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此次是拉夏先向黑旗军挑起战事的,现在黑旗军趁势反攻,也没有国家会站在拉夏一边出面指责制止黑旗军。
拉夏虽也有几个盟国,但过去拉夏野心甚大,奉行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换句话说,这些盟国的距离都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另一方面,朝中也找不出可用的将领来领兵。
这并不是说,偌大一个拉夏王国中就只有普洛汉一个武将,相反,此刻罗德尼亚特五世的王座下就站着几个将领。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便是普洛汉将军的长子,虽然没有累积多少战功,但在其父庇荫下也爬到了拥有领军资格的二等武将的位置。
平日里,这些武将总忙着炫耀自己的武勇,贬低他人。而此刻,在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向他们问起谁愿意为了效忠王室,保护王都而带兵出征阻挡黑旗军,他们这会儿倒谦虚了起来,互相推诿着谁也不肯出头。
普洛汉将军毕竟是国内最具将才的人,他都败得这么惨,叫自己带着剩下的那点兵力去阻挡声势如日中天的黑旗军,根本就等于是让自己去送死嘛!
看到这些将领这般让人难以信赖的表现,就算他们现在主动要求出战,罗德尼亚特五世反倒也要考虑是否能把王国中最后的军队交到这种人手里了。
国王烦躁地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往其他的朝臣,问道:「那么,各位大臣是否有什么良策来解决黑旗军的威胁?」
虽然陛下看起来因为那几个将领不成器的表现而显得燥怒,不过诚惶诚恐地站在王座下的大臣却都明白,陛下其实是希望能用这怒火来掩盖掉自己的畏怯吧!
当然,在人们畏惧时,如果指望能救命的人达不到自己的期望,本来也就会因为失望而变得特别易怒。大臣们之所以能这么清楚地理解陛下的情绪变化,是因为他们自己心底也同样怕得要死!
尽管征伐黑旗军的军队统帅者是普洛汉将军,不过身为拉夏的国王和大臣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路瑟安被攻破,听说黑旗军对平民的政策很温和,拉夏的平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他们这些大臣的命运,大概不会比罗德尼亚特五世好到哪里去。
因此,如果可以,大臣们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想出救命的办法。只是慌乱之下,大家的脑中差不多都是一团乱麻,一时都想不到什么头绪。
罗德尼亚特王见自己问了半天,下边仍是一片寂静无声,火气更是翻涌上来。想起都是因为普洛汉将军的无能,情况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他转向终于停止了争吵的武将那边,将目光放在普洛汉的长子身上。
「索林姆男爵啊!此次你父普洛汉将军败于黑旗军,你难道不想代你父讨还这个耻辱吗?」
国王耐着性子,试图撩起索林姆男爵代父复仇的血性激励他自动请缨。不过索林姆还是僵着肩膀低着头,完全看不到勇气的影子。
贵族家庭中的亲情比寻常家庭不可靠多了,索林姆男爵也只有在借用父亲的势力往上爬升时,会由衷地赞叹有这样的父亲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讨还耻辱什么的,那是等实力强过别人的时候才能去做的奢侈之事,在那之前当然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因而索林姆男爵只是以恭谨而无奈的语调推托。
「陛下,索林姆当然也想亲手砍下黑旗军人的头颅,只是……我父在与黑旗军的作战中失踪,生死未卜。父亲大人是家中的支柱,知道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家中上下都十分担心,母亲忧思过度,已经卧床不起。索林姆身为家中长子,现下正是家中最需要我的时候,实在无法……」
说了半天,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办法解决这糟糕的局势就是了!想到这屁股底下的王座恐怕很快就坐不住,甚至连脖颈上的脑袋都难保,国王的脾气终于失控。
他内心的惊惶和恐惧,全都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出来。
「好吧好吧,真是太精彩了!」罗德尼亚特五世重重捶着桌子,站起身怒吼。
「看看你们!看看我花了那么多钱养着的各位大臣王公们!平日用财富、权势、地位和荣耀把你们高高供起,可在关键的时候,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别以为等黑旗军打进城来时,你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索林姆男爵一时被国王的咆哮声震住了,有些哆嗦着胡乱进言道:「万、万一,路瑟安要守不住,陛下也可以暂时……暂时迁都,待蓄积……」
还没说完便又招来国王一阵更猛烈的炮轰。
「没脑子吗!?我们拉夏又不是像凯曼、塔思克斯那样的大国,有地方可以回旋。如果守不住路瑟安,我国的军力便等于已经被黑旗军彻底摧毁了,还能去哪里找重整旗鼓的力量!?要么就闭上眼睛等死,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好好想想到底能用什么办法来挡住圣剑士他们的怒火……」
说到后头,怒斥声忽然变得缓慢下来,直至收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罗德尼亚特王侧眼盯着下头的索林姆男爵,本已混杂着惶恐、惊悸、挫败和愤怒的面孔,再添上一抹毫无暖意的笑容,本来尚称得上尊贵的容貌被扭曲得狰狞似鬼。
「队长,已经查到目标就在前方三里处的小树林中休息。」夏恩快马奔驰而来,向队长报告道。
