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曾霄汉却强行要求赵思明弃民保君。圣旨连下,以家人为胁,让赵思明无法抗命。
三万官兵的撤退,导致江湖中人直面金兵,他们武功虽高,却并无作战经验,又无统筹规划之人,倘若不是最后罗轻笑带昆仑一脉参战,使得金兵知难而退,当真不知现今江湖里还能有什么人物了。
“可据我所知,曾霄汉是奸是善还有待商榷。”
洛叶不以为然,她从小到大听到的版本无数,各不重样,有说是赵思明主动撤军的,有说是皇上贪生怕死的,当然遭骂最多的还是曾霄汉。
而这曾霄汉自承宰相之位以来,功过皆有,忠良是害死了一两位,但也提拔了不少铁血干将,乱世里谁都不干净,这曾霄汉怕搅了太多浑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你这娃儿怎么能替大奸臣说话呢!”老大夫气的操起手边的木箱就打,将洛叶追的团团转,一边躲一边求饶。
卜知坊里的老大夫姓崔,有个儿子叫崔晗,少年时投在阎王城下,淮水里埋了尸骨,而今也不知哪处安家了。
天渐渐暗下,如点墨入水,亮了星辰,晦了风云。
萧子衿抱着膝盖蹲坐在瓦顶上,他只问了卜知坊主一个问题,一个根本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问萧竹音,“你与我是什么关系?”
“唉”萧子衿唉声叹气,“早知道会被赶出来,我就换个实际点的问题了。”
他可怜巴巴的又把身子缩了缩,几乎蜷成了一个团,“好饿啊……”
正抱怨着,凌空落下一个大酒坛,半只烧鸡和三碟小菜,菜品不仅丰富而且香味扑鼻,只教饥肠辘辘的人眼巴巴的看着,咽了咽口水。
“我对你这救命恩人还不错吧?”
洛叶翻身坐到他的身边,大概是得罪了大夫,一只手裹缠的如同蚕茧,动都动不得。
“哈……哈哈哈……”萧子衿忒没良心的嘲笑她,一边笑还一边欺负洛叶行动不便,将半只鸡连皮带骨的解分成了架子,肉散在荷叶当中,这手艺,当可在最好的餐馆里当个刀工师傅了。
“这鸡是城西头的朝阳居里买来的吧。”萧子衿虽然饥饿,但吃相却仍然优雅,不慌不忙,一口菜一口酒,洛叶瞧得十分心累。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挨过饿啊?”
洛叶偷了块鸡腿,她吃过了晚饭,本来也不觉得饿,怪只怪萧子衿太过享受,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挠的人心里头直痒痒。
萧子衿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倒是转手便把荷叶包换到了左边,让残了一只手的洛叶够也够不着了。
“小气。”洛叶拍了拍屁股跳了下去,“你最好别呆在饕餮的屋顶上,入了夜,机关全开,卜知坊管杀不管埋。”
“哈……”萧子衿眯着眼睛目送她走远。洛叶菜没多吃,却没少喝酒,带上来的两个酒盏里就没空过,可心疼死萧子衿了。
他晃了晃酒坛,对天对地斟了杯酒,也不喝,尽数倾倒于月下,也不知是在敬哪位故人。
“您们几位合干了这杯,剩下的可都归我喽。”
此夜平静,卜知坊中人人安眠,连萧竹音房中的灯火都熄的早。
萧子衿听了一会儿动静,便也干脆将眼一闭,横竖是睡不着的,养养神也比发呆强。
同样的一个夜,圣贤庄可过的没这么太平。
自胡汝名的信送来之后,简狄便有些坐立不安,她出生于大户之家,自小家风极严,连教书的先生都是直接请到家中的,十六岁之前从未出过家门,只得一个亲妹妹,同祸同福,视若珍宝。
她其实对当年的事也不甚清楚,耳闻目睹,能了解个大概,但细致之处赵思明从不肯多说,简狄知进退,也从不多问。
