半个上午,就是人影在眼前来来去去,相似或言不由衷的恭贺之 声,嗡嗡的在耳际响个不停。
仪华早将要看的戏看罢,后面你来我往的虚伪应酬,不觉甚是烦 扰。好不容易等到一应事毕,她也不多言,直接让了众人各自散去, 便一脸倦容的回了内堂。虽累,却也不睡下,而是吩咐侍人带了熙 儿、燧儿过来,如平常一样陪在他们身边,直到正午朱高炽过来一起用 了午饭,两小家伙一起午觉了,朱高炽又离开上课后,她才方觉整个人 都失了力气,软锦绵的躺在暖炕上。
阿秋从外面进屋,本想问陈妈妈为何搬去西侧殿的事,一见仪华额 头渗汗、脸颊绯红,焦虑不堪,忙让李进忠召了良医过来。结果良医 来了一诊脉,果真是受凉以至邪风入体,染上了风寒。
阿秋见真是昨夜着的凉,不由又是生气又是担忧,好在良医说并无 大碍,只是用些温良的药调养即可,阿秋这才没在仪华耳畔一个劲的念 叼。不过阿秋也停不往,恐仪华风寒加重,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到极致, 还劝仪华勿要出门。
如此,一时不察,竟弄出不小的动静。
众人见状,真以为仪华病的严重。仪华便也不点明,在两三日痊 愈后,依然不对外宣称病愈,正好谢绝了年节期间的走礼应酬,也避了 朱棣急报前也不忘向她辞行这一浓宠的风头,默默抛等待京师里的 消息。
于是旬日之后,朱棣回府,一进内堂,就见仪华半倚半卧在暖炕 上,额前缚了一条猩红的遮眉勒,一旁的平金小炉子上煨着一只瓷罐, 正咕嘟咕嘟地滚着,不似浓浓的药香,却有微微的馨香弥漫。
朱棣却不管这些,大步流星地走进屋,语气不悦道:“病了?这是 怎么回事?!”
说时,朱棣目光一一掠过屋中侍人。凡他目光所过之处,侍人无不 面色惶恐的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仪华见一屋子的侍人,让朱棣兴师问罪的语气震慑住,微微无奈的 摇了摇头,挥手遣了他们下去,掀被起身。
朱棣浓黑的剑眉竖起,一把将仪华按回暖炕,略微训道:“既然病 了,就别随便起身,你好生躺着!”
没有温柔的语调,也没有体贴的言语,仪华却笑了,依言倚在靠枕 上,抬手抚上朱棣的肩胛,仔细的掸去肩上的残雪。
“别管它!”朱棣一手捻住仪华的手腕,握住她沾了雪水的指 尖,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明日就是朱高燧两岁的生辰宴,你这个 做母亲的,难道还要带病出席?”
闻言,仪华眸中柔光流转,看着朱棣一身风尘仆仆、面带寒霜,眼 中忽然热了,原来是为了燧儿的生辰,他一直记着的。
仪华眨了眨眸,眼底闪动的湿意不见,她问道:“那批蒙古马如何 了?可是解决了?”