比尔微微颔首,冷然喝道:「那么,出发吧!」正欲策马扬鞭,他留意到自己的副官神色有些许不自然,缓下动作露出疑问之色。
「……」夏恩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可是,」夏恩尽力在队长凌厉冰寒的目光下坚持住勇气,道:「我们不是有好几次机会都可以抓住普洛汉将军了吗……」
「按我的命令行动就是了。」话还没说完,比尔突兀地截断了他的话,随即便当先疾驰而出,显然在此事上不愿留给别人任何商讨的余地。
夏恩无奈,只得向后面的人打出手势,带领其他数百骑战士追赶上去。不过,这次他面上却少了往常执行命令时的坚定果决之色,而颇有些抑郁不宁。
「夏恩副队长。」
马蹄声中,听到低低的唤声,夏恩转头见队中的一个战士法尔达赶了上来与自己并辔而行。他压低了声音向夏恩道:「队长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还是……」夏恩摇头,苦笑:「没办法啊!我连说都还来不及说就被他撇下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知道。但是队长实在太执拗了,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法尔达和夏恩抬头望向冲在队伍前头,不见半分停顿犹豫的队长。那算不得伟岸高壮的身躯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刀锋般不可遏抑的锐利气势。
这样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劝谏?无法想像!两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丧气地摇头。
前头的比尔对后头下属间的小小对话也不是全无察觉。就算听不清楚,其实也能大致猜出他们谈话的大概内容,但他却没有显出半分动摇。
就算这趟复仇之旅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也不会改变想法!
「将军,请用餐。」
随便包了块毯子,坐在肮脏的地上靠着冷硬的树干,就着不舒服的姿势倦极入眠的普洛汉听到声音,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一个身着残破肮脏骑士服的拉夏士兵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盆东西放到自己面前的地上。
他的眼中红丝密布,深陷的眼眶下是一片浓重的青黑色,满面颊胡乱冒出的胡胡茬和泥污血痕,将他素来保养得颇好的仪容破坏殆尽。
面色灰败,原本横肉隆起的面颊瘦脱了形。逃亡生涯不过短短数日,普洛汉将军整个人已经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
「卡啷」一声,骑士有些粗鲁的动作令盆子在地面的石块上敲出不小的声响。骑士弯腰放下盆子的姿势,就像是喂狗般随手搁下东西,人便大咧咧走开,实在有失礼仪,神态也欠缺对官阶远高于他的将军应有的尊敬恭谨。不过普洛汉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些呆滞的眼光都放在面前的盆子上。端起盆子搅动着里头黑黑绿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将军回想起平日早已吃厌了的珍馐美味,不由现出苦涩的笑容。
虽然难以下咽,要活命,就得吃下去!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普洛汉强忍恶心把那绿糊往嘴里送。吃了两口,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怆凄凉之感。
在出征黑旗军领地之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沦落成这般境地呢?
非但所率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黑旗军的人追赶,连性命都有危险。仓皇逃回国内,原以为算是能保住命了,谁知道那队追兵的少年领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竟毫不放松地追到拉夏来!
普洛汉原本打算回国后立刻与留守拉夏国内的军方会合,自然无需再害怕那区区数百人的追兵。但在付诸行动前,另一种忧虑拖住了他的脚步。在获悉黑旗军趁胜追击反攻拉夏后,这种忧虑更扩大成了恐惧。
这次国王交给他统领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拉夏最主要的战力。八万人在自己手上被敌人完全击溃,便等于是毁掉了拉夏的羽翼爪牙,令拉夏从侵略者一下子沦落成为任人鱼肉的弱国。
黑旗军的报复,更令拉夏立刻面临了亡国的危机!
这么重大的战败责任,自己身为统军将帅,就算国王陛下原先再怎么宠信自己,也不可能回避得了。
一旦自己在拉夏军方面前出现,恐怕比落到黑旗军的手中死得还更快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普洛汉发现自己就算已是身处自己的国家,也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得不沦为流寇,专走些僻静少人的路子,像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因为不能进城采购补给,他们身上虽然有钱也买不到多少需要的东西,这些天来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狼狈。从黑旗军领地上逃回国内时,仓促之间没法挟带太多粮食。随身的干粮吃得差不多后,这一两天他们都是靠着这野菜树根之类的东西,和着剩下的一点干粮煮成的面糊勉强充饥。
生活水准低落尚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眼中看不到有希望的出路。
曾经高高在上,站立于王国中大多数人之上的位置的他们,难道今后就这样作为毫无前途的流寇了此一生?
