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纱轻轻抬起手臂,掌心朝向前方。暗精灵凝结得愈发紧密,在她掌前渐渐形成如有实质的一片黑幕。
见此异象,洛桑军中流窜着不安的暗流。士兵本能地感到畏惧,争相向萝纱攻去,想在萝纱发出魔法前格杀她,可惜他们的攻击被德鲁马一一挡下。
当「黑暗波」三字从嫣红唇瓣中吐出,原本静如止水的黑幕如滔天巨浪般剧烈波动着向前方的洛桑士兵席卷而去。
惊骇之色才刚刚在士兵们的面上浮现,黑浪已经覆盖住他们的身体,随即如同具有硫酸般的强烈腐蚀性一样,开始销蚀他们的肉体。
前排的士兵在几个眨眼的时间内便被溶化为乌有,不知是内脏还是血水的混浊液体摊了一地。
后面的人们意识到大难将至,惊呼着相互推挤四面逃窜,然而狭窄的山道、拥挤的人群让他们的挣扎变得徒劳,只是让摔倒在地的人们在被黑浪吞噬前就因为同伴的践踏而失去了生命。
虽然对萝纱夸张的魔法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次的威力仍是超出过往许多,德鲁马连嘴都合不上了。
无论是洛桑军还是扎伊村民,都被出现在眼前的活地狱所震慑。
景象的凄惨几乎超出了人心所能承受的限度,就连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侧转了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在场平静地直视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萝纱。
以往她看见流血总会觉得不忍,而这次竟奇异地没有任何感触,只是对黑暗波远超自己想像的威力有些讶异而已。
在旁人的注意力都被黑暗波的威力吸引,萝纱寻思着自身的异变时,没人注意到维洛雷姆的眼光兴味盎然地审视着萝纱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对他来说,萝纱是目前他正在进行的游戏的宝贵主角。
自那日在墨河镇发现她流下的血液会渐渐转便为魔族特有的蓝色后,他便明白这个女孩身上一定有着属于魔族的血统。
能碰上拥有魔族血统的人类已是难得,而她自身尚未察觉的例子就更是难得了,于是他便盯上了她。
眼看着萝纱面临危机,他灵机一动现身出来帮助他重要的玩具不至于死在这里,同时因应时势推动情况按着他的意愿发展。
魔族没有心,只要用黑暗魔法引导加强她身体中属于魔的那一部分,她属于人类那部分的感情便会消失……
当天真的小姑娘发现自己竟然像恶魔一样残酷无情时,她是自我厌弃、惊恐还是精神崩溃而让魔的戾气主导了意志,变成杀人魔?
让人无法不期待她的反应。多有趣的游戏啊!维洛雷姆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收缩。
萝纱再次产生了身体融入了环绕身周的暗精灵中的错觉。这次已经来不及停止了。
暗精灵特有的宁静晦暗的感觉渗入了心中,结成了一个厚厚的护盾,将自己的意识守护在其中。
眼中的一切慢慢失却了色彩,褪成冰冷的黑白两色,或许是因为灵魂正渐渐被暗精灵同化,变得冰冷而透明。
所有炽热的奔腾的情感都凝结成为无机质,外界的一切再无法撼动内心。
再可怕的画面也不过是一幅画面罢了,为什么一定得产生恐惧、怜悯之类的感觉?就这样漠视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
明知道自己变得异常,然而萝纱并不感惊慌。因为有一种感觉,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而过往那个活泼善良、充满同情心的萝纱却只是培养出来的虚象。
被夸奖时,应该开心地笑;看到人们受苦时,应该安慰帮助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应该乐观快乐地笑着生活;不应该有残酷邪恶的念头,保持心灵的纯洁善良才是好孩子——这些是成长时感受到的这个世界的规则。
按着人们的期望去做就会有人喜欢,所以自己就按着这些规则塑造出一个人们会喜欢的自己。
当发生某种情况时,就自然而然地对号入座,表现出应该有的反应。
过去从没有想过,这些真的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吗?还是只是多年来形成的条件反射?
