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
林珑这边欢欢喜喜,萧琰那边却是清冷寡淡。
此刻,他正拈起一块点心出神,同时心里也有点难受。
他被那陌生的情绪扰得心烦意乱。
萧琰大概知道林珑对他的心思,也不喜她目的性太强,下棋一事虽说引起了他的兴致,但后续拒绝,又稍嫌做作。
想要欲拒还迎,结果弄成了四不像,令人心生反感。
只有那少女清浅细微,紧紧藏住的情思,令他十分动容。
算了,先且看着吧,反正时光无聊,不如瞧瞧,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此刻,萧琰大概还不清楚,当他决定给林珑机会那刻,就注定收不回本心。
☆、28。火候到了
因为天资好,太过聪明,还善于伪装,萧琰一直以来在世人面前的形象都是高大全的。连至亲父母,贴身侍婢亲随,都没有发现他真实的内心。
也正是因为太过聪慧,世间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容易,轻易唾手可得,所以,他经常觉得无聊。
他是秦王世子,皇亲国戚,手握军权。出生好也就算了,偏他还长得好,你说气人不气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老天太过偏心了些,给他高贵的身份不算,还给他俊朗的面容高大的身躯,甚至还赐予他聪明的脑袋,以及绝佳的根骨。
也许他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
这么多年过去,萧琰已经能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了。
然接受了事实,相应而来的就是无聊了,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看书,他过目不忘,理解得甚至比先生还要深刻。习武,他练一年相当于别人练十年。带兵打仗,他百战百胜,人家脑袋转一圈,他转三圈,将人家后路都算了个清楚。
玩宅斗权术,太容易了,他很轻易地就猜出他人心思。
唯有此刻,这个在他面前旁敲侧击打听他喜好的少女,才让他心波微微荡漾。
她下棋时那般睿智聪慧,成竹在胸,然而此时此刻却又这般小心翼翼,带着少女悄然萌芽的情丝。
萧琰新奇之余,又觉得迷惑,想不通一个人居然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态,却又和谐统一。
比如现在,她给他摸了摸脉,仿佛很镇定,一本正经地询问他的饮食喜好,似乎与病情相关。但那悄悄竖起的柔嫩耳尖,以及微闪的目光却将她全部出卖。
“朝食用得如何,还合心意么?”少女面无表情,沉着冷静仿佛医道圣手。
萧琰假装考虑片刻,故意透漏半点讯息,“葱油鸡不错。”
果不其然,听了他的话,少女眼中闪过一抹晶亮,而后很快沉寂。
又说了几句话,她就离开了。
下午用晡食时,食案上果然再次出现了葱油鸡。萧蓝悄悄打听过,林家小娘子似乎将自己关在厨房一天,下仆杀了好几只鸡送过去。
听了萧蓝的回禀,萧琰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也没去吃那道葱油鸡。
萧蓝收回目光,躬身退下。等主子用完晡食,他吩咐下仆将残肴撤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目光往葱油鸡上扫了一扫。
像是他们这种人,眼力都极好。虽然那盘葱油鸡似乎与别的菜肴没有不同,都是动了两三口的样子,但细心的萧蓝还是发现了不同。
葱油鸡要比其他菜肴份量少了很多,甚至盘子上的点缀,用萝卜雕成的小兔子也不见了。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萧蓝赶紧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夜深人静,卧房点着蜡烛,萧琰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萝卜雕成的小兔子,仔细瞧了又瞧。
小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三瓣嘴以及胡须都清晰可见。
因为萧琰躺在床上,右手举着,小兔子就凑得比较近。他五感敏锐,嗅觉灵敏,之前离得远,还不觉如何。凑的近了,就闻到兔子身上隐约带着一丝血腥气。
是鸡血的味道么?
萧琰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指间微一用力,原本逼真的小兔子就变成了一摊白萝卜渣。然后掌心运起内力,烘干水汽,残渣化灰。
轻轻吹口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林珑照旧过来给萧琰摸脉,不过今天的林珑怎么看怎么别扭,左手一直掩藏在宽大的袖中,一动不动。
萧琰瞥了一眼,心中生疑,主动开口:“你不是说你有只机关猪?”
见他感兴趣,林珑欢喜起来,眉目生辉,忙一迭声唤丁香:“丁香,快将机关猪拿来?”
机关猪送到林珑手中,她右手捏着机关猪给萧琰看,“它会动呢。”
萧琰沉默,半点没有想要接过手的意思。
林珑有点急了,开始演示机关猪身上的各种机关,但是因着一只手不方便,演示起来总有些别扭。无奈,只好伸出左手,两只手一起。
她的左手一伸出来,萧琰目光落上去,瞬时瞳孔微缩,开口说话的声音有着细微的波动,“你手怎么了?”
