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闷声应道:“贫僧不敢知。”说罢,他抬眸看着宛湘宁,又道:“公主,万佛寺乃是僧人居所,三公主金枝玉叶之身,留在此处实在是不妥,请公主明鉴,还是早日请三公主回宫去罢。”
宛湘宁迟疑道:“我也有此意,但只怕瑶儿太过执拗,若此事闹大了,不知该如何收场才是。”
朗清侧眸看了看她,淡淡道:“公主聪慧,自有解决之道。若是让三公主继续留在寺内,只怕有更多人无法收场。”
宛湘宁一怔,垂眸思忖,过了一会儿,又抬眸看着他,道:“既如此,那我便应了。”边说着,她缓缓低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只盼瑶儿不要怨我才好。”
翌日,宫内传出圣旨,萃灵宫主位娘娘安嫔冯氏,偶感风寒,卧床休养,上命三公主宛瑶宁即刻离寺回宫,为母亲侍疾。
宛瑶宁双手接过圣旨,低垂着眉眼,面上并未有太多表情,亦并未开言。
传旨的宦官笑得有些谄媚,打着千儿道:“陛下有旨,请公主即刻启程,快些回宫。”
宛瑶宁侧眸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回眸望了一眼,并未看见朗清,心内一凉,回过身去,缓缓走出了大雄宝殿,并未再回眸,径直出了寺门、山门,扶着听雨、倚云的手上了马车,被簇拥着一路往山下去了。
回宫后,宛瑶宁下了马车,脚步不停地一路往萃灵宫里去了。
进了萃灵宫的大门,几个看上去眼生的小宫女迎了上来,行礼参拜,簇拥着宛瑶宁往东配殿走去。见宛瑶宁面上有些茫然,听雨在一旁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咱们娘娘晋了位分,皇后娘娘见咱们宫里实在简薄,便赐了许多宫女、嬷嬷过来,一起伺候娘娘和公主。”
宛瑶宁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见宫女们的方向是去东配殿,而并非是后面的寝殿,心内不禁有些疑惑。正疑惑着,她已经到了东配殿外,立在外面的宫女请了安,打了帘子,她缓缓走了进去,见安嫔正端坐在明窗下的锦榻上用着茶点,见她进来,不由得喜上了眉梢,连声唤她坐下用茶。
宛瑶宁心内一疑,问道:“听闻母亲卧病,如今看来,已经是大好了?”
安嫔微一挑眉,拿着锦帕轻轻扶了一下额角,笑道:“身上还是有些不大利索,但比前几日要好一些了,”安嫔看着她,又笑道:“见到你,母亲感觉又好了许多。”
宛瑶宁眸中一黯,心内一股闷气涌上,轻轻咬着下唇,顿了一顿,转身向外走去。
安嫔见了,心下一惊,忙站起身来唤住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宛瑶宁并不回身,轻声道:“回万佛寺去。”
安嫔又问道:“你还回去做甚么?”
宛瑶宁闷声道:“我看母亲安好,便放心了,继续回万佛寺去祈福去了。”
安嫔道:“你父皇已经下旨召你回来,以后便不必再去那凄苦的地方了。”
宛瑶宁回身,一双清眸看着安嫔,直言问道:“可是母亲求父皇下的圣旨?”
安嫔垂眸,避而不答,只道:“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怎么能长留在那寺庙里呢?”
宛瑶宁垂眸,应道:“我并不想为自己打算甚么,只想回寺中去清修。”
安嫔心内一急,语调不由得一扬,道:“你怎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如今在这宫里,谁能不为自己盘算一番?你若真的再回那凄苦之所去,大好的姻缘,只怕就要被二公主抢走了!”
