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也是怔住,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朱橚震惊不信的样子,他方觉后悔,却见朱橚目光含着一丝迷茫,当下硬起心肠,背过身,厉声道:“跪下!”
朱棣之于朱橚,是兄是父,听见朱棣让他跪下,他不敢不听,依言跪在地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朱棣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严厉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你我的生母是一名婢子,在刚生下你就落江身亡。而大行皇后马氏,才是你和我的母后。至于那个蒙古女人,她什么也不是!”
不敢相信他听见的,朱橚愤怒反驳道:“若什么也不是,四哥为什么要私密探查了一年多,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她葬在凤阳!”
朱棣闻言后背一僵,下一瞬却遽然转身,一把提起朱橚的衣襟,盯着他愕然的眼睛,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从齿缝呲出:“蒙古人是我大明最大的仇人,我朱棣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将他们一举消灭,所以你不要给我说什么蒙古人!我不论你心里怎么想,总之从此以后,你我的生母是蒙古人这件事,决不能让人知道,你也不许再说一个字,知道了没?”
说毕,见朱橚没有一丝反应,朱棣双手一甩语气加重道:“你知道了没?”
朱橚让一下摔到了地上,还不及起身,兄长又咄咄相逼,他便也不起身,瘫在地上:“四哥,我知道这件事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祭拜一次,也算我对她仅有的报答。”
朱橚话说的含糊,语气却甚是落寞,朱棣又怎会不知朱橚心中的想法。她走时,他三岁多,依稀还有一些印象。而朱橚却还在襁褓中,自然无任何印象。不由地,朱棣想起小时候,瘦小朱橚总是躲起来,目光羡慕的看着其他兄弟在生母旁边。
一时间,兄弟两人皆陷入了过住的回忆,沉默无声。
不知这样的沉默过了多久,“咚咚”的叩门声,打碎了一室的寂静。
朱棣敛下容色,沉声道:“什么事?”许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声音比起平常低了几分。
“王爷,快申了,若再不进沐浴更衣,进宫恐怕得明日了。”站在院门口等了多时,终于听见似乎没了争吵声,仪华这才走来提醒时辰。
第170怜惜(上)
一方话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仪华也不再言,只安静的立在书房外,依稀似能听见喁喁的说话声。又等了一刻多钟,书房门终于呯的一声打开,她闻声抬头,目光与他相遇,一时两人皆怔。
朱棣没想到仪华还在门口,有些意外。
仪华没想到一下望进了朱棣的眼里,这是今日一日不曾有的。
这时,身后传来朱橚略带鼻音的声音:“让四嫂劳烦了。”
一道声音介入,两人纷纷移开目光。仪华退下石阶一步,望着从书房走出来的朱橚眼睛微红,她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的笑道:“若在民间,做嫂嫂的还要置小叔的一应起居物什,我不过略备了一次而已。”
朱橚情绪方平复,不如平常口若悬河,只对仪华嘿嘿笑了一笑。
稳定了弟弟的鲁莽,朱棣这才有心神注意仪华,却时间地点场合都不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她嫁给他五年多,前三年不曾注意,后二年聚少离多。这样算下来,他们虽育有两子,真相处的光景不到一年,其中漠北逃难还占了大半。
一番感慨,只是瞬逝,朱棣敛下深眸子情绪波动,转身训道:“乐什么?少在这里磨蹭,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入宫。”
朱橚带笑的嘴唇微僵了僵,立马老实的低头去。
石阶下的仪华,再次看得愣眼。
朱棣与朱橚相差不过一二岁,可两人相处的情形,不是兄弟更像父子,似乎比起朱高炽他们三兄弟也犹是几分。
念头闪过,仪华直觉不可思议,忙打消了这个不合实际的遐想,打理两兄弟沐浴更衣的事宜。
申时三刻,朱棣、朱橚收给停当,神清气爽的骑马入宫。
夜幕深沉,星子满天。
主院上房里面,灯火通亮,却安静的鸦雀无声。
李进忠领着四个侍人垂手侍立在房内。小高熙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两只小短腿掉在外面,摇晃不定;小脑袋仰头望着天花板,却没看雕栏画栋的房上,两只眼睛半睁半阖,看似有些困了。
仪华伸手拦过熙儿,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的问:“困了?要睡了吗?”
