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走得决绝,但真到了曾经住过的小院外,脚步又开始迟疑。
很多熟悉的画面不停出现在脑海中,分外鲜明。
他为她洗手烹羹,他与她携手上栖霞山,他在她噩梦时,整夜不睡陪在她身边。
他没日没夜研究名单,细心替她铺路,再助她一步步登上谷主的位子。
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温暖的怀抱和坚实的肩膀。明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个影子,却从来不逼迫追问,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给她最宽容温柔的笑。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这样的他,会是心狠手辣杀害大哥又嫁祸连城的罪魁祸首么……
无论如何,都要亲口问他。
小院幽静无声,偶尔一声虫鸣,都显得刺耳响亮。
刚跨入大厅,青衣白发的身影已从屏后快步转出来,眉眼含笑,连声音都带着笑意:“见影,怎地突然来了?”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我……正好有空,就来看看你。”
“怎会有空?”简寻看看天色,“今日未时要查农户收成,恐怕再过会儿刘管事便会来兴师问罪了。”
“啊,我忘了……”苏晚笑得有些心不在焉,“简大哥,你曾答应陪我去查杀害大哥的凶手,如今……可还算数?”
简寻怔了怔:“……自然算数。”
“什么时候动身?”
“待你熟悉些谷中事务,再走不迟。”
“嗯……”
一个字说完,又陷入沉默。
“见影有心事?” 简寻若有所思,随即拉过她,轻轻按坐在椅子上,“坐下说。”
苏晚原想直接问他,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今天去见花二哥……”
简寻挑挑眉,神情再正常不过:“哦?”
“我看到他的剑。”
“嗯。”
“你知不知道花二哥用的是什么剑?”
简寻没有回答。
苏晚抬眼看他,想从他的表情里发现一丝变化,却未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专注。
简寻的消息网有多庞大,恐怕他自己也无法估量,凉山派虽灭门多年,若真要查,作为镇派之宝的雪意剑的下落未必查不出来。但如果他本就是镜花楼的人,心虚之下,一定会说不知道。
不料简寻只是略一思索,便道:“花莫言用的,可是雪意剑?”
如此坦然,反令苏晚意外。
“是……”
简寻忽然笑了:“无怪你如此魂不守舍。雪意剑刃薄无脊,但剑身却极长,按你说的,花莫问的伤口长度,不可能是雪意剑造成,你大可不必多虑。”
苏晚连忙接口:“那会是什么?”
“极薄的匕首,或是短刀。”
“你都没有见过花大哥的伤口,怎敢这么肯定?”
“有些事,未必要亲眼见过才知道。你若常在江湖上行走,时间久了,自然会明白其中缘故。”
“这么说,云锦姐姐的碧落剑也可以排除了?”
简寻微微一笑:“是。”
看着他淡然自若的笑,苏晚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指,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简寻……是不是无论我问什么,你都不会骗我?”
“是。”他轻轻吐了口气,凤眼微弯,明明是哄孩子的口吻,却让人觉得无比真挚,“我既允诺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苏晚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看着他许久,忽然也笑了:
“今天留我吃晚饭,好不好?”
“好。”
简寻难得下厨,这一次又破例。
两个人的晚餐,丰盛得如同宴席。
待菜全部上齐,两人一起落座,天已全黑下来。
尽管“烛光晚餐”听起来浪漫又温馨,但苏晚一向不喜欢点着蜡烛吃饭,所以厅里高高低低一直点着数十根蜡烛,将整个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苏晚刚举筷,就听简寻道:“自你做了谷主,还是第一次同桌用饭。”
“嗯……做谷主不容易,难为你做了十年。”
“其实刘管事是个很能干的人,看着不近人情,却是最好说话的。”
“咦,我怎么不觉得?难到他重男轻女故意刁难我?”
“怎会,”简寻失笑,夹了笋丝放她碗中,“你毕竟是初任谷主,谷中事务也不可完全不熟悉。怕是你太喜欢偷懒,让刘管事不满了。”
苏晚脸上一热:“呃……有吗?”
简寻笑着摇头,正要再说什么,神情忽然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俺无比郁闷。。。
越接近真相,俺也越郁闷,这是为嘛?为嘛???!!!
飞刀
“怎么了?”苏晚疑惑。
简寻放下筷子站起身,轻轻拍拍她的手:“没事,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即便说得云淡风轻,但看到他刚才的表情,苏晚仍隐隐觉得不安,看着他的背影轻呼:“简寻——”
简寻回头,凤眼微斜,在唇边作了个“嘘”的手势:“乖,不要出来。”
苏晚直觉必定有事,但他说的话,她还是下意识选择相信。
但他这一去,很久都没有回来。
满桌菜已冷,苏晚终于坐不住,站起来就往外奔。刚走出花厅,便看到院外人影翻飞。
苏晚猛地一顿,在惊呼出口之前,险险捂住了嘴!
