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柔顺依赖的表现,令朱棣神色又缓了几并,轻抚的手也变得小心翼翼。
感受到朱棣如珍似宝的对待,仪华埋在他胸膛的脸上,恍惚有一抹妥协的神色闪过,可润泽的双唇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他喜欢温柔、柔顺的女子,那么就这吧……也许可以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
外面寒潮侵袭,车内却有温馨静谧的气氛在缓缓流动。
到皇宫的时候,巳是酉正时分。
迢迢不见尽头的宫廊两侧,精美华丽的宫灯高桂,乳白色的羊皮罩泛着黄昏一样的光彩,为寒风凛漂的隆冬之夜平添了些模糊的暖意,也为无父子无夫妻的冰冷天家的家宴融上了暖色。
然而,一场谁也没想到的意外,为这个难得一聚的皇室家宴蒙上了一层暗影。
满殿明烛华光之下,觥筹交错之上,“哐啷”一声杯盏碎地。那只杯盏是御赐的月光杯,是鲁王受皇思的象征,随着它的玉碎满地,满殿的皇室贵胄全停下了交谈,神色不一的望着突然倒地的鲁王——一个不及弱冠的十九岁少年。
“不!檀儿你怎么了,可千万别吓母妃啊!皇上,檀儿他这是怎么了……”虽无皇后之名,却掌皇后之权的郭宁妃,此刻已仪态尽失,只顾跪坐在他唯一的儿子身旁哭喊,高髻上珠翠凤钗随着剧烈颤抖得身子晃动。
一旁还未脱稚气的鲁王妃,早已不见春风满面的傲色,只是六神无主的跪着,掩面低泣。
朱元璋看着阶下陡变的场面,一脸铁青的冲下龙椅,暴怒道:“哭什么?无知妇人!来人,宣太医!”
176章 过了
不久前还是觥筹交错鼓吹喧阗,转眼间,却是人心惶惶骚动莫名。
烛火明耀的金殿内,没有一个人料想到,就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家宴上,统摄六宫的后宫之主,与今上唯一的一个儿子,竟然当场中毒昏迷!
今上,一位少为游僧,后推翻蒙元暴政,重建汉人政权的开国之君,在得知爱子身中剧毒的那一刻,他威严的面庞出现的不是作为慈父的担忧,而是一种发至内心深处的恐惧。但他终究是一位威武的帝王,即使他已届花甲之年,仍在众人发现之前,将那一刹的恐惧化作龙颜震怒与对整个皇室的担忧。
也在这时,朱元璋几乎立刻下令调集锦衣卫,严守金殿,不准任何人进出大殿。同时,将殿中侍候的宫人以及御厨诸人关押,严密看管盘查并召太医院众太医入殿,为殿中的皇室成员请平安脉。
“燕王妃,还情您随小的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内侍走到仪华的身边,躬身道。
仪华方及起身,又来了一个白面太监走过来躲身道:“请楚王妃随小的来。”
闻言,与仪华同坐一席的楚王妃如惊弓之乌,霍地一下起身抓住仪华的衣袖,脸上尽无血色:“四嫂,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去。”不过寥寥数语,却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见眼前这两名内侍无异议,仪华仅迟疑了一下,便向楚王妃点了点头。
一得回复,楚王妃几乎立刻上前,紧紧抓住仪华的手。
两手相握,手心里渗满了粘腻的汗。
楚王妃诧异的扭头,望着一脸平静镇定的仪华,瞠目道:“四嫂?”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又怎么会不怕?仪华苦笑:“走吧。”
楚王妃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仪华,不再做声,与仪华沉默的随内侍走向西面的偏殿。
一路走过柔软的猩红地幔,眼前人影幢幢,叫不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却可以从他们看似平静的面孔上看见了同一种神色——害怕与戒备。
原来,这就是天家贵胄。
原来,这就是他生长的地方。