而现在为暗精灵所影响的心灵便是切断了联系着「情况」和「反应」的线。
什么感情也没有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像是冷硬的石块怎么敲击也不会流出水来一般,心里挤不出真正发自心底的感情。
无论发生什么事,其实想开了也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无论失去什么,情况变得怎样,自己都可以开心地活下去。
真实的自己,其实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要是表现出这样的真实性情,还会有多少人能接纳自己呢?
幸而这十几年养成的性子虽不是真性情,也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虽然体认到自己并不是过去以为的纯真善良的女孩,也就这么淡淡地接受了这个转变。
反正内心变不变,日子还不是都一样往下过呗!只要过得自在就好。
现在仍是在战场上,没时间胡思乱想,先应付眼前的事再说吧。
「你还好吧?与暗精灵属性不够调和的人很容易受魔法反噬,你不要太勉强了。」身后传来维洛雷姆的探问。
原本与德鲁马对敌的洛桑军士兵被清场,闲下手来的德鲁马也回身关切地看着萝纱。
察觉她的眸色有异,他惊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紫色的了?」萝纱的眼睛竟由黑色泛着紫色光泽变为妖媚的紫色。
萝纱怔了一怔,对友人们的关心回以如往常般开朗的笑容。
「放心,我没事的。别忘了我是低等魔法可能出纰漏,可越高等的魔法我使得越顺溜啊。眼睛大概是受魔法影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反正这种变化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危害,萝纱决定不让他们知道。没有必要让朋友平白为自己担心。
德鲁马眨眨眼,再看她的眼睛又回复了原先的颜色。
萝纱纵身飞上半空,借助风的力量将自己的声音传送到战场上每一个人耳边。
「不想死的就回去。」
黑魔法在人们眼中是邪恶的魔法,刚刚见识到萝纱强大黑魔法的人们无论是洛桑军还是扎伊村民都充满了恐惧之心。
虽然领军大将从一开始就留在最安全的部队后方,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仍是浑身抖个不停。
也许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理智,他抖着声音嘶喊着:
「魔女!放箭!把她给我射下来!」
可惜他属下的士兵都提不起勇气将箭指向这个拥有如此可怕能力的魔女,因而无法执行他的命令。
虚浮半空的少女转向还在叫嚣不已的领军大将。
比密布浓云的乌黑天幕更沈暗百倍的漆黑发丝被风吹得四散飘飞,衬着愈显雪白的小小脸庞,有如白心黑瓣的莲花于风中静静绽放。
那是一种脱俗而异态的美。就算相隔甚远,大将也明白看见一双紫荧荧的眸子锁住了自己。
他陡然一窒,再不敢再有妄动。
紫色眼眸,那是恶魔的眼睛。
「维洛雷姆你怎么也有些不对劲?」
德鲁马推推魔术师。维洛雷姆呆站着盯着萝纱的神态着实有异常态,连眼神都呆滞了。
「没事,发呆而已。」维洛雷姆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起来却不像没事。
自刚才起,他的心就以异于平常的频率跳个不停,眼睛也离不开萝纱,这是过往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一向习惯掌握事态变化的维洛雷姆,一时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萝纱的发丝如有生命般舞动着,现出往常被遮掩住的脖颈,纤白挺秀,给人高贵超然的感觉。
雪白的面容平静、淡漠,完全封锁住内心的动荡。
原本娇俏的容颜,现出几乎压迫得人无法呼吸的女王般的凛然风姿。
这就是她属于魔族的无情冷酷的真实面目吧。
而她在承受自身心灵巨变的同时,仍然顾着同伴,不想让他们担心而隐藏住自己内心的动荡。她仍保留了些不合魔族性子的温柔么?
原本还是普通人族的女孩,为何会拥有这样的毅力和自制力?
在内心变得无情后,依然能留存着对他人的温柔和善意?
另外,既然已是魔族的内在,为何她仍没有魔族的邪谲之气?