院外脚步声轻而杂乱,也听不到兵器撞击。加上简寻,至少有七、八人,却连喘息声都没有。若非亲眼看到,根本无法相信此处正在激烈拼斗。
无星无月,天空被浓重的黑云压住,低沉深远。
简寻被一圈黑衣蒙面人围住,身形毫无凝滞,却终究无法轻易脱身。
苏晚立在厅门口,正犹豫该进还是该退,就见一个黑衣人突然飞身而起,直扑过来!
刀风撕裂黑夜,劲气袭人!
那人速度奇快,眨眼就到了近前。
苏晚睁大眼,完全无法反应。
但下一刻,耳边划过一声极短促的厉啸,扑来的人影蓦地浑身一颤,猛然仰头闷哼一声,身子已如折翼的大鸟,直直坠落!
苏晚愣愣抬头。
简寻站在不远处,扬起的右手还未放下。
斜挑的凤眼从未如此凌厉,唇角依旧微勾,但此刻看来,那淡淡的笑意里,竟带着刺骨的寒意。
围着他的黑衣人仿佛都被吓住,身形一顿之后,纷纷四散而逃。
“见影可有受伤?”简寻完全没有追的意思,匆匆走过来,一把握住苏晚肩头,对地上的人全不在意。
苏晚却只是怔怔盯着那黑衣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个人伏在门槛上,身子一半在里,一半在外,看样子,必死无疑。
致命伤在他后颈,那里赫然插着一把飞刀,半截刀锋露在外面,刃薄而无脊。
不知是不是耍酷的原因,玩飞刀的人似乎都喜欢射人咽喉。若是换作从前,她肯定会激动地尖叫一声:“哇!小李飞刀啊!”
但如今,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简寻……用的是飞刀。
薄刃无脊的飞刀。
“见影。”简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小心拍着她的背,“不怕,已经没事了。”
苏晚摇了摇头,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我没事……他们……是什么人?”
“圣姑一脉的余党。”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来不及调集人手过来围堵,又恐他们是调虎离山之计,也只能罢了。今日之事,怕是冲你来的,让刘管事加强防卫,暂时不必张扬。”
“嗯……我们……进去吧。”
“好,你先进去,我叫人来收拾一下。”
苏晚早已心如乱麻,略颔首,一言不发转身进去。
这一回,没过多久,简寻就回来了。
重新坐在桌前,却再无吃饭的心情。苏晚麻木地夹着早已凉透的菜放入口中,味同嚼蜡。
才吃了几口,手就被简寻按住。
“菜凉了,热热再吃。”
简单一个动作,苏晚却像受了惊一般倏地抽回手,顺势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简大哥,我有点累……”
简寻看着她,想要说什么,但过了许久,却只是淡淡一笑:“也好,先去歇息罢,饿了就叫我。”
“嗯。”苏晚丢下这一个字,匆匆离席。
不敢再待下去。
再待下去,或许就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杀大哥。
她承认自己太懦弱,不够干脆。见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就算他是真凶,也下不了手。
既然如此,倒不如永远不问,永远不去发现真相。
但无法再面对他。
第二日清晨,忽然下起小雨。
秋风瑟瑟,竹叶和着花瓣落了满地。
失魂落魄离开小院,也没有和简寻打个招呼,苏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镜花楼驻地的。
连玥和韩锥还未离开,似是知道她会来,专程等着她。
但苏晚什么也没说,只让花莫言给她空出一间房,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日三餐送进去,却原封不动放着。
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将脸埋进双手。
想要逃避的事太多,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因此,她也未曾留意,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在窗外静静站立了一整天。
又过一日,简寻忽然不请自来。
小雨未歇,密密蒙蒙,将天地都染上迷雾般的色彩。
他还未进大厅,就已给人拦下。
拦下他的人是韩锥。
简寻有些意外,却仍淡淡一笑:“韩右使,若我没有记错,此处该是镜花楼驻地。”
“花楼主知你会来,让我在此等你。”
“花楼主来了?”
韩锥没有回答,却道:“花谷主确实在里面,但你不能见她。”
简寻笑了:“莫非这也是花楼主的意思?”
“是。”
“韩锥,纵然是你,也未必拦得住我。”
韩锥闭口不言,却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简寻看他一眼,目光已有些冷意:“我要带她走。”
韩锥缓缓摇头:“你不可带她走。”
“若我一定要呢?”
“那便来试试,是你的飞刀快,还是我的锥快。”
简寻忽然笑了笑:“我听说,韩锥的锥,有不能说的秘密,连城主都不知道。”
韩锥毫不避讳,竟点点头:“是。”
“可惜我却知道。”
韩锥的面容依旧平板无波,目光却是一暗:“哦?”
“还要不要试试?”
