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笑话他,尤其是死里逃生的那几名参议,鼻子酸酸的,竟也有些微微哽咽。
藤忍忽然仰面向天,目光呆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经此一役,龙馆又损失了四十三人,全都是在陷阱中活活闷死,可以说死得凄惨无比。随后,北路部队在藤忍的带领下回到平谷,整个城再次陷入伤感与悲怆,与以往相比,这次朝日之行每一次出动都有人死亡,彷佛东方大地烙印了生命魔咒。
清点人数,龙馆现有的弟子加起来还不到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虽然孝悌城还有些小辈,但要想再度兴盛至少要数年到十数年。
一场雪暴考验了人性,也考验了人界,雪暴过后天地一片宁静,但更大的风暴还将陆续到来。
「轰!」
雪粉层刹那间便吞噬了朝日城,似乎受此阻挡,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前冲的力量也显得有所不足。但这场无名雪暴并不想平淡地结束,没有人会想到来自海上的雪暴能冲击到内陆百里之内,但当天地间只有白色的雪粉时,人们也只能默然接受。
悠柠的心在痛,雪尘洋洋洒洒,即便没了冲力,那飞扬的雪粉也把梅子河以东的所有区域都笼罩在内,肉眼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父亲……弟弟……」她的两声呼唤,包含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石基用力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留守朝日城的人许多都回来了,却没有悠鹰和忍谦的身影,以二人的实力绝不会输给身边这些后生小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选择留下。
他很想去找,但这样的环境别说找人,就连生存都无法确定,去找人就等于送死,只能等雪尘平静下来,可如此一来,正副庄主的生命就只有由老天来决定了。
看着哭成泪人的悠柠,他的心极度不忍,轻轻拍拍玉背,小声劝道:「大小姐,庄主他们一定没事,你别太伤心,吉人自有天相。」
悠柠抹了抹泪站起,眼中充满希望,望着雪尘深处喃喃道:「父亲乃当世豪雄,弟弟是天纵奇才,绝对没有理由就此丧命。」
石基默然不语,悠柠把父亲和赤炽同列,可见关心的层次已经相差无几,心里既是惊讶又是诧异。
一阵高亢的笑声突然从身边传来,二人的眉头都不禁一皱,不用看也知道那必然是逃出生天之人正在欢庆。
面对大自然如此凶猛的灾难,能够死里逃生实属不易,生存者有权力这么做,只是在二人看来,此时欢笑也显示出这些人心性凉薄。
「昨天还以兄弟相称,今天庄主未归,他们竟然已经无视鹰庄的存在,这些家伙都是无信义的小人!」赵云菁等头目都愤愤不平,若不是悠柠极力控制,早就冲上前吵闹了。
悠柠听到笑声只觉得刺痛,浑身都不舒服,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淡淡地道:「石叔叔,让他们都回去吧,我暂时不想再见到他们。」
石基心领神会,一转身便挤入了人群。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凉薄,许多人都自愿留了下来,当石基等人劝说离去之事,都纷纷要求加入寻找失踪者的行列。
看到这一幕,鹰庄的人们才有些笑容。
雪尘滔天,在这头怪兽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石基选择了等待是因为他相信庄主的实力,不愿更多的部下冒险,然而也有不愿等待的人,正是因此,西北旷野中才少了许多哭泣声。
曹骑、伐越等人率领的三百轻骑第一批撤离朝日城,但与武士们相比,骑兵的行动力明显慢了许多,而马匹一夜苦奔已是筋疲力尽,马上之人也是一样,一夜未眠,顶风冒雪狂奔一夜,体力几乎都透支了,但为了生存,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往西走,而且越远越好。
当雪尘袭来时,他们离西北大营仅有五里,这短短的五里便决定了生与死。旷野之中无遮无挡,无奈之下,他们能做的只有在雪地上围成一个圈,又把马殿围在圈的最外层。随即,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雪尘把自己吞没,在这一刻,谁也没有想过还有生还的机会。
「快、快救人,快啊!」
这时,飞扬的雪尘中突然响起人声,紧接着,一阵阵蓝色强风猛烈地吹起,雪尘轻柔,即便有小风也无法拨开,但雪尘的蓝风竟似有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雪尘之中挖出一片视野清晰的小天地。