凛然风姿中亦含着纯净高洁的气息,似是冰般锋锐寒冷,却不会主动伤害旁人。
这过往不曾在任何魔族身上发现过的气息,令维洛雷姆有种趋近她探寻究竟的冲动。
他从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有这样特殊的女孩,能够如此强烈地吸引他。
「想杀我就自己上来,不要只会叫人送死,自己躲在后面吠个不停。」
萝纱淡然向大将开口道。平淡的语句中透出肃杀,她没有发觉自己说话的口气已经有所不同。
原本已被震慑住的大将身体剧颤。当他看到那魔女举臂对着自己的方向,浓厚的黑幕再度开始在她掌前凝集时,赶忙唤回几乎要被冻结的神智,匆忙下令全军撤退。
洛桑军后军转为前军,大将自然由身处队伍末端变成身先士卒,冲在队伍前面逃离了战场。
如果萝纱想的话,可以让洛桑军全灭,但何必呢?她将掌前的黑幕散去,疲惫地落下地来。相较身体,这一天饱受波折的心更觉疲累。
回视后方的扎伊村民们,虽然村子保住了,他们却并没有雀跃着欢呼着庆祝胜利。
一些走出山谷的村民们想来也看到了萝纱施用黑暗波的一幕,都只是站在远处神色戒慎地看着她。
战场上弥漫着一片比先前的厮杀声更让萝纱觉得难捱的沈默。
果然被人害怕排斥了呢。萝纱唇边现出一丝苦笑。
不想再看被自己保护的人对自己露出的惧色,她转头看向一片狼藉的战场。
此时已不见半个活人的影子,黑暗掩盖了无数尸体,只有刀剑和血反射着光。
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带来的冷冽感觉,几乎要穿入她的骨髓。
「萝纱你真行!」没能悲情多久,萝纱忽然被人兜头一把揽住。
德鲁马一边揉着她的头发,一边笑道:「今天可多亏你了!我还以为这次是死定了,没想到你的魔法还真能帮上忙!」
「对不起,以前都是在帮倒忙。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直白?」萝纱翻起了白眼。
听着德鲁马真诚爽朗的笑声,萝纱的心情开始明朗起来。
被别人讨厌也没所谓,反正身边有能接受自己的同伴在就好。
就让一切还像过去一样吧!好在要装得和以前一样,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只要面上表现得大大咧咧,像小孩一样的直接地反应,内心的无动于衷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的。
当战场上尘埃落定,迟到的救援者终于接近了这里。
一路上从半空俯视地面的艾里见尸陈遍地,血水淌得到处都是,他的心情越来越沈重。这些尸体无言地诉说着不久前进行的战况有多么惨烈,让艾里的眉头拧得死紧。
「死了这么多士兵,说明萝纱他们还有力量保护自己,别太担心他们了。」身旁同样一脸凝重之色的琉夜安慰道。
但她的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就算同伴们幸运地没有受太大伤害,他也忧虑着这场折损了太多人命的战斗,将在这些没伤过人命的孩子们的心灵上,留下太深的伤痕。
历练较多的德鲁马还好,埃夏本领不强,大概不会上战场,让人担心的是萝纱。
以她的个性,是一定会站在前头为村民抵挡洛桑军的,而她的魔法也确实有强大的威力。
只是当她的手上沾染了鲜血,她还能像过去一样开朗地大笑,沈迷充满「爱和勇气」的传说故事吗?
