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两人亲密,心痒之极,就笑着倒在皇后身上,撒娇道,“祖母,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三人说笑间,安车已到了坤宁宫,以孙宇和张嬷嬷、崔嬷嬷的太监宫人们早已等候多时。安车停住了,允炆掀开帘子自己踩着踏梯下了车,婉儿看了看也想跟着,却被马皇后一手拉住,摇了摇头,“他是男儿,自是不同。”婉儿这才意识到,紫禁城已不是那行宫了,行立坐卧,俱有规矩,脑袋不由耷拉下来。
婉儿被张嬷嬷抱下了车,正好对上允炆寻觅的目光,心里一暖,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始打量这座已久闻其名的宫殿。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宫殿,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额仿上绘着彩画,中间对称开门,正上方悬挂牌匾,上书坤宁宫三个大字。
崔嬷嬷扶着马皇后下了安车,行了个揖礼,笑着回道,“娘娘,已经照你的吩咐,将西暖阁的套间收拾了出来,婉儿姑娘的东西已经都搬进去了。”允炆一听忙问道,“皇祖母,那我住哪里?”皇后看他满脸急色,心中好笑,却是面带诧异道,“都已回宫了,你当然是回你父亲母亲那儿住去。”
允炆又惊又急,忙一把拉住皇后的胳膊,“皇祖母,我们四人本是住一个院子里,现在耿璿和继祥已经不在宫中住了,我和婉儿住一起很是妥当,何必又搬来搬去烦劳父王母妃。”说完就拽住袖子耍起赖来。
皇后想了一想,两人年岁都还小,就道,“也罢了。”对崔嬷嬷吩咐道,“西暖阁套间再收拾出来一间,让允炆住。过两年年岁大了,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崔嬷嬷应诺退下。
允炆正想着不必与婉儿分开,心中大喜,眉开眼笑之际,只听皇后对他说道,“待会你祖父会来坤宁宫,你请过安之后回东宫一趟,陪你父亲母亲晚饭过后再回这边来。”允炆一听,不由失声大叫,“什么?祖父要过来?”刹那间就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小脸皱的像个包子。
允炆从小跟随祖母长大,与太子太子妃并不算太亲近,但太子夫妇性子温和,倒也相处甚好。他惟独有些惧怕自己的祖父洪武帝朱元璋。允炆去别宫之前,和与自己同龄或相差无几的叔叔们一起开蒙,叔叔们因犯了过错,被皇祖父当着师傅的面用戒尺击打掌心,直至高高肿起。自己的父亲朱标和几个年长的叔叔们更是经常受到责罚,耳濡目染下,朱允炆对皇祖父就有了些畏惧。
皇后看着朱允炆蔫头耷脑的样子,已是了然,正要开口劝解,却听婉儿惊叹道,“允炆,我祖父祖母过世太早,我可真是羡慕你!”只见她乌黑大眼亮晶晶的,嘴巴微张,一脸艳羡,表情甚是可爱,“人家都说隔代亲隔代亲,你有亲祖父,亲祖母疼你,真是太幸福了!”
皇后心中一松,这鬼丫头,就听婉儿继续说道,“听说那几个亲王殿下都在外地就藩,你那些堂兄弟姊妹们相见祖父祖母都见不到呢,你说你是不是很幸福?”
允炆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新鲜说法,张着嘴愣了半饷,觉得有些道理,又歪着头想了想,却还是有些疑惑,眉头微蹙道,“婉婉你虽然说的没错,但你没见过祖父发脾气时,对父王和叔叔们都很严厉,真真是让人害怕。”
害怕朱元璋?这怎么成,这可是你的超级大后台,是大明帝国说一不二的主宰。婉儿想了想,眼珠一转,随即大眼圆睁,作诧异状,“皇上英明神武,哪里会乱发脾气,定是你那些叔叔们不听话,或者做错了事情。”婉儿拉着允炆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如果乖巧懂事,事事做的让皇上满意,他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会发脾气?”
