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兵营都可以听到曹骑粗野无礼的咒骂声。三天来,士兵稍有不慎就被责罚打骂,却没有一个因此而怨恨,反而都很同情他。
时间已至正午时分,风突然大了,张扬地卷起操场上的黄尘,彷佛一条条黄龙张牙舞爪,天空飘来了厚重的阴云,驱散了初春的温暖阳光,把大地带回寒冬的阴冷境界。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钻入风中,彷佛一声惊雷劈断了肆虐大风,也劈断了众人的咒骂与怨忿。
曹骑的目光随着马蹄移向辕门,滚滚黄尘中出现了一匹快马的影子,彷佛一丝微光掀开心上的阴云。
「命令,督帅府军令!」来人翻滚下马,伏倒在地,「督帅府令,上林营立即出击朝日城,所遇邪人杀无赦!」
「哈哈!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曹骑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全身都在沸腾,凶狠如狼的目光突然一凝,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弟兄们,救人去,快!」
「是!」
一千人的吼声,如雷鸣般响彻兵营。这一声不仅是回答,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咆哮,这段时间的积怒与忧虑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出来,为沦落灾难的同胞而呐喊。
刚才还沉寂的兵营转眼间喧闹起来,牵马的、提枪的、备粮的,到处都是人影。虽然有些混乱,士气却如同烈火般燃烧着。
率先准备完毕的五十骑兵身为前锋部队,立刻就要出发前往朝日城,然而,马蹄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曹骑正准备领着步兵主力出击,望着五十骑堵在营门前不动,不由勃然大怒。
「大……大人……」骑队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无奈。
「都他妈的中邪了吗?军令如山,谁敢……」
曹骑气急败坏的冲入马队,挥起马鞭就要抽人,眼角却扫见营门中央的一抹红色,顿时为之一愣,手高高举着,半天也没放下来。
「都给本大爷听好了,今天谁也不许出这门。想出门,先问过本大爷的兵器再说!」
「狂妄!」
曹骑被狂妄的语言激怒了,脑门一热,按着配剑恶狠狠地就冲出马队。他身子还没到营门,面前就突然袭来一抹寒气,他不由自主地停住,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一把比人还大的巨型兵器正指着他的鼻尖,随意一拍就能把他的鼻子拍扁了。
「乖!别惹事,回去吧!」
持剑者正是赤炽,一身火红的装束以及手中的冷巨,便是其最明显的标志,当然,还有他脸上那搞怪的笑容。
此刻的赤炽板着一张微露笑容的脸,挤眉弄眼的神情再加上甩动的红辫子,样子滑稽极了。
曹骑气得脸色赤红,几乎比得上赤炽的衣服。他恶狠狠的目光扫到对方脸上,却没有换来任何反应,反而让对方的表情变得更怪,就连冲上来看热闹的步兵们也都哈哈大笑,似乎一瞬间都忘记了正在受难的朝日城。
「不许笑!」曹骑只能用狂吼来压制已被搅乱的兵营。
「这位大人,大家都在笑,你为啥这么激动?笑一笑有益健康嘛——喂喂!别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小心我揍你!」
赤炽嬉皮笑脸地数落着激动不已的曹骑,轻佻的神色彷佛是有意激怒这位将监大人,他抽起冷巨扛在肩头,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曹骑气得浑身乱颤,只觉得一股烈火由脊椎直窜入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珠大瞪着彷佛要吃人。