熙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抬头,见是仪华,什么话也不说,脑袋一偏就歪进了仪华的怀里,又蹭了几下便闭眼睡了。
李进忠见了,忙打起精神,躬身问道:“不等王爷了?”
仪华望了一眼半敞的窗外,圆月已挂树梢,庭下一地银霜。她摇了摇头,看着面上难掩疲惫之色的李进忠,道:“不了,王爷该有要事再忙。今日出游,你也累了,让准备了沐浴的热水,就下去睡吧,不用守夜。”
李进忠领话而去,一时备了热水来。
自谢氏葬礼后,熙儿先逢噩梦,后遇风寒病疾。仪华怜惜下,愈加疼爱熙儿,不但让他搬来与自己同睡,连一应生活起居绝不假他人之手。
今晚亦然。
给熙儿盥洗了,吃力的抱着他到了架子床睡下,又掖了掖被角,仪华这才进入房内的隔间沐浴,打算洗漱睡下。可是洗浴过后,精神却极好,虽然有些疲乏,何奈怎么也唾不着。混到子夜时分,索性从床上下来,走到珠帘外的罗汉床倚着。
秋凉浙起,夜风吹过,窗子外头那松枝和竹叶,哗哗的轻响。院下草木中虫声迭起,一边唧唧,一边啾啾,吟唱和鸣。
这一晚上,仪华就听了一夜的风声虫鸣,不觉窗户发着灰白,却渐有了些微睡意。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右手传来一阵疼痛,似乎被什么紧紧扣住,她下意识的要挣脱,却不想那阻力越发大了,竟让她手骨生疼生疼的。
仪华痛吟一声,终从不宁帖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却是如豆微光下,朱棣阴沉可怕的脸色。她登时惊得全醒了,忘了手上被拽的疼,不知觉的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近年来意外不断,以让仪华时刻处于危机的意识当中,尤其是身在是非之地的天之脚下。
朱棣没有说话,紧抿两片薄薄的唇,目光却是朝下。
仪华不禁疑惑,顺着朱棣的目光看去,竟是她被强制摊开的右手——一条深深嵌入手心的疤痕,赫然醒目。
“不过偶然被割伤的。”仪华心中一惊,忙抽回手,略有慌乱的掩饰道:“对了,王爷您这时候才回来,想必乏了,臣妾——”
“这是怎么回事?”仪华话没说完,手上急剧一疼,随即朱棣冷冷的质问。
这件事决不能让朱棣知道,否则不利他与炽儿的父子关系! 仪华急中生智,骤然抬头解释,却见朱棣深沉似能洞察一切的双 目。她张了张嘴,竟做不出声。
见仪华神色惶然,朱棣心中笃定事有隐情,更不满仪华对他的隐 瞒,面上陡然盛满怒容,咄咄逼人道:“你是自己主动说,还是让本王 去查?!”
