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软玉看着仪华如花娇艳的笑容一怔,很快地回过神,却又局促不安起来,半晌才说道:“婢妾,唔,谢谢王妃……婢妾……”
仪华见郭软玉欲言又止,目光反是一亮,看向高肿的右脸颊,又眼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她的左臂,说道:“有什么话,以后再主,至于曦儿的满月宴你就别去了,先带着大郡主回住处,招一位良医看看才是。”
看仪华全然皆知的神情,郭软玉脸上一红便偏过头,伸手试欲要触上脸颊,却又放了下来。
仪华看着微微,没再多说一言,即举步随朱棣离开。
从李婉儿的住所出来,朱棣也没回自己的寝宫,直接让了陈德海取了衣饰,在仪华的殿中换了,等待时辰将到,方才携了她母子二人去了设宴的大殿。
既是燕王府的二王子满月之宴,就是仪华的意识属意一切从简,却也是处处锦华,宾客去集,宴席从午正至酉初时分,整整三个时辰一直笑语欢阗,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其中,作为今宴会的主角仪华母子,自然受尽了众人追捧,一时风光无二。
当然也不乏打探李婉儿消息的众妃妾,命妇,但听仪华一律以她身体不适为由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张立 暂歇以探隐秘之事。
如此之下,曦儿的满月宴倒也圆满落下帷幕,转至掌灯时分,李婉儿也顺利诞下一妇,让后闻李婉儿生产的众妃妾不约而同的大呼一声。
第九十三章 喜悲
华灯初上,照耀煌煌。
正堂大厅内,朱棣一应妻妾几乎都在。
仪华隔着一张高几坐在朱棣的右手边,手里捂着一个黄铜镀金小手炉搁在腿上,尖尖白嫩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平滑的炉面,温婉恬静的脸上一直端着淡淡欣喜的笑容,目光柔和的看着厅下一张张娇如芙蕖的笑脸,无一丝不耐烦的倾听着她们的嫣然笑语。
漫漫隆冬的黑夜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在这一刻,惟独一人与此格格不入。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端坐上位,一手捧着白釉彩绘的茶盏,一手抓着茶盖磕着茶盏边儿,两瓷摩擦轻碰间发出“哐啷啷”的脆响,但制造声响的人却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在场诸人却对这一幕仿若未见,仍然你一言我一语,用着世间最浮澡的词汇毛病着猩红绵绸裹缚下的女婴。
这时,稳婆将女婴抱了一圈又回到了上座跟前,本想将女婴递给她的生父抱一抱,却见她生父正容端坐,气势凛凛,不由打了退堂鼓。转脚朝仪华的方向眉开眼笑道:“王妃,婉次妃生了三郡主,正和你的二王子凑成一对,一儿一女,好事成双。”
听稳婆巧舌如簧的说正好凑成一对,朱棣自见三郡主就没舒展过的浓眉又深蹙了几分,却依旧没说什么。
仪华没见朱棣的脸上隐晦的黯色,侧首反小手炉递给一旁侍立的阿秋,伸手接过差点要了李婉儿命的三郡主一看,丁点大的一个小人儿,小脸不同曦儿出生时粉嘟嘟的样子,皱巴巴的肌肤上呈表紫色,乌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吐出微弱的呼吸。
单这一眼看下,仪华不禁起了个念头,她这赢弱的小模样,可是受了碳毒的影响?