眼见上司几乎要被怒火燃烧了,士兵们这才意识到大军出征朝日城在即,此时实在不宜嬉戏,立刻收敛了笑容。骑兵们纵马上前逼近营门,他们刚刚之所以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完全是因为冷巨的威慑力。
如此巨大的兵器谁也没有见过,更不知道这样的兵器有何等威力,只是想到拿起此兵器所需要的力气,众人便觉得头皮发麻,不敢以手中的「小刀」、「小剑」相抗。
「滚开!大军行进,敢阻挡者,杀——无——赦!」曹骑发出怒吼,抽出腰间配剑,怒目指向拦住大门的持剑怪人。
「小声点,这里没有聋子!」赤炽朝着曹骑晃了晃食指,摆出一副教诲子弟的样子。单看这样子,恐怕有人会以为他是曹骑的长辈。
「再不滚开我就不客气了!」
「你也没客气到哪去……」赤炽撇嘴一笑,仰首望向众骑士,「各位要去哪啊?不会是朝日城吧!」
曹骑对着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竟有些束手无策。动手倒是简单,但对方的兵器和装束都非寻常,他多少有些顾忌,暂时只能出言恐吓:「知道还不滚开,防碍了大军救人,可是死罪。」
赤炽轻笑一声,扬声道:「都回去吧!别凑这个热闹了,你们这些家伙去了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曹骑的脸部不断抽搐,朝日城和亲人的状况一直牵动着他的情绪。
「出击!」他冷冷地瞟着持剑少年,挥剑朝东吼道:「凡是阻挡者,一律格杀!」
「慢,慢,慢!」持剑少年双手举剑过头,似作投降之势,脸上依然笑容不绝,振振有辞道:「我可是为你们好,就凭你们这几百人,实在不够朝日城塞牙缝,天神可鉴!我说的绝对绝对是实话,不信……」
「不信又怎样!」曹骑几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若不是对那把巨剑有些顾忌,早就策马把这可恶的少年踢翻了。
「不信嘛……」持剑少年歪着脑袋,一脸苦恼地想了半天,最后指了指上方道:「你问他好了。」
士兵们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朝上升高,赫然发现营门口笔直高耸的旗杆顶部,竟站着一个身影。
「伐大人,下来吧!」
旗顶之人正是伐越。他一直在上面看热闹,见众人发现自己才跃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到营门前,摇头笑道:「炽老弟,你这小子还真能闹。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真服了你。」
「活着累啊!不开开玩笑会无聊。这位大人你说是不是?整天哭丧着脸应该很累吧。」赤炽朝马上的曹骑挤了挤眼。
「我不管你们是谁,给老子滚开,耽误军机杀无赦!」曹骑被两人闹糊涂了,心中急躁不安,脑门一热、双腿一夹便冲了过去。
「哎!你也真无聊。」赤炽轻晃脑袋,右手舞着冷巨朝前一挥。
曹骑感到一阵强风袭来,心下大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冲动。对手根本没有用力,攻势便已如此刚猛,若是全力一击,他必无法抵挡。
思绪没有阻止他的失败,壮硕的身躯被一扇之力硬生生压了回去,可谓狼狈至极。
看到这一幕的士兵无不露出惊愕神色,偌大的兵营瞬间一片死寂,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又发出巨大的哗然声。
赤炽把冷巨扛回肩头,傲然笑道:「谁能出了这营门,我就拜他为师。」
狂言一起,斥骂声、叫嚣声如潮水般卷向赤炽。
红毛少年不但无动于衷,反而露出扬扬自得的神色,看得众士兵更是怒不可遏。受刺激要冲上前和他拼命的竟达二百余人,顿时把营门堵上了。
「哈哈,都禁不起激,来来,我陪你们玩玩。」赤炽把冷巨往胸前一横,眉角低垂,一股如冬风般凛冽的压力骤然落在了对手身上。
百人虽众,却依然感觉到寒意刺骨。
「别闹了。」伐越之前没有阻止赤炽的胡闹,是因为这样的胡闹一样可以达成来此的目的——阻止对方向朝日城进兵。
