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婉儿同学一看,我的天哪,这是回家吗,连带凤翔卫,朱允炆身边大小太监加宫女,还有耿璿常继祥身边的侍从丫鬟,浩浩荡荡的几十号人,一时气结,对着朱允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皇孙殿下一改往日的骄傲,舔着脸巴巴的凑过来,“婉婉,看在我昨日还给你稍过那小瓷人的份上……,待会多劝你爹带我们去些好玩的地儿吧,哥哥求你了。”婉儿见他那小狗兮兮的模样,眼珠一转,“那你去向皇后求情,从人必须减半。”“没问题!”
允炆又去找皇后讨价还价,磨了半天,最后只带了太监宫女共六人,耿璿继祥身边的侍从全没跟去,只有凤翔卫,却是一个也没少。一众人到了成贤街,眼睛已是看不过来。。
成贤街两旁遍植槐树,这个时节花已开了小半,整条街上散发着淡淡的槐花芬芳。即使是在节假日,在这条街上闲逛的也多是国子监的士子们,和少部分家眷,因此成贤街上除了酒楼、茶馆就是一色儿的书铺和卖笔墨纸砚的墨斋。像这种休沐日,也只多了些小吃摊儿、点心铺。
饶是如此,因今天国子监休课,那街上是极其热闹街上仍是极为热闹,闲逛的、饮酒的、聚谈的、卖字画的,很是齐全,看得这群金丝雀们两眼发绿。只见满大街都是监生们,一色儿的着那由工部尚书秦逵设计,由洪武帝朱元璋亲自审批制定的士子蓝色衣冠(3),风流儒雅,文采飞扬,令人侧目。
这样的繁华,就连马婉儿也忍不住心动,几人一会儿凑过去听听士子闲谈,一会儿站在酒楼边上听听小曲儿,一会儿又和那街边卖字画的闲聊几句,真真是见啥啥稀罕。害得蓝云指挥着凤翔卫们一会跟着这个,一会跟着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婉儿见几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下一嗤,想了想,就悄悄的扭着爹爹要去茶馆坐坐。马全见这几个小子,个个都是金疙瘩,哪里敢答应。婉儿就将所有的缠人招数都使了出来,八爪鱼般抓着爹爹扭来扭去,又是耍赖,又是发嗲,差点从马全身上摔了下去。马全无奈,只能找蓝云商量。
耿璿见状,咳了咳,推了推允炆和继祥,两人会意,上前一左一右粘皮膏药般抱住蓝云大腿,,扭麻花似的苦苦相求,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模样。蓝云和凤翔卫今天虽是便装,但一众人的气质却是遮也遮不住,本就极其打眼,见他带着两个随身人偶,街上过往人流,无不侧目。蓝云无奈,到最后也只有从了。
一行人因人数众多,在成贤街上来来回回溜达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茶馆,尽管只带了一半从人进屋,也把个茶馆占了大半。茶馆掌柜见一帮人进来,虽不明来路,但看那衣料配饰却不是常人,屁颠屁颠的亲自上前,殷勤介绍着店里最好的茶和点心。马全蓝云带着几个小儿一桌,只要了壶钟山云雾茶,掌柜知道讲究,也不多问。
众人正吃着茶时,进来一小姑娘,十来岁光景,身着半旧藕荷色长衫,却是干净清爽。换做往天,掌柜早上来撵了,可今天在这些人面前却不敢造次。那小姑娘见马全是个打头的,就冲着他甜甜一笑,张嘴就是一口清雅流畅的金陵雅音,“公子,给小公子小小姐来点茶糕吧,我家阿娘亲手做的,和外面的味道不一样。”
只见那茶糕放在几层油布上,切成四方形,小巧精致,做的极其可爱,隐隐散发着香气,一看就让人颇有食欲。马全正吃着茶,听完也不开口,只当看不见几双小狗似的眼睛。那小姑娘却也不说话,大睁着眼睛巴巴的望着几人,眼眶有些泛红,眼泪眼看着就要出来,让人颇觉不忍。继祥又推了推表哥,蓝云叹气,笑着拍了拍马全肩膀,“进周,就来一些吧,让人试试毒即可,出不了事儿的。”
马全最后还是要了好些茶糕,小姑娘破涕为笑,恳切的道谢走了。还未等发话,允炆身后就上前一小太监,拿着筷子试吃了一块,方才推到众人面前。婉儿尝了尝,这茶糕确实味道不错,淡淡的味道,丝毫不甜腻,但后世的点心却是见识过太多,却也没什么太大感触。
“好吃!真好吃!比御膳房的还好吃!”允炆边吃边小声的嘀咕,几人吃得的有些狼,差点抢了起来。大家吃完糕点,又吃了会儿茶,方心满意足的往马家走去,在马家进了晚饭,直到傍晚才又由蓝云送回别宫。
向皇后请安后,已是晚上,众人就回兰藻院休息。允炆却偷偷的拉住婉儿,神秘兮兮的从宽袖里掏出包油布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茶糕,婉儿一惊,“你下午都没怎么吃呀,全藏了起来?”