「就在前面,地上的雪堆一个也不能放过。」声音高亢,彷佛就连雪下之人都能听到。
一个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手里都拿着木铲铁铲,甚至还有脸盆和洗衣板之类的工具。
「下手要快,用力要轻,千万不要把雪尘扬起来,雪都扔到外围去!」
在首领的指挥下,士兵们的手中工具快速飞落,行动又快又稳又小心,一堆堆被挖出来的雪移到了侧方,又被侧方的士兵扔进雪尘之中,完全不影响这狭小的一处空间。
很快,被雪埋的人一个个露出了身躯,少数人仍有神智,一半以上昏死了,还有一些已经气绝身亡。
铲雪士兵们眼中噙着泪水,用力压下悲伤,下手也更稳健。
「快送回城中,告诉城内士兵,记得用温水浸身,千万不能用热水,就算是死的也要送回去。」
「是!」冷沉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即又是整齐的铲雪声。
伐越等人并非昏死,本打算用闭息之法忍一忍,然后再挖雪离开,没想到有人来救,立即跳了起来。
看到那蓝色的身影,几个人都愣住了。
「是你!」
蓝风之下正是遥猎,周围虽然天寒地冻,到处都是飞雪,他却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手中双枪急舞,身躯也在不断地横移。
伐越经历丰富,一看便已明白遥猎的目的,不禁暗赞此人聪明绝顶,在雪尘铺天的环境下,唯有此法才能保障救人的效率。
他转头朝盛宣诚几人点了点头,众人心领神会,各自施展绝技,协助遥猎吹开雪尘。一时间剑风如潮,掌风如织,雪尘虽然细碎,却被这几人不断逼飞,空间也更大了些,直到士兵们把埋在雪地中的死人、活人都挖了出来,才一起撤了出去。
但雪尘带与南面一样,其边缘只到西北大营附近。一行人飞快地穿越那五里地之后,视线豁然开朗,呼吸也顺畅多了。
伐越和盛宣诚连连做了十几下深呼吸,空中依然飘着碎雪,但已经无法影响什么了,回望前方,上林城依稀在目,平安回到此处原本是该庆幸的事情,可惜身边一直笼罩着伤感与哀愁。
虽然被埋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三百轻骑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八十七人,死者中有一半直接倒在朝日城外,过度疲劳导致他们一睡不起,最后被埋在雪下,根本无法挽救,其他死者或在雪中冻死,或在雪尘中窒息而亡,还有些侥幸逃出雪尘,却因疲劳过度而亡,倒在了上林城外。
城头上站满了武士,在士兵离开之后,他们便接管了城防,面对一具具被抬回的尸体,即便再冷漠的人也低下了头。场面极尽悲凉,城上城下,人们默默向那些死去的同伴表示最后的敬意。
「让开!」
曹骑死里逃生,被士兵率先救回上林,醒来后不顾一切立即冲了出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心中一酸,这个生死无惧的粗豪大汉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时间声泪俱下,周围的人无不被其感染,而活着回来的八十七人也忍不住同声大哭,一时间悲声四起,哀意浓浓。
伐越和盛宣诚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胸口有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喉咙也哽咽着,说一个字都觉得困难重重,呆立了很久,他们才走到曹骑身边。
「曹老弟,龙馆对不起你们!」伐越竟然不顾身分,跪倒在尸体旁恭恭敬地拜了三拜,若不是龙馆邀请军方协同出击,二百余名士兵便不必丢了性命,他心中的悲痛远比其他人更强。
盛宣诚和其余龙馆武士也相继行了叩拜大礼。这些人是为了龙馆而死,若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心中之诚。
「好惨啊,真可怜。」
几人抬起头,却见一个俏丽少女呆呆看着满地的尸体静静流泪,正是织鱼。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其中许多都曾在上林城中与她交谈过,或是偷偷看她,一夜之间竟然都命丧黄泉。
一个身影慢慢贴近她,正是遥猎。
看到遥猎,曹骑立即收住悲声,几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扑倒在遥猎身前,若不是他抓住时机冒险突入雪尘,剩下这些人也绝没有生还的机会。
「好兄弟,若不是你,我们都完了。」
遥猎原本想说几句俏皮话,但周围的气氛如此悲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头,「曹大哥何必如此?快起来,来人啊!