左手食指上包扎的厚厚布条十分惹人眼。
林珑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左手,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哦,昨天不小心伤到了。”
“怎么伤的?”萧琰难得追根究底。
林珑迟疑,犹豫着开口:“……用……剪刀时不小心戳到。”她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因而话音拖得有点长。
萧琰目光倏然冰冷,心头仿佛蒙了层阴雾,挥之不去的烦躁。
一直以来,他都能很好的掌控自己的情绪,面对林珑时从来都是温和有礼,但又隐约含着距离感。
然而现在,他的胸膛突然有股气在到处乱窜,压也压不住,连平静温和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蠢丫头怎么这样不知爱惜自己,雕什么兔子,兔子能吃么,丑死了!
想起那只变成灰消失不知何处的兔子,萧琰越想越心烦。
察觉到萧琰情绪不对,林珑小心翼翼将机关猪偷偷放在床头,然后低声嗫嚅了句有事,就慢慢出去了。
空旷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平复心情,萧琰定力强大,没一会就恢复了平静。平静之后再一细想刚刚纷乱的心绪,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他怎么会这般轻易被林珑影响。
萧琰警惕之余,开始有意识地分散精力,看了一会军报,又跟萧一青谈论了半天军中形势,缜密部署,发布几道命令下去,才又恢复回从前的镇定强大。
林珑这边呢,也有意留时间给萧琰理清思绪,接下来两日都没有过来打扰。
她太了解萧琰这类天之骄子的心态了,布局千万不能急,绝不能太早地让对方心绪慌乱。否则一旦他有所警惕,恐惧这慌忙弥漫心头的陌生情绪,发觉自己对他人动情,一定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将陌生情绪消灭在萌芽之中。
这不是林珑想要的。
她要得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情根深种,等到察觉之时,已经斩不断割不掉,无能为力,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隔了两日,林珑又去看萧琰时,他已经恢复原来的清风雅月,举手投足间沉着而淡定,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魅力。
见林珑过来,他抬抬眼皮,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眼里深处却潜藏着一分戏谑。
想要看戏么?
林珑低垂脑袋,掩饰住微微上翘的嘴角,人生如戏,说不准是谁看谁的好戏。
今日,她依旧用心装扮,梳得是双平髻,少女感十足。额心戴了宝石抹额,垂在眉间,随着头部轻轻晃头,带着一股明快俏皮。
看见林珑,萧琰下意识观察她的发髻衣着妆容,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乐此不疲地寻找她看似普通装扮下独具的小匠心。
寻了一圈,发现普普通通没有特别,萧琰不死心,又仔细寻找一遍。
似乎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头顶,原本低着头摆弄机关猪的小少女突然抬头,眸光好奇。就在她猛然抬头的一瞬间,发间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
萧琰眨眨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他视线一寸不动地落在林珑发间,仔细找寻,终于发现了不同。
原来她在两个包包髻内藏了一颗亮亮的水晶,藏在墨发中不显,一旦发髻晃动,就会折射光芒,于不经意间点亮,映衬容颜娇美。
多么独特的巧思啊。
萧琰莫名有些开怀,心情愉悦得仿佛空气都清新了,整个世界都清晰明亮起来。如此被人讨好,他真是如何努力也拉不回持续上翘的嘴角。
哼,真是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花花心思这么多。
不过,算了,谁让他大人有大量呢,就接受她的讨好吧。
也许是心情明亮,萧琰今天特别容易心软,所以,他决定给她点甜头,作为奖励。
希望她再接再厉,想出更多巧思。
其实呢,午夜梦回,萧琰也在心里思索过,既然生活这么无聊,他又难得遇见一个感兴趣的人,不如……就留在身边。
看在她这么努力,这么用心思讨好他的份上,萧琰决定大发慈悲,只要她肯开口相求,就同意带她回京,做个妾侍。
努力吧,少女!
“这只机关猪是你做的?”萧琰随意伸出手,落在林珑覆在机关猪的小手上。
他本是想给小少女些甜头,没想到手心一碰触到林珑柔软的小手,自己先是一呆,心头仿佛被烫了一下,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怎么会有这般柔软的手呢?
柔嫩细腻,软若无骨,女人的手都是这么软么?
萧琰有点不想把手收回来了。
可是他不想收,人家还不想被摸呢。林珑仿佛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抽回小手,脸颊哄的一下,仿若火烧。
“我……我……”小少女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着急,牙齿下意识死死咬住下唇。
见那贝齿蹂、躏软唇,萧琰心尖刺疼,然后不知怎么突然脑抽,抬手就触了上去:“……别咬。”
唇上传来指腹粗砺的触感,林珑一呆。
她这次是真的呆住了,没有伪装,她是真的没想到萧琰居然敢碰她,他不是谦谦君子么,他不是温润知礼么?
那现在这般类似登徒子的行为要怎么解释!