宛瑶宁眸子一垂,轻声道:“二姐姐想要甚么,都给她便是了,我甚么都不要。”说罢,她也不再理会安嫔,转身径直走了出去。还未走出大门,她便听见东配殿里传出宫女们的惊呼声,心内一急,转身又跑了回去,只见安嫔抚着心口躺在锦榻上,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几个宫女围在她身边急声唤着:“娘娘,娘娘……”
宛瑶宁心内一沉,紧紧咬住下唇,顿了一顿,亦走上前去,轻声道:“母亲,是女儿不好,气的母亲如此,请母亲放心,女儿不走了便是……”
秦太医得到消息后,提着药箱赶了过来,隔着帐子为安嫔诊了脉,走出来对着宛瑶宁行了一礼,恭谨道:“安嫔娘娘前些日子确是感了风寒,生怕公主忧心才未告知公主,如今奏请皇上请公主回宫,想是实在因为思念难耐所致,还望公主能体谅娘娘的心情才是。”
宛瑶宁微一颔首,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太医。那我母亲方才心口疼痛,又是因何而起?”
秦太医回道:“并无大碍,不过又急又气所致罢了,好生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宛瑶宁轻轻颔首,让听雨好好地将秦太医送到了门口。
经此一事,宛瑶宁再也不敢提要回万佛寺之事了,只得耐着性子,安安分分地留在萃灵宫里陪伴安嫔,一日一日数着日子度日。
消息传到锦绣苑,宛湘宁方才将心思安稳下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如何能让宛瑶宁将心思从朗清身上移开,安安分分地接受宣威将军府的林意罗。
待又过了几日,宫里传出消息,宣威将军府的杜夫人递了牌子入宫给舒妃娘娘请安。
宛湘宁思前想后,也换了衣裳,命秦管家备好了马车,带着瑾兰、瑾芯进了宫。
进宫后,宛湘宁先去坤月宫给苏皇后请了安,还未说得几句话,便说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宛瑶宁了,想去萃灵宫找她说会儿话。苏皇后晓得她们姐妹素来亲厚,便应允了,让坤月宫的掌事宦官备了软轿,将她送去了萃灵宫。
卷二 柔情蜜意随君侧 四十四章 将那不该有的执念放下
见到宛湘宁,宛瑶宁自然是极为欢喜的,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将她迎进了自己的寝殿,让宫女上了清茶、点心,同她一起坐在锦榻上说着话。
宛湘宁留心看着,见她虽然面上带着笑容,眸中却依旧隐隐约约笼着一层愁意,总是在她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心里不由得亦有些难过。
姊妹两个说了会儿话,宛湘宁便提出这寝殿里有些闷,想同宛瑶宁一起去御花园中走走。
宛瑶宁自回宫后,一直呆在萃灵宫里,不是陪着安嫔,便是自己闷在寝殿里发呆,如今听宛湘宁如此一说,便笑着应了,披了件衣裳便挽着她的手一同出了萃灵宫。
如今快到惊蛰,石子小径两侧栽了许多棠梨,小花初绽,趁着已露新芽的枝桠,倒也令人心旷神怡。宛瑶宁见了,轻轻一笑,侧眸看着宛湘宁道:“近日来久居宫内,不曾外出,竟不知春意已至,若非今日姐姐说要出来走走,我还以为如今依旧是寒冬呢。”
宛湘宁淡淡一笑,道:“你也该多出来走走,总是闷在宫里,显得人都没甚么精神。”
宛瑶宁苦笑一下,叹道:“要那么精神做甚么?”
宛湘宁侧眸看着她,应道:“本就是如花的年纪,应该是神采飞扬的,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的。”
宛瑶宁轻轻笑了笑,并未应声,只挽着宛湘宁的手安静地往前走着。
不远处,宣威将军府的杜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缓步走了过来,见宛湘宁、宛瑶宁就在不远处,便带着家人走到她们面前,行礼参拜后,起身笑着寒暄了几句。
宛湘宁笑着问道:“夫人这是要去玉润宫见舒妃娘娘吗?”