心念间,不觉走到了偏殿的入口,仪华蓦然回首,东面席次上仍然寻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没来由地,仪华心里有几分忐忑,却理不清为了什么,她己迈步走进了西偏殿,身后两扇厚重的漆红雕花门也“嘭”的一声关上。
随即两名神色严肃的嬷嬷过来,将她和楚王妃分别引入一间屋子,如选秀女一样衣裳褪尽,由医女嬷嬷细细检查后,这才穿回衣裳走出屋子,由太医请平安脉、喝下那所谓的清姜汤。
一饮而尽,仪华放下只剩残计的药碗,就见楚王妃一脸羞愤的从对面的屋子走出来,等看见她已出来了,楚王妃忙要过来寻她说话,却被一名内侍抢先道:“燕王妃,燕王殿下正在后殿等您,请您随小的过去。”
朱棣最先被请入东偏殿,却一直没有见他出来,仪华到底是担心朱棣的情况,便只向这几日迅速攀起关系的楚王妃歉意的点了下头,快步随那内侍去了后殿。
后殿与正殿隔了一个院子,穿过大约数丈方圆的院子,便是后殿。
许是行布匆匆,未走上片刻,己到了后殿门外。
“启禀皇上,燕王妃到。”领路内侍尖细的嗓子在风雪肆虐的冬夜,阴森森的让人心颤。
未几,厚重的幔帘从里掀起,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内侍站在门槛里,笑道:“燕王妃,您可来了,燕王等您许久了。”说着隔开帘子引仪华进去。
就在跨过朱红门槛的刹那,仪华猛然记起这内侍是徐达离世那年,随朱元璋探病的那位公公。
这令 她下意识的就要抬头,却听前方一个微带倦意的声音说:“老三,你们 两下去吧。‘,少时一男一女回道:“儿臣(臣媳)告退。‘稀疏平常的回答,却硬生生止了仪华抬头的念头,即使与晋王夫妻 擦身而过,她依然莫敢抬头,只快行碎步上前,旋即双膝跪地,匍匐拜 倒:“臣媳徐氏,参见皇上。‘话音落,久不闻上方之人回应,室内寂静无声。
仪华对朱元璋有一种莫名的惧怕,可能是目睹过他定下的残暴酷 刑,也可能是那一次被迫饮下毒药的阴影,总之此刻,她只感到朱元 璋打量的目光,如锥如刺如芒,扎入她每一根神经,让她呼吸停滞。
“父皇,大内戒备森严,贼人想要下手并不易。
儿臣以为可以从 鲁王府和十弟身边之人调查起,不定能找出解毒之药,让十弟早日脱离 危险。‘沉寂中,立在一旁的朱棣忽然说道。
朱元璋目中精光一闪,转头看了一眼朱棣,捋了捋虎须道:“但 愿如此。‘说罢,又看向仪华道:“起来吧。‘仪华依言起身,这才看见屋里的情形。
朱元璋毕竟年事已高,这会儿正搭了一条明黄色的褥子,半卧半 躺在一张罗汉床上,床头下还放着一个大火盆。
而朱棣和屋里唯一的 一名内侍,分别立在床尾床头两处。
一眼毕,仪华又低下头,轻步走到朱棣下首站立。
“今天出了这种事,幸亏炽……熙儿没来。‘
朱元璋咳嗽数声, 接过内侍捧得茶,喝了一口方续道:“对了,今儿是家宴,熙儿怎么 没来?
这一年联听说你母子两甚少出门,是因为服丧不宜娱乐,可今 儿怎么起的?‘仪华暗中紧攥双手,不卑不亢道:“熙儿前两日偶感风寒,还喂 着药,见不得风,今儿便留他在府里了。‘朱元璋皱眉道:“不满五岁的孩子,极不容易养,这点你不知 道?
你这个当母亲的,应该多注意一些!”
说完,本还欲说些什么, 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朱棣,心念一转,目光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仪华一 番,沉吟道:“听说你去年生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好,也难为你照顾孩 子不周到。
这后好生调养几年。‘
“**!”
说着,朱元璋叫了身边的总管内侍,吩咐道:“去药膳房 取些妇人养身子的药材,明儿就给老四府上送去。‘那侍答应了一声,朱元璋便面露疲惫,罢了罢手道:“时辰不早 了,你们早些回去吧。‘从后殿出来,一路安静的低头行走,直至步出宫门的那一刻,仪华 脚下顿时一软,在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王妃!”
