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行完了出征的各项礼仪,大军开拔,顺承郡王勒尔锦一马当先地走了过来,自家两个哥哥和几个表哥紧随其后。富察氏再怎么刚强,这时候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嫂嫂婉嘉就更不用说了,只哭得摇摇欲坠。
“嫂嫂这样儿,哥哥可就更不放心了,快把泪擦擦,叫他好好儿看看你,省得回来的时候,连你长什么模样儿都想不起来,再认错了老婆可就不好了。”
“他敢,看我不收拾他。”婉嘉带着浓浓的鼻音,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渍,在明尚过来前,挤出一个笑脸儿,可明尚的身影一消失,她的脸又垮了下来。
出征的人都走远了,送行的人还是没散,八旗中人多沾亲带故,如今在这校场上见了面,又都是同病相怜,各自牵挂着出征的亲人,少不得要互相安慰几句,说几句祝福的话儿。
明月无聊地抬头看看四周泛青的柳条儿,却蓦地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是纳兰容若!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明月扭头看看一边儿正陪着老太太和额娘说话的如玉,他是在找她吗?
“嫂嫂,这边儿人多气闷,对你身子不好,我扶你去那边儿走走吧。”
婉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一旁的富察氏听说了,赶忙叫人扶着婉嘉回去,“今日出来的时候不短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得当心些,既是不舒服,我们就赶紧先回去吧。”
老太太也不多留,只是拉着如玉的手,“既这样,那我们也回去吧,玉儿别走了,就跟我回去住两天,家里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也没人陪我说说话儿。”
明月听着她伤感的语气,不着痕迹地撇撇嘴,老宅里走的那三个大男人平日里也不会整天陪着你喝茶聊天儿好吧。她不由得头疼,容若一会儿就过来了,老太太在一边儿守着,他怎么过来跟如玉说话啊。
眼看着前头就是自家的马车了,明月脚步猛地一顿,“哎呀,我的镯子掉哪儿了?那可是和顺公主赏的,丢不得呀。”
一听是和顺公主赏的,戴佳氏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你这孩子,做什么都毛手毛脚的,公主赏的东西也这么不精心,还不赶紧去找!”
“我去帮你。”如玉一把挣脱了戴佳氏的手,不等她再阻拦,便跟着明月往回跑。
明月暗暗点头,不错不错,是个聪明的,不枉她费这么大的心思帮她了。她带着如玉慢慢往回走,一路上装做找东西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她往纳兰容若所在的方向引。
近了,更近了,纳兰容若也发现了她们,眼睛倏然一亮,再不左顾右盼,大步流星地就往这边走。
他果然是来找如玉的,明月心中暗喜,她这些日子旁敲侧击地探听过如玉的心思,甚至拿着几首纳兰的词找她品读过,如玉初时赞不绝口,可待听说是容若所作,又立时变了脸色,可那神情间,显然不是一点震动都没有的。
见纳兰容若过来了,明月装作一脸着急的模样:“这里地方太大,人又太多,好姐姐,你在这里找找,我再到那边儿看看,咱们分开找,或许还快些。”
如玉点点头,不疑有他:“好,那你小心点儿。”说完,便复又低下头去。
搞定!明月喜滋滋转身,她可以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做个路人甲,顺便再看看容若风流才子的气度,一饱眼福。
“郭络罗姑娘!”
不想她才转身,纳兰容若带着磁性的声音便在身后骤然炸响。为什么?为什么是郭络罗姑娘?不应该是戴佳姑娘,或如玉姑娘的吗?老天爷啊,怎么不降个雷来劈死他呢。这个榆木脑袋,她在替他们创造机会,创造机会啊!他就这么对待她的辛苦成果吗!
如玉愕然抬起头来,初听到他声音时一片惊喜,继而便是一脸羞愤,“还是我去那边儿找吧,妹妹快些,别叫老太太她们等急了。”
明月眼睁睁地看着如玉含羞带气地转身离去,再看看自己身旁这个痴痴看着她背影的榆木疙瘩:“傻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追!”
纳兰容若猛地惊醒,抬脚就追,走出两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有人让我给姑娘捎个口信儿,他在福满楼等着姑娘,请姑娘务必过去一会。”
这回轮到明月傻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有些莫名其妙,才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纳兰容若却还有些不放心,执意不肯走:“容若先送姑娘去福满楼吧,这里人多,万一姑娘迷路就不好了。”
明月嘴角抽了抽,迷路?好含蓄的说法儿。她恨恨地推了他一把,“让你去你就去,死赖在这里做什么?我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把如玉照顾好了,我就去见他,你要是搞不定如玉,我就不去,你看着办吧。”
纳兰容若一脸别扭地看着她,一丝可疑的颜色在脸上悄悄蔓延,远处如玉含泪低下头,装作找东西的模样儿,她就知道不该对他再抱什么希望的,果然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第76章 初吻
明月气哼哼地在前面走着,身后还缀着几个小尾巴,原想趁着人多开溜,却不料这几个人都是属狗的,怎么甩都甩不掉,算了,不就是福满楼吗?去就去,谁怕谁啊!