朱允炆没有说话,却是若有所思,皇后笑吟吟的看着两人,心中甚是欣慰。几人正各有所思之时,只听一声大笑,声如洪钟,豪爽自信:“这可是哪家的小女娃?竟然如此聪慧,还真真是了解朕的心意。”
婉儿抬眼一扫,只见周遭的太监宫人均已跪下磕头四拜(2),口中山呼万岁,心中一震,来者正是大明帝国开国皇帝朱元璋。因是初次见面,婉儿不得不跟着允炆行跪拜礼(3)。礼毕后,洪武帝拉着马皇后的手细细打量,欣喜道,“果然是别宫风水好,梓童气色倒是比往日好了几分。”
皇后莞尔一笑,温言道,“皇上又在说笑,臣妾(4)将六宫琐事丢给淑妃妹妹,心中极是歉疚,如若不抓紧时间养好身子,哪里对的起皇上和宫中各位妹妹?”洪武帝见皇后精神极佳,却是真心欢喜,挽着皇后的手进了坤宁宫。
允炆拉着婉儿的手,跟着一众人等进的殿内。婉儿抬眼一看,才发现洪武帝身后还跟了两名妇人,俱是四十多岁年纪,一身罗衣,或是深青色或是靛蓝色,髻盘顶中,额带凤冠,缀有鸦青石,与皇后一样,服用极为俭朴。(5)
张嬷嬷在婉儿入宫前已将后宫嫔妃状况一一告知婉儿,并让她熟记于心。那两妇人上前向皇后行了揖礼,言语间婉儿已知两人身份一人正是马皇后离宫后代掌六宫事的李淑妃,是除皇后外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也是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的生母;而另一人却是郭惠妃,正是婉儿老熟人蜀王朱椿的生母。
马皇后笑着将两人拉起,先细细询问李淑妃宫中状况一番,只听李淑妃温言细语一一答来,态度却是恭谨。皇后边听边笑着频频点头称是。郭惠妃在一旁有些插不上话,神情讪讪,正在这时,方听皇后对郭惠妃笑道,“妹子,你每年春季都会犯旧咳,今年可好?”
郭惠妃立即喜笑颜开道,“谢姐姐挂念,自去年入冬开始,成都府陆陆续续进上川贝,臣妾就着蛇胆泡水喝,连喝了一个冬天,今年开春已是好多了。”皇后脸上一喜,连声道,“那你可得坚持服用,治了根才好。”
婉儿敏感的察觉,皇后对李淑妃语带尊敬,客气有礼,而对郭惠妃言语间却是更加自然亲切,还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亲密。细细一想,便不难得知缘由,那郭惠妃是郭子兴亲生女儿,而郭子兴不但是朱元璋的命中贵人,更是马皇后的义父。马皇后和郭惠妃可说是义姐妹,从小一块长大,有这种关系,自然更为亲密。
正想着,允炆也已上前给众人行大礼,“孙朱允炆见过皇帝祖父陛下,见过淑妃殿下,见过惠妃殿下(6)。”声音清脆有力,却是不慌不忙,不急不徐。洪武帝两年未见嫡孙,已是颇为挂念,又见其身量渐长,举止言谈从容大方,极为欢喜,料想还是嫡妻教养得当,心中已是感激,面上却未显露。
洪武帝又问允炆:“功课学到哪里了?”允炆心中已是极为紧张,响起婉儿方才所说之话,连忙定了定心神,方才恭谨答道,“回皇祖父的话,除了蒙学课本,《论语》也已学完,师傅还穿插讲了《史记》,本纪已是学完,下面该是世家和列传了。在骑射方面,孙儿骑马尚可,射箭是九射能中五六,在马上放箭,却尚未开始学习。”
洪武帝眉毛一挑,却是有些意外,就随意从《论语》和《史记。本纪》中抽了几段,考较了允炆一番,见其对答如流,还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虽仍是稚嫩,却已难得。洪武帝这才露出喜色,“好!非常好!你师傅们教的好!朕要赏他们!允炆想要什么?朕也赏你!”
