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叶呜呜咽咽的喊了一声“疼疼疼”,便再没了动静。
“阮先生,阮先生!”
萧子衿急了,“你那药管不管用啊!”
“臭小子!”阮七凑过去让楚小冬擦了擦冷汗,他手上还捏着细弱的血管,心疼洛叶遭的罪,却也不得不让她遭这个罪,“我那药救命,但是不止疼,待会儿洛丫头恐怕还会疼的醒过来,你想办法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
“啊?”
萧子衿戳了戳洛叶软乎乎的腮帮子,他忽然道,“不治了不治了!她要报什么仇,我都给打瘫痪了揪过来,她要申什么冤,我就将状纸递到狗皇帝眼前去!这么遭罪,不治了不治了。”
“……治。”说话的是洛江流,“否则白受罪。”
“……”
萧子衿沉了脸,他一腔火气没处去,连眸色都为之一暗。
“少主真动气了……”月娘抖了抖,“好可怕。”
正当里面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萧竹音终于到了。
她没进去,只在外面等,一碗一碗的血水倾倒在门口,小陶儿越看越烦心,干脆翻上了房顶,掀了瓦片往里瞧。
“坊主……”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蹲在高处,她的眼泪倾盆大雨一样,哭得久了,还打起嗝来,“坊主为什么不快点救人……洛姐姐她……哇……”
萧竹音没说话,她自认能将洛叶救回来,也自认能将人救完整,但让洛叶被完颜有晴所抓,却也全在算计当中。
她要逼得萧子衿退无可退,逼得魔教东山再起……洛叶,不过局中棋。
“来了多久啦?”阮七倚在门上擦手,“人在里面,已经挨过那一阵了,正在嚎,你不进来看看?”
萧竹音摇了摇头,“她……还好么?”
“好好好,差一点归西。”老先生说着,忒不明白的瞧了瞧这帮年轻人,“世事本多险恶,坏人那么多,为何偏和自己过不去?”
“哈……”萧竹音轻笑,她对阮七福了一福,道,“老先生辛苦,暂且休息休息吧。”
房里,洛叶苦哈哈的对着一整海碗的黑色汤汁,这是阮七吩咐人刚熬好的,续完经脉之后再喝,能更快地养好身子。
她现在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像只砧板上的死鱼,眼看着那碗到了跟前,连逃都逃不掉。
“不喝!”洛叶撇过脸去,被人疼的感觉美似腾云驾雾,她好开心的梗着脖子耍脾气,反正现在受不了一拳一脚,自然没人敢打她。
“阮先生……”洛江流也不劝她,只对着门这么一喊,唬的洛叶赶忙埋头牛饮。
她这辈子大概与大夫犯冲,遇到医术一般的,便轻伤,遇到医术高超的,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与阮七,以后能不见面,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精神不济就再睡一会儿,不要逞强。”
洛江流替她盖好被子,洛叶迷迷糊糊的傻笑,这副样子,好像智商也给疼掉了,流个口水就是痴呆儿。
房间中除了洛叶,空无一人。
前一天还生死未卜,身陷囹圄,现在却安心的陷在被窝当中,洛叶闭上了眼睛。既然没有方才那么疼了,那她脑子里千头万绪的想法,也就该捋一捋了。
好酒者,未必不能醒,蠢笨者,未必不能思,洛叶的脾气,要么信,绝不生疑,要么疑,绝不再信。
她惯常拿嬉笑的外表掩藏心思,倘若在昆仑,师尊定能一眼识破,但现在在临安,纵使亲生的兄长,也不够了解她。
“是醒的吧……”良久,嗅到一股轻轻桂花香,她虽未睡,却也不愿睁眼。说来可笑,江海湖泊中一片孑然落叶,居然也有不想面对的人。
“从萧子衿出现在临安时,就是我动的手脚。”
这人自顾自的说着,“你与周随成交手,我让人引他观战,他必起疑。”
“萧子衿起疑后,既想跟踪你,又想入卜知坊探知真相,千方百计让我欠他情,我便让白叔将我绑架,单方面的暴露萧子衿的身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这人说着,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你被关入衙门,他与衙门为敌,而你身上的秘密,又让他与圣贤庄为敌。”
“可是,光这样并无用处,魔教的人已经心存安逸,扎根此处,若不将这里毁了,永远没有重建的机会……所以,我需要你再被抓一次。”
洛叶终于睁开了眼,她呆呆的看着萧竹音,苦笑了一声,“坊主,我救过你的命啊!”
