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眼睁睁看他成为别的女子的丈夫……
风将一缕发丝带到眼前,遮住了视线。她刚伸手拨开,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黑色的衣衫在光晕中拉出长长的影子,系发的蓝带松松垮垮滑落在肩头,长发便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神情依然未变,乍看起来比什么时候都清醒,但走路已很不稳,一个踉跄,只得扶靠着石栏,原地站住。
根本不及思考,苏晚已几步冲过去,牢牢扶住了他。但在他有所感应而抬头的一瞬,却突然回神,立刻放开手。
她这是在做什么?
应该假装没有看见他,快点走开,然后去找执勤弟子送他回屋去。
可一对上他的眼,脚下就像生了根。
或许是酒醉的缘故,夜色下,他漂亮的脸看来愈发邪魅,眼神也幽深得看不见底,此时此刻,明明只是静静望着她,却令人没来由一阵心慌。
苏晚当机立断,狠狠一闭眼,向后退开。
但手腕一痛,已被他握住,再一用力,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撞到他身上!
她猛地睁眼,却因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差点断了心跳,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你——”
下一刻,他的唇已覆上来。
“别这样,连玥,你……你醉了……别……”
她惊慌失措地躲避,无奈他根本不听她说任何话,只一味追逐她的唇,如同固执的孩子。
到最后,他似乎已失去耐心,两只手固定住她的脸,吻下去。
唇与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一个声音淡淡响起:“见过城主。”
他的手指轻轻颤动,顿了顿,便缓缓放开她。
简寻自阴影中走出来,清雅地笑着,不落痕迹将苏晚拉到身旁:“宴席未散城主却不在席,原来是到了此处。见影,城主醉了,你力气小,还是我来罢。”
连玥站直身子,按了按额角,轻轻摇头:“不用。”
“属下擅作主张说城主不胜酒力,已回房歇息。”
“嗯。”
他简单应了,随即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很慢,每一步都很稳,却再未看苏晚一眼。
当孤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简寻忽然轻叹一口气。
“谢谢……”苏晚低声道。
三番两次替她解围,避免更多的尴尬,就算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连城,也该说声谢谢。
“聚宝山庄来使两日后便走。”
“哦。”
“城主已答应亲事。”
“……哦。”
“聚宝山庄嫁女是大事,来使走时,连城会派队伍同行,去迎秋池小姐。”
苏晚终于忍不住:“简大哥,我很感激你一直帮我,但你总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简寻微微一笑:“你今日缺席,我只是将所见所闻告之,见影以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以为。我这个人又没脑子又没胆子,肯定做不出坏人姻缘的事,简大哥尽管放心。”
“见影性子如何,我心深知,何必自贬?”简寻淡笑,“夜凉风大,早些回去罢。”
“嗯……”苏晚没精打采点了点头,“晚安。”
别了简寻往回走,快到门口时,被人挡住了路。
苏晚看清来人,忽然觉得头疼:“天阳,那么晚了,有事?”
沐天阳一改往日嬉笑的神情,竟有些严肃:“小影子,你与城主……怎么了?”
“这么晚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苏晚哈哈一笑,“刚知道,白虎护卫原来是八卦男。”
“为何不回答?”
“我和城主能有什么?你我都是下属,这问题好奇怪。”
“那日进城,你明明……”
“明明什么?我们在逃命呐,共乘一骑很奇怪吗?”
“好,算我错问。但你曾说今生嫁定了叙离,如今却怎又与简寻纠缠不清?既不愿做城主夫人,为何要让城主误会?”
“你想说我见异思迁水性杨花?”苏晚点点头,“嗯,我同意。”
“你——”
“你生什么气,别说你也喜欢我?”苏晚眨眨眼,忽地笑起来,“世界真搞笑。”
沐天阳努力压下怒气,静静看着她:“城主从不喝酒。”
“嗯,我知道。”
“今晚他喝了很多酒。”
“嗯,我知道。”
“昨日宴上,他一直看着你。”
苏晚愣住。
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又酸又痛,无法呼吸。
沐天阳看着她,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才轻轻拍拍她的肩:“小影子,你若真是无心,就离城主远些罢。”
话落,人已不见。
苏晚呆呆立在那里,耳边反复响起那句话。
——若真是无心,便离他远些罢。
离他远些罢……
泪,不知何时悄然滑落,沿唇角流进嘴里。
苦苦的,涩涩的。
剪不断,理还乱
苏晚回到住处,瞳儿正在门前张望,见她匆匆走来,连忙跟上。
“主子,你去哪里了?沐三爷方才来过……”
“知道了。”苏晚头也不回冲进房,马不停蹄四处翻找。
“主子要找什么?”
“弓谱。”
“弓谱?”瞳儿莫名。
“天行弓,行天箭,难道没有修炼秘籍?”
“没有。”
苏晚顿住,哑然:“没有?”