杜夫人笑着应道:“是,妾身今日入宫,便是来给舒妃娘娘请安问好的,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两位公主,也算是妾身的福分。”
宛湘宁轻轻一笑,挽着宛瑶宁,应道:“我看今日天气不错,便同瑶儿出来走走,她这些日子只在萃灵宫里闷着,也是无聊的紧,也该出来散散心了。”
杜夫人听了,微微颔首,凝眸看着宛瑶宁,笑着道:“听闻三公主回宫为安嫔娘娘侍疾,如此孝心,确实令人感动。不过,三公主如此消瘦,也该多在意些自己的身子才是。”
宛瑶宁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我晓得了,多谢夫人关心。”
杜夫人笑着,正欲再说些甚么,不想却被从身后传来的一声“外祖母”给打断了。
她们循声望去,只见宛惠然同宛俪宁笑意吟吟地携手而来,见到杜夫人后,笑意愈浓,快步跑上前来,笑着撒娇,道:“听闻外祖母今日入宫,我专门同二姐姐一起去宫门那里候着,不想外祖母竟走了别的路先到了这里。”
杜夫人淡淡一笑,躬身请了宛惠然同宛俪宁的安,又道:“妾身见这御花园里景致尚好,便绕了旁的路过来,先在这里看一看景致,不想竟让两位公主空等了,确是妾身的过错,还请两位公主见谅。”
宛俪宁笑笑,柔声道:“夫人本是长辈,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并无怪责之意。”
杜夫人恭谨道:“谢公主体谅。”
宛俪宁走过来时,便已注意到宛湘宁同宛瑶宁在这里同杜夫人说话,心内早已满是怨恨,只是碍着杜夫人在一旁,便将眸中的利光隐去,转身看着宛湘宁,面上摆上了恭谨的笑意,俯身行礼,道:“见过长姐。”
宛湘宁淡淡应了句:“不必多礼了。”
宛瑶宁亦微微福身,请了宛俪宁的安,面上仍是轻轻淡淡的笑意。
宛俪宁有意在杜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贤良温婉,便对着宛瑶宁柔柔笑了笑,关切地问了几句安嫔的病情,又关心了宛瑶宁几句。
宛瑶宁始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有问便答,亦不多说。
又闲话了几句,杜夫人便被宛俪宁和宛惠然拉着一同往玉润宫里去了。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宛瑶宁轻轻叹了口气,侧眸看着宛湘宁,问道:“姐姐可是专程带我出来见这位夫人的吗?”
宛湘宁一怔,看着她笑了,应道:“不过恰好遇到罢了。”
宛瑶宁垂眸,轻轻咬着下唇,忖了好一会儿,又道:“谢谢姐姐为我费心。只是,我如今,并不愿谈婚论嫁,还请姐姐不要再为我如此操心了。”说罢,她深深地看了宛湘宁一眼,轻轻笑了笑,转身便离去了,只留宛湘宁独自立在原地发愣。
对于宛湘宁这些日子盘算的事情,沈君琰在一旁看着,心内亦明白,只是并未发表过任何意见,只是今夜,同枕而眠时,他方轻轻开言问道:“可还是在为三公主的终身而忧心?”
宛湘宁侧过身子,凝眸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心急了?”
沈君琰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涌入怀里,柔声道:“我倒觉得,你为三公主筹谋盘算,思前想后,整天忙里忙外的样子很是可爱。”
宛湘宁一怔,听他如此一说,心内一暖,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拥紧,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要怪我太过急躁,行事不加思索,任性妄为呢。”
沈君琰浅浅一笑,道:“我可从未说过这种话。”
宛湘宁便将白天在宫里发生之事尽数对他讲了,然后问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沈君琰微一思忖,应道:“依我看,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三公主刚刚回宫,正是心情烦闷的时候,若此事硬要逼她改变心意,只怕会适得其反,反而让她对此事更加抗拒,若是闹大了,只怕更难收场了。”
宛湘宁微一思忖,点了点头,应道:“我晓得了。只是,我担心……”
沈君琰笑道:“不必担心,二公主的性子,宫内宫外人尽皆知,未必是林家人心仪的儿媳,杜夫人对她的示好从不表态,便可见一斑。”
宛湘宁听了,心里方才安稳了许多,微微抬眸看着沈君琰,狡黠笑道:“我从前的性子,只怕亦是宫内宫外人尽皆知,你怎么敢娶了我呢?”
沈君琰低眸一笑,用手臂撑着身子,俯身看着宛湘宁,一双明眸深深地看着她,似在思忖,过了一会儿,方扬眉笑了笑,应道:“我晓得那并非是你的本性。”
宛湘宁又反问道:“那你怎知……”
话刚说出一半,朱唇已被沈君琰俯身吻住,还未出口的话尽数咽回了腹中,她眨着眼睛有些讶异。沈君琰又抬起头,双眸含笑看着她,又道:“你整日为了三公主之事奔波,如今稍有一丝空闲,也不想好好地陪陪我吗?”