朱允炆却是喜出望外,面上就带了出来,眼睛放光,小脸已是笑开了花,已经忘了对洪武帝的惧怕,上前抱住他胳膊仰头道,“允炆什么都不要,皇祖父的夸奖就是最好的赏赐。”洪武帝低头见孙儿满脸孺慕之情,更是欢喜,一把大笑着抱住允炆举了起来。
皇后与婉儿对视了一眼,均是松了口气。皇后拉着婉儿的手对洪武帝笑道,“皇上不是要赏赐允炆的师傅吗,那师傅家的姑娘就在这儿呢。”洪武帝这才想起婉儿,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笑道,“可是皇后提过多次的侄孙女儿?叫什么名字?年方几岁?”
婉儿抬头,这才有机会打量洪武帝,只见座上的洪武帝五十开外,着一明黄盘领窄袖袍,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腰间束一金玉琥珀透犀束带,脸庞瘦削,薄唇长须,含笑看着她,眼睛格外清亮,又带了丝锐利。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元璋?那个毁誉参半的大明开国之君?就像后世见到偶像一般,婉儿心中已是激动万分,她忙不动声色的低了头,轻轻拉了拉袖子,彻底镇定下来方才笑着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女姓马名婉儿,年方七岁,凤阳宿州人士。”
洪武帝对自己结发之妻素来敬重爱戴,对马家难免爱屋及乌,又因那宿州马家因胡惟庸一案帮了自己大忙,而近乎灭族,却没有丝毫怨言,更是深有好感。他投桃送李,当初就应允了马全为朱允炆几人的启蒙师傅,未料今日考较一番居然是意外大喜。此时又见婉儿乖巧懂事,温顺娴淑,长得粉妆玉砌,更增几分好感,就要开口称赞。
此时却听李淑妃笑着道,“婉儿,婉儿,真真是个好名字,果然是人如其名啊!”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郭惠妃自是知道马家的情况,也急于讨好皇后,此时哪甘落后于淑妃,略略有些夸张的附和道,“就是!就是!婉儿,不就跟那唐代才女上官婉儿一样名字吗?”
上官婉儿?话音未落,只听殿内一片寂静,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偷眼打量洪武帝,只见其笑容已敛,脸色阴沉了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婉儿。郭惠妃此时才发现不对,想了想那上官婉儿,方才大悟,张大眼睛看着皇后,焦急的辩解:“我……,可不是……”却又说不出口。
皇后扫过郭惠妃,看了看李淑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作者有话要说: (1)(2)(3):关于跪拜礼、揖礼等礼节,却是没找到最为绝对的资料。只能说明代并不像清代一般,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据明代留下的皇帝巡游大臣陪护图看,明代大臣侍卫多半是弯腰躬身立于道路两旁,不像清朝都是跪迎。而即使行跪拜礼,除大礼是一跪五拜外,多是一跪四拜,而不像清代是三跪九拜。而女子日常多是揖礼或福礼,揖礼身体肃立,双手叠抱于腰前,右手在上,手心向内,欠身约20度,更为恭谨些。而福礼多为平辈之间见礼。
(4)真正的明宫内,称谓极为特殊,皇后每次对皇帝说话,都是自称“女儿”,见李清《三垣笔记》上《崇祯》。《明史》卷五四志第三礼志八_嘉礼二_册皇后仪册妃嫔仪附条:皇后北面称臣妾,跪受。大概正式场合自称臣妾,而平时多称女儿,但我觉得这种称呼太奇怪了,读着未免不适应,还是用大家熟悉的称呼臣妾吧。
(5)见《宫廷睹记》所记录后妃服饰
(6)见《洪武御制全书》朱元璋《祖训录。礼仪》,皇孙在皇帝皇后面前称“祖父皇帝陛下”,“祖母皇后殿下”
作者最近有些心累,却是觉得稍稍有些没意思,也不求什么留言评论了,大家喜欢说就说两句,不愿意说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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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相会暗流涌
坤宁宫殿内此时鸦雀无声,太监宫女们并不知所为何事,但还都会看洪武帝的脸色,俱是屏声敛息,连头也不敢抬。张嬷嬷脸色有些发白,偷眼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婉儿,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朱允炆自然知道端倪,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想要替婉儿解释几句,却怕越描越黑。