朱棣脸上阴郁一闪,沉声道:“少了一百多匹,其中还有几十匹 不是良驹。”
以文绮衣衾住漠北交换马匹,可是朱元璋下的圣旨,万不能有半分 失,尤其是在周王出事以后。
念及此,仪华脸上顿染焦色。
“没事,你别多想。”朱棣握了握仪华微凉的素手,眼睛看向风 雪肆虐的窗外,目光深沉:“本王已让人再去漠北交换,再从边镇购 买些,正月中旬应该能齐够马匹数。”
说着,朱棣目光移回,看着仪华淡淡笑道:“有两年没在府里过年 了。其它勿提,今年好生过年。”
第188章 送行(中)
翌日,燧儿三岁生辰宴,只是一般的家宴,但因朱棣回府,席上争奇斗艳,格外热闹。反观之,妆容行事都中规中矩的张月茹,倒让所有人诧异。按理说诸妃妾中,最该邀宠的就是张月茹。诧异之下,余下妃妾暗自窃喜,言谈间对张月茹也少了些敌意。
仪华略分神留意了下张月茹,委实看不出任何异样,又听眼线回禀无异状,也渐渐收了心思,转到了新年上。
新年时节,府中尤其热闹。朱棣两年没在府中过年,所以今年新春有意大办,自是隆重。一连三日陈百戏——上演,那些身怀绝技异能的人各显其异,如角抵、走索、吞刀、吐火之类的戏,看得人目不暇给,引得素日养在深宅后院的妃妾、命妃、侍人们笑语不断,每每至深夜都不愿下席。
这样的热闹喜庆,到正月十五元宵夜,到达了一个顶峰。
是日夜里,北平城满城灯火耀街,丝竹管弦笙歌遍城。燕王府内更是璀璨如星空,一座高一丈,衣以锦绣,燃灯五千盏的花树,立于承运殿外。彼时大雪初霁没两日,外面正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在一株火树银花的照耀下,冰雪折射出斑谰的光芒,冰晶透亮,如入琉璃幻境。分不济真实与虚幻。
承运殿六扁殿门齐开,众人坐于金碧辉煌的殿中,一边饮酒谈笑,一边赏如斯美景,真真快意至哉。
然,如此繁盛之夜,亦有尽时。转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是人散席阑。
初一十五,按例朱棣要与仪华同宿,他更是理所当然的在众人的恭送下,与仪华乘坐一舆去了她的寝宫。
今日尚食局奉上新酒,仪华浅尝几口,只觉唇齿留香,遂当它是一般的果酒,不由贪杯。何奈酒量浅显,堪堪撑过众人的目光,一上了坐舆,就是软软的倒了身子,人已醉了。
冬日的坐舆,四面锦帽紧掩,内里熏炉袅袅,清香侵袭鼻端,仪华如觉身处云端,飘飘摇摇,好不逍遥。可转眼一股骤凉的风灌入,冷得她生生打了一个激灵,酒意微减,缓缓地睁开眼。恍惚看见好几个朱栋在眼前晃。
仪华晃了晃头,眼前依然是模糊的人影,她心下不耐,索性伸手随意一揽,正是环住了朱棣的颈项,随之晃动的人影也定了下来。这个仪华欢喜一笑,银铃的笑声,从狭窄的舆内缥缈传出。
“仪华……”咫尺之下,一身红衣女子,笑靥如花,眼眸迷离,红唇微翘,说不出的千娇百媚。朱棣只感呼吸一窒,情不自禁的轻唤出声。
语音方尽,仪华已颦眉不悦,瞪着朱棣,一声娇叱:“不许叫我仪华,我不是仪华!”
一句驳逆的话,脆生生的说出,惊得舆外众人惶恐。
陈德海在舆外迟疑道:“王爷,王妃似乎是醉了,可是让小的唤人来服侍?”
朱棣看着醉意朦胧的仪华,犹豫了片刻,断然拒绝道:“不用,全部退下。”
陈德海心领神会,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众人,打发他们退下。
久未等到回应,仪华不快的推开朱棣,固执道:“不许叫我仪华!”
朱棣无奈一笑,声音带着未察觉的宠溺:“好,不叫你仪华,你说叫什么,本王就叫你什么。”
仪华心神恍惚,记忆混绕,一时只想冯妈妈曾说,李翠莲弥留之际,希望她的女儿美丽,想起有人说姝意为美丽,便叫了一声阿姝后,终是油尽灯枯。于是,她脱口就道:“阿姝!”
朱棣也不愿叫“仪华”,毕竟这个名讳有嫌隙,再一想仪华的身世,不难猜出“阿姝”就是仪华的乳名,便依言唤了一声“阿姝”。
仪华这下满意,不再与朱棣执拗,任由他将她抱出坐舆。
时过子时,寒意深深。
一路从宫门口到正殿,猎猎北风刮来,冷得人瑟瑟发抖,疼得人嘶嘶呻吟,亦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行至正殿前的丹墀,仪华酒醒大半,吃惊的发现她正在朱棣怀中,骇得连忙伸着脖子,四下一望,见倘大一个院子里,未有半个人影,她这才略略安了心,舒着气收回目光,下一瞬就迎上朱棣好整以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