念头闪过,瞬息即逝,仪华怀抱着三郡主逗了一会儿,抬头笑道:“眉目如画,长得很像婉妹妹,将来也是个小美人。”
众妃妾暗自撇撇嘴,心下自不以为然,脸上却无人不笑。
坐在右面首位上的王蓉儿浅笑盈盈,道:“可不是吧吗?她们三姐妹中,臣妾看啊,以后就属她最出众。”说话间,一双杏眼闪闪亮亮,似有流光华彩溢出。
其余众妃妾忙掩嘴轻笑,纷纷嗔说容次妃过谦了,一进又是言笑晏晏。
朱棣却无视娇妻美妾相伴,女儿绕膝的天伦之乐,突然不耐 的放了茶盏,发话道:“现在进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没用晚饭,就各自回去吧。”
声音严肃凛然,在一群轻柔细语中显得尤为突出,众妃妾不由地歇了欢笑声,凝目向朱棣望去。
朱棣没有理会一束束看来的目光,径自转脸看向仪华,随口道:“今日是朱曦满月之日,本王随王妃去看看他。”
比起次妃的女儿,显然正妃的儿子更重要。
仪华忽觉芒刺在身,纤密剪影遮掩下一抹厌烦之色,地待抬眸时已是欢颜重展,说道:“婉妹妹刚生完,此时身子正乏,我等也不好在这打扰,待一月后她出月子再一聚就是。”说着将三郡主交给了稳婆,又唤了医女,嬷嬷殷切嘱咐了话,方由阿秋几人伺候穿了披风。
众妃妾见此情景,心中再有不愿,也只有无奈接受,目送着朱棣携仪华离开,再各自言不由衷的寒暄片刻,也就由侍人伺候着回去。
众人各自散去时已一更天将阑,漆黑的夜空上不见半颗星斗,呼啸袭来的北风越刮越紧,簌簌而落的夜雪越下越大,冬夜行走的路人也步履匆匆。
回路上,陈德海,李进忠手提着八角宫灯在前面带路,两旁十来名侍人随侍一旁行走。
他们似乎感觉到朱棣心情不好,一个个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全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路径。
行走间,偶有一路带刀侍卫夜巡经过,见眼前之人是朱棣,齐齐下跪行参见大礼,朱棣却全然不予理会,仍然我行我素的大行阔步,身上挟着寒霜走过。
仪华跟在他右后方前行,在阿秋的搀扶下也要走几步小跑几步才能勉强不落下,如此走上小半会,不由气喘吁吁,大冷的天身上竟然硬生生出了热汗,可见行走的匆忙,不过这会儿任谁都知道朱棣心情不好,仪华当然也知道自不会撞上去找不快,只是心下难免滋生一些腹诽的感慨。
好在一路紧赶慢赶下,回去的路时减少了一半。
苍茫雪夜里远远就见魏公公,陈妈妈领着侍人恭候。
“参见王爷,王妃!”一片肃穆的恭敬声响起。
朱棣脚不怠停,径直穿过雪地,石阶,廊下跪地的侍人,往正殿走去。
“起来吧。”颔首免了众人礼,仪华打了个眼色示意魏公公跟去侍候,又边走边与陈妈妈低声说话道:“曦儿睡没?晚上可吃了的?”
陈妈妈疾步跟在仪华身侧,交耳说道:“大约是今见了人多,正兴奋劲儿足着呢!喝了奶把了尿,可任你怎么哄就是不睡。”
仪华脚 下一顿,皱了皱眉头,还没说上一句,大殿正门口一左一右两名婢女撩起屏帘,迎春跨过一尺来高的朱红门槛,喜滋滋地道:“王妃,二王子可有劲了,扯着喜冬姐的耳坠不放手,外面冷吧,您快进来。”
仪华提着长至曳地披风抬脚跨过门槛,举皮鼓看了迎春一眼没予她话,侧身对陈妈妈交代道:“下了席忙着去婉次妃那,这大晚上了还没用晚饭,你去厨房弄些吃食来,简单几样就成,只是得快些!”说着才回头对迎春道:“你也不起去,打个小手。”
迎春俏皮地吐吐舌头,跟陈妈妈福身领话而去。
仪华这才任由阿秋领着侍女伺候她解了披风,掸了裙摆上的残雪,快步走进内堂屋里。
掀帘时见朱棣已御下暖帽,斗篷坐在炕上,脚伸在漆红的脚踏上由李进忠给他脱 厚底黑靴,斧削的面庞沉郁之色缓和不少。
仪华看着颇有几分诧异,她没想到这么快朱棣的心情就恢复了大半。
穿着玄色绣金繁纹圆领长袍的朱棣,一边从镶金边的衣袖口取出一把红绳穿着的黄金小匕首,一边看向门栏口的仪华,脸上露出今晚第一个还算得上不难看的表情,道:“正好,王妃你个给朱曦戴上!”