「好吧!」赤炽耸耸肩,退到营门左侧,靠着木制大门坐了下来。
曹骑感觉两人身分似不寻常,强行压抑胸口怒火,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来历?为何阻止大军前去救人?」
伐越虽是武士,但出身皇室,天生便有皇家的傲气与贵气,而他的爵位与官位也远在曹骑之上,说话时便习惯地以一种上级对下司的口吻说道:「朝日城此时不宜前往,都撤了。」
「你是何人?刚刚才有督帅传令兵前来下达前进命令,尸兵作乱,攻我朝日,杀我同胞,我身为上林将监岂能坐视不管?又有军令在身,此时若不出兵,朝廷养我们有何用?wωw奇書网再不让开我就要杀人了!」
曹骑剑眉冷目,好一副凛然之态,伐越看在眼中也不禁暗喝了一声采,表面上却还是高傲的神色。他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雍容的气度让士兵们感觉到另一种无形的威力,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通道,看着他慢慢走向上司。
「这里有多少人?」伐越不断左右扫视,目光落在曹骑的脸上如蜻蜓点水,一沾而过,直接告诉外人,他没把这位上林将监放在眼中,狂妄之意不言而喻。
曹骑身为一营之长,哪能忍受这种无礼,怒火中烧的他伸手就去拔剑,却被一张铁手按住。曹骑脸色不禁大变,对手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刚刚还相隔一丈,此刻却几乎贴面而对。
「你……」
伐越盯着他眼睛,微微一笑,在曹骑的耳边缓缓吐出几个字。
曹骑愣了一下,随即呆若木鸡,扶剑之手也软软地垂下了。
伐越挺直身板,淡淡地道:「将监大人,让你的人各自回营,只派探哨监视通往朝日城的各条大路小径,有任何异动急速来报。」
「遵命!」
曹骑行了一礼,毕躬毕敬的姿态与方才的傲气简直是天渊之别,众士兵连连称奇,同时也确认闹事的二人身分非同寻常。原本呈半月型包围赤炽的士兵都退走了,态度恭敬不少。
赤炽扛着冷巨,大步踏入营中,脸上笑容不断,看着一张张崇敬的脸调笑道:「一时冷,一时热,你们这些家伙还真……善变啊!」
「大人,这位是您的随从?」
伐越张口欲解释,却被赤炽抢了先,笑嘻嘻地道:「知道还问,不过我没有龙馆身分,可不是什么大人。」
「龙馆」二字甫一出口,偌大的兵营立刻鸦雀无声,士兵们甚至不敢深呼吸。看着傲然而立的伐越,他们心中既是惶恐又是骇然。青龙国内还没有人不知道龙馆,(奇*书*网。整*理*提*供)那是崇高又强大的所在,一个如神般存在的组织。
伐越虽然不愿张扬,却也没有说什么,淡淡地道:「听到我的话了吗?
还不执行?」
「是是,小将立即去办。」曹骑躬身行礼,一转身又是一副上司模样,高声唤了几名百长,一一分配了任务。
赤炽一脸无聊,左晃晃右看看,转了一阵又回到伐越身边,「这任务可真无聊,是最后一个兵营吧?可以去京城了吧?」
「急什么,朝廷的司官恐怕不久便至,等他来了再说。」
伐越并非地方官,此番插手完全是因为地方官员情报不全,做出了各地全面出击的错误决定,他不得不奔波于各县,以龙馆身分和爵位压住了各处的异动。
赤炽当然明白伐越的目的,只是心中藏有不快,朝日城夜战竟然狼狈而逃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从小修炼并非因为任何目的,只是把修炼当成了一项玩乐的途径,如今才感觉到自身的不足。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两天时间绕着朝日城周围晃了一圈,所有兵营都通知到了,现在你还在担心尸人主动出击?」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
「天知道。」赤炽耸耸肩。
他对于鬼界的了解,人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那是个好斗的种族,却不是一个愚蠢的种族,以短暂的生命追求鬼王宝座尚嫌不足,又何况如此之大的人界?