送曹将军回去休息。」
一个时辰后,雪尘终于彻底降下地面,朝日城周围的旷野渐渐露了出来,人们惊讶地发现大地突然高了,厚厚的雪粉竟然把大地垫高数尺。
冰原的景象与陆地一样,厚厚的雪尘降下后铺在地上,把地面抬高了数尺,倒是朝日城变得矮小了。
砰砰两声,一团烈火和一团青气同时从雪层中窜出,一直冲到五丈高,随即跃出两个身影,轻轻地落在雪地上,不是别人,正是首先遇到雪暴冲击的赤炽和魅幽羽。
窜至半空,周围一片清宁,脚下满是轻盈洁白的雪尘,如云如雾,感觉如同踏在仙海之上。
赤炽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清凉空气进入肺中,把污浊的空气一扫而空,整个人立即轻松许多,在法阵中待了这么久,总算活着离开雪层,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当然,制造这个奇迹的前提,却是身边这个美丽的男子。
「嘿嘿,我还是命大啊!」
「幸好都没死,不然亏大了。」魅幽羽拧了拧脖子,被雪埋了这么一阵,眼睛竟然比之前更亮,散发出星光般的光辉,赤炽一看便知道他在雪中的修炼颇有成就。
「亏什么,实力大概又精进了吧?」
魅幽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手背上渐趋淡化的火焰阵图转了三转,轻笑道:「彼此彼此吧,还没出来我就感觉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火焰。」
赤炽哈哈大笑,扬了扬双手,两个掌背一边红色一边绿色,一冷一热,果然是两种火焰,眼中颇有得意之色。
他埋在雪中无所事事,思绪一直在转动,因为在雪暴前的失态深深刺激了情绪,总结之后觉得除了胆识勇气还需要更加历练外,实力上的提升也极为重要,而那样失态的最大原因,是对自身的实力缺乏自信,如果有足够的信心,即便雪暴再猛也不会动容。
俗话说有比较才有进步,虽然一直专注于研究火术,但都是运用火的技巧,直到方才他才突然顿悟,不只是运用火焰,还要了解火焰本身。
对比来自鬼域的冷焰与人界的烈焰,赤炽发现两种火焰的层次,存在非常巨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仅决定了冷与热,他还隐隐感觉到火焰中的不同光层,蕴含着完全不同的力量与效用。
他现在做的不是驾驭烈火,而是把外人眼中永远一体的烈火按层分解,人界之火也罢,冷焰也罢,冥火也罢,只要是火,他都想分解,看看其中的差异,甚至他还异想天开,把不同属性火焰的分层叠加起来,或许有一天他可以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烈焰。
魅幽羽则显得平静多了,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身躯罕有地夹杂淡淡伤感,对于无情的鬼人而言这简直就是奇迹,赤炽虽然略有感觉,但他以为那不过是错觉。
漂亮的眼睛扫视一圈,似乎在辨别方位,目光最后看向东南方的一片高地,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赤炽收敛心神,目光瞥了一下,心中微微有些狐疑,却一个字也没有问。他隐隐感觉到魅幽羽变了,眉宇间再也不是看透世间一切的冷傲,隐隐有一种孤家寡人般的寂寥。
这场巨型雪暴让魅幽羽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筹码,行动不便的尸人早已被冰雪封死,遇上雪尘也只能坐以待毙。如今庞大的尸人军团已经与大地合二为一,成为冰海之上的一座小型高地,魅幽羽就算有倾天之功,也无法把这么多尸人救出来。
但为了心中的目标,他此刻已经别无选择,赤炽是他必须藉助的力量,因此才拼了命地出手相救,一旦赤炽死亡,再想要找同样的人物只怕又要许多年,对鬼人而言,时间绝对耗不起。