但胡汝名绝对牵涉其中了,她担心挖出来的真相终究会拖累简琢,故此不敢松懈。夜深了,她仍然陪在赵思明的身边,看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夫人,你先回去睡吧。”赵思明道。
他与简狄并不如外传的那么伉俪情深。
赵思明身份高贵,乃是当今圣上的小叔叔,照规矩,除了正房王妃,还应有三嫔三妾,但他自纳简狄之后,便再不近女色,搏了一身的痴情名声。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赵思明远在淮水抗金之时,曾经爱过另一个姑娘,甚至留下了这个长子赵闵。
简狄这些年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两人渐渐生了嫌隙,再也不如年少时候的亲近了。
在灯下柔和成了一朵海棠花的简狄笑了笑,轻声回他,“不急,等王爷歇下了,臣妾才敢休息。”
“……”
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思明吹灭了书案上的烛火。天边已泛出了鱼肚白,简狄放下手里边绣着的花样,也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静静地瞧着自己的丈夫。
“夫人,你羡慕阿琢和汝名吗?”赵思明问。
简狄摇了摇头,她微笑道,“不羡慕,阿琢从小命不好,她与汝名也是历经艰苦才能在一起的,而我与王爷……我与王爷的感情平平淡淡,本也惊不起波澜。”
“王爷,你知道的,我和阿琢的性子不同,这样的日子,于简狄来说已经很好了。”
“嗯。”赵思明牵过妻子的手,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这里的摆设仍然和简狄搬出去时的一模一样,铜镜光鉴,胭脂水粉不增不少,她心中一动,或许赵思明还是念着自己的。
“夫人,我为你画眉吧。”
赵思明说着,笔尖沾了螺子黛,细致的描画简狄的眉眼。
他很少这么温柔,纵使当年新婚夜,也是接了加急的圣旨,连夜返回边关,甚至来不及掀开新娘的盖头。简狄仰慕他仰慕了数十年,这其中的患得患失说来心酸,她也知道自己再争再斗,又怎么能赢过一个已故之人。
赵思明对她礼遇感恩,给她一个王妃该有的所有殊荣,但赵思明不爱她,所以接下来赵思明所说的话,如当头浇下的凉水,冰冷刺骨。
他说:“胡汝名是留不得了。”
☆、洛、萧
无双府出事的消息是伴着一声锣鼓传进卜知坊的。
屋顶上正在闭目养神想心思的人“哎呦”一声就吓得掉了下来,洛叶单手一接,卸力御力,抱着萧子衿的腰,把人完好的放到了地上。
“好了,我现在也救了你一命了,从此往后,两不相欠。”
洛叶说着,拍了拍手,忙着挤过去打听来龙去脉。
让她挽了腰的人不依不饶,撒着欢儿的挂在洛叶身上,嘴里叨咕着:“洛姑娘,你救了我,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去你妈的!”
洛叶是个有文化的人,向来不说脏话,所以这句也只卡在了喉咙口,她只当身上长了块人形的疮瘤,也不理睬萧子衿,只往传消息回来的小丫头身边钻。
“陶儿陶儿,怎么回事?给我说说呗。”
洛叶在卜知坊里混得如鱼得水,人人面上嫌弃她,但其实对她都不错,陶儿更是常常偷酒给她。
这丫头平常见到了洛叶也乖巧的很,嘴里甜甜的喊着:“洛姐姐。”
然后挽着她的手,眉飞色舞的将无双府外打听来的八卦讲了个大概。
原来,昨个儿晚上,洛叶与萧子衿离开不久,整个无双府都叫人端了,一把火从东头烧到西头,胡汝名难逃一劫,而简琢却只受了轻伤,现在刚被接到了长公子的府上休息呢。
“洛姑娘,我瞧你也不是个灾星模样啊,咋走哪儿从哪儿死人呢?”
