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哪里都少不了这位一剑天首席大弟子的身影,假惺惺说着“愧”,笑起来那得意劲儿却不知道收敛,脸皮堪比城墙。
紧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嗔道:“大师兄你好没羞,谷主又不止夸你一人,你到替慕容庄主和北燕门的甄师兄应下来。”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竟把葛少宏的大嗓门压得没了底气,苏晚和简寻走进去时,正见他一脸喏喏,对着坐右手边的少女傻笑。那少女一身黄衣,长得娇小玲珑,更兼一张小脸儿稚气未脱,一对比之下,葛少宏看上去竟像个诱拐未成年少女的怪大叔。
师兄妹玩暧昧,果然很江湖啊。苏晚瞥了两人一眼,立刻就发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过头,便迎上慕容潇潇的眼。
此刻他穿着正式的广袖长衫,看来更显沉稳,一庄之主的气势隐隐透出,果然不是葛少宏有形无质的花架子可比。他只是深深看着她,没有说一个字,更没有任何动作,连唇角那抹客套的笑容都保持完好。
苏晚深吸一口气,简寻已上前一步,抱拳微笑:“久仰栖霞谷主之名,今日得见,三生之幸。”
厅正中大椅上大马金刀坐着个黑底金纹锦服老者,面白无须,满面皱纹,半眯着眼,缓缓道:“这位是……?”
简寻尚未开口,一阵香风拂过,已有人咯咯娇笑:“呀,栖霞谷新任的赤焰令主,余谷主竟然不识么?”
老谷主眉尖几不可察地一动:“老夫记得,新任令主是连城的……”
“自然是这位连城朱雀护卫花见影。”苏晚还没来得及躲开,金夫人白皙漂亮的手腕已搭上她的肩,风情万种,美目倩兮,“聚宝山庄一别,妹妹怎地一直不来看姐姐?真让姐姐好生伤心……”
话刚出口,大厅里的目光一齐射过来。苏晚抖抖嘴角,干笑:“金……金夫人……别来无恙……”
金夫人噗嗤一笑:“妹妹真是见外。”
苏晚未开口,老谷主已是“哈哈”一笑,原本半眯的眼就只剩下一条缝:“花令主,老夫早已听闻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有为,人品出众。”
他说得客气,苏晚听来倒没什么,葛少宏却忍不住眼皮一跳——老谷主刚才对他们说的,也是这句话。
但敢出来闯江湖,哪有城府浅的,在场众人虽然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未曾表露出来。
被众人瞩目,苏晚只得也跟着客套:“谷主过奖。”
“那这位是……?”
简寻淡笑:“连城,简寻。”
老谷主摆摆手:“两位请坐。”
金夫人抛了个媚眼,一勾苏晚的手臂:“妹妹这边坐。”
苏晚僵硬地被她扯过去。
简寻亦笑了笑,走到慕容潇潇身旁,坐下。
老谷主似有些疲倦,抬起手指抹了抹眼角,竟干脆闭上了眼。
无人开口,气氛一时凝了。
谷主
良久,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一进门就引起苏晚注意的未成年少女师妹。
“师兄,赶了一天的路,好累。”
她嘟着嘴,脸上明摆写着“我不耐烦了”的字样,葛少宏似不敢违她的意,立刻道:“谷主近来身体不适,我等也不敢多叨扰,总是栖霞会武之期也非一两日,改日再叙。”
老谷主重又睁眼,笑容一瞬出现在脸上:“如此,甚好,甚好。”
少女终于笑开,扯着葛少宏就走。两人身影才消失,老谷主便转向苏晚:“花令主几时来的?”
苏晚笑眯眯:“今日刚到。”
“可有安排了住处?”
“是。多谢谷主费心。”
老谷主点点头:“如此,甚好,甚好……老夫年纪大了,近来身体愈发的不好,谷里些事,也极少去管,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苏晚见他说完一段话便要停下喘几口气,忍不住道:“谷主既然不适,很多事不妨交给下属们做,亲力亲为虽然让人敬重,却太不爱惜自己了。”
“哦?赤焰令主也属栖霞谷一脉,依花令主之见,交给何人为好?”