说话时,他眼睛黑亮,隐有一丝关切掠过。
房中油灯将枯,窗外晨光未亮,仪华看不见朱棣眼底情绪,只注意 到他薄如刀削的双唇,抿着森然冷意。
一瞥之下,激起仪华维护之心,她双目一阖,头枕在靠褥上,侧脸 朝向窗户,倔强道:“臣妾句句属实,这只是臣妾不小心打碎瓷器时割 伤。
若是王爷不信,臣妾也无话可说。‘
稍显生硬的话一出,两人气氛降至冰点。
朱棣一贯喜欢女子小意温柔。
去年年底那阵子,他半月回府一 次,仪华对他温温柔柔,说话轻声细语,让他倍感舒心;漫漫冬夜里, 仪华身子柔软温暖,仿佛是专为他生的一般。
那一段日子,他无论是 精神还是身体,都是无比的满足。
一别的这半年来,作为一个成年男予,他是有欲望的。
尤其是在 熬过不能生育的心里后,那种急于证明自己的欲望,是强大的。
所 以,在仪华走后的两个月后,他又招人侍寝,但是一场性事结束了, 他却并不满足,反而有一种无尽的空虚袭上心头,这是过去十几年不 曾有过的。
渐渐地,他也就很少涉足后院,想起仪华的次数却多。
今四更天,他从周王府回来,本打算在厢房歇了,却见上房里还留 着灯,淡淡的橘黄色灯光,在静谧的黎明时分,能温暖人心。
不知觉地,他便走了进去。
撩开门帘的刹那,一眼就看见窗下一 架罗汉床,床上铺着一条梅红色的绒毯子,盖着仪华半截身子,一头乌 黑的发丝散了满枕头。
她侧着身子向窗户,上身是一件素白的裹身里 衣,右手露在毯子外,因袖口往上翻起,一截儿雪白的臂也露了不 少。
在床榻旁边,是一个半边台,台面上放着一盏油灯,照着羊皮套 一眼看过,朱棣不觉心下一软,原来这灯是为他留的,仪华在这里 等了一夜。
这一想,就忆起去年冬天的时候,两人相处的情形,一时 竟站在床旁看着她沉默不语。
直到一阵冷风从窗户灌进来,仪华不禁 打了一个冷颤,他这才堪堪回过神,忙俯身将她露在外面的藕臂放进毯 子里,却见一道深深刺目的疤痕。
从小就大伤小伤不断,只区区一眼,朱棣便认出此伤有问题,若 没有下狠手,绝不可能留下疤痕。
一时,他惊怒不定,在皇城脚下, 竟然有人敢对燕王妃出手!后又一转念,也知不会是刺客,再细细一琢 磨,不难猜出此伤与徐家有关。
当下,朱棣心绪不平,一半愤怒徐家目中无他燕王,一半怜惜仪 华身世坎坷,且多逢磨难。
然而到头来,仪华却一力维护徐家到底, 不惜违逆隐瞒他,甚至一改近一年来的温温柔柔,又回到了初识那个浑 身长刺的她。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阳从东方升起,晨光穿过半敞的窗户照进,空 中的尘埃在光中浮沉,原本隐藏的一切都无处遁形一一白皙纤细的颈 间,一抹淡粉若隐若现。
面朝窗户,即使双目闭阖,也能感觉强烈光线照耀。
仪华略略不适 的皱眉,心里决定先服软,结束两人之间的僵持,却不及付出行动, 只感胸前一凉,衣襟竟被朱棣一把扯开,露出一边裸肩。
突如其来的猝变,又是光天化日的裸露,促使仪华未及思索之 间,巳忙掩衣襟,仓皇的往床里躲闪。
这个动作在朱棣眼里,更是一种隐瞒逃避的遮掩。
他冷冷一笑, 一把扣住仪华的两只手腕按在枕间,再度俯身扯开方拢起的衣襟,将大 片雪白晶莹的肌肤呈现在晨光之下。
两人虽缠绵过许多夜晚,又一同育有两子,却从未在白天如此,而 且还是一种强迫的方式。
仪华顿时羞愤不巳,双颊绯红,妙目圆睁, 狠狠瞪着朱棣,正要说话,朱棣空着的一手却突然覆上她的颈项,一边 细细的摩挲,一边神情专注的看着它,问:“这是谁干的?‘平静的语气压抑着森然的杀机,仪华不由地呆住了。
第171章 怜惜(下)
沉默,又是无言的沉默。
朱棣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温柔抚摸颈脖的手。猛然擒住她尖尖的 下颌,低头狠狠的吻下来。
吻,越吻越深。
舌,缱绻口腔。
齿。啃噬双唇。
顿时,仪华疼得呲牙咧嘴、心下一狠。不再迟疑的咬下去“ 很快地,一丝腥甜在他们唇齿间弥漫。
朱棣仿佛一头暗血的猛兽。腥甜的血腥味是对他最好的刺激。更加 猛烈的掠夺在下一刻爆发。
吻。激烈而愤怒 仪华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在她以为他能依靠的时候。这 个男人又要以这种方式对待她。