韩锥沉默片刻,道:“若你硬闯,也只好一试。”
“好。”
一个字出口,简寻忽然退后几步,手也已缩进袖子里。
韩锥身形未动,手指却也微微抬起。
两人在雨中相持,但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细雨湿衣,雨珠凝在发丝间,晶莹剔透。
暗云低迷,风拂在脸上,冰凉。
韩锥突然神情一凝,两人同时出手!
在连城共处了数十年,彼此的身手就算不是最了解,也算知晓甚深。所以,出手时,都拼尽全力。
飞刀带着锐风穿透雨幕,却在几乎接近韩锥咽喉的地方,撞上一柄乌锥。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俺承认俺才是最腹黑的那个。
接下来丫头们选吧,要玩死简寻还是炮灰小言。
韩锥的锥
通体漆黑的锥,即使在白日也毫无光泽。但就这样一柄普普通通的锥,让整个江湖忌讳。
右煞神之名,便是因乌锥而来。
韩锥很少出手。如果说连城城主的武功,全天下完整见过的人一个都没有,那么见过韩锥武功的人,都已没有机会说出来。
与叙离的白衣飘逸温润俊雅不同,韩锥一直是个如影子一般的存在,但从未有人敢忽视他。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为了隐藏乌锥的秘密,江湖上的人都只知道,右煞神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锥下从无活口。
但如今他出手了,简寻却未死。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突然有人冲了出来,直接挡在简寻身前,大声道:“韩大哥,住手!”
韩锥一看清那个人影,手上的锥就突然收了回去,脚下也立刻停住。
但简寻却立刻握住来人的手,口气是从未有过的颤抖:“见影,跟我走……”
雨丝愈发密集,很快打湿银白的发。额头被覆住,发梢开始滴水。
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却似无所觉,只是这样看着她。
简寻一向飘然雅致,智珠在握,从未如此刻这样失态,若换作平时,苏晚早已心软。
她在屋里,原本不会知道外面的动静,然而窗忽然被敲响,有人轻轻道:“简寻来了,可要去见?”
对那个声音太过深刻的记忆瞬间将她的意识自混沌中拉回,但听了他的话,却又迟疑。
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出来,却正看到在院外交手的两人。
一时无法思考,待反应过来,自己已站在两人中间。
他对她的好,点点滴滴,都在心里,她甚至一直因为无法忘记连玥而对他内疚,也曾想过,即使无法爱上他,也要努力对他好些。
可他竟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他知道她与花莫问的关系,但他杀了花莫问,却对她这么好。
是赎罪,抑或是有别的打算?
若是前者,未免可笑。若是后者,她不想再做棋子。
下不了手,却无法原谅。
苏晚咬住唇,重重一挣,脱开他的手。
简寻微微一怔,下一刻,所有的表情忽然全部消失。
雨水沿着下巴滴落,唇一瞬间失了血色。
苏晚转过身,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
简寻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小了些。
浓云散去,天空渐渐明亮。
“原来如此……”他忽然轻轻笑起来,“见影,我可以等,待你想见我时,我会再来。”
苏晚没有反应。
简寻似早已料到,说完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韩锥这才开口:“花谷主,你不该放他离开。”
苏晚勉强笑了笑,连说话都像是用尽力气:“韩大哥,我……”
韩锥似已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径自进了屋。
苏晚发呆许久,才慢慢走回去。
整个院子的人好像突然间全部消失,直走到房门外都没有见着一个人影。但刚要推门,就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急急喊道:“主子!”
“瞳儿?” 苏晚讶然。
自她正式做了谷主,瞳儿就搬进谷主居处。她那日原本只是出来散步,并未想过会发生这么多事,所以也没有告诉瞳儿自己的行踪,瞳儿怎会找到这里?
瞳儿看来十分焦急,刚跑到面前,就抓住苏晚的手:“主子,刘管事急着找你,说有要事。”
“什么事?”
“瞳儿不知,但刘管事请主子立刻过去。”
刘管事能力极强,简寻任时常常不在谷中,一应事务都是他全权处理,如今他竟也有无法解决的事?苏晚一时也不及细想更多,连忙安抚瞳儿:“别急,我这就跟你去看看。”
“嗯!”瞳儿松了口气,拼命点头。
匆匆赶到居所,一踏进书房,刘管事已迎上来,未施礼却先看了瞳儿一眼:“谷主,请借一步说话。”
瞳儿如今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见状当即退到门外:“主子,我去外头守着。”
苏晚点点头,待门关上,才道:“刘管事,可是谷里有事?”
刘管事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谷里一切安好,是有人要见谷主。”
“见我?”苏晚一直以为是圣姑余党的事发了,不料却是有人要见自己,忍不住好奇,“是什么人?”
“谷主随属下来,自见分晓。”
苏晚莫名其妙跟着走,却见他带着自己去的,竟是当日与简寻独处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