「喂,这下我欠了你一条命,开条件的时候不要太无耻哦!」赤炽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魅幽羽没有回答,低着头沉吟了很久,还是不说话。
「好大的雪暴,这辈子算是值了……」赤炽原想伸个懒腰,可才伸了一半,忽然想起夜袭朝日城的那几股势力,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颤栗的目光定在比雪面高不了多少的一片矮城上。
「现在去,为时已晚了。」
「不去怎么知道有没有活人,留在这里更危险,再来一场雪暴,我可没力气了。」赤炽突然跃回雪洞,片刻后重新跳出,手里多了一把冷巨,瞥了魅幽羽一眼后扑向朝日城。
他没走两步,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在飘,意识到魅幽羽也跟了上来,不禁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美丽男子从未像此刻这般失落,彷佛遇到重创,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可思绪不宁,总被朝日城的事情困扰,想了片刻便放弃了。
第六集 惊天雪暴 第七章 鬼谋
他们来到朝日城,悠鹰等人早上筑起的雪墙更高了,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南城墙上,而西城墙上则是一片奇怪的冰球。
「这么厚的积雪,看来要活命不容易。」
「我们不也活了下来,他们未必就输给我们。」赤炽高速在城上飞纵,希望找到任何生命的痕迹,然而雪层太厚,城内外一片洁净,别说脚印,连条雪痕也没有,跑了一阵,心中便凉了下来忽然,西城传来了魅幽羽的呼唤,「过来,这边有东西。」
赤炽心头一紧,几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魅幽羽站在城墙边,朝脚下指了指。赤炽顺着手指往下望,发现城墙下有一个颇大的雪洞,洞内颇深,黑乎乎地看不到底部,似乎刚刚被人打开,说明之前有人藏在里面躲避雪暴,最后成功生还。
「看来这里也有幸运的人。」他笑了。
魅幽羽凝视着雪洞片刻,淡淡地道:「此人是个高手,以闭息功保住性命,不过……这么大的雪洞,不像只有一个人。」
「嗯,雪地上的脚印有些古怪。」
魅幽羽早已察觉这一切,脚印伸向西面,每个脚印都被拉长,可见是拖着身子慢慢朝前走,奇特的地方在于脚印的深度,既然有闭息之功,此人必是高手,即便平时走路也不会如此沉重。
二人对视了一眼,突然沿着脚印往西面疾奔,终于在二百余丈外找到脚印的主人——两个身躯倒在地上。
「悠鹰!还有这个……是忍谦!」看清地上的两张面孔,赤炽忍不住惊呼起来,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两人。
魅幽羽皱了皱眉头,沉吟道:「连他们两个都来不及逃走,其他人岂不是……」
赤炽回头朝朝日城看了一眼,脸色略显苍白。
悠鹰没有死,只是过于疲惫而昏厥,但忍谦的身躯却已经僵硬了,脸色发青,死了一段时间。
二人这才明白雪洞和脚印为何如此古怪,似乎悠鹰和谦忍躲在洞内,后来忍谦死了,悠鹰拖着尸体离洞,走到这里才昏倒在地。
魅幽羽摸了摸忍谦的身体,淡淡地道:「忍谦被人击到要害,伤重不治而亡。」
赤炽看到忍谦嘴角的血线,眼神中多了一分惊愕,心想:「忍谦的江湖地位也应该不低,谁会平白无故下此重手,莫非是龙馆?」
忽然,悠鹰动了一下,二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这位定阳大豪终于醒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红色头发赫然进入眼中,神色突然一振,身子也腾地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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