相较于林珑的呆滞,萧琰的表现就大气多了,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轻薄吃豆腐的人不是他一样。
“别咬,小心伤了自己。”他语气温和,话语之间有种不同以往的亲昵,“我对这只机关猪很感兴趣,劳烦林娘子为在下再演示一遍。”
林珑收回思绪,做出少女无措模样,过了好一会仿佛才调节过来,低着头,不出声,默默演示。
她明显感觉到萧琰不一样了。
他似乎开始顺从自己的心意,开始碰触她,语气也比之前更亲昵自然。
林珑表面羞涩,摆弄机关猪的动作也不如从前熟练,磕磕绊绊,有点笨拙的模样,然内心却笃定起来。
——火候到了!
☆、29。伤自尊了
接下来的几日,萧琰对林珑的态度不说是180度大转变,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也看出点猫腻。
他胸口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不立即启程回京,主要是担心千里迢迢路上奔波,导致伤势复发。想要养得好一点,再动身。
京师那边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促,达头可汗也早就押送到京师,可这最大的功臣却迟迟不露面。无论是对圣人还是家中父母都交待不过去。
尤其是秦王妃,听说儿子膝盖中毒箭,不能行走,忧愁得平白多了两条皱纹,召集各路名医齐齐向京师进发。
反正无论如何,萧琰都不能在林家住下去了,须即刻回京。
女子心细,萧琰态度转变之后,林母第一时间察觉。她隐约听林父无意中透漏几分萧琰的身份,似乎是王孙勋贵,这样的身份着实不是他们小门小户能攀附得起的。
即便是人家有心,女儿最多得一贵妾位置。
可林母哪里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儿去给人做妾,晨昏定省受大妇磋磨,甚至诞下儿女也不能唤女儿做娘。
她的女儿本来就够命苦了,本是美玉之材,却偏带有瑕疵,一双腿不良于行。入了高门大户,他们做父母的地位低微半点忙都帮不上,这跟踏入鬼门关又有何区别。
林母几次欲言又止,想劝劝林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父林母对林珑一直心有歉疚,所以基本只要他们能做到,无论林珑有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给她绝对的自由。
习惯成自然,她已经习惯一切都由着林珑心意,如今想要劝说管教就犯了难。
林珑的荷包做好了,可她不能直接拿给萧琰,否则就成了私相授受。所以,她迂回了一下,在荷包里面放了一只装着药丸的瓷瓶。
她本就是大夫,给病人拿药合情合理。
算起来萧琰已经在林府养了一个月的伤,天气也从夏天刚刚冒头,转入盛夏,众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萧琰目光清浅地落在林珑身上,她穿了一件鹅黄直领襦裙,领口开得稍微有些低,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以及修长优雅的脖颈。
那肌肤如雪,清凉无汗,仿若最粉嫩的莲瓣深处,水润饱满。他目光一落在上面就黏住移不开了,似乎能感受到那冰肌玉骨的触感。
看了半晌,萧琰突然敏感了一下,目光向周围扫去,发现萧蓝等人都低垂着眉眼,才稍稍放松。
但仍旧有些不高兴,仿佛独属于他的东西被人窥探了一般,他急切地想把她藏起来,偷偷养着,谁也不许看。
林府后头的小院,有一处棚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叶儿宽大密密实实遮挡阳光,留下一片阴凉。
葡萄架低下摆放着小圆桌,和几只高足凳,萧琰和林珑一人一边,相对而坐。
林珑拿出荷包。
萧琰瞧了一眼,心知是给自己,面上却越发淡然,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装逼范。
林珑摆弄着荷包,修长白嫩的手指手扭缠着,好一会才打开荷包,拿出一只小瓷瓶,故作镇定:“这是我配得药丸,养气补血,公子回去后每日一颗,仔细养身。”
萧琰抬起头,对荷包视而不见,然后矜持地点了下头,“谢谢娘子。”
“不客气。”林珑低着头,白嫩的手指来回捏着荷包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最后狠了狠心,将药瓶放入荷包,整个递过去。
萧琰接过荷包,目光不经意扫过林珑粉嫩的双颊,唇角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站在对面的萧蓝看见自家主子的神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完了,主子又开始荡漾了。
已经定下明日启程,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但林珑依旧没有表示,没有恳请他带她一块走。萧琰心里着急,面上却越发清风雅月般淡然。
唉,小女孩还是太羞涩,又是亲手作羹汤,又是送荷包的,关键的话却只字不提。
萧琰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一点暗示,因而道:“林娘子救了在下,林明府又收容在下精心调养,实在无以为报。若是林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他边说,边期待地看着林珑,目光鼓励。
说啊,你说啊,只要你说,我就带你进京。
萧琰心头已经忍不住火热起来,难得生出几分忐忑,最后竟坐立不安起来。
林珑扭着帕子,可以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平静,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如是几番,终于迟疑着开口:“治病求人是身为医者的本份,岂敢施恩图报。”
萧琰转了转目光,压下心头急切,循循善诱:“娘子救了在下,救人生死是大恩,可以说,我的命都是属于娘子的,小小要求算什么。”
都一再强调恩重如山了,她应该能鼓起勇气了吧。
林珑摇了摇头,嗫嚅:“民女没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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