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十六年!?
那一年,她还未及笄!
宛湘宁脑中一炸,这是……在做梦吗?
而那厢,瑾兰见宛湘宁完全不是正常时的样子,心里愈急,转头对静立在卧榻边的几个宫女吩咐道:“你们在这好生服侍着,我到坤月宫禀告一声去。”
众宫女俯首应是。
瑾兰转身欲走,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慢着!”她回身看去,只见宛湘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卧榻不远处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的几碗黑色的药汤,眸中依旧笼着迷茫,“瑾兰你先别忙着走,先过来告诉我,这些药汤、还有太医,究竟是发生了甚么?”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第二章 一切可以重来
瑾兰闻言站定,半转身子回眸看着她,眸中迷茫尤甚,还未来得及应声,便听得旁边传来一声轻哼:“你将我们闹得人仰马翻,难道自己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声音好生熟悉。
宛湘宁心内一揪,一股子闷痛由内到外漫延开来,缓缓抬头望去,眸中不由得泛了红。
只见那鲛绡宝罗帐被缓缓地掀起,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着四团龙云纹紬交领夹龙袍,前后及两肩皆绣金织蟠龙,髻上戴金束发冠,生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虽微微皱着眉头,一双漆眸中却满满的尽是关切。
那男子刚一进来,围在宛湘宁榻旁的宫女、太医纷纷俯首下拜:“参见太子殿下!”
宛湘宁不自觉地颤抖着,似有满腹的话,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微微一动,便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启国储君宛攸宁,从小最宠她疼她的大哥。可偏偏,因她执意抗婚之事,他在父皇面前多说了几句话便失了宠,又加奸人挑拨,最终被迫害致死。
这便成了她内心深处永远不得触碰的隐痛。
而如今,兄长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面前,这让她情不自禁泪如雨下。
宛攸宁见宛湘宁半晌不开言,只是泪眼盈盈地望着自己,心中虽依旧恼火,怒意却已消了大半。作为大哥,本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她日后再生祸端,可见她此刻眸含泪光显得楚楚可怜的模样,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了半晌,他也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侧身在宛湘宁榻旁黄花梨木圆凳上坐下,也不转头看她,闷声道:“年岁也不小了,岂能总像幼时那般任性?如今,你在父皇寿宴上惹出如此大的事端,惹他怪罪,又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在一旁安静听着,脑中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如斯情景,她记忆犹新。
那是父皇第一次提出要将她许配于沈君琰之时,她抵死不从,实在想不通父皇千挑万选,为何选了一个如此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她心目中的良人,应是顾盼雄辉、英武非凡的大英雄。而那个爱着素衣、形容消瘦、眉眼温柔的少年,根本配不上她。
她的反抗异常激烈,可不知怎的,一向偏宠她的父皇竟一反常态,执意要她应下这门亲事,不得有一丝异议。
她不应!