允炆向来神色飞扬的脸上却是一脸黯然,“我想拿去给大哥吃,身边人管得严,他都没机会吃到外面的东西,这茶糕比宫里的点心还要好,我趁大伙儿不注意藏了些,想偷偷给他尝尝。”婉儿心中酸疼,极为感动,却是觉得这样的小男孩比往常可爱了万分,抱着他脸蛋吧唧吧唧亲了两口,亲得他脸色绯红,可爱之极。
两人只说晚饭吃多了,想随意逛逛,也没带从人,偷偷摸摸的到了朱雄英的院子,还未进去,就被人在后面拍了拍肩膀。两人转头一看,却是耿璿。耿璿嗤笑,“见你俩鬼鬼祟祟的,就跟了过来。”允炆没法,只得老实交代了一番。
三人进到厢房外,却是大宫女春兰坐着在守夜,见几人忙站了起来。婉儿竖着指头嘘了一声,春兰就没说话,几人贼头贼脑就进去了。朱雄英白天睡得多,此时也没有困意,见三人来了,又惊又喜。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连笔带划的把今日出去的见闻讲了一遍。
允炆献宝似的从袖里掏出油布,“这就是我们下午吃的茶糕,好吃极了,大哥你快尝点。”边说边两眼眨巴,撒娇卖乖,就差脸上没写字,“快吃快吃,吃完快快夸我两句。”朱雄英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那春兰有些踌躇,叫了声大殿下想阻止,却被他抬手止住了,“他们连带蓝云舅舅都吃过了,还会有啥事。”
雄英拿着糕点小口小口的吃起来,那是民间的糕点,是自由的味道。茶糕正如允炆所说,味道确实很不错,很是与众不同。雄英慢慢吃完,喝了点春兰递过来的水,又斯斯文文的擦了擦手。整个过程下来秀气文雅,如同优雅美丽的画,把婉儿看得个目瞪口呆。
允炆见大哥喜欢,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走过去把头轻轻靠在雄英的肩膀上。屋里一派温情脉脉,婉儿和耿璿看的都眼睛发涩。允炆见几人都盯着他,有些赧然,见婉儿偷笑,气急败坏就起身就要揪她。这时,只见雄英突然全身颤抖,脸色发白,头向前伸着,双肩耸起,双手使劲撑着床榻,用力喘着气,只听喉间传来很响的哮鸣音。
春兰大惊,知是喘疾发了,就要出去叫大夫,“站……站……站住”只听雄英强撑着从嗓子里挤出,“允……炆,快,……快出去。”这句话说得几人一愣。朱允炆被突如其然的情况震的呆愣在那里,反应过来就往哥哥身上扑。却被明白过来的婉儿一把拉住,就往外面推,“你快走快走!”