周边侍人齐叫出口,却只有朱棣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 的双肩:“那件事过去了,我们回府。‘这个冷得出奇的深夜,朱棣低沉的声音格外的温暖而令人安心。
仪 华抬头微微一笑,轻“恩”
了一声,便顺着肩上使力的方向,往那个 坚实的臂膀靠去,踩着地上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回府的马车。
(汗,顺了两天的思路,在写朱元璋的时候又卡了,今天就2k字 , 明天加更。
至于时间,就是明下午和晚上。
这章虽没剧情,不过大家 别看霸王文,留言啊留言。)
第177章 元宵(上)
洪武二十二年正月初一。鲁王终究毒发身亡。
这一年他仅十几岁。
伴随鲁王薨逝的噩耗,是他笃信道家长生之术。吞食丹药诱发身亡 的死因。
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死因。令朱家皇室蒙羞。亦让龙颜震怒。
当日刚过岁交子时,鲁王尸骨未寒。今上 便下今送其回藩地下葬。并溢 曰荒,鲁荒王。
然而,少年如此凄惶的身后事。并没有给新年蒙上一层阴影。也没 有给他的父兄、姊妹带来任何伤痛。
他的死,带走了压在每一个皇室 成员头上,朱元璋怀疑的目光。
于是在他死后不过数个时辰。正旦清 晨的岁首朝贺,依然在一片奏礼声中继续。只不对按受众命妇朝拜之 人。由郭宁妃变成了郭惠妃。
越十日,这个才出生就封王的少年。完全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也 在这一天,今上改大宗正院为宗人府。以泰王为宗人令。
晋燕王为 左、右宗正,周、楚王为左、右宗人。初步确立皇室宗亲的管弹机构。
一切事毕,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这日宫宴结束,太子朱标一感伤鲁王早逝一感伤庶下八个弟弟不 久将离京回藩,遂见此时不过二更天。便再在东官设宴邀众兄弟一娶。
如此,仪华就带着熙儿与楚王妃乘坐一辆马车。结伴回燕、楚王府。
舒适宽敞的马车里,熙儿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楚王妃却精神甚 好的撩着窗帘,目不转晴地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道:“……今年灯 节极是热闹,昨儿皇上就让人去秦谁河畔燃水灯。整整点了一万盏, 这可是开国至今从没有过的。‘仪华拢了拢搭在熙儿身上的褥子。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是吗?”
听出仪华江中的敷衍,楚王妃扭头瞥了一眼儿。再次强调道:“今 年与往年不同,几乎是倾城出游。不说那些平民百姓,王孙贵族、士女 儿童都去了不少,可想今晚该多热闹!”
仪华不以为意的抬头笑道:“是又如何,总归你我二人今晚是去不 了那秦淮河畔了。‘说着,察觉楚王妃脸色微傲不虞。想了想又补充 道:“再说这一个月来没少折腾。难的今儿宫宴结束的早。当早些回府 休息。‘楚王妃脸色转好,见仪华吃力的抱著熙儿。便也适时的转了话题 道:“街上全是车辆、行人,马车行的怪,等回王府还很要些时辰。
看 你抱着熙儿也累,不如把他放在车板上睡。‘
闻言仪华又低头看着熙儿:“马车一停一晃的,放在车板上那能——”
不等仪华说完,只听“澎”
的一声巨响。一股外来力量从车右壁狠 根地撞过来,车厢顿时朝左边翻到。
“啊一一”
怀抱熙儿坐在靠右窗的仪华。还没反方过来发生什么 事,整个身子随着马车往一边摔去。
“啊!怎么回事!四嫂!”
楚王妃惊恐的看着朝她摔来的仪华母子。
惊叫声方起,一刹间,“走水了”
、“马车翻了”
、“救命啊”
的 惊叫声此起彼伏的,震得耳膜嗡嗡直响。
“王妃!您没事吧?