因此,在乾德皇帝于寿宴上重提此事时,她当着众人的面起身一口回绝。不想,乾德皇帝当场勃然大怒,厉声指责于她,自小便备受宠溺的她哪里受过如此的委屈,一怒之下竟大闹了寿宴一场,提前离了席。
离席后,她越想越气,便一个人进了御花园想散散心,不想又在御花园遇见不受宠的庶妹宛瑶宁,她一向不爱搭理庶出的弟弟妹妹,这次心情烦躁,便命宛瑶宁陪她说会子话。姐妹两人站在鱼塘边叙话,宛湘宁越说越激动,心情难以自控,不想竟脚下一滑,栽入了鱼塘之中,再醒来时便是如此的情景。
如此说来,她这是回到了数年前未出阁时。
也就是说,先前那些令她悔恨的、恼怒的、无可奈何的事情,通通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宛湘宁想着,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唇边不由得微微露出了笑意。
宛攸宁侧头见了,紧紧抿着嘴唇,半晌又开言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瑶妹妹可是吓坏了,如今仍还跪在你寝殿之外不敢起身呢。”
宛湘宁心里一紧。
瑶妹妹?是,是该好好跟她叙叙旧了。
可如今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她。
宛湘宁吩咐身边的宫女先将宛瑶宁请进侧殿休息,扬眸看着宛攸宁,道:“兄长,寿宴还未结束吧?你可否再陪妹妹回一趟寿宴?”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第三章 湘宁特来赔罪
正德殿中,雕龙漆金的龙椅上空无一人,被宛湘宁搅了寿宴之后,乾徳帝怒意难平拂袖而去。
虽天色已渐晚,列席于大殿之中的文武诸臣却不敢轻易离去,仍在各自席中,不敢扬声放言,只得与左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原本好好的一场寿宴竟被闹成如此境地。而在这其中,最是如坐针毡的,莫过于被宛湘宁当中拒婚的沈君琰之父—骠骑将军沈建勋了。
沈建勋出身习武世家,以军功立业,向来心高气傲,并非有意攀附权贵之人。此次,一向文弱的长子沈君琰被乾德皇帝看中,亲封为驸马,赐婚一向受宠的大公主宛湘宁,实属圣上之隆恩。大公主自小娇惯蛮横,此事京中无人不知,但皇上却极为爱重于她。沈建勋原本想着,既然圣上下了旨,便让沈君琰将她迎入府中,阖府上下好生供养她便是,那公主性子再蛮横,想来总会顾着些天家颜面,不致闹得太过难堪。
谁曾想,竟真的闹得如此难堪。
沈建勋越想越觉得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
随侍在父亲身边的沈君琰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嘴角仍含一抹浅笑,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白玉酒盏,轻啜深酌,全然不顾四周大臣或讥或讽或同情的眼神,一门心思细品着口中的佳酿。
就在此时,殿外宦官的一声高喊结束了这尴尬的场面。
“太子殿下到!大公主到!”
众臣一听,皆感诧异。此时,太子殿下出现,自是情有可原。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大公主也在此时出现,不知她意欲何为。纵使心中疑惑,众臣还是依礼拜迎于地。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大公主!”
宛攸宁迈步踏入殿中,微一颔首,浅笑应道:“众位大人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
诸大臣谢恩后,纷纷站起身来,垂手而立,静待太子吩咐。
随在宛攸宁身侧的宛湘宁,自踏进大殿之时,一双眸子便不住地四处打量,最终停留在那个一袭素袍、面色温润的少年身上。
那是她之劫,亦是她之盼,更是她身伴青灯古佛三年却始终无法了却的执念。
再见,已是隔世。
宛湘宁不由得眼眶发热,双手紧紧攥住衣袖,只怕一不留神,眼泪便会滴落下来。
宛攸宁并不晓得妹妹执意要回正德殿的用意何在,只因对她一向宠爱,又见她泪眼盈盈惹人生怜的模样,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罢了。诸大臣的议论,他虽未听见,但可以想象的到,于是在这样一片缄默中,他亦觉得有些尴尬,便轻轻摆了摆手,道:“诸位大人无须多礼,请各回席中就坐便是。”
诸臣垂首应是,各自落座。
此时,宛湘宁稳了一下心神,轻敛衣袂,抬步向沈建勋缓缓走去。她刚刚苏醒过来,又受了惊吓,面上仍苍白如雪,唇上亦无半丝红晕,让人见了倒有些生怜。只见她缓缓走到沈建勋面前,盈盈道了个万福,低垂臻首,柔声道:“湘宁自知鲁莽,想来早已惹得将军恼怒,自有万般不是,现下特来赔罪,还请将军勿怪……”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第四章 前因后果
此言一出,众臣哑然,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位姑奶奶又是闹得哪一出?