宛湘宁面上一红,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抬起头来轻吻他的双唇,而后轻轻在他耳边道:“这不正在陪着你嘛。”
沈君琰笑了笑,又俯头下去吻住了她。
月已中天,映的满院银辉,院墙上树影斑驳,随着微风轻拂,沙沙而动。
三日后,万佛寺中传出消息,住持朗清欲将住持之位传给师叔玄寂,无奈玄寂不受,跪请朗清收回成命。朗清无奈,拜请玄寂暂代住持之位,而他自身,则欲离寺下山,游历各地,修行佛法,以求更大的修为。
奏请乾德帝首肯之后,朗清定于半月后离京。
得到消息后,宛瑶宁倒是未曾有甚么惊人的举动,只是转身回了寝殿。此后三天,她在寝殿中闭门不出,任谁来敲门都不肯应声,亦不肯出门,宫女送来的吃食皆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听雨、倚云见了,不明所以,却是心内着急,匆匆跑出宫来,到将军府求见宛湘宁,将此事尽数说给她听了。宛湘宁晓得宛瑶宁的心思,也不进宫去劝,只稍稍安抚了听雨、倚云几句,便让她们回宫伺候去了。
三日后,宛瑶宁一身素衣开门而出,神情同素日并未有任何异处,对于这三日的反常亦是只字不提,又同先前一样,安静度日,同甚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听到听雨从宫内传来的口信,宛湘宁方才安下心来,只盼着宛瑶宁能早些想明白,将那不切实际的执念撇开,好端端地过完她以后的生活。
朗清离京之日,沈君琰去城郊为他送行,宛湘宁亦相随而去。
那日的朗清,孤身立于城门之外,身上仅一件简薄的灰色僧衣,脚上一双草鞋,手持僧钵,面上含笑,俨然一副化缘僧人的模样。
沈君琰见了,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含笑问道:“要走了?”
朗清颔首,轻道:“是该走了。”
宛湘宁掀开帘子,扶着瑾兰的手下了马车,走上前来。
朗清见了,躬身行礼,道:“以往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宛湘宁笑道:“你这话想是并非对我说的,不过,我代她收下了。”
朗清含笑颔首,面上微微泛起一丝苦涩,回身看着那庄严的城门,轻轻叹道:“若再回来,也不只是何年何月了。”
卷二 柔情蜜意随君侧 四十五章 灭门之恨
沈君琰在一旁看着,心内不禁有些酸楚,他自小便常去万佛寺求医,因同朗清年岁相差不多,总爱去找他玩耍,如今虽然都长大了,但幼时的情分仍然不减,如今他此一去,也不知将游历到何处,亦不知几时才能回还,再见之期只怕难以预料,心内总是不好受的。
朗清看着他浅浅一笑,对他的心思,亦明了几分,柔声道:“你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又随我学了些防身的功夫,亦有强身健体之用,我也能放心许多。”
沈君琰看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又道:“若是可以,常回来看看也好。”
朗清抬眸看着那高耸的城墙,若有所思,晃了一会儿,方应道:“好。”
辞别了沈君琰同宛湘宁后,朗清背着行囊独自上了路,沿着城郊的小路一路远去。
京城郊外,循着小径,长了许多桃树,如今正是惊蛰时节,桃树上开出了浅粉色小花,沿着城外的小溪一路前行,心情也舒爽了许多。朗清将手中的念珠捻了几下,浅浅一笑,继续向前行去。
走了约么有半日之久,日已三竿,朗清亦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向四周望了望,不远处的路边,似乎有个不大的茶摊,似有过往的客商在那里落脚歇息,便也往那里去了。
启国举国信奉佛教,普通百姓也大多尊佛、敬佛,如遇到过往的僧侣前来化缘,必是要奉上热茶热饭,好生款待一番才是。茶摊的老板亦是善心之人,见朗清在远处过来,便备好一壶热茶,又让妻子盛了一碗素菜,再加上一碗白米饭,放在桌上候着。见朗清走到了茶摊前,还不等他开口,茶摊老板便笑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