把莺儿打发回去报信儿,只说是镯子找着了,可铺子里还有点儿事,让她们先回去吧,不用等她了。
她便带着燕儿往福满楼走,身后的长安板着那张大驴脸,让人越看越来气:“驴师傅,你成家了吗?”
长安的脸拉得更长了,只恨不能踹她一脚,想装听不见,她却不想放过他:“原来你还是个光棍儿啊,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媳妇儿?”
长安脸红得滴血,低着头四处找地缝儿,明月看得心怀大畅:“来吧,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我这里别的没有,好姑娘还是有几个的,说说你喜欢的类型,我来给你介绍吧。”
“你,你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听听这话,跟青楼里的老鸨子似的,你羞不羞!”长安不甘受她欺辱,猛地抬起头来,却在看到燕儿诧异的目光时,复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明月气得七窍生烟,还真是好人难做哈,她好些帮他找媳妇儿,他竟说她是青楼老鸨?
“原来帮你找媳妇儿的就是青楼老鸨?那你是想去青楼里找媳妇儿了?这我还真帮不了你,驴师傅,奉劝你一句,好歹也是御前的人,有身份有品级,可别自甘堕落,成了京城里的笑柄啊,到时候你没脸不说,主子脸上也不好看不是。”说完,不等他反驳,抬脚就进了福满楼。
不是她没看到长安的目光,只是,竟敢把她比作青楼老鸨,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她不在里头给他使坏就不错了,想再让她帮他创造机会?门儿都没有。
整个福满楼坐满了人,看似随意,却都是练家子,一看就不是普通客人。一个满脸笑容,公鸭嗓子的人把她领上楼,燕儿却在一进大厅时便被拦了下来。
“姑娘!”燕儿有些不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明月叹口气,要不是为了燕儿,她才懒得搭理那头驴呢,“驴师傅,就麻烦您老带燕儿找个雅间儿,吃些东西吧,要是把人给我饿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句话,整个酒楼的人都看着长安笑了起来。长安又气又恼,可再想想,这差事似乎也不赖,红着脸对着燕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去了一楼的雅间儿。
楼梯上,过道儿里,都站满了便衣的侍卫,明月在心里忍不住腹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让他们穿便衣做什么,直接穿着侍卫服色不就得了,掩耳盗铃,真以为那些刺客都是傻瓜啊。
公鸭嗓子走到一个雅间儿门口便停了下来,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自己敲门儿进去。
明月深吸口气,手刚刚抬起来,还没落到门上,便见雅间儿的门猛然间开了一条小缝儿,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把她拉了进去。
“咣当——”雅间儿的门被他狠狠摔上,吓得门外站着的梁久功打了个哆嗦,主子的火气可是不小啊,明明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气成这样了?
“你干什么?这是什么毛病啊,我又不是唔——”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被他一把按在墙上。他的头一低,狠狠含住她柔软的双唇,明月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脑子嗡的一声,待反应过来,心里不禁一阵气恼,她的初吻啊,就这么没了,没了!
康熙一把攥住她高高举起来,向他脸上招呼过来的手,眼中满是暴戾。明月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人到底撒的什么疯儿,她招他惹他了?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他肆虐的唇齿便灵巧地撬开了她紧咬的牙关,倏然侵入了她的嘴,在唇齿间流连。他毫不留情地啃噬着她的唇,她的舌,疯狂地吮吸着她口中香甜的汁液,滚烫的舌似含着无限的怒火,疯狂地想要把她生吞活剥。
这个混蛋,疯子!她冲着口中肆虐的舌狠狠地咬了下去,却不想他竟狡猾地溜了开去,这一口下去,没咬到他不说,还险些咬伤了自己。
“混——”还不等她骂出口,他便复又攫住了她的唇。她在他怀中拼命挣扎,想抽出手来再给他一记狠的,可他也半步不让,双手攥得更紧,身体狠狠压下来,让她半点逃避的缝隙都没有。
“唔——疼!”她咕哝一声,脸上两颗泪珠儿缓缓滑了下来。他的身体一僵,手下稍稍松了些力道儿,却不料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她的右腿狠狠一抬,冲着他最脆弱的部位踹了过去。
康熙心下一惊,身体灵巧地向旁边一闪,虽是躲开了她这断子绝孙的一脚,却也失去了对她的控制,明月劈手挣开他的桎梏,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啪!”
门外的梁久功又是一个哆嗦,主子不是乱打女人的人啊,能把主子气成这样,动手打人,这郭络罗姑娘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啊,能引得主子出了龙掌。
“你闹够了没?我又没招你没惹你,你撒的什么疯儿?”明月气愤地瞪着他,她还没嫁给他呢,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康熙捂着半边儿脸,眼中的怒火更盛,很好,真是长本事了,不光会跟别人卿卿我我,还会跟他动手,冲他发火儿了。
“我为什么生气?问你自己啊!郭络罗姑娘很忙嘛,不知纳兰成德和曹寅,哪一个能让你满意呢?啊,看我这记性,肯定是纳兰成德啊,这些日子不是疯狂搜集他的诗词吗?我这里还有一首他新做的,你要不要欣赏欣赏呢?或者,他刚才已经亲口吟给你听了?”