其中,最惊的莫过于沈建勋,忙起身离座,拜倒在地,俯首应道:“老臣惶恐,怎当得起公主之礼?真是折煞老臣了……”
宛湘宁轻笑,缓缓起身,走上前去,亲手将沈建勋扶起来,道:“本就是湘宁不懂事,若能得将军原谅,湘宁不胜欣喜,”边说着,她的目光却轻轻掠过沈建勋,落在了随在他身后的沈君琰身上。
乍见宛湘宁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突然变得如此谦恭,沈君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立刻又变回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只缓缓上前几步,从身后扶住了父亲。似乎感觉到宛湘宁正注视着他,他一抬眸,刚好对上宛湘宁的一双明眸,心内一颤,似有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只得又移开双眸,低垂眼帘,对宛湘宁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他的这番举动,看在宛湘宁的眼中,又增了心内的思绪万千。
一时之间,正德殿内陷入一番寂静,半晌未曾有人开言。
宛攸宁见状,虽不晓得妹妹究竟作何打算,但总算找到了下台的台阶。
他转身吩咐在殿中伺候的宦官去寝宫将此事告知乾德帝,又吩咐宫女们将诸位大臣面前的酒肴全都换上了新的,并将宛湘宁安置在大殿左侧她原先的位置上,一切处理的有条不紊,打理的十分周到。不消片刻,正德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虽大家心中疑惑未消,但谁都不想扫了太子的兴致,表面上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闻讯而来的正德帝爱女身子无恙,太子又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心下自然欣喜,又见宛湘宁泪眼盈盈地扣头请罪,再加身边的皇后柔声宽慰几句,心里的恼怒早已无影无踪。
一时之间,正德殿中舞乐又起,觥筹交错,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宛湘宁见天色已晚,便言身子有恙,想早些回寝宫休息,便辞了乾德帝,带着宫女往殿外去了。
经过沈建勋父子身边时,宛湘宁又侧眸看了沈君琰一眼,只见他面如美玉,眸如点漆,一双墨黑的眸子如一湾深潭,直让人沉溺其中无法喘息,着月白色锦袍,手执折扇,低眸浅笑,如劲松修竹,伫立于山水之间,让她心里忍不住漾起一圈涟漪。
月光如水,洒落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宛湘宁轻轻掀起轿帘,看着那似曾相识却早已浸入她骨髓深处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将轿帘缓缓放下,靠坐在轿中,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在她的记忆中,前世的她醒来之后,仍旧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死活不愿嫁给沈君琰。一向宠爱她的兄长宛攸宁偏帮她一些,在父皇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竟惹得父皇更加恼怒。且,经此一闹,她及宛攸宁也失了众臣之心。宛攸宁在朝中势力减弱。于她而言,旁人倒无所谓,只是那沈建勋此后对她便再也没了好颜色,就是成亲之后,将军府阖府上下都对她格外疏离,无一不是此事留下的果。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第五章 琅华公主
刚进毓琇宫的大门,瑾兰便从偏殿迎了出来,垂手立于轿前,待内侍掀起轿帘后,伸手将轿内的宛湘宁扶了出来,边往内殿走着,边轻声道:“三公主在侧殿睡着了,是否派软轿将她送回萃灵宫去?”
宛湘宁听了,脚步一驻,往西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思忖片刻,方开言道:“不必了,让她在偏殿歇息便是,不必去吵她了,派两个小宫女去伺候着。另外,你派人去萃灵宫跟冯昭仪知会一声,免得她担心。”
瑾兰听了,并不多言,颔首应是。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瑾蕙轻笑了一声,道:“依奴婢看,瑾兰姐姐也不必麻烦这一趟,那个冯昭仪甚么时候在意过她的这个女儿呢?”
宛湘宁听了,眉间一蹙,还未开言,便听得旁边的瑾兰喝道:“这小蹄子净胡说些甚么!?三公主深夜未归,冯昭仪自然忧心,”边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宛湘宁,见她并无阻拦之意,又道:“主子们的事情,岂是咱们做奴婢的可以妄言的?”