婉儿心道不好,上官婉儿虽是聪达敏识,才华无双,但她不仅长袖善舞,弄权舞智,又是风流水性,在现在这个时代,哪里是什么好女人的典范。而对于朱元璋这样的帝王,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他最为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
思及此处,婉儿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动弹,她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痛的一个激灵,脑子立马清明起来,转念间已是稍许镇定,自己年纪这般小,哪里能知道什么上官婉儿,这可是她现在最大的优势。
婉儿眨巴着眼睛看着郭惠妃,满脸天真无辜,拍手笑道,“惠妃娘娘,可是还有人跟婉儿同名?这可真是巧了,跟我爹爹想到一块儿去了!爹爹说过,《左传》有云:‘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夫治家莫如礼。’婉儿的婉就取自那妇听而婉,取那女子柔顺之义。”大殿内此时极为安静,回荡着婉儿清脆透亮的声音。
“妇听而婉,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洪武帝歪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脸色由阴转晴,却是大喜,“好!好!你爹爹大才,好名字,好名字!”婉儿心里长舒了口气,看来是顺利过关了,当皇帝的,果然最喜此等恭顺之言,幸亏爹爹当初给我细细讲过名字的释义,真是好险!
允炆见祖父面色已缓,知那危机解除,笑得眉眼弯弯,偷偷向婉儿比了个大拇指。郭惠妃也松了口气,讪讪的笑着看着皇后,面带讨好,却见皇后看也没看她,惶恐的低下头,如做了错事般。殿内此时气氛明显一松,片刻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方才噤若寒蝉的宫人太监们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洪武帝拊掌大笑,看向皇后,“朕记得你这个侄子似乎叫马全,倒是有些意思。如若人人都如他一般,朕这江山可是太好治理了。朕对他是越来越好奇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传他一见吧。”
说完也不待皇后回答,转头对随侍一旁的孙宇道,“你与那马全应是相熟,传他今日乾清宫陛见。”孙宇偷眼看了看皇后,见其面带笑容,微微点头,忙应诺着退下。
洪武帝带着李淑妃和郭惠妃离开了坤宁宫。临走前,李淑妃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婉儿,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意味深长的笑着对皇后说道,“姐姐真真慧眼识人,这小姑娘果然有几番姐姐的气度,宿州马家还真是风水好,人才辈出啊。”
马皇后抬眼扫了眼淑妃,面无表情淡淡答道,“多谢妹妹对婉儿的赞誉,不过马家人丁单薄,哪里比得上李家家大业大,子嗣兴旺。”却是若有所指,李淑妃听罢心中一震,也未多言,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郭惠妃恨恨的看着淑妃的背影,又干笑了几声,对皇后道,“秀英姐,我这次可真不是有心的。”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嘴,“都怪我这张嘴,真是嘴比脑子快!”巴巴的看着皇后,可怜兮兮的模样。
皇后本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看了看惠妃憨直的模样,心下却是一软,叹了口气,无奈道,“敏娘,你都这把年纪了,进宫也这么多年了,性子也不见改,你总有一天要被你这张嘴害死不可。那淑妃,你得离她远些。”惠妃见皇后没多加责怪,这才放下心来,已是喜笑颜开,连连称是,福了一福,追了出去。
马皇后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头,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一干宫人太监俱都退下,方才斜倚在凤椅上,闭目养神。皇后将允炆和婉儿叫至左右,问道,“今日之事,你俩是怎么看待?”
允炆想着郭惠妃简简单单一句,就将婉儿置于险境,有些忿忿道,“皇祖母,那郭惠妃不是祖母的妹妹吗?竟然在祖父面前陷害婉儿,祖母为何对她还这么好?”
皇后陡地睁开凤目,尖利的看向朱允炆,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你真的这么认为?”见允炆面色迷茫,心中暗叹,转头又问婉儿,“婉儿呢?你又是怎么看?”
马婉儿仔细回想了方才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