这一刻,仪华身体在痛,精神在受屈辱。
感到休下的身体僵直不动。朱棣结束了这个彼此折磨的吻。
他微 微抬起身,眯着眼凝视她,黑发红唇。明眸流泪。神击绝然。他瞳孔猝 然一缩,双唇紧抿如薄刀:“我的女人。决不能对我欺瞒。‘仪华身子一震,好像听到了什么在顷刻间碎了。然后一种微微的疼 痛在心尖蔓延,一丝丝一点点的抽疼着。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王爷要道吗?‘
原来不矛疼惜她受伤而是不能对他欺瞒。仪 华心下觉得滑稽,嘴角却绽放一抹明媚的笑:“是臣妻自只划伤 的。‘冷笑,她竟对他冷笑,还……伤害自己。
朱棣眸中似 有痛苦与怜惜闪过。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
只能看到 嗜血的戾气在缓缓流动。
他暴红的双目,嗜杀的神情。让仪华心中猛聚骇意。有瞬间她觉得 自己回沦为他手下的一缕亡魂。
可是他没有,只是猝然吻上她的颈 脖,吻上那条浅浅的近乎看不见的伤痕。
他的吻很轻。像羽毛落地一般。像蜻蜓点水一样她只觉得颈脖 间痒痒的,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逃开了他的吻。
这一次的违逆。他没有紧追到底。就顺势埋首在她的颈窝。
天色大亮,晨光愈明,地上他与她的身影纠葛不清。
隔了许久,交缠的身影依旧。却有一声盾问打破了中静的清晨: “为什么?
徐家就直得你这么维护?
别忘了你先是 我的妻子朱高熙 朱 高遂的母亲,其次才是徐家的女儿!”
他的声普波澜不惊。只是陈述一 种事实。
为什么?
她也想问为什么?
她更想将这半年的事对他说。谢氏的相 逼。熙儿噩梦生病,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一一就是因为 她是他妻子,她是熙儿、遂儿的母亲,也是炽儿的母亲。所以她不能 说! “没有原因,只是这一次。仅此一次。‘仪华感到她的声音远的不 像自己,带着妥协后的哀求。
朱棣猛然抬头,脸上绷得死紧。粗粒的手指狠狠掐住她裸露_的肩, 力气大得仿佛随时能把她捏碎。
仪华闭上眼睛,头转向一旁。拒绝去看那惊鸿的一瞥。
她在心里 说服自己,也许只是看错了。浓浓的失望不会看错。可伤痛……朱棣 的眼中又怎么会有伤痛?
这时,一声模糊不的咕噜声。从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帘后传来: “母妃……您在哪……母妃?
稚儿的声音,如晨间的空气一样。是特有的清新。
不由地,两人 的心在同一刻都软了。
“你过去吧。‘
冷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仪华身上莫 名的一冷。
她想,真的入秋了,早晨越发的冷。
正思绪游戈之际,压在身上的人突然抽身。冷空气一下子灌}进了她 单薄的身躯,她深深的打了一个冷颤坐起来。看见朱棣一边向外走一边 吩咐道:“去槐院。‘一夜没睡,他的声音很疲惫 仪华如是想到,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反驳,漠北逃难。朱棣没日没 夜的驾车,他依然不露丝毫的疲惫。
现并不过一夜没睡,又怎么疲 惫?
若是疲惫,又怎么会舍近求远。去那个曾经养伤的僻静小院歇息?
“母妃!”熙儿不满的叫道。
“王妃,可是要起身了?小王子他怎么了?‘听到熙儿的叫声。李 进忠匆匆忙忙的撩帘而入。
仪华暮然回神,拢住敞开的衣襟。向李进忠傲微一笑,“嗯。是要 起身了,你去备水吧。‘金灿的晨光下,她的笑容像晨间的清露珠光闪耀。却又有一抹无言 的哀伤流露。
李进忠怔怔的望着仪华的笑颜。似平不明白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怎么表现于一?
一念恍惚而过。等回神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