这里全乱了。您快和小壬子下马车!”
马车翻 倒的下一刻,燕王府的侍卫已一把推开车门。都来营瓶。
仪华还没回答,从马车翻到时已经呆了的楚王女,眼见从车门照进 的光亮,她呆滞的双眼立刻有了焦距,手足并用的的一边往车门爬一边 惊叫道:“救我,快救我呀!”
“楚王妃,这边!”
侍卫一把拽出楚王妃,_将她推到楚王府的侍卫 面前,急忙又唤仪华:“王妃。您和小王子快下来!”
少了挡在前面的楚王妃,仪华忍住右手肘被撞的疼痛。死死的护住 哭嚎不已的熙儿,从马车里爬了出来。
爬出马车,仪华不及松一口气。已被外面混乱的场景惊住。
四周一片火光漫天,车马亦倾倒一片。惊了的马匹扬蹄乱串。惊吓 的人群互相拥挤,纷纷奔逃四散。何奈街道堵塞。几乎无叶隙可过。
而原本二十多名的护卫,也被人群一个个冲散。现下围在他们身边的仅 剩不足十名的侍卫! “四嫂!我们怎么办?
这里待不得!”
楚王妃一见仪华下了马 车。立马挤过去慌乱问道。
话音未尽,离他们不远处的一边。突然响求一个女子尖锐的叫 声:“……啊!抢劫……不。不要碰我。放开我……”
话没说完。女子 的声音已淹没在了鼎沸的增杂声中。
楚王妃瞬间脸白如纸,颤巍巍的叫着仪华。
仪华没去理会,循着声音看去。却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寻不见 一个被抢走的女子身影。
当即她心中猝然一紧。下意识的抱紧熙儿。强制镇定的看着眼前八名侍卫。吩咐道:“人太多了。你们得人手相握 在我们身边。
若是还有被冲散的可能。那就四人跟着六弟妹。四人护着 我母子。
好了,我们立刻离开!”
“是!”
燕、楚两府侍卫齐声应下。燕王府侍卫又道,“王妃。你抱著二王子行走不便,不如交给一一”
“不用!”
仪华想也不想直接打断了。下命道,“我们走!”
一片火光下,仪华脸色苍白。却一脸毅色。
众侍卫无法,自不再劝,只护着两位王妃一位王子。艰难的穿梭于 混乱的人群中。
然,街道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又有人趁机作乱。
当他们眼看穿过 混乱的街道时,一行十一人已被人群冲的七零八落。楚王妃失去踪影。在仪华母子身边的也不过一名燕王府的侍卫。
就在这一阵混乱之中,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只知道 逃跑,尤其是富户人家、士女儿童们。他们深怕让被专门趁机作乱的人 盯住,更是逃跑的厉害,却不知他们一身精贵钠装束。尤为引人注目。
而刚赴完宫宴的仪华母子。无疑是富贵逼人。自然引起了熟悉路径 的宵小注意。
若是再平时,他们定然不是燕王府侍卫的对丰。可是在 专干贯了趁乱拐卖人口的宵小之辈。王府侍卫却是有力难使。
(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我继续码字吧。)
第178章 元宵(下)
很快的,仪华发现身边唯一一名王府侍卫不见人影,她心中惊诧不小,又紧了紧怀中的熙儿,目光警惕的往四处一看。不过睃寻了两眼,下一瞬却对上一个獐头鼠目的青年男子,她怔了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如惊电闪过,旋即猛转身就往人潮里挤。
那男子冷不防仪华突然转身而跑,他怔了片刻,脸上狰狞道:“呸,别人她跑了,那可是一条大鱼!”
这话一落,随即挤在一堆的二名男子附和,又有一人看似精明的道:“老大你放心,她一个女人带着小孩,根本挤不出去。”
那男子眯眼看了一眼拼命钻拱的仪华,一边娴熟的躲闪一边骂道:“你当老子不知道!就怕她被挤在地上,到时掳不了人,还把我们的小命给搭进这人肉场!”
现下的情形,正如贼人的对话一样,整条大街就像一个人挤人、人压人的修罗场,到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