萧子衿嘴损,活这么大没叫人撕了看来武功是真不错。
洛叶运了股巧力,想把这人抖落下去。都是不动声色的高手,暗中较着劲,走一步踏一坑,把陶儿瞧的目瞪口呆。
“萧公子,昨个儿晚上,你可是同我一道的,人指不定是谁克死的呢。”洛叶皮笑肉不笑。
“咳咳……”萧竹音刚从屋子里出来,便看到自家院子里被踩裂的石板,倍感心疼,她冲那两不正经的罪魁祸首咳嗽了几声,萧子衿赶忙从洛叶的身上翻落,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他还不想死的太难堪。
“……坊主……”洛叶蔫儿了,她刚刚那股气势都缩进了龟壳里,懦懦无为的怂人样,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装可怜了。
“卜知坊的规矩,就算是你也不能破……还有陶儿,你跟我过来。”
萧竹音手里还提着浇花的小木桶,她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吩咐了一句,陶儿赶紧跟到萧竹音身后,偷偷回头对洛叶做了个委屈的鬼脸。
洛叶垮着一张脸,一步一停的踱到角落里的铁门前,熟门熟路的把自己锁了进去,自窗口扔出了唯一的钥匙。
“怎么回事啊?”萧子衿偷偷地问一边晒草药的崔大夫。
崔大夫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道:“洛丫头就是个惹祸精,这个月关的第二次禁闭了吧,都才出来没两天呢,真会折腾。”
“哦……”萧子衿同情的瞧了瞧那黑咕隆咚的屋子,转眼哼着歌,又出门惹是生非去了。
临安城,深秋高寒。
黄昏微雨,有宅缟素。
一辆四马拉的车驾缓缓停在宅子跟前,忙有两个小厮跑了出来,一个牵了马,另一个急匆匆的附耳隔帘,同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轿子分明是来参加葬礼的,样式精致华贵,却朱红紫白映衬。御车的马夫年纪轻轻,戴着顶宽檐毡帽,落地无声,踏雪无痕,显见的是个轻功高手,他一身青蓝的亮色衣袍,手中马鞭上系了条红绳,路上行人见了难免要窃窃私语。
跑进宅子的小厮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他身后领着个被人搀扶的白面妇人,那妇人年纪不小,却依旧有让人一见难忘的气度风华,她正是那无双府胡汝名的夫人——简琢。
简琢轻轻的朝那顶轿子福了一福,眼见着摇摇晃晃又要倒下去了,却看那轿夫身形微动,已架住了她。
“小娘不要太过悲伤。”
轿里人终于出了声,声音温润清越,却让简琢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闵儿,怎么王爷没有亲自来?”
“家父抱恙,命我前来吊唁。”
轿帘缓缓掀开,露出内中的黑衣公子,折扇轻摇,腰佩璧珏,倒真是个风流无双的人物。
他一双凤目慵慵懒懒的看着简琢,放在左手边的剑鞘古朴不堪却寒光冽冽,“我来之前,家父托我带句话给小娘你,他说罪不及妻儿,让小娘放心。”
素宅对面,是一座人多口杂的酒馆。
萧子衿挑了个好位子,一边瞧着好戏,一边听五湖四海的八卦。
最近临安城的人们茶余饭后有两样谈资,一件是无双府里的事,另一件却还要更大些,涉及到了十几年前的一桩灭族惨案。
“老刘啊,你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盛传,这天下排名第三……哦不,第二的杀手洛江流,原来是洛家村的遗孤。”
“不像,不像”老刘连连摇头,“洛家村的人世代患有残疾,哪能练武啊。”
“那可不一定……”
萧子衿转过头去,见那一桌的两个人神神秘秘的轻声谈论着。
“我可听说,洛家村来过外族人,你想想看啊,那外族人又不残疾,万一生下的孩子也是……”
“嘘嘘嘘!”
