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满一张竹简,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实在是太丑了,关键还看不懂。现在的字还不是最终的繁体字,与甲骨文相似,每个字的笔画都很繁杂,再加上我从来没有学过书法,写出来的这些,我自己都不愿意睁眼看,就像满竹简乱游的蝌蚪一般。
我彻底放弃了,把笔一扔,拿起旁边的丝帛折纸鹤。丝帛太软了,折起来十分麻烦,成型的纸鹤也丑到爆。我正玩得起劲,门外的婢女喊,“皇后娘娘,太后让您抄经书。”
果然,太后太了解我了,知道我不会老老实实的抄,还找人监视。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婢女同太后告的状,太后对我亵渎佛经的态度十分气愤,后来命人将御书房的房门锁上,说我抄不好就不许出来。
我不想和宇文邕关在一起,老实说,我其实有些怕他,于是乖乖的坐回书案,认认真真抄起来。抄了一会又开始犯困,趴着睡了一会,睡醒了继续抄,抄了两行觉得无聊,便画了格子玩数独。
一直到天黑,我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抄好。宇文邕倒是心无旁骛,完全没有被我打扰。后来,宫女们进来点燃了满屋子的烛火,匆匆退了出去。
我因为之前吃东西的时候喝了不少水,很想上厕所。于是叫人为我开门,过了很久她们才过来,结果并不放我出去,而是递进来一个夜壶,道,“这是太后吩咐的。”
天哪,总不能让我当着宇文邕的面解决吧。虽然在太后眼里我们是夫妻,这样好像没什么,但事实上我们并不太熟的。
我坚决不愿意用夜壶,一直憋着。我一别憋一别抄佛经,最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直到半夜,我已经憋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了,宇文邕实在是看不下去,道,“我闭上眼睛捂着耳朵行了吧。”
我经过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才勉强采纳了他的建议。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胆战心惊的盯着宇文邕,生怕他睁开眼睛,可是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使劲解腰带,生生把活结抠成了死结。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索性一狠心将腰带直接扯断,迅速的解决之后,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
因为腰带断了,身上的衣服怎么都穿不好,只能捂着腰部重新坐回书案前。
继续提笔,以几乎一分钟一个字的龟速写着,笔杆都快要被我握断。宇文邕很快就写完了,他唤门外的宫女为他开门。门开了之后,他提步离开。我第一次一个人呆在御书房,也是一个人独自待在这么大的房间里,有些害怕。我急急奔到窗边,隔着窗户喊皇上,让他留下来陪我。我喊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到我说怕黑。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丢脸的,可宇文邕被我叫,都觉得很是尴尬。
他阴沉着脸折了回来,道,“你就不能小点声吗?”
我不好意思的摆出拜托的手势。宇文邕的表情告诉我,他不是很情愿,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我点灯夜战,他直接躺在地上睡下,枕着自己的胳膊。看他睡得那么憋屈,我挺不好意思的。
渐渐的,我感觉眼皮打架,但实在是没有古人头悬梁锥刺骨的勇气,索性也在地上躺一会。
宇文邕看我这么怠慢,有些生气了,“你就不能好好抄完吗,我是留下来陪你写字的,不是陪你睡觉的。”
我真的想要尽力,可是这样的字怎么见人啊,我觉得真的以这种书法把佛经抄完,才是对佛祖的亵渎。横竖都交不了差,我干嘛拼命的抄一坨恶心的东西出来。
他走过来,把我拉了起来,道,“你给我好好写。”正好瞥到我写的字,表情淡漠的说,“真丑。”
我最终还是趴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宫女们来取经书,我懊恼不已,免不了被太后一顿训斥。可最终,宇文邕竟然拿出两份,他什么时候抄了两份出来,我怎么不知道。既然他有心帮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害我忧心忡忡。
我低声说,“多谢了,下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一定为你两肋插刀。”
他侧目望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从御书房往外走,宇文邕走在我后面。此时我已经完全忘记腰带的事情,所以裙子在地上拖了好长一截,他不小心踩在了我的裙子上,整条被他踩掉。我的下半身只剩下一条垫裤,大腿都漏了出来。身旁的宫女惊呆了,红着脸低下了头。
于我而言其实无所谓,在现代,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短裤的美眉。而宇文邕显然不这么想,他羞红了整张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成这样的脸,真的和猴屁股一模一样。
他匆匆脱下自己的外袍,为我裹上,拉着我往崇义宫走去。
就这样走了一会,刚转了一个长廊,他突然抱着我打了两个转,同时,我听到旁边有重物撞击木头发出的声音。我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赶紧推开他,此时他还没有站稳,两个都从长廊的围栏翻了下去。
不远处巡逻的禁卫军冲了过来,宇文邕喝道,“有刺客。”
这时我才注意,他的后背有一道伤口,正流着鲜血,而柱子上插着一支半月形飞刀。禁卫军们纷纷跑去追赶刺客,留下了几个人保护我们。
宇文邕身上的伤口很深,几乎和飞刀的宽度一样,也很长,从左侧延伸到右侧。没有人敢动他,生怕稍微移动,就会把他的伤口撕裂。
他背上的血一直停不下来,我被吓坏了,急道,“快传太医啊。”并且用手使劲按在他的背上,生怕他失血过多,可伤口这么长,哪里按的住。
宇文邕似乎很疼,他趴睡在我的腿上,没有办法抓我的手,只能紧紧的攥着我的手肘。我的那个手肘受过伤,被他攥的很疼。我看他的样子,心里很难受,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用受伤,如果他这次出了什么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急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声音带着哭腔,但是克制着没有流出眼泪,因为我从小就听过一个说法,对着重病或者重伤的人哭,是咒他死的意思。我以前不相信这些,但是现在,我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不愿意宇文邕再受一丁点伤害。宇文邕难得温柔的笑了出来,“没事的,不必担心。”
我急道,“什么时候了,你安慰我做什么?”