瑾蕙赧然,满脸通红,只得跪地请罪。
宛湘宁不欲与她再多说些话,稍嘱咐了几句,便往内殿去歇息了。
翌日清晨,毓琇宫便迎来了一封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崇厘降帝女,戒以钦哉。美肃雍王姬,咏其襛矣。既娴内治;宜被殊荣。咨尔皇女湘宁,乃朕长女。敬慎居心。柔嘉维则。母仪克奉,教夙禀于在宫;妇德无违。誉尤彰于筑馆。出银潢之贵派,作配高闳;备玉牒之懿亲,共襄宗国。凤占允协;象服攸宜。是用封尔为琅华公主。锡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佑;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绥厚禄。钦此。”
启国的公主一般在出阁时赐予封号,而如宛湘宁这般,还未及笄时便赐了封号的,从无先例。正因如此,正体现了乾德帝对她的爱重。
前来宣旨的是乾德帝身边的近侍高荣。作为宫里的老人儿,他自然晓得,如今的这位琅华公主早已是皇帝心尖儿上的宝贝,无论她如何娇蛮任性,皇帝对她的宠爱也不会有一丝的变化。而且,仅仅是来宣了一次圣旨,他也能隐隐感觉到,琅华公主似乎与往常时不大相同,不仅更加谦恭守礼,待人也比往常和蔼了许多。
送走高荣后,宛湘宁手捧着圣旨,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前世,她是在出阁时才得了琅华公主的封号,而这次却是不同,这封号来的如此之快。
也就是说,前世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包括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心里倒舒坦了许多。
上天眷顾,让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悲剧重演了。
“恭喜大公主……”
宛湘宁思绪未平,便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轻柔的道喜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素衣少女立于西侧殿阶前。她着云烟细锦上衣,宫缎素雪绢长裙,身上的饰物也只有手腕上一只白玉镯子和耳边的珍珠耳坠,比起宫里处处可见的珠环翠绕的宫嫔贵人们,简直素淡的可以忽略不计。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第六章 瑶妹妹
宛湘宁侧过身子看着她,她还是如从前那般羞怯素净。
从前,自己对这个生母身份低微且又不会讨人喜欢的庶妹从未多看过一眼,心情不好时还会对她冷嘲热讽,从未对她有过一分稍好一些的脸色。
但是,就在她幽居庵堂、众叛亲离之时,是已经出嫁的她,隐在一袭黑色斗篷之下,孤身来到山中的庵堂找到她,满脸焦虑地告诉她新皇欲对她不利,让她快些逃走。
宛湘宁当时很是奇怪:“我从未关照过你,对你甚是苛刻,你又何必费些心思来救我?”
她立在原地,有些局促,脸色微微泛红,眸中盈盈有泪,思忖许久,方下定决心一般地道:“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我们毕竟有一半的血肉相连……”
宛湘宁心里一颤,“我曾经……那么坏……哪里值得妹妹如此待我?”
“不不……”她有些惊慌地摆着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却又有眼泪滑落,“这么多年,姐姐第一次唤我妹妹,我真是高兴,”她默默低头拭泪,待心绪平稳些,又抬眸看着她道:“姐姐不坏,我一直晓得姐姐并不坏,幼时姐姐还曾……”她突然止了话音,思忖良久,又道:“罢了,想来姐姐也不记得了。姐姐肯为姐夫守灵三年,足见姐姐是有情有义之人,妹妹助你,也是应当的……”
只是最终,宛湘宁并未如她所说的那般逃离庵堂,而是宁静地接受了新皇的鸩酒。
但是,宛瑶宁的这番情意,教她一直无法忘怀。
宛瑶宁见宛湘宁并不开言,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以为她仍在怪罪自己,心内一急,竟跪倒在地,道:“求姐姐饶恕,瑶宁并不晓得昨日的意外是如何发生的,瑶宁保护姐姐无力是真,但此事绝非瑶宁有意为之,还请姐姐明察。”她心里着急,言语间隐隐有些颤抖。
宛湘宁见了,倒有些心疼她,忙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妹妹不必如此,姐姐自然晓得。方才只是…只是感觉许久未见妹妹,便多看了几眼罢了。”
见宛湘宁如此举动,不但宛瑶宁有些茫然,就连瑾兰、瑾蕙她们都有些诧异,她们从未见大公主对三公主如此和颜悦色过。
宛瑶宁恍了一会子,才缓过神来,目中盈盈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