明月怔了一下儿,似乎明白他生的什么气了,“噗——”她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你还笑!”他的脸更黑了,感情儿在她的眼里,纳兰成德就那么重要,那么好?不过一首诗,就能让她刹那间冰雪化暖阳!
“你个傻子,我懒得理你。”她笑眯眯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却被他劈手夺了去,“他到底哪里好了?让你不过就见了他那么一面,就这么迷他?”
那他呢?他对她这么好,对她用了那么多心思,她就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他不信她一点儿也没觉察出他心里的想法儿。
他从没这么暴怒,这么生气过,从小到大,凡是他喜欢的,便没有得不到的,偏这个丫头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说,竟然还看上了别的男人。看她方才对他出手多狠,他可是舍不得伤她一指头,一听她喊疼,立马就松手,可她倒好,要不是他躲得快,这命根子就毁她手里了。
他越是气,明月便越是沉住了气,抬手执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茶不错,你尝尝,没想到这小酒楼里还有这么好的茶,真不错。”
“那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
“噢,王爷有心了。”明月了然地点点头,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带了那么多人出来,当然是东西准备的齐全。
“那就赶紧喝一口,去去嘴里的酸味儿吧。”
她嫌弃他!康熙有些挫败地坐下来,“我出来的时候刷过牙。”他斜睨她一眼,知道他吃醋了还不赶紧老实招供,她是成心想要气死他吧。
“刷过牙还有那么重的醋味儿,啧啧啧,王爷怕不是把山西铺子给搬空了。”她轻笑,“王爷既然知道我到处搜罗他的诗作,难道没人告诉你搜罗了做什么用了吗?或者,有人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让王爷这么大发雷霆的?”
康熙眼睛一闪,的确是有人故意告诉他,而那些诗词的作用,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听,便心火上涌,气冲冲出来找她了。
“你搜罗这个做什么?”他按捺下心头的怒火,也是他关心则乱,一听说她瞧上了别人,立马什么都顾不上了,连这里头的猫腻都没看出来,更没用心细思这里头的因由。这丫头是个心高气傲的,就远远的看那么一眼,便选定了夫婿?这可真不是她的作风。
“帮他找媳妇儿啊!”
他的脸又黑了下来,说来说去,她还是想嫁给那个小子!他方才故意让那小子去叫她,就是想试探一下传言的真假,没想到竟让他看到了那么火冒三丈的一幕。瞧瞧他两个那副难舍难分的模样儿,还说他乱吃醋,这丫头就是欠教训了!
“是帮他追如玉,瞧你想到哪儿去了!”她白了他一眼,真是个木头,难怪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傻,一个比一个呆,没人帮忙,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如玉?戴佳如玉?”他的眼睛倏尔一亮,嘴角轻轻扬起一丝笑意,原来是她,苏克萨哈的外孙女,配明珠的长子,倒也般配,说起来,这叶赫那拉氏还是戴佳如玉的母家呢,她本人如今就在苏常寿的府里住着,这婚事怎么看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啊,怎么还让这丫头费这么大的心思?
☆、第77章 乐极生悲
“当年苏克萨哈一家遭难的时候,明珠可是袖手旁观的,便是对如玉姐弟,也是半点儿照应都没有,如玉心里自然是有想法儿的。”见他苦苦思索,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明月开口提点道。
原来如此,他了然地点点头,明珠那家伙素来圆滑,跟苏克萨哈又一向是面和心不合,两人虽是同出叶赫那拉氏一脉,可当年苏克萨哈的父亲早早投靠了大清,还得了个额驸的名号,作为金台石的后人,明珠那时候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指望他去帮苏克萨哈的后人,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那你方才跟他那么难舍难分的,又是做什么?”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容若那小子他是知道的,素来讨女孩子喜欢,要是这丫头也对他动了什么心思,他哭都找不着调儿。
“教他怎么讨如玉欢心啊,呆头鹅一个,指望他自己找媳妇儿,我看是没戏了。还有底下那个长安,也是欠教训啊,你回去告诉他,想娶我们家燕儿,让他再回去修行个十年八年,把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学全了再来。”
敢说她是青楼老鸨,她不把他收拾得七荤八素就算不错了,帮他?做梦!才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地把媳妇儿娶回去呢。
康熙一时心情大好,伸手拉住她,想把她拉过来,坐得近些,不想她却额头一皱,“疼!”
他心头一紧,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强行把她按在了自己的腿上,“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她疼得眉头紧紧蹙起,待他把她手腕上的袖子撸上去,这才发现两个手腕儿已经一片青紫,“这个——”他心虚地低下头,第一次觉得,方才那一巴掌挨得真的不冤。
“要不,你再打一巴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