很快达奚震赶了过来,他吩咐手下的人将我送回去,我不愿意走,一直等到太医过来,我才把手移开。太医迅速的为宇文邕止血,并且指导禁卫军把他送回云阳宫。
宇文邕被送走后,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到自己的身上,衣袖上,鞋子上全是血,他躺过的地方,土地也变成了鲜红色。
我终于没有忍住,默默流下眼泪。我想举起袖子擦拭,但整个袖子上全是血,没有一丝空白,于是只能任由泪水砸在地上,滴到血泊里。
从前我只道宇文邕是个无能的傀儡皇上,有时候看不起他,有时候可怜他,有时候又有些怕他。我都不知道,原来他受伤我会那么难受。我分辨不出这是罪恶感还是感激之情,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无限的担忧。
☆、昏迷
宫中上下全都乱了套,大家都被宇文邕的伤吓坏了。我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急冲冲地跑到了正阳宫。
正阳宫的宫门紧闭,皇宫里一大半的太医在为宇文邕诊治。我一身是血的等在门外,没有人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大家的注意力和目光都集中在这扇隔绝两个世界的门上。
李娥姿大着肚子跑了过来,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失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大家都很安静,她这样一哭,众人更加担忧起来,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纷纷上前劝慰。
后来宇文宪和宇文直也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我没有见过的男子,是宇文邕的哥哥,赵王宇文招。宇文宪看到我一身血,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半晌后他说,“不必太担心,皇上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阳宫的大门终于打开,太医们簇拥着走了出来,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汗水浸透。
太医哆嗦着说,“皇上伤到了脊椎,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若是不好生调养,怕是有瘫痪的可能。”
我的脑袋“嗡”一声,嗓子里有种东西哽着。李娥姿瞬间晕了过去,还好身边的禁卫军身手敏捷,不然她的孩子就危险了。
我感觉身体有种被掏空的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要浮起来。
幸好那个飞刀上没有毒,不然宇文邕肯定难逃一死。我衣不解带地守在宇文邕的床边,他一直昏迷不醒。我看着昏睡的他,十分英俊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只能拉着他的手。
我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有神明。但这些天,我在心里不知道求了多少神仙,从观世音菩萨到玉皇大帝,从佛祖到太上老君,就连灶神和财神都求了一通,仍旧不见起色。
太后来过一次,眼泪汪汪的在床边坐了半天。她看我憔悴的样子,劝我回去休息,我说我不累,她就被人搀扶着离开了。
听敏敏说李娥姿一直哭喊着要来看宇文邕,但太后怕病气传给孩子,又怕孕妇的阴气传给宇文邕,不许她过来。她每天都在以泪洗面,还差人过来求过我,让我替她求求太后。但是太后的脾气谁不晓得,哪有人劝得动,最后还是没能让人见上一面。
此时天气很热,宇文邕的伤口很容易发炎,宫女们洒了许多水在房间里降温,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伤的手肘再次磕到了地上。
太医替我看了半晌,说旧伤加新伤很危险,需要好好调养。达奚震命人送我回去,我不愿意离开。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敏敏哭着跪在床前。
这些天我一直没能顾得上河南,好在她有执然的陪伴,没有出什么岔子。
冷静下来,我再也没了勇气踏进正阳宫。我怕宇文邕死在我面前,万一他就死在我的身旁,他的手在我手里失去温度,那该怎么办?