“……是,你救过我的命。”萧竹音低垂着眼睛,“但我是个生意人啊,小洛叶……”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们追溯到这里?”洛叶问。
“阮七先生说,敷在你脚踝上的金疮药有异香,之前全被血腥盖住了……”
“好了……”洛叶打断她,“坊主……你先出去吧。”
萧竹音没再说什么,她转身而去,手自外头覆在门缝上,额头相抵,她的身后,站着佩剑带刀的少年公子。
“你都猜到啦?”萧竹音没回头。
“是……自你将我的身份泄出后,我便一直旁观,乐见其成……”萧子衿道,“不染魔教的想法自那刻起就已粉碎,招了这么大的仇恨,我一个人报不了仇,还不如顺着你的计划,来个背水一战呢。”
“哈……”扶在门上的人慢慢转过身来,“萧子衿,你和我一样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把真相都捅破了,马上就要进入金国篇了
☆、嗑些瓜子
洛叶没有睡,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更难受一点。
此刻最想酒,嘴里却只有汤药的苦涩。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空荡荡的房顶,话说不出来,气也发不出来,狠狠的闷在胸口,涨的似乎要炸开了。
洛叶才入江湖不算久,也不是没被骗过。
多拙劣的局,只要能蒙蔽她的眼睛,她也只管一头栽进去,被萧竹音算计,她并不觉得丢脸,她只是很介意。
“唉……”洛叶叹了口气,把脑袋里的东西都赶了出去,自己还是这般糊里糊涂的好,什么都不必看得太清,伤且痛着,觉且睡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里屋外两个世界。
近冬了,天气一直不好,难得今天出太阳,萧子衿搬了短凳和几个人坐在院子里。
筛子里兜着瓜子花生,脚旁边跑着鸡鸭兔鹅,卷着袖口衣袂,边吃边举目四顾。
盛大的太阳下,家家户户呼儿唤女,炊烟一缕一缕,过了吃饭的时间,显得寥落却热情。
“真好啊……”萧子衿叹,他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剥个花生都剥出了天下风流除我与谁的公子范儿。
“……既然已经剥了,为何不吃?”萧竹音也堕落了,卜知坊多好的风水,能养出这般粉妆玉砌的人物,到了这里不过几刻的功夫,已经学会了赶鸭逐鸡。
“茴香煮的花生配酒最好,我又不是酒鬼。”
萧子衿叹了口气,“把人害成这样,总是要赔礼道歉的,她虽不至于气到捅你一枪,但我可就危险了。”
“你会怕这个?”萧竹音想了想,放下手里死嚎蹬脚的兔子,也开始帮他剥花生,“你赔罪的时候,记得裸着上半身,带条藤鞭。“
萧子衿“哼哼”了两声表达不满,他们这边真悠闲,忽然从门口推搡进了两个小弟子,一个急匆匆的道,“我的事要紧,我先说。”
另一个也不肯让,“你的事能有我的要紧,走开走开。”
“哎!师弟什么意思啊,我今天偏要先说!”撸袖子挽裤腿,马步一扎,吓人的气势。
“平日你就仗着身份欺负我!今天少主在,我就是不让!”
这个也壮了胆子,把腰间的柴刀一拔,恶狠狠的呛声。
“好了,先进来的先说。”萧子衿嫌弃的瞥了他们一眼。
“嘿嘿,”师兄得意的挑眉,拱手向萧子衿道,“在圣贤庄前面徘徊的丐帮兄弟说,圣贤庄好像出事了,一大早进去了许多大夫。”
“知道了。”萧子衿并不震惊,赵闵救人的事情不暴露还好,一旦暴露,赵思明怎么会轻易放过他,“那你呢?有什么消息?”
“啊……”小师弟不开心的努嘴,“驿馆那里聚集了很多江湖人,曾霄汉一派也搅合进去了,浩浩荡荡的不知要去哪儿。”
萧子衿与萧竹音对视一眼,萧竹音忽然起身告辞,她道,