因此,尸人的入侵本不应是鬼界计划之内的行动,而是一种特殊状况,毕竟大地的裂缝、鬼界与人界的通道,绝非任何一族所能制造。若是过分探究与尸人的战争,而忽视了调查事件的根源,实在是一件舍本逐末的愚蠢行为。
当然,他也清楚伐越暂时不可能明白这种想法,而自己也没必要在现在这种状态告诉伐越更多,而且他打心眼里期待与尸人的下一战。
「不要着急,尸人大概不会一夜之间消失,现在要做的是必须封锁住尸人朝外扩张的意图,等到朝廷派出专责大臣、拨出重兵。」
伐越果然把目标定在与尸人一战上,朝日城的狼狈逃走同样深深刺激了他,但他的职位、出身及背景,都与习惯自由的赤炽有着天壤之别,考虑的也更广。
此刻的他正在考虑,日后与尸人在东海之滨大决战的事情,在一切准备好之前,任何小规模的反击都是没有意义的。
走入中军帐,伐越毫不客气地在曹骑的座位上坐下,自在的神情彷佛在自家走动,曹骑一句话都不敢说,默默随侍在侧。
「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为何不许众军驰援朝日城?那里可是朝不保夕了。」想起朝日城的惨状,伐越这样钢铁般的武士也不禁流出一身冷汗。
尸人如蝗虫般蜂拥而至,刀砍剑劈不足以让他们退缩,可谓天下最正宗的死士。与这样的对手交锋,只有最强大的武士集团才能有效的遏止对方,普通的士兵除非以绝对的人数压制尸人,否则只是白白送死。
「什么朝不保夕,事发当日就已经陷落了。」赤炽虽然还有笑容,却是一脸苦笑,那一夜的苦战深深刺激着他火热的心灵。
曹骑勃然变色,一张方脸时而铁青,时而苍白,双拳捏得喀喀作响,亲人的处境深深刺痛本已紧绷的情绪。
「将骑大人,你怎么了?」伐越洞察力极强,曹骑的变化全在眼中。
曹骑悲声欲绝,娓娓道出了原因。
伐越与赤炽不禁动容,这才明白将监大人为何如此激动,亲人生死不明,城池已落敌手,又是一群没有人性的丧尸,换成任何人或许也会如此,眼神中多了歉意、同情。
「将监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事发当日我二人就在朝日城,城中大半百姓都活着离城,死者不过十之一二。」
「属下明白。」曹骑低着脑袋,右手紧紧攥着甲胄边缘的绒绳,脸上则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既然朝日城已陷落三日之久,即使引军杀去也无济于事,只是心中仍有不甘。
此时,帐外飞奔入一名龙馆弟子,伏身禀道:「大人,诸县官员已经到达营外。」
「来得真慢,真没效率……」赤炽嘟嚷两句,打了个呵欠便迳自离帐,到营角的草堆上睡觉去了。
随着附近各县的文武官员陆续前来,偌大的营地如征讨大军的主寨,气氛也为之一变,士兵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相比之下,各处混乱的场面有了明显的改善,官兵不离辖地,只守住所有通往朝日城的大小道路,布下一个半月型阵式,严密封锁封日城周围百里之内领地,这片无人的死寂之地,成了缓冲尸人军团攻势的天然屏障。
赤炽无所事事,一个人在兵营附近闲逛了半天,除了打到两只野兔外别无收获,半夜才慢慢地回到兵营,却发现兵营之中仍是灯火通明,而且士兵人数多了数倍,其中一部分还是精壮骑兵。
「站住!」随着一声大喝,两把长刀交叉挡住了赤炽去路。
赤炽左右扫了一眼,发现守门的军士也换了人,青衣青甲、银色流缨盔,无论穿着还是气质,都远在原来的士兵之上。
当然,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买帐。赤炽撇着嘴道:「刚出去半天就不认识本大爷啦!让开让开,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我。」
守门军士见他一头古怪的红发,甩着不男不女的红色长辫,背上挂一张弓,腰间插着箭袋,还挂着两张兔皮,十足的猎人装束,眼中的不屑之色更重。
「诸位将军在此,闲人禁止入内,违令者——斩!」
红色的辫子突然一甩,赤炽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营门当中,两名守门军士眨眼之间便失去了目标,都愣在当场。
在营门十丈之内,赤炽悄悄地站稳脚跟,回首朝营门笑了笑,大踏步走向人头涌动的中军帐。
此时的中军帐恍若战前,两排守卫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枪斧严阵以待,从中军帐口一直排到十丈之外,阵势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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