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稍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庄严肃穆的神情:“庄主在内,闲人不得打扰。”
居然是秋淮亲自来的?苏晚更奇怪了:“秋庄主在里面做什么?”
“什么秋庄主?”那人皱眉,“我家庄主复姓慕容。”
“慕容潇潇?”
那人愈加不满:“大胆,竟然直呼庄主名姓!”
“你……”苏晚哭笑不得,“慕容潇潇在里面干嘛?”
“自然是与赤焰令主面谈,机密要事岂能告诉你?”他略显不耐地挥挥手,“若无要事,就速速离去。”
苏晚很想说赤焰令主此刻就被你拦在外面了,你家庄主在里面只能跟鬼密谈,但话还没出口,就听前面传来一个声音,不愠不火,却带着淡淡的威严:
“小佑住口。”
两人同时向声音处看去。
门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长发束顶,玉簪,无冠,一身月白衣衫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晕黄,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的穿着比白日随意了不少,但脸上的神情,却一无二致。
他终究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潇。
“庄主……”小佑上前一步,却在即将开口的一瞬看到慕容潇潇的脸,立刻禁声退下。
慕容潇潇并未看他,大步走到苏晚面前,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柔和:“这么晚才回?去见司徒前辈么?”
自恢复慕容潇潇的身份,身为慕容山庄庄主的气度也展露出来。他已不再叫“师父”,而改口称“司徒前辈”,语气礼貌而谦和,年轻的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连目光都变得深不见底。
不知该如何与这样熟悉的陌生人相处,苏晚连回答都显得生硬:“……不是。你在等我?”
慕容潇潇似无所觉,仍是微笑:“本想等你用饭,不过这个时候回来,该是吃过了罢。”
苏晚这才想起,叙离和简寻竟然没留她吃饭……
“没呢,我本来只想出去走走,想不到迷了路,等找到路回来,天就这么黑了。”
慕容潇潇微怔片刻,忍不住笑起来。
认识她这么久,迷迷糊糊的性子已深有体会,若非如此,上午也不会闹出这许多事来。
“很好笑吗?”苏晚咬牙。
“饿不饿?”他答非所问。
“饿。”
“饭菜已上过一次,见你未归,又撤了下去。让厨子重做些就好。”
“嗯。你吃了吗?”
“没。”
“怎么不吃?都这么晚了。”
“想着等你一起,不料等着等着,就到了这个时候。”慕容潇潇不在意地笑了笑,“进去吧。”
苏晚忽然觉得内疚。
他骗过她,她又何尝没骗过他?只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他知道她的,仅此而已。更何况,曾经相处的那段日子,他除了保护她,照顾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潇潇……”见他转身就走,苏晚忽然开口。
“嗯?”慕容潇潇已走了几步,闻言停住,回头看她。
门前数盏灯笼高高悬挂,华光璀璨,他的双眸被烛火映成琥珀色,明亮温柔。
苏晚冲上去,直接一巴掌拍他头上:“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准备饿死?笨蛋!”
手还没放下,已有数十道杀人的目光投射过来。
慕容潇潇苦笑,一把抓住她的手:“小晚……”
“我、我……对不起……”苏晚有些无措。
习惯果然是很难改掉的,抬手的那一瞬就感觉不对,但已来不及收手,真的打中了,心里又开始后悔。
他是南武林第一庄的庄主,不再是萧潇,不再是她那个可以随时欺负随意差遣的师弟。
慕容潇潇却仿佛没注意到苏晚的窘迫,陪着笑,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是,我以后不敢了。”
杀人般的目光集体转为惊诧。
苏晚摇头:“我刚才不是……”
“先去吃饭,可好?”慕容潇潇靠近来,高大的身影挡住周围视线。
他眨眨眼,作委屈状:“在你这坐了一下午,我忽然发现……真的好饿。”
美女选婿
第二天,天气晴好,鉴宝大会继续进行。
今日不再歌舞,高台早已撤去,空旷的场地上,椅子分两列排开,留出中间的位置。按照老规矩,除了有座的人,其他人要参加,只能站在后面,见缝插针。
苏晚带着丹凤六婢,故意来得比较晚,本想等人家都坐下了,再挑个不起眼的位子坐。谁知刚入场,就看到秋淮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苏晚只好上前见礼:“秋庄主。”
“苏姑娘昨晚休息得可好?仓促准备,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没有没有,庄主费心。”
“苏姑娘客气了。”秋淮捻须笑道,“老夫还未恭喜姑娘呢。”
“恭喜?”苏晚一愕。
话刚说完,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位子上,花若水站起身来。
“晚儿。”他含笑走近,目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汗,这称呼……苏晚只觉得头皮发麻,如同芒刺在背。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想到该怎么称呼他。
花若水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走到中间,神情举止,皆如慈父。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花若水淡淡一笑,朗声道:“花某年近五十,膝下却无一女,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认晚儿为义女,借诸位之眼,以为见证。”
说罢,他看向苏晚,声音温和:“晚儿,你可愿意?”