自己谷里的事,却来问她这个连丹凤六婢都认不完整的外人?苏晚一愕,道:“自然是谷主亲信可靠的人。”
老谷主又不说话了。
原本是为慕容潇潇而来,如今却成了跟个半死不活的老谷主干耗,费时又费脑。苏晚眼看目的已达不成,不由得跟简寻使眼色,让他想办法撤。
想不到简寻这厮平日里一副知天知地的模样,关键时候开始装傻,只低眉垂眼盯着地板瞧,就是不去看她。
苏晚忍无可忍,正准备自己出手,就见慕容潇潇姿态爽利撩袍起身,笑着对老谷主一拱手:“谷主今日也累了,会武即将开始,余下几日恐怕也不得多闲,我等就先告辞了。”
南武林第一庄庄主开了口,谁也不敢不给面子,一直没说话的北燕门大弟子第一个起身:“慕容庄主说的是,请谷主好好休养。”
苏晚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这样的脸,扎在人堆里恐怕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他似有所觉地看了她一眼,却好像不认得她,仿佛当日在密林中,从未追杀过她。但令苏晚神奇的不是他对她的态度,而是北燕门明明在栖霞谷丹凤六婢手下闹得灰头土脸,却还能派人来参加栖霞会武。
江湖人,何其矛盾。
金夫人眼波一转,也巧笑着站起来:“你们都走了,我也无趣,不如一起走。”
堂堂一派之主说话毫无忌讳,也不怕得罪人,不知碧落轩如何在江湖中存到现在。但苏晚已决定无论如何不与她纠缠,便继续选择无视。
老谷主“呵呵”一笑,揩了揩眼角:“好,好,各位的住处想必已安排好了,一路劳累,也该好好休息,老夫就不作陪了。”
说罢,已有两名弟子上前将他扶起,颤巍巍向后堂去了。
金夫人这次居然没有强求,丢了个媚眼过来,袅袅离去。
归途中,苏晚心里对丹凤六婢所说的“不安于避世”十分怀疑。见他如此老态龙钟的模样,还会在江湖掀什么风浪?没等浪落下就闭眼了吧?
神游中,肩头忽然安上一只手。苏晚当是简寻,随口道:“回去再说吧。”
但身后人没有回应,直到她觉得不对回头,才发现竟是慕容潇潇。
四周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得半个不剩,连简寻都不在。苏晚一时相顾窘迫,打了半天的腹稿也不知如何开口,却听他轻轻道:
“小晚。”
他眼中有喜悦,却藏得很深,不再是当日几近疯狂的模样。如今的他,内敛而沉静,不复明朗的笑容在看到她时透出淡淡落寞。
苏晚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
他神情略黯,但很快放下手,淡淡笑着:“好久不见。”
“……嗯。”
“可好?”
“……嗯。”
“怎没有与连玥一起来?”
苏晚面色一僵。
“我知道,当日带走你的是他。”慕容潇潇的声音一直很轻,“他的武功很好认,却未想到真能伤到他。抱歉,看到你被带走,一时昏了头,才会掷出那一剑。”
早知道那钉入树干的一剑是他所为,如今想来,仍无半点惧意。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与她在一起。
他定定看着她:“小晚,我从未想过要伤你。”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来做什么?”苏晚勉强笑了笑,“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丢下话,她越过他就走,但手腕意料中地被握住。
为什么每次她想逃,总有人喜欢用这种方式留住她。其实很想挣扎一下大喊非礼,但冰冷的指尖传来微微颤抖,让她瞬间软了心。
但只一刹的犹豫,下一刻,她立刻后悔了。
身后的人忽然贴近来,将她自背后拥入怀中,紧紧的,却在她想要反抗之前又很快退了开去,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慕容潇潇!”苏晚怒极回头。
养蛇自噬,养虎为患,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情若流沙,愈将紧,愈易逝。如若当初不是我太过逼你,你会否如今日待简寻一般?”
天色越发黑下来,灯火陆续亮起,惟独此处昏昏。慕容潇潇的面容隐在暗中,看不清表情,只听到声音有些发颤。
“萧潇,我……”
“小晚,无论你想作甚么,我都会帮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晚惊疑不定,却不敢问。听到身后一声微响,立刻做贼似的转头看去,发现没有动静,再回头时,眼前的人已不见。
木然立了半晌,又有人靠近。简寻的声音低低响起:“怎地还不回去?”
苏晚看着他:“你刚才去了哪里?”
简寻浅笑:“走得快了些,比你先到了。”
“你不是走得快了,是走得太慢了。”苏晚冷笑一声,“你看到慕容潇潇来了,故意避开?”
简寻并未否认,仍是微笑:“有什么话,说清楚便好。”
“既然避开了,为什么又偷偷摸摸躲在旁边?”
简寻眨眨眼:“你知道?”
“你的所为我太熟悉,那一声响是你故意弄出来,就是怕慕容潇潇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给栖霞谷的人听到,对不对?”
简寻笑而不答。
“我只是奇怪,他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前厅那么多座椅,我又何必非要坐他身边。”
“你刚才就把事情跟他说了?!”苏晚大惊,“这谷主也不知是装老还是真老,这么明目张胆地传递消息,你真是越来越大胆!”
“人总会变,见影不也越来越聪明么。”
苏晚“哼”了一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是你教我的。”
“哦?看来我教了你太多,日后和你在一起危险了。”
“在一起?”苏晚一头雾水。
“我只问你,你若原谅慕容潇潇,可愿随他回慕容山庄?”
“不愿意。”
“既然如此。”简寻口气自然:“离开连城,你又不愿随慕容潇潇,自然只有与我在一起。”
苏晚再次石化。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童鞋估计是觉得俺更新慢是在等V,很遗憾,没这说法。俺也很郑重地说一句,本文不会V,请大家放心收藏。俺是上班族,能更俺尽量会更,不偷懒,但来不及更的时候,也希望童鞋们多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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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周末了,大家吃好玩好看好,俺就没啥说的了。
剖心
为了确定此人是否又在有目的地玩暧昧,苏晚拽过他,借着月光在他脸上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无法确定他话里的意图。
她看得太过认真,脸几乎都要贴上他的,还毫无所觉,简寻一笑,忽然将她揽住,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在唇上飞快一啄。
“不必猜了,你懂我的意思。”
苏晚面无表情看着他,擦都懒得擦:“说吧,又是什么缘故?”