“主子的武功都是老城主专门教的,怎会有秘籍。”
苏晚深吸一口气:“那内功呢?”
“也没有。”
一瞬间,苏晚很想仰天大呼一声“天亡我也”,但张了张嘴,却终究忍住。
花若水一直借连泽的名义偷偷教花见影武功,如今除了连玥,估计没人知道。但这个时候让她去找连玥问这种事,根本是自寻死路。
但要离开连城,没有武功没有技能,也和寻死差不多。
如今才后悔当初为什么偷懒,难道只能等老爹过来,才有机会恢复?
瞳儿看着她满屋子转,忍不住道:“主子找武功秘籍做什么?”
“重新练功。”
“主子武功既未被废,又没有受伤,为何要重新练?”
“没有废掉,但忘记了箭法,不就等于没有?”
瞳儿笑起来:“主子的箭法?瞳儿会啊。”
“……”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隔日一早,苏晚便拖着活备份瞳儿去练功场。
她第一次觉得花见影深有远见,竟将箭法教给瞳儿,唯一的缺憾是,她没有连内功一起教了。
不过只要箭法够唬人,有没有内力倒不是很重要。
本姑娘也终于要学武功了!
激动之余,苏晚忍不住笑起来。
瞳儿奇怪地看着她:“主子,你笑什么?”
“我在想,花……那个我怎地就这么有先见之明,把箭法教给你呢。”
“主子忘性大也不是头一回了。”瞳儿撇撇嘴,“那时若不是怕城主责罚,何必多此一举。”
咦?好像可以挖掘一点内部消息……
苏晚故意叹了口气:“瞳儿还记得以前的事啊?”
“怎么不记得?那时老城主严厉,每日让主子练箭,教过的箭法若不会,便要挨饿罚跪,于是主子就教了瞳儿,让瞳儿帮着记。”
苏晚默了。
挨饿……罚跪……
见惯了花老爹对自己慈眉善目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到小时候教花见影练功居然如此冷酷。
瞳儿想了想:“不过,瞳儿觉得老城主对主子一直另眼相待,只有主子和城主的武功是老城主亲自教的。主子可记得,有一次练箭伤了手,老城主连着几日让人又送药又进补,就为这个,主子还多装了一月的病呢……”
苏晚大汗。
花见影那人见人怕花见花谢的母老虎性子,不就是这样惯出来的。
又走了一大段路,苏晚终于忍不住:“瞳儿,不是说练功场很近?怎么还没到?”
“是很近啊,全力施展轻功,不用一炷香的时间。”
原来是指用轻功跑路很近……
苏晚一头黑线,咬牙:“还、多、远?!”
瞳儿一指前方:“过摘星楼,转弯就到了。”
“摘星楼?”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就见一座楼阁高高耸立,勾檐飞角,八缀玎玲。
目之所及,苏晚脑中蓦地轰然一响!
莫名的情绪自心底升起,似惊惧,似绝望,又似不甘。
怎么回事……
明明没有来过这里,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令她下意识想逃。
苏晚甩甩头。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情景。
红衣女孩儿斜躺在琉璃瓦上,仰面看着夜空:“手可摘星辰,疑入九重天。叙离哥哥,你取的名儿总是这样好听。”
身旁的男子侧过脸来看她,星光下,依稀看到温润的面容带着优雅的笑:“是么?”
怎么回事……
苏晚闭上眼,画面却更清晰,一边又一边。甚至那女子的欣喜和依恋,她都感同身受。
思绪纷乱,毫无头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苏晚,还是花见影?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瞳儿惊得不知所措,但她毫无所觉,依然死死盯着眼前的楼阁。
耳边忽然有声音响起:“见影,在此作甚?”
声音不大,轻柔而略带笑意,但苏晚如受到蛊惑般,呆呆回头:“叙离哥哥……”
叙离面色倏地变了变,却很快恢复:“见影叫我什么?”
苏晚猛地一惊,终于回神:“咦?叙离,那么巧?”
“原本只是路过,听到瞳儿惊呼,过来看看。”
“咳!”苏晚干咳一声,“这丫头从来都是大惊小怪,不用管她。”
叙离淡笑:“几日不见你,在此作甚?”
“好久没练箭了,今天天气不错,正好活动一下。”
“确是许久未见见影的神妙箭法了,我陪你同去罢。”他含笑,习惯性牵起苏晚的手。
方才怪异的感觉还在心头萦绕,手刚被握住,苏晚已反射性挣脱,退后两步,勉强笑了笑:“不……不用,你忙吧,我和瞳儿去就行了。”
叙离有些讶然:“怎么?”
苏晚一时语塞,急中生智:“我……嗯,约了简寻,所以……”
通常这种暧昧不清的语句都会引起误会,但现在,要的就是误会。
叙离果然微微一怔,随即了悟,勾唇一笑:“如此,见影自便罢。”说完,告辞离去。
苏晚松了口气,瞳儿茫然看她:“主子,简护卫要来吗?”