明明已经当众摊牌,还要假惺惺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明明知道我再不愿意也只能愿意,还要问我一句愿不愿意。
苏晚忍住满心愤慨,连连点头,末了,见花若水仍没有作罢的意思,又表情僵硬地加了句:“干爹。”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恭贺声此起彼伏响起,还夹带着无数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有点身份的免不了过来表示祝贺,苏晚也成了焦点,应付不暇。到了最后,只要有人上来,刚开始笑,她就反射性地回个灿烂笑脸:“客气客气。”然后看着那人满脸的笑容直接化为错愕。
走了几个又来了几个,苏晚已经开始不耐烦。还没等她想好托辞,花若水已对着众人一拱手,笑道:“今日是秋大小姐甄选如意郎君的好日子,花某已喧宾夺主多时,实在汗颜。”
此话一出,四下里已是心照不宣,众人哈哈一笑,寒暄几句便很快散去。苏晚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
两人退下来,苏晚看到丹凤六婢因她突然跟着花若水离开而仍留在原地,正想过去跟她们一起,花若水已指指他旁边的位子:“过来坐。”
说话间,秋淮已重新站到中间,开始说话。
人群安静下来,各自回到位置,此刻过去就太明显了。苏晚只得点头,坐在花若水身旁。
花若水低声笑笑:“晚儿可是不习惯?将来……”
“等等。”苏晚打断他的话,难得地一脸正色,“你要帮我,我感激你的好意,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与连城的恩恩怨怨我管不了,对我有什么目的我也管不了,但我不可能真当你是我爹,也不可能帮你做任何事。”
花若水微微一怔,却很快笑了:“你以为,我认你为女,是想让你帮我对付连城?”
“或许是,或许不是,你们的想法,我永远也猜不透。”苏晚的心有些乱,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不喜欢被人利用,并不是什么难以开口的事。”
有的时候,身在江湖,就意味着无情,哪怕是亲生女儿,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筹码。无论谁对谁错,她只想做自己,因此,就算必须妥协,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果他因此而反悔,至少将来万一对阵,不必良心难安。
花若水静静看她:“你很讨厌我?”
“说不上讨厌,”苏晚不自然地笑笑,移开目光,“但也不算喜欢。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说觉得你很亲切,那是假话。”
花若水沉默,许久,忽然“呵呵”轻笑起来。
苏晚愕然抬头。
“虽随性,却执着。”花若水喟叹一声,深深看她,“真的……真的很像。”
苏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头一跳。花若水却不再说话,坐直了身子,目光回到场中。
秋淮的话已经说完,笑着坐到一旁的主座上。不多时,秋池在四名侍婢的簇拥下,沿石路款款走来。
她一改昨日的火红娇艳,身着湖绿长裙,外面罩一件雪白半袖短衣,松松挽起的秀发上用银色丝带缠绕,腰间也系着同色银丝带,走几步,头上、腰上的丝带便随着衣裙飘飞。第一美女本就气质出众,此刻更是将江南女子柔美如水之态展露得淋漓尽致。
粉面桃腮,芙蓉春色。
身后已有人开始抽气。
秋池面上带着浅浅的笑,轻盈走来,低身一福,什么也没有说,便走到父亲身旁坐下。
苏晚曾听说,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但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也懂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更重要的是,她还懂得在什么时候不说话。
显然,秋池就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若是一过来就开口,无论说“大家好,欢迎光临”,还是“小女子这厢有礼了”,都会落了俗套。但她不说话,就会有很多人去猜测她的心思。
刚坐下,就有两人站起来,走到中间的空地上。站定之后,互相一抱拳,也没多余的话,就开始动手。
好端端怎么打起来了?苏晚刚才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现在才开始茫然。连城众人和慕容潇潇都坐在对面,左右一看,只认得花若水。
虽然之前对他态度不太友善,但希望他大人大量,不要给她脸色看才好。
“那个……干爹,他们干嘛要打?”
花若水果然好涵养,竟还愿意回答她的话,态度也依然温和:“愿与聚宝山庄结亲者,须上去比武,最后胜出五人,再由秋池姑娘挑选。”
比武招亲……
想不到聚宝山庄选女婿也会用这种毫无特色的方式。
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形式还是略有不同。
比武招亲的话,是两人上场,分出胜负后,胜者留下,继续接受挑战。而此处却是胜负双方都下去,然后换另两个上场。花若水解释说,胜出者会有人专司记名,等第一轮挑战结束,先前胜出的几人再出列,分别挑对手比武。这样一来,前后打斗间隔长,不会影响发挥。
刚开始上场的几个打得还很斯文,一招一式中规中矩,点到即止。但没多久,情况就有了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城主华丽登场,表再念叨俺了噢~~~泪~
私以为比武招亲这段是最好玩的,不喜欢的童鞋可以提意见,但砖头么。。。嘿嘿,俺已自备无敌金刚防弹锅盖!