摆在眼前的路怎么看都是黯淡无光,谁还会有心思去遵循礼仪,对因为无能而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将军大人摆什么好脸色?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跟随着普洛汉的最后这一群骑士对他的态度也日益无礼起来。而他们现在已是普洛汉最后的倚靠,他对此也只有忍耐下来。
含入一口绿糊,野菜生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普洛汉难受地皱起眉。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胡乱将盆里的东西都灌下肚。不能指望有谁会替自己收拾,将军起身去附近溪边清洗碗盘。快走到山溪边上时,隐约的交谈声被风儿吹送到他的耳畔。
「……见鬼!这鬼玩意儿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这个总比饿死的好。」另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安抚暴躁起来的同伴。
长时间来危机重重的生活,让普洛汉变得多疑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向声音来处靠近。
「唉!过去我们要吃什么好的没有?」第一个人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落得非得跟着将军在这里受这份罪?还有……还有受那种恐怖滋味的折磨!再折腾不了几次,就算不死,我恐怕也得发疯了!」
提到恐怖,另一个人似乎也被勾起了很不好的感觉,静了一会儿才颓然道:「谁叫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呢?这次战败虽然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是将军,但我们身为军中最高等级的骑士团,在战败时不但没有奋力反击,还几次丢下其他被困的队伍独自逃离,后来更让一般士兵替我们挡住黑旗军,自己临阵脱逃……」
「喂,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说得那么白吧?」
「唉,反正都已经是事实,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上次探听到的消息,陆陆续续逃回拉夏的残兵有一两万人,这些事早已经被他们传到沸沸扬扬,全国皆知了。就算说这是在将军的命令下做的,我们也还是逃脱不了刑罚……」
「是啊!虽然跟着将军也没什么搞头,但如果我们离队被人发现,大概马上就会被送去受军法惩处吧!」
正因为他们过去是备受王国眷宠礼遇的骑士,做出这些与骑士道德完全背道而驰的行为,便必然会招来最严厉的惩戒。
而且他们之中多数人过去是高高在上,有不少民众认得他们,又没有多少谋生技能,仓促间要想改头换面,藏身民间逃脱罪责,也是不大可能的事。眼下也只有继续跟着将军混下去了。
显然是在为这无望的前途而烦恼,那两个骑士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一人哀声叹道:「可这样的日子也太难熬了,我简直一天都没法再忍耐下去!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得过这样毫无生趣的日子,我有时还真忍不住想干脆去自首好了,一了百了,也落得个痛快省事!」
「唉,别冲动。或许再熬一阵,会出现什么转机呢……」不过听口气,劝慰的这人自己也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在旁边听了这一阵,普洛汉的神色越来越阴沉。
手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原也能猜到个大概。而从听到的这些话语来看,骑士团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累积得越来越深,人心也越来越不稳定。
虽然他们应该不敢脱队逃走,但如果情况持续太久没有新的变化,浮动的人心难保不会演变出什么更棘手的事态……
「这些都还算是远的事,先别想那么多了,」劝慰的人似乎想转换话题:「现在更要命的是纠缠我们不放的追兵。那些家伙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已经被他们杀了,别的事也不用……」
忽然间从小树林外围传来尖锐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里头谈话的人,外头偷听的人,同时面色惊惶地站直身来。
「黑旗军的人!」
「那些家伙又向我们这里靠近了!!」
负责了望的人大声示警,将警讯传给在林中休息的同伴。
从小树林中传来一片奔跑和呼喊声。不需要眼睛来确认,从声音就可以听出刚才还很静谧的树林中,已是沸腾成了一锅粥。
普洛汉也顾不得那两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旁听着,急急地奔回林中与其他骑士会合。
当他赶到时,已有许多骑士集合到一起,各自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手中剑锋闪亮,已经做好作战的准备。
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因此显得沉着,每个人面上反而都透着相似的惶恐之色。
骑士们从军多年,也经历过许多场战斗,这自然不是战斗前的紧张,而是一种非同寻常的近乎恐惧的情绪。
部下是这般神色,普洛汉将军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眼神略显茫然地环视身前的骑士们:「又是那样吗?」
气氛一下子沉重得没有人想出声回答,众骑士只是默然点点头。普洛汉的火气似乎一下子被他们萎靡的表现点燃了。
「怕什么!?我们也还有不少人啊!」拽紧了拳,涨红了脸,他僵着脖颈蓦然怒吼起来。
「别忘了你们可是拉夏最高贵,最强大的战士!任何人来惹我们,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反正只要是冲到你们面前的敌人,就把剑送进他们的胸口就对了。你们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什么话!?」
将军这一吼的气势不可谓不悍烈,然而回应他的,仍是一片静默僵死的气氛。
骑士们的眼神浮动不安,并未被激起多少战意,心神仍是被恐惧控制着。因为他们在激励他们的将军面上,看到了与自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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