“傻丫头,说什么呢,简寻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已有人笑道:“见影召唤,岂敢不来?”
苏晚顿时噎住,睁大眼,看着不远的拐角处慢慢踱出一个身影。
广袖青衫,清姿雅步,白发在阳光下异常夺目耀眼,几欲出尘,只那一双斜挑凤眼,媚态入骨,令人无法将他与仙人联系在一起。
简寻走近,轻轻一刮她的鼻尖,笑得若有深意:“愣着作甚?走吧。”
苏晚因他的动作直接石化:“走……?去哪?”
“不是见影邀约,去练箭么?”
苏晚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不是”,还是说“是”。
身边的瞳儿已飞快转身:“主子和简护卫快去吧,瞳儿刚刚想起来,还要给主子炖汤呢。”
“瞳儿——”苏晚望着瞬间消失的背影咬牙切齿。
死丫头分明是背义弃主!
简寻看着她,笑容雷打不动:“走吧。”
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连城的帅哥们那么喜欢玩暧昧?
苏晚抬头看天,干笑:“天气真好啊,我还是去散会儿步吧……”
“不练箭了?”
“嗯嗯……”
“也罢。只是下回要拖人下水,还是先知会一声为好。”简寻凤眼一弯,“若是穿帮,可就无趣了。”
话音未落,苏晚已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漫无目的地满城乱走,苏晚却一直无法平静。
见到摘星楼的那一瞬,如早先被困金铃阵时感觉一样,仿佛有灵魂附体,强行令她做一些事,想一些事。
原来穿越也是有副作用的。
她霸占了花见影的身体,却在某些特定环境的刺激下,被花见影的意识控制。
摘星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已无从得知。只可想见那爱与恐惧繁复纠葛的深刻感情,确确实实对花见影影响不小。
曾经害怕过,如果花见影的灵魂回来,自己会怎么样。但如今,却已无所谓。
或许……就此被渐渐复苏的花见影的意识替代也好。至少,她喜欢的人是叙离而非连玥,至少,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懂得去争取……
至少,那个名字……不会再想到就令她就心痛。
身似游魂,空空落落,见了路就走,只知道脚步未停,却一直不曾注意去往何处,直到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哎呀!四小姐,您这是往哪儿啊?”
苏晚总算记得“四小姐”是对自己的称呼,愣愣抬眼,便看到一个熟人。
“徐大厨?好久不见。”
“是啊是啊!”徐大厨惊喜地发现主子还记得自己姓徐,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连连搓着,“四小姐身份尊贵,这地方本就不该常来,算算日子,有半年不见了。”
苏晚微怔,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拐到了百膳居。
“那个……你们都还好吧?”
“好,好,好!托四小姐的福,其他厨房的人对咱们也越来越客气了。”说罢,还顺带来了个挤眉弄眼。
“托我的福?”苏晚迷茫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
那盘麻婆豆腐引发的血案。
连玥的厨子从徐大厨这里得到小道消息,然后自发献上麻婆豆腐,结果美男变脸,她就立刻透露给徐大厨,徐大厨又及时告之连玥的厨子,让他幸免于难。一来二去,百膳居各厨房都知道四小姐在城主面前很吃得开,于是纷纷靠拢……
想到这里,眼前又不期然浮现出那个孤单离去的身影,脑中盘桓许久的话就这样问了出来:
“徐大厨,你还记得……小言吗?”
“小言呐?记得啊!”
“他……离开那么久,不知……回来没有。”
“没啊。”徐大厨叹了口气,“这孩子,又肯干活,又规矩,就是话少了点儿,他这一走,大家都挺念着的。别看他那张脸丑,心地是真不错,一有空就帮大伙儿的忙……”
徐大厨还在絮叨,苏晚的心却又开始抽痛。
小言……
连玥……
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是折磨。
“徐大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让我去柴房走走?”
商量的口气,客气的态度,徐大厨心头一惊,连忙赔笑:“四小姐说哪里话,别的不好说,只要在咱们的地方,您想去哪儿都成!”
“谢谢。”
苏晚微微一笑,徐大厨再次惊悚。
柴房平日几乎没有人去。相较于前院的热火朝天,这里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踏上熟悉的路,想要去的地方,却再无想要的那个人默默等待的背影,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在回忆中寻找曾经心动的感觉。
天晴,有云,阳光被云层分割得支离破碎,照在地面上,明暗交错。
柴堆高高垛在那里,仿佛逝去的日子都只是错觉,连感情也回到最初的纯粹。
她知道,只要走过去,再转一个弯儿,就可以看到别墅般的柴房门。
他与她的第一次正式相遇,就在那里。
于是,靠近,转弯。但柴房大门出现在视线里的一瞬,她猛然一惊,心跳都几乎停止。
修长的背影依然优雅,却透着掩饰不住的萧索。黑色的袍子,黑色的发,唯一不同的颜色,便是那条系发的宝蓝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