花莫问
此刻场上两人一青衣,一黑衣,年纪相仿。两人中穿青衣的男子招招不离对方咽喉,与他交手的黑衣男子被压在下风,几次都躲得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苏晚“咦”了一声,小声道:“为了娶个老婆打得你死我活,没必要吧?”
花若水淡淡一笑:“荆门和呙梁派本就是死敌,当年慕容老庄主调解多次,终也无果,如今不过是借比武相斗而已。”
“有这么深的仇?”
“荆门和呙梁派一东一西隔湖相望,原也相安无事,一日,两派弟子在湖中捕鱼时相遇,为了一尾鱼大打出手,随后两派就为这湖的划分而争斗。死伤弟子越来越多,仇也愈结愈深,至此也有十年了。”
“就为这个?”
“江湖中,若不为利,再大的事也是小事,若是利益相冲,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苏晚无限沉默。
果然江湖人跟普通人也没差别,哪里有书上写的这么豪迈正直?什么侠,什么义,都是狗屁!
最终,黑衣男子被伤了手腕,青衣男子毫无悬念地胜出。他正要回去,一个老者蓦地站起来,冷笑:“方才秋庄主已说得清楚,点到即止,为何乔少侠却漠视规矩出手伤人?”
青衣男子还未说话,便听一个声音带着戏谑的口气:“郭掌门,你也是习武之人,比斗之中一时失手是在所难免,如此为难小辈,就显得阁下小家子气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笑得不阴不阳。老者是个火爆脾气,一看登时怒了:“石荆,老夫年长你一辈,连你师父也与我平辈相称,你竟敢如此放肆!”
青衣男子已经回到座位上。石荆拍拍他的肩,向郭掌门笑道:“师父已仙去,如今我是荆门门主,你是呙梁掌门,你想在称呼上压我一辈,是存心欺我荆门了?”
“你——”郭掌门刚开口,突然被人打断:
“两位……”
慕容潇潇起身,口气和神情一般淡然:“两位都是一派之主,胜负既分,余下的事,不如延后再谈。”
他的意思很明白,一派之主要有一派之主的度量和矜持,但当众这么说出来,两人的脸上到底挂不住。石荆还好些,笑笑就闭上了嘴,郭掌门火气十足,顿了顿,突然对秋淮一抱拳:“秋庄主,老夫教导无方,小徒既然技不如人,也不必留下献丑。就此告辞!”说完,带着弟子们直接穿出人群。
花若水看在眼里,微微摇头:“郭老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潇潇到底年轻,为人处世不及乃父,恐怕已因此得罪许多人。”
苏晚接口:“他们好像有些怕他?”
“慕容山庄从来都是南武林之首,慕容樵处事圆滑,各门各派私底下再是积怨,多会给他面子。但慕容樵一死,许多门派便摇摆不定,开始观望,慕容潇潇要重振声威,手段狠厉些,也是常情之举。”
“这样……会得罪很多人么?”
“会。但只要慕容山庄的声威一日还在,也便无碍。”花若水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你也不必着急,他还年轻,可慢慢磨砺。”
“嗯。”苏晚不明他所指,点头。
“昨日他如此护着你,爹很高兴。”
“我们早认识了,他当然会帮我。”苏晚对这声“爹”很敏感,对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无心深究。
虽然她坚持称“干爹”,但他从来都自称“爹”,旁人只道他对她视如己出,她却知道其中真正的意味。
花若水笑了笑,不再开口。
场上早已换了两人继续比武,无冤无仇,自然也就恢复最初的见招拆招,点到即止。
很快,胜负分出,两人下场。
花若水拍拍坐另一边的花莫问,花莫问会意,提了剑走出去。
他的神情气质酷似花若水,此刻气定神闲往那一站,唇角似笑非笑,一派名门公子之风。与之相比,身为“大侠”的易轻歌反倒更像个公子哥儿。招摇如孔雀,论稳重却输掉一大截。
至此,前面的都只算小打小闹了。花大公子一出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有些人已坐不住了,生怕这位兄台为了晋级下一轮,直接拿自己当炮灰。
花莫问抬眼,目光在在座众人脸上慢慢扫过,最后停在一处。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叙离缓缓站了起来。
众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苏晚愣了愣,立刻抓住花若水的衣袖,使劲摇晃:“干爹!”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称呼逆耳,只想阻止他们比武。
花莫问和叙离的武功如何她都不知道,但荆门和呙梁派的暗斗可以由慕容潇潇阻止,花莫问和叙离若要拼命,还有谁能阻止得了?
花若水老奸巨猾,敢派儿子上去,就一定是有备而来,一旦叙离落败,说不定就不是伤了手腕这么简单了……
花若水看向她,目光沉静。片刻,拍拍她的手。
苏晚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