“咿呀呀呀!”许是听到最熟悉的“曦”字,又见到平日最常见的人,被抱在乳母怀里的曦儿,浑身乱动不说,嘴里也嘟嚷嚷的直叫。
仪华看着梅红薄纱透出的暖色灯火下,朱棣手抓着红璎绳让黄金小刀左右摇晃逗着曦儿,曦儿鼓得圆瞪瞪的眼睛随着黄金小刀左一下右一下骨碌着转。
“嗡”地一声,仪华只觉得晕眩上脑,灯火阑珊下,咫尺相顾间,依稀相似的脸,原来是这般场景让她孑然的心湖泛起了喜悦的涟漪,却又有更多的惶苦不安渗于其中。
第九十四章 注意
朱棣却不知仪华忽起的情绪,见她神情恍惚的站的那,一双自然微翘的眼睛似浮了一层雾霭,微蹙的黛眉间仿佛笼上了一抹轻愁,这般看上去就像隔了浓浓的迷雾一样,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依稀可辨却又如梦似幻。刚硬的心肠哂笑一声,朱棣收回视线,开口随意一问:“王妃?”
仪华眸中渐渐恢复清明,欠身向朱棣走了过去,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接过红璎绳,不经意地触上他小麦色的肌肤,丝丝地烫热从指尖漾开,她手似触电的就要闪开。
手上的动作透着一股子退避三舍的意味。
朱棣目光一凛,反手一把抓住仪华抽回的手指,微微仰头盯着她,猝不及防,并拢的手指让他攥在手里,快得根本不让仪华反应,她只能低头询问的看向朱棣。
四目相对,仪华恍若如斯,抬头仰视的他,却以居高临下的态势睥睨着她。这是一种让她极其厌恶的感觉,可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但又如避开朱棣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
疑惑一闪,念头顿生。
仪华低低的垂下螓首,纤细雪白的颈项从领口露出一截,在柔和的灯火下泛着润白的光,一副楚楚动人之姿,又是一副娇不甚羞之态。
朱棣终于放开手,可是他沉没的双目还紧紧的锁住她,瞳孔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孔,清楚地显示着她处于弱势的位置,然后,他蹙眉说道:“王妃,你手太凉了,闲了招良医来看看。”顿了一顿,余光扫过“咿呀”直嚷的曦儿,道:“就是他也受不住你手上的冰冷。”
仪华抽回手,将手指放进另一只手心里紧了紧,眼光又在屋中垂着头仿若不存在的侍人身上绕了一圈,低声应道:“是,臣妾会注意的。”说罢,让婢女端了一盆温热的水到身前,将一双纤纤素手伸进去捂热,这才将约有成人手掌一半长度的黄金小匕首给曦儿戴在了胸面前。
小匕首是黄金质地,上面刻着繁复的纹样,镶着米粒大小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琉璃,金灿灿地,又色彩斑斓,煞是吸引眼球。
一个月大的暗儿一见这把小匕首,立时将他不能长时间集中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大有爱不释手的派热,竟让仪华将他抱着放入摇车里,他也不哭不闹,就仰面四脚朝天的躺在摇车里,咿呀呀捣弄着小匕首,好奇的看着匕首上明不明反射的一道流光。
“虎父无犬子,二王子和您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看!这小就喜欢匕首等兵器了。”看着摇车旁站着的朱棣,陈德海谄媚的笑道。
朱棣没有说话,隐隐上挑的浓眉,却泄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尤其是在流光划过朱棣脸庞时,曦儿能远视的目光随着一转,瞟眼“咯咯”一笑,”咿呀“一嚷,朱棣微有细纹的眉心当即掠地骄傲之色,脸上也带出了淡淡的笑容。
仪华却让陈德海的话弄得顿时无语,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让众人巴结讨好的陈德海,说起奉承话来也是不遑多让。
想着又觉啼笑皆非,自己的讶异着实好笑,陈德海既然能在朱棣身边随侍又获其信任,他主仆二人自然有一套相处模式,不过逢迎拍马之类的话,看来确实不少。
她这胡思乱想着,陈妈妈,迎春领着婢女端了吃食进屋,又指挥着置了食几,将碟碟碗碗摆了桌。
这会儿曦儿也抓住了小匕首打起了盹,仪华怕把他吵醒又要折腾一个多时辰,便让两个臂膀有力的小内侍将摇车抬到了屏风后的寝房里,又打发了一屋子伺候的人,只留了陈德海,陈妈妈两人在屋子里伺候。
一时众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内堂屋里的四人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手脚,整个屋子一片静谧无声。
因仪华坐月子要进,月余来厨房准备的都是荤腥食材,到了今日出月子菜式也没变,大晚上地鸡鸭鱼肉居然也五花八门地样样齐全。
看着一桌子油腥的吃食,仪华虽是腹饿也觉全无胃口,再闻一股炖烂蹄膀的浓香味,不同微微蹙眉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但朱棣许是饿了,又或是菜式正合喜好,也不用陈德海在一旁布菜,就自动自发的挟菜配饭,一口菜一口饭地在那大快朵颐,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仪华看得有些慒了,勉强动了几筷,便停了箸子。
朱棣大约吃了两碗粳米下腹,这才渐渐地慢以挟菜的筷子,眼也没抬的说了一句:”本王这一日就早上用了碗粥,几个蒸饺。“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向她做解释吗?