入夜时刮了很大的风,窗柩被打的噼啪作响,河南睡不着,一直问我皇上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来看她。
我不能告诉她真相,于是唱童谣转移她的注意力。眼见她睡意渐浓,我一起身,她就又醒了过来。后来我干脆和衣躺到了被子里,准备等她睡熟后再离开,可躺着躺着我自己也睡着了,第二天还是河南叫醒了我。
。。。。。。
听说达奚震在第一时间便命人关闭了皇宫所有的进出口,调集了所有人马搜查刺客,可最终也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达奚震来到崇义宫,请问我皇上受伤时的情形。他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我本来没有在意的东西,经过他的提醒,想了起来。我在宇文邕怀中转了两圈时,曾若有似无的看到一个女子的裙脚,但是不能确定。
即便是有了这些线索,搜索起来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大冢宰宇文护对这件事非常气愤,说是养了一群饭桶,连个刺客的线索都查不出来,为此牵连了很大一批禁卫军,许多人被撤职或者赐死。
朝中暗涛汹涌,宇文护和皇上的关系,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宇文护此番除去的禁卫军,基本上都是宇文邕的人。就连战功赫赫的达奚震也被问罪,但因他的父亲太傅达奚武也有些权势,最初只是停职查办,但后来宇文护问责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一句,最终,达奚震被宇文护下令,择日处死。达奚武急火攻心,病在了床上,再也没有气力想办法救达奚震。
我与达奚震有过几面之缘,还和他通宵玩过一次扑克,虽与他算不上很熟,但深知他是个有能力,心地也很善良的人,而且宇文邕身边已经几乎没有可用之人,如果此次达奚震再被借故除去,宇文邕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我只能想尽办法救他。
我命人传了轿,摆架大冢宰府。我并不想兴师动众,于是传了顶小轿子,身旁只让敏敏和一个小太监跟随。
我的运气很好,刚到大冢宰门外,便遇到了新兴公主,她正在送一双男子出门。这两个人一老一少,年轻的男子玄衣素容,面容俊美,看起来文质彬彬,少言寡语。新兴开心的对着这个年轻的男子说话,男子看起来颇为为难。
我掀帘而出,小太监跪在马车旁为我做人凳,我没有踩下来,而是让他起身后,自己跳了下来。
众人看到我,都齐齐上前行礼。
陌生的两个男子行礼告退后,新兴开心的拉着我的手,央我进去坐。我突然发现,新兴似乎没有在乎我的身份,而是像普通朋友一般对待我,这种感觉让我颇为舒适。
我问她那两个人是谁,她道,“刚才离去的人,是郡功曹苏威和他的叔父苏踔。”
我因着急救达奚震,没有再多问。我没有随她进府,而是将新兴带到了外面。
我们坐在马车上,新兴听说了我手肘再次受伤的事,内疚道,“我应该亲自去看您的,严不严重。”
我很想微笑同她说话,但这么多的事同时压下来,我实在没有力气攒出一个笑来,只无力道,“不碍事的。我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请你帮忙。”
她赶忙抬头,切切道,“您说,我一定尽全力帮,就当是赎罪。”
我将达奚震的处境同新兴一五一十告知,请她在宇文护面前为他说几句话,即便是宇文护不愿意赦免,最起码救下他的性命。
新兴对这件事显然有所耳闻,她道,“父亲做事一向不让我们兄弟姐妹们插手,不过我会尽力的。”
我本来是想亲自求大冢宰,没想到新兴承诺会帮我,但我仍旧不太放心。但担心也无济于事,只能忧心忡忡的等消息。
听闻达奚武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两天下不了床。想起曾经风光一时的达奚家落得如此地步,我唏嘘不已。太医说他是心疾,太过担忧所致。我只能命贝达遣了一个太监前往太傅府探望,希望告诉他新兴愿意协助的事情,能有助于他的病情。
小太监之后回来复命,道,“太傅听到有了转机,心情好了一些,本来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听完消息之后喝了两大碗鸡汤。”
太傅还让人带了一封信给我,我让敏敏读给我听,但是文绉绉的,我一句也没听懂。敏敏说,太傅是让我从此以后置身事外,我这么张扬的做这些事情,就是直接与宇文护作对,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我不懂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一个人当作朋友,自然会掏心掏肺对他好,见不得他受苦,可为什么总是要扯上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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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宇文邕受伤的长廊上,心烦意乱。地上的血迹早就被人清理掉,伤他的飞刀也已经被禁卫军取走,只剩下柱子上一个深深的印记。想起宇文邕受伤那天的情形,我忍不住又要掉眼泪。
李娥姿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也从这里经过。
她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肚子微微隆起。孕妇本来走路就需要小心谨慎,再加上她怀的是龙子,更是要小心翼翼。但她看见我时明显加快了步伐,像逃命一般。
我迎了上去,道,“贵妃怀着身孕,应该小心一些。”
因为宇文邕曾许她不许行礼,所以她并没有福身。她的脸色不太好,说气话来声音硬硬的,道,“臣妾自会小心,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如果没什么事,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我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让她离开。
我知道她还在为太后不让她见皇上,而我却可以见宇文邕的事情生气,这多少会让她心里不平衡。可我觉得她实在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因为宇文邕那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