简寻竟露出难得的呆愣表情:“什么?”
“每次利用我的时候都做这种事,当我是什么?还是说,我没人要就连自尊都没了?”
简寻失笑:“你怎会这样想?”
“不这样想,该怎样想?”苏晚一把推开他,“我是很笨,但也不会在同一条河里淹死两次!”
简寻望着她,只是静静地笑。
月光下,他眉目清晰,雪白的发被月华镀上银亮色,模糊了笑容。
“信我。”
苏晚微一怔忡,手已被他握住。
他的手不似连玥那样修长且骨节分明,温温软软,将她的手裹在掌中,仿佛轻轻包裹住她的心。
“只要你原意,我可以带你离开。不必看世事纷扰,不用管江海沉浮,只你与我,或踏遍天下美景胜地,或寻一处幽静之地,终老一生。”
低柔的话语令她有一瞬迷蒙,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
这是曾经的满心所愿,如今,被这个男子一语道破。
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连玥,她可会义无反顾就这样跟他走?
身在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包袱,但这个男子,却可以用这样简单轻松的口气,让她将一切放下。如同身在悬崖,正紧紧抓住一条藤蔓求生,忽然就有人告诉她,悬崖根本不是悬崖,只要你敢放手,其实立刻便能着地。
但她不敢。
或许……只因眼前的人不是她想要的救赎。
见她久久不语,简寻慢慢放开她,轻轻笑了:“这话先不提,你可慢慢考虑。”
苏晚很干脆地丢下他就往回走。
但简寻很快赶上来,走在她身旁。一路无言,直到踏入小院,他才又开口:“见影。”
脚下下意识顿了顿,他已道:“方才在厅里,做得很好。”
苏晚一怔,不明所以。
简寻浅笑依旧:“只是,今后若见到谷主,言词不可再如此莽撞。”
“我只是有问必答,哪里莽撞了?”
“你可知,只那一句让他将事务交予他人处理,已令他动了杀机。”
苏晚惊:“不会吧?我只是……”
“只是觉得他年老体弱,好心劝诫?”简寻一笑,“可现今形势,谷主一派与赤焰令主一派已成水火,你劝他分权,他只会以为你想趁机取而代之。不过而后他拿话试探,你的应对,反倒令他真的相信你别无所图,弄拙成巧。”
“什么意思?”
“若真想分权,必定会推荐人选,可你却说由他自定。”
苏晚汗了:“江湖人,心思真复杂!不过我很怀疑,他这副样子,连路都走不稳了,还会那么可怕?”
“由表及人,最是大忌。稳坐谷主之位这许多年,余雪承绝非善与之人。”
“那么灵犀呢?你就这么相信她们?”
“孰是孰非,如今下定论还为时过早。”简寻笑笑,手上不知何时已拿着那薄简,晃了晃,“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打败对手,拿下第一。”
苏晚一看,顿觉头痛无比,直接穿过大堂奔回屋去,再也不肯出来。
连接两日,又有各门各派陆续前来,灵犀愈发的忙,根本抽不出空过来。于是趁简寻研究薄简上的资料之余,苏晚便自己出去乱晃。
栖霞谷中也有街市,胭脂水粉,布匹首饰,字画花草,精巧玩物,各色摊子上堆得琳琅满目。苏晚一个个看过去,觉得新鲜又有趣,偶尔一转头,竟看到两个熟人。
不远的摊子前,一剑天的大弟子葛少宏正陪着师妹挑首饰。明艳少女一手拿支钗子,在头上比了比,侧脸问身边的师兄好不好看。葛少宏一张从来都傲慢的脸笑得比花还灿烂,似乎只会点头。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苏晚忍不住好笑,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就听不知谁喊了声:“连城城主到了!”
心头猛地一震,抬起头,就见有人从她身边跑过去,而后,整条街上的人都开始向同一个方向移动。
少女扔下钗子扯住葛少宏的衣袖,神情有些兴奋:“师兄,我们也去瞧瞧!”
葛少宏满面不愉,第一次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师妹,师父教诲你也忘了?连城是魔教。”
少女不满地嘟起嘴:“魔教有什么要紧?只是看看而已。我听说,连城主长得极好看,武功也很高。”
葛少宏更不爽:“男人长得妖孽一般,好看什么。”
苏晚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抽他一嘴巴。
“师兄骗我。”少女撇嘴,“整个江湖都知道,鉴宝大会连开三年都没有结果,这一回秋池却铁了心非他不嫁,若非连玥有过人之处,聚宝山庄肯么?怕是师兄去年随掌门爹爹去连城时受了气,才会这样说。”
这丫头倒看得透彻,可惜正戳中葛少宏的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