仪华不觉有些目瞪口呆。
朱棣暂放下快子,忙里抽闲地睇了仪华一眼,迟疑了片刻,目光似往屏风处扫了一下,方道:“食为力之本,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唔,总之本王食量不小。”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仪华却听得犹如雷鸣,忍不住就往深里面去想。
三年下来,撇去在应天的时候不谈,他们总共在一起用食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朱棣食饭时,都是一个菜动几筷决不多食,可现在却一反常态……难道他以前都是在隐瞒自己的生活习惯,或是与她食 饭是应付了事?
不对,真与假暂时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朱棣说这番话的动机……
“王妃你看着倒像不饿,却也食得太少。”朱棣看着仪华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眼睛亮了一亮,面上却一脸平静的叫道:“陈德海,去给王妃盛一碗汤用下。”
“还是王爷心细。”陈德海一张早生皱纹的脸,笑得似要开了花一般。
陈妈妈一边看着也弯弯翘起了嘴角,一看就知正心花怒放,不过好在她是低着头,确让人瞧不出欢喜的神色。
“王妃,您刚出月子,身子不弱着呢,可要仔细些才是,勿要让王爷为您担心。”陈德海用青瓷小碗盛了七分满的鲫鱼羹,一面双手捧到仪华跟前,一面尽挑了好话说。
本就心有怀疑,又让朱棣陈德海的一片殷情给回深了几分,仪华望着那碗鲫鱼羹心里不免打了个突,却在这三人的目光下,不得不做出一番欣然接受的样子,在暗暗的忐忑不安中喝下了那碗鲫鱼羹。
饭毕已是二更天,也该夜深人静时,但哗啦啦的水声却隔着一道屏帘清晰的传出,听得仪华轻晃摇车的手下意识的一滞,神经紧紧地绷成一根弦,大有一碰就断的趋势。
这时窸窸窣窣的轻响声从屏风口响起,仪华心口提起,双手紧抓住摇车木沿边,不觉间目光就戒备而犀利的抬眸看去。
寝房内一盏如黄豆的灯火发出晕黄黄的微光,一切似乎都看得不那么真切。
陈德海好笑的摇了摇头,只道方才那道锐利似刀锋的目光是他老眼昏花了,随即便端着笑脸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摇车里睡得正醋的曦儿,赞了几句,道:“王爷说您今儿可是累了,让您先去沐浴洗漱,他不妨事的。
仪华神经为之一松,颔首笑道:“我知道了,有劳德公公去外面服侍王爷了。”
陈德海拂尘一甩,打了个千儿道:“晕是小的当做的。”说完也是怕说话声吵醒了曦儿,确不敢多说,就猫着步子出去复命。
望着陈德海一步步走出去的背影,仪华慢慢地直起了身,就在原地直站立了半晌,又俯下身亲了亲曦儿肉碌碌的脸颊,由阿秋扶进寝房西面墙上开凿出来的耳房沐浴。
赤身浸进了滴有玫瑰精油的浴池内,仪华长开双臂搁在池面,然后缓缓地闭眼仰面,随之一块散发着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