允炆挣脱婉儿,就往雄英床上跑,“大哥,你怎么了,大哥!”已是带着哭声。婉儿使劲抓住允炆,用上全身的力气,啪的就往小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朱允炆,你能不能清醒些,是那些茶糕,茶糕有问题,现在谁都能在这里,只有你不能,快点出去,我要叫大夫给大哥哥看病,你快滚啊。”说到这里,小脸上已是满脸泪水,眼睛全是绝望。
婉儿对着耿璿边哭边说急急的说道,“璿哥哥,快带他到皇后那里去,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他不能在这儿,他在这儿,今天下午在场的谁也跑不了。只有皇后能保我们。”
耿璿满眼通红,也不顾允炆挣扎,一只手抱着他胸口他拖着往屋子外面走去,另一只手捂住了他嘴,手下面已全是泪水。两人刚出门口,春兰就急忙哭着出去叫大夫,婉儿跑过去坐在雄英身后,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抽噎着边哭还边要隐忍,“大哥哥,你不会有事儿的,大夫马上就来了,再坚持会儿,就一会儿。”
婉儿见朱雄英极为痛苦,大喘着气,眼珠已经开始往上翻,吓得魂飞魄散,边继续帮他拍着背,边大哭着叫道,“大夫呢,御医呢,快来救命啊,大哥哥,婉儿求你了,求你了!”门外面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洪武十五年六月这个休沐日的夜晚,鸡鸣山脚的别宫里灯火通明,平日里走路缓慢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神色惶然,急急匆匆的四处跑着,就连素来稳重的几个女官也是如此。尚在南京城中休沐的太医院令李良贤不知道,他手下有一大批御医,已经无法看到下个月的太阳。
洪武十五年五月,虞怀王雄英,兴宗长子,太祖嫡长孙也,薨,年八岁。追加封谥。
作者有话要说: (1)勋卫,见《明史职官》,朱元璋出于安全和笼络的考虑,选了公、侯、伯、都督、指挥等人的嫡次子组成亲兵,称勋卫散骑舍人。历史上的耿璿同学长大后就曾任过此职。
(2)永昌侯,大名鼎鼎的蓝玉,常遇春的小舅子,洪武年间著名的大将,也是他给了北元政权最致命的打击,为人有些恃才傲物,结局当然也不好。明初四大案的蓝玉案就指的他,后面会是本文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3)见《明史》(卷138),“明代士子衣冠,蓋創自逵雲”,此人任过副都御史,清理过牢狱,又任过工部尚书,创立了士子服,太有才了。历史上应是洪武二十三年的事儿,我把它提前了。
朱雄英在历史上确实在洪武十五年去世,就一个薨字,史书背后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这是个很让人心酸怜惜的人物,出生极为尊贵,按照朱元璋嫡长继承制的思维,他若活着,朱棣朱允炆都得靠边。我写他写的很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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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真凶扑朔迷离
马全和宋氏尚在酣梦中时,房间门被拍响,声音极大,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炸雷,惊得夫妇二人从床上蹦了起来。马全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定是别宫出事儿了。”回头看看已是面色惨白的妻子,强自镇定安慰道,“你先别慌,婉儿在那一直被照顾的很好,不会有事儿的。我先去瞧瞧,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马全跟着惊慌失措的家仆到了门口,却见是一二十上下陌生男子,一身士庶服饰。那人见马全满脸狐疑,上前拱了拱手道,“马六爷,我是锦衣卫千户杨时,皇后娘娘命我接你去别宫,因事关重大,却不能派凤翔卫过来。”
锦衣卫,马全心中顿时一凛,锦衣卫是洪武帝今年年初所设,前身就是自己曾打过交道的亲军都尉府,平日掌巡查缉捕之职,可以自兴私狱刑讯,仅仅听命皇帝一人。这人和姑母到底是何关系?