也许就算和他们平安重会,一切也都再无法回到像以前一样了……
脑中出现这个念头,艾里就不愿再往下想。
萝纱的开朗与修雅的沈静并不相似,然而却有着和她母亲相似的豁达,和她们在一起同样能让自己安下心。
要是像当年自己没能保护修雅一样,萝纱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真是苟活人世这么多年了。
「我们来晚了。已经帮不到他们了。」
心绪纷乱的艾里被琉夜充满不祥意味的话吓得心一沈,以致没有发现她话中的轻松之意。
随即,他便看到伙伴们的身影安然出现在他视野中。艾里顾不得怨身边的女鬼故意消遣自己,吁出一口气向他们飞去。
因为德鲁马、萝纱挡住了多数敌人,扎伊村民不过伤亡了区区几人,这与洛桑军付出的代价相比小到可以被忽略了。
而大家看来也都很好。除了德鲁马受了些不严重的外伤,同伴们都没事,神态也没有什么异样。看来先前是自己过虑了。
艾里终于放下心,心头却隐隐有些难言的滋味。萝纱他们自己就可以对付如此的危机,完全不需要依赖他。
一直以来他觉得是自己在照顾萝纱他们,现在却觉得也许反而是自己更为依赖他们……
发觉自己的心理颇似眼看儿女离开身边的老父,艾里不由感叹褓父当久了,果然心态都有些扭曲了。
萝纱言语神态一如往常,令艾里没有察觉到她已经有所变化。
唯一让他挂意的,就是那又「碰巧」遇上的维洛雷姆。
维洛雷姆教授的黑魔法救了大家的事实,依然不足以瓦解艾里对他的戒心。
在随同村民们返回村庄的路上,艾里便向他问起上次失踪后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那时我解决了那红眼兔子以后,想想佣兵团里的人都不相信我,身边老有人监视,回去也是自找罪受,就不打算回去了。反正当时出境的障碍已经被商队扫清,独自行走也不是问题,我就尾随在商队后头离开了凯曼。」
「这些日子一直在这一带徘徊表演,挣点小钱。前几天我打算到洛桑城表演,本想抄小路省点时间,结果却迷路了,在山里打转了好些天。今天听到这边有人声便往这边摸索过来,想不到却碰巧遇上了你们。」
「那可真是巧啊!」艾里皮笑肉不笑。
「还很好奇一件事。身为魔术师的你,怎么会懂得高等黑魔法呢?」
「我常年走南闯北,一次碰巧与一位黑魔法师结为忘年之交。他临终前将他的魔法书传给了我,所以我才对黑魔法有所涉猎。」
「那么身怀绝技的黑魔法师甘心当一个经常被人嘲笑的二流魔术师,也是碰巧吗?」
「啧啧!不要歧视魔术好吗?魔术可是很深奥的技巧,要学得好可不比学魔法简单呢。演艺事业多么精彩有趣,是我热爱的事业啊!每当看到人们因为我的表演展现出高兴、嘲笑、无聊……各种各样的神情总是能给我很大乐趣呢。」
见他毫无诚意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碰巧」上,艾里放弃再问下去。
毕竟他的所为并不曾给大家带来什么危险,自己所不爽的只是他动机不明的行为和那一双似乎什么都在他掌握中,居高临下地看热闹的欠扁眼神。
见问不出个结果,众人的话题便转移到艾里身上来。
艾里以迥异于某可疑魔术师的诚恳态度一一讲述他昨晚在洛桑城的经历,顺便也说了他和云霓杂艺团间的缘分。
听他说完,大家明了那可恶城主有把柄在艾里手中,应该不敢再对扎伊村下手,新的计税方法的实施也无问题,自此彻底放下心来。
心情放松,便不会放过开玩笑的机会。
「嘿嘿嘿嘿……」萝纱奸笑几声,捉狭地趋近艾里:「过了十年,居然还对人家的舞姿念念不忘……可疑哦!」
「不要瞎猜,哪有这回事!」心中暗自抱怨萝纱这家伙怎么这时候这么敏感的艾里,自然是矢口否认,可惜微红的脸皮令效果大打折扣。
「不承认?脸红了哟!是不是看到人家就脸红心跳,眼珠子死盯着人家流口水?」
本是随口说说,但从艾里的神态看来竟似真有问题,萝纱紧咬住不放。
艾里大感头疼,摇头叹道:「胡说什么啊?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难缠吗?」
大家笑嘻嘻地看着萝纱调侃艾里,看热闹看得开心,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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