老刘察觉到了两束毫不友善的目光,赶忙拍了拍同伴的头,让他停止猜测。
萧子衿轻笑一声,他游离的视线看向了角落里低帽,破披风的男人,刚刚便是自他的身上散发出了令人汗毛竖立的杀气。
他有一把剑,色彩斑斓,诡异至极。
萧子衿感觉自己今日出门是看了黄历,除了能见识到圣贤庄和无双府的闹剧,还能看到另一个风口浪尖的人物。
“洛兄弟。”
总有人悍不畏死,萧子衿把酒坛子一提溜,干脆跑到了洛江流的面前,他这一出声,酒馆里三教九流的人物忽然都停下了动作,直愣愣的瞧着他和洛江流。
洛江流没有动,他微微的抬起脸来打量着萧子衿,“我不认识你。”
“哎呀,洛兄弟,我今天请你喝酒,你我就算朋友啦。”
萧子衿把手里缺角裂缝的酒碗一放,一人倒满一碗。劣质酒,都闻不出什么稻米香,但洛江流却丝毫不介意。
他举碗,和半坐在桌子上的萧子衿一饮而尽。
“洛兄干脆啊。”
萧子衿将嘴一抹,他能把周遭虎视眈眈的目光视作无物,却不能把脖子上的这柄剑视作无物,更何况这把剑还是握在洛江流的手中。
洛江流慢慢的喝完了萧子衿的酒,他的剑一出,也瞧不出动静,只有萧子衿重重叠叠的身影在酒馆里网罗交织,最终却仍逃不过洛江流手里的三尺青锋。
酒馆里的不少老江湖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都摇了摇头,失意而去。只因从一开始,他们便完全瞧不出这两个年轻人的破绽。
一静一动,都是上等的武学。
“好啦好啦。”萧子衿咧嘴一笑,“我们两个动手,谁都捞不着好。”
“你是谁?”
洛江流问,他没有动,喝完酒之后,他就去除了所有多余的动作,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
“我是洛叶的朋友。”
萧子衿回答他,“洛兄弟认识洛姑娘吗?”
“不认识。”洛江流将剑收回,他已经在同一个地方逗留的太久了,追杀他的人手脚很快,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我要离开。”
“再见,好走,不送。”
萧子衿摆了摆手。现在,这间酒馆里已经只剩下老板娘和他了。
“琴姐,再给我打两斤桂花酿。”
“嗯?”老板娘瞥了他一眼,“你以往不是都喝老乞么?”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喜欢桂花酿。”
萧子衿又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停在素宅门口的马车早就进去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宅邸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而逐渐有了宾客。
简琢仍然站在风中,由二女儿胡惜情搀扶着,她脸上的神色如同死灰,纵使昔日故友一个个的表达了哀痛之情,她也只动了动眼珠子,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也是可怜。”老板娘将酒坛子给他抱过来,她顺着萧子衿的目光看过去,“都一整天了,到现在才有人敢来凭吊。”
“唉,琴姐,你知道刚刚进去的马车和公子是哪家的?”萧子衿掂了掂酒坛的重量,准备带回去安慰安慰那困在小黑屋的可怜人。
“这你都不知道啊?”老板娘“啧”了一声,继续道:“还以为你这跑江湖的见多识广呢。”
“那是圣贤庄赵王爷的长子,叫赵闵,可是个了不起的少爷。”
“哦……”萧子衿若有所思,他拎起酒坛子,也不走大门,从窗户里窜了出去,人已远,声方至,“琴姐,酒喝完了再把坛子给你送回来。”
卜知坊里,没了闹腾的人,就安静下来。
萧子衿敲了敲铁门,门里的人不应声,他便把封泥揭开,往里送酒香。
“别装了,我知道你有办法出来。”
“……”
过了不多久,果然听见了开锁的动静,洛叶出手如闪电雷霆,又快又巧,抢过了酒坛子就将铁门关上了。
“洛姑娘,你也不谢谢我啊?”
萧子衿撑着伞站在院子中央,他向来是唯恐不扎眼的装束打扮,晚上一身银练雪白,到了日间又喜红色。若不说话,按他的长相来分,也算翩翩佳公子……可这佳公子偏偏脑子有伤,大伤,药石罔效。
“洛姑娘,在下闲着无聊,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洛叶想冲出来打人。
禁闭室里除了她,还有一盏灯,一张桌子,一大摞的书和几叠纸。
她手握着狼毫笔,一边喝酒一边研墨还要一边抄书,真正是不想听门外的疯子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