还未等马全来得及细想,却被那人下一句话惊呆了,“东宫大皇孙殿下亥时薨。”马全脑子一炸,晕晕沉沉的跟着杨时上了马车,踌躇片刻方试探道,“大皇孙虽历来身子不好,但前几日太医们却说病情已稳定下来,如今怎么会突然……”
杨时沉声说道“大皇孙是喘疾,不发病还好,一发病谁也难说。太医们支支吾吾只说或许是吃了什么东西。”知马全身份,有心卖个好,“贵府女公子一直跟着皇后。”马全一听,惶惶之心方才稍微放下,脑子已开始飞转。
马车一直行到别宫大门,杨时掀开帘子出示了令牌,就长驱直入一直到了乐寿堂前。马全下了车,环顾四周,只见偌大个别宫此时却灯火通明,凤翔卫五步一亭,十步一岗。张嬷嬷已焦急的守候在门口,见马车驶来,疾步快走迎了出来。
张嬷嬷冲杨时一颌首,“有劳杨千户了,烦劳东厢房一坐,娘娘晚些时候还要见你。”杨时应诺退下。张嬷嬷这才转过头,带着马全往皇后就寝的西厢房走去。“娘娘身子可好?”“听到消息差点晕厥过去,太医说是急怒攻心,静养两天就好。”
张嬷嬷将马全带到西厢房,自站在门口守着。马全进屋,见皇后坐在床边,面色尚好,只是眼睛红肿,气息有些紊乱。而在床上靠墙坐着两小儿,正是婉儿和朱允炆,手拉着手,头靠着头,满脸惶然。马全担忧的看了看女儿,只见她发丝凌乱,衣冠不整,眼睛肿的像个大核桃,狼狈不堪。而朱允炆的情形更是糟糕,面色惨白,目色迷茫,细细一看竟然在瑟瑟发抖。
马后擦了擦眼睛,拍拍婉儿的头,“婉儿,你爹爹到了。”婉儿这时才抬起头来,见到马全,紧绷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从床上蹦到了马全怀里。“爹爹,大哥哥……,大哥哥当时就靠着我身上,他就靠着我身上……”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马全心中一疼,“婉儿乖婉儿乖,大哥哥是神仙,飞到天上去了。”这样的哄骗小孩子的话,婉儿自然是不信,此时听来却倍感安慰。她紧紧的抱着爹爹,抽抽噎噎的哭着,泪水已将马全的衣服打湿。这是她在大明生来后第一次如此之近的面对死亡,大哥哥的夭折,让她觉得悲伤的同时却是不寒而栗。
床上的朱允炆仍是面无表情,神色痴呆,马后看了看他,心中一硬,“婉儿,为了你大哥哥不去的冤枉,也为了你二哥哥不被冤枉,你把今天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给你爹爹讲一遍。”婉儿此时已在父亲怀里镇定下来,回忆着从头到尾把回到别宫后的事情讲了一遍。讲到朱雄英说那茶糕好吃,允炆多么欢喜的时候,心中剧痛,已是泣不成声。
马全紧紧抱着婉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将白日成贤街之事给马后讲来。他在路上时已将今日之事细细琢磨了一番,已有了些眉目,此时一边想一边说道,“第一,我们今日去成贤街之事别宫上下都是知道的,要布下这个局,别宫定然有人将消息快速送出去;第二,我们在成贤街找那茶馆时,估计早被盯上了;第三,那卖茶糕的小姑娘是早就插在那条街上的饵,只等我们上钩,真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第四”马全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侄儿和蓝云带着他们出去,最担心的是有人对允炆不利,故饮食上极为慎重,就是那茶糕也是让人试吃过的。对常人无碍的食物对喘逆病人却是毒药,那人定然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大殿下。但他如何能料事如神,断定允炆会将那茶糕带回给大殿下?话说回来,他又如何能料定我们一定会买那茶糕呢?他不但将几个小孩子的心思一一谋算在内,就连我和蓝云也被他绕了进去。”
马后沉思半响,慨然一叹,“我相信你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不肯说而已。如此熟悉这哥儿几个的饮食习惯,喜好,还很清楚这两兄弟的感情。连你们何时出门,几时出发,会去街上闲逛都能料到,除了我身边那几个人,还有谁能做到。”
马全点头,“本来我有个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大皇孙殿下久已卧病,圣上和太子虽是怜惜,却对任何人都无威胁。这人自殿下他们到别宫那日起就定下了这样的计划,如此费尽心思,所图为何?”
他怜惜的摸了摸女儿那张被泪水弄得有些粗糙的小脸,“这一点,还是方才婉儿所说大皇孙殿下的行止提醒了我。大殿下在允炆离去前不让宫女叫太医,分明是心中明了。这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为了离间大皇孙和允炆。”说完想起那小小少年,在病重之时还在维护自己的弟弟,心中一叹,这皇长孙不单单天资聪颖,还仁孝宽厚,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