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地马蹄声似有节拍般响着,在山林间整整玩了一日的朱高炽,听着回程的马蹄声渐渐地耷拉下来了沉重的眼皮,靠在了仪华身上睡着了。
仪华忍着身上的不适,将朱高炽揽在怀里,让他睡得舒服些,可时间一长,仪华不免有些吃不消,却又苦于马车里只有朱棣在,总不好叫他帮把手抱关,只好咬咬牙又忍了下去,从朱高炽睡下不久,朱棣已发现了仪华的不适,他想不出半刻她必会寻了借口放下朱高炽,却未料到小半个时辰都过了,她硬是一声不吭。面 样一副倔强不服输的性子生在女子身上,却是令他极为不喜。朱棣微微蹙了蹙眉,睁开双眸往身边的人看去,见她双眼紧紧地闭着,又密又翘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在一张苍白肖尖的小脸上投下一道暗淡的剪影。
“王妃”朱棣笼着眉心,突然出声道:“你身上横无两肉,朱高炽倒有些重量,你把他放在地上就是。”
放在地上…
仪华一怔,睁眼看了一眼不似开玩笑的朱棣,又看了看对面车壁下的地上,是铺着一层不薄的毯子,可就将朱高炽放在那上面睡着,也太过随意了吧。
看着,仪华的神色之间就闪过一丝不满,旋即又敛了下去,再看向朱棣时已换上了笑容,道:“无事,臣妾还能抱上一会儿,若是放下他睡着,这马车一颠一簸的,他也睡不安生。”轻柔的几句话什,细辨下有着轻微的气喘与吃力。
听她这样说完,朱棣不仅浓眉紧锁,薄削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神色间隐约露出几缕好意被拂得愠色,口中却淡淡的“恩”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仪华的话。
仪华觑他那样,心里暗暗一叹,这人外面一副明理的样子,骨子里的霸道骄傲却受不得一星半点回折。
不过,当下他没霸道得让自己必须领了话,比起在以往待她的态度却是好了许多。
想到这些,仪华发白的嘴唇扬了扬,待欲阖眼养些精气神儿,却听朱棣淡淡地陈述道:“王妃你刚有三个月身子,太医说过你胎位微有不稳,不可劳累还需养。”经朱棣这话一提醒,仪华脸上隐忍的根个别破裂。朱棣看着眉宇间舒展了开,语气微悦,道:“王妃你能疼爱朱高炽,本王自是乐见,可一味的娇惯,只会让他成为纨绔子弟,懦弱的性子,他一个男儿睡在地上怎么了?本王在凤阳的时候……”
“王爷,臣妾的身子确实吃不消了,不如由您抱炽儿。”仪华扬声抢白,阻止了朱棣的话,道“再说炽儿也不是娇养的孩子。在北增时,不论严寒酷暑,他总是天不亮就起身复习功课,您说有哪有娇养的孩子是这般?”
朱棣微微错愕,他未想过仪华会打断他的话,更未料到从来只有听从吩咐的人,有一天会站在对面反驳,这已经不是让朱高炽睡不睡地上的事,而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相处位置问题。
一念闪过,朱棣眼神凛冽了起来女人一旦有了保障,便会得寸进尺!看来这月来,他是对她太好了。
见朱棣脸色渐渐地沉了,仪华暗叫不好,心里有些怀疑是否心急了,却又想起明日就要回北平了,瞬间心绪沉淀了下来,一双灵动的眸子疾闪一抹坚毅,尔后如述家常的口吻道:“炽儿自从脚上有了好转以后,就念着像王爷一样骑马散射,良医他说了,炽儿再好生养上半年,也是能上马的,到时王爷再找了好师傅教他,这男孩儿的大气也会有地,倒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末了,见朱棣眼里似有愧色,仪华也不大确定,横了横心干脆便道:“炽儿确有些重,臣妾真有点吃不消了,王爷!”
最后一声“王爷”,声音陡然提高,却无撒娇带嗔之意。
朱棣让这声唤得凝目正视她二人,眼见仪华越发苍白的脸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闭着眼好睡的朱高炽一脸稚子天真。
他直直地看了关晌,僵硬地伸出双手,紧绷着脸孔,哼道:“抱过来吧。”
终于松了口,仪华心下为之大松,不由嫣然一笑,毫不吝啬的赞道:“王爷是慈父。”闻言,朱棣脸上僵硬更甚,却什么也没说,只手脚笨拙的抱过朱高炽。仪华顿时轻松了一大截,又瞥见朱棣抱着朱高炽正襟危坐着,忆起以往受他的白眼,不觉有稍稍出了一口气的畅快,却怕朱棣发现她的心思,忙撩帘看向窗外,掩去脸上的笑意。
正当这时,透过车窗,仪华却见一匹快马从不远处的城门驶出,似有目的得像他们驶来,待走进来,仪华一眼就认出来人此次随行的侍卫之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预感的升起,又不及细思,来人已到了跟前。
“王爷,出事了!”果然一开口就不对,仪华一边戴上毡帽,一边在心里暗忖。
朱棣微变了变脸色,望向车窗外的人,问道:“什么事?”
来人瞟了一眼仪华,斟酌着答道:“御史弹劾北平官员以李彧、赵全德为首,勾结户部、礼部的人吞盗官粮。皇上龙颜大怒,现在已下旨王爷立即进官面圣。”吞盗官粮?不就是贪污!
仪华一想到“贪污”这个字眼,全身止不住发起颤抖。
朱元璋曾立誓,要杀尽天下贪官,并且还见一刀处斩不够,亲看顾定下“剥皮实草”刑法,让贪官被一刀刀剥下皮,直至最后一块皮剥下方能咽气的残酷惩罚。
在这种触目惊心的刑罚下,她以为不会有官员敢贪污,却不想还是有人铤而起险,倒应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话。
“勾结?我北平地方官员,有何本事可以勾起户部,礼部大员?”正胆寒的想着,却听朱棣压抑着勃然的怒火,咬牙切齿的嘲讽道。
不等来人回应,闻声策马过来丘福思忖道:“王爷,以属下看,此事会不会是眼红北平富庶,故意栽赃。”
北平之地,犹是南北直隶近些年,隐有与江浙等地比肩的趋势。如此看来的话,也当有可能。
仪华暗暗的点了点头,却见朱棣一脸凝重道:“既然敢上奏折弹劾,必是手上有了证据。只怕此事不是栽赃!”
话落,朱棣将似有醒来的朱高炽放在一旁,继而大喝一声“停车”便直跳下马车,与一名侍卫换了马匹翻身骑上,俯瞰车窗后的仪华,沉缓了语气,道:“王妃,你由朱能护送回王府,本王先进宫一趟。”
夫贵妻荣!
仪华看着朱棣面上少有的沉重,亦郑重道:“王爷,万事小心。”
朱棣深眸骤亮,两簇兴奋的火苗在眸中跳动,森然道:“身正不怕影斜,本王无所惧。”说罢驾马绝尘而去。
第七十章 入眼
朱棣走后,仪华心下隐隐不安,望着那道驾马离骈的背影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母妃,父王呢?回到王府了没?”朱高炽昏昏沉沉的醒来,见睡靠在马车踏板上,就打着呵欠问道。
仪华从窗外移开注意,回头柔然一笑,轻语了一句“醒了?”又道:“你父王有事先驾马离开,由我娘俩一起回去,对了,这日头可都要落山了,炽儿饿了没?”
朱高炽还没有清醒全,只意识模糊的点了点头,道:“恩,饿了。”
看着朱高炽一副小瞌睡虫样,仪樌微重的心思放了放,又想他晌午只在灵谷寺用了古饼,荠菜,芦笋等几样时令吃食,现在是十有八九腹内空空,便又撩起窗帏,看向正指挥着重新启程的朱能,客气道:“朱能小将军!”
忽听一个清吟的声音唤他,朱能愣了一愣,本能地回头望去,就见雕栏的车窗后白纱飞扬,隐约可见纱帏后女子柔美的轮廓,但再想看得清晰些却已是一片模糊。
恍惚间,他眼前似又浮现出一月前,那惊鸿一瞥的娇嫩社会关系,吐气如兰的馨香气息,不觉心猿意马,锁不住神魂。
见朱能听到了,仪华在毡帽遮挡下笑了一声,续道:“趁着还没启程的空当,有劳朱能将军待本王妃,去后面的马车唤一个叫阿秋姑姑的过来伺候,再让她拣些茶点给炽儿用。”
本王妃三字一出,似有醍醐灌顶之效,朱能当下清醒。
“遵命。”他脸上霎时一白,顷刻又是一红,终是低头领话而去。
片刻之后,阿秋提着朱漆刻缠枝花食盒上了马车,仪华启唇,道:“朱能将军,返城吧。”
“不敢将军一称,王妃呼属下姓名即可。”朱能恭敬的抱拳作了回应,随即扬蹄勒马,掉头大喝,道“走!”。
一声令下,众马齐奔。
仪华放下窗帷,转回身取下毡帽,脸上的苍白憔悴尽显。
阿秋揭开食盒取了一碟儿梅子蒸糕,一碟莲蓉水晶糕给朱高炽,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仪华嘴边,面露担忧道:“可是难受的紧?回了王府就叫了太医来看看。”说着话,已伺候仪华抿了一口。
酸甜的汁水入喉,清凉之感遍及全身,仪华感到胸口的气闷顿减,不禁舒服的吁了口气,露了笑意道:“你是越发的细心,何时准备了这水,喝着倒是顺气。”
阿秋瞅着仪华脸上神色好了些,也乐见她提了兴趣,忙就着话说:“到寺里那会,小姐看着就不大舒服,德公公就给奴婢说禅房后院子里有颗枣树,让摘些给小姐熬水喝,说山楂水有治胸膈痞满之效,对初得喜脉的妇人喝了最是能缓解孕期不适,奴婢便趁着您和王爷去看冯妈妈时熬的。”
这个陈德海竟还能晓药理。
仪华微有诧叹,又低头看了看紫砂杯内浅黄的汁水,若有所思,道:“他身边的人尽是能人,也许真不用操心。”
阿秋听得迷糊,思忖了半晌,蓦色明了仪华指的是朱棣,忙想出声询问何事,却见她抿唇皱眉的闭上眼睛,晓是泛了难受,也不再多问,只伺候着朱高炽用着茶点。
一时间,马车 内静默无声,马车外车声辘辘。
到了酉正三刻,天渐黑下之时,一行人回到了应天燕王府,仪华直撂下一句“多谢朱能将军护送”的话,让许公公给今日随行的侍卫晚上加了菜,就靠着婢女的搀扶,一径回了二门后内院。
却忽略掉一束目光 紧紧相随,一直至转角处也未有收回。
“朱能将军!哟,都成将军了!敢问将军在看什么呢?”一个年轻男子调侃的声音在冷清的外院响起。
被人当场抓个正着,朱能一阵尴尬,不自在的回头,一个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进入眼里。
当下,他大松了口气,又忙绕开话题,刻意大声道:“柳升,你小子也来糗我。等着,以后我定要当个将军给你看看。”
柳升出身于朱能相仿,其父皆是燕王护卫武官,只是其父官职略小,为统兵一百二十人的百户一职,不能与朱能父亲千户一职做比。但两人同出身行伍之家,打小就认识,并年岁相同,私底下交情极好。
这会儿一听朱能的口气,柳生跨前一步,搭上朱能的肩膀,继续糗道:“知道你视中山王为目标,可要当他一样的大将军,你呀,还嫩着呢!”
朱能不服气,张口就欲反驳。
柳生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放下把着他的手,瞥了眼二门的方向,大笑道:“刚才我靠近了,你也没个反应,直望着那边,不会是望着王妃思中山王,才在这出神,还是看上了哪位府里的哪位美人,移不开眼珠了。”
朱能闻之差点一个踉跄滑倒,不由恶狠狠的瞪上好友。
柳生见他这样,越说越来劲:“对了,今儿你可是和王妃身边的一个女官说过话,会不……”不等柳生说完,朱能一肘拐住他的颈项,报导拖着他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道:“胡说,快走,完了好菜都没了,晚上还得注意王爷的事!”
稍是不察就被制住,柳生夸张的“哎哟”大叫,与膛能打打闹闹地向住处回去。
而彼是仪华已用了碗鸡汤,实在累伐的梳洗睡下。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也不知道地了多久,迷迷糊糊就被传来的说话声扰醒,意识一回到脑海,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见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靠墙的一盏镏金烛台亮着昏黄的灯火。
见此,仪华愣了半下,就忆起下午的事,连忙穿上鞋往内堂一面疾行,一面扬声问道:“阿秋!阿秋!王爷回来了没?”
人还没走到堂门口,阿秋已撩帘进来,搀上仪华回了寝房,道:“小姐虽没几日就四月了,可夜里凉!您现在的身子不比以往,受不得。”说话这会又从衣架上拿了腰裙,比甲。
仪华张开双臂,配合着阿秋与她穿衣,嘴里追问道:“什么时辰了?王爷可回来了?北平官员贪……污的事怎么了?”
一闻贪污,阿秋就想起来京时在路上见的专用虾米剥皮的“皮场庙”手上哆嗦了一下,回道:“差一刻进子时,王爷他回来了,刚会儿还差人来了话,说是听说您已睡下,免得吵醒您,今晚就将就着在前面那楼里睡了。”
应天的王府就是一个一般的宅子,这主院的明楼时在,便左边三间是朱棣的寝房,右边三间是她的寝房,再以正中一间大厅相隔,若是一边有些动静,另一边确实听得见。
但朱棣是能体贴到委屈自己的人?这一点需暂作保留。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许公公的声音,道:“王妃醒了没?若是没醒,寻了秋姑姑也是。”
听到这,仪华递了个眼色,阿秋即会意,朝外回应道:“诶,许公公您等一下,王妃刚起。”停了停,又换了人捧了洗漱的物什进来。一进梳洗停当,主仆二人到了大厅。
仪华在上位坐定,眸光瞟了一眼左边的金色绣蟒纹地幔,挥手免了婢女奉来的茶盏,笑道:“有何事,累得许公公半夜跑来。”
垂手侍立厅下的许公公,略显焦急道:“大晚上的还来打扰王妃,小的实在不该,可是明日回北平的行和取消了,不得不匆忙来禀。”
明日行程都让取消了?!看来这次北平官员贪污一案不小啊。
仪华勉强压下心中惊愕,却忍不住试探道:“怎么取消了?王爷他可说了原因?”
许公公面上颇有些为难,半晌,踌躇道:“夜里天黑,王爷骑马回府时,受了一些伤,这才不得不延迟些日子回北平。”
什么?朱棣骑马受伤?这么大的事居然无人通报!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王妃。不对!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隐瞒她才是。
难道……
蓦地,脑中灵光一闪,前世戏剧中的刺客暗杀一幕幕跳进了仪华的脑海。
一念之下,仪华惊得猛然站起。
“王妃,王爷受伤了,不如去看一看。”惊骇得花容失色的阿秋,被突然站起的仪华激得换回心神,忙一旁焦灼道。
仪华压了一压心绪,正然道:“许公公你领路,带我去见见王爷 。”
许公公今夜根本没见到王爷,心里也是担心,略一沉吟,这便应话领着仪华到了朱棣做休息的地方。
许是临时安排的住处,外面也没有重重把守的侍卫,只有朱能,柳生亲自守在入楼的月亮门前,他俩一晚上也没见到朱棣,只听了丘福的话在外守着便是,于是一见仪华就带了一名内侍一名婢女过来,又想着她身怀有孕,忙放了他们进院。
甫进示掌灯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一楼第二间屋子亮着灯。
在心焦的驱使下,三人无一人多做它想,即快步朝着亮光的屋子走去。
“啪”
“王爷,臣妾求见!”不及等等,仪华说话当前已急急抽开门扉。
第七十一章 相谈
屋室内一灯荧荧,发出亮堂的黄光,照明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身着白色丝质亵衣的朱棣,坐在与门相对的一张填漆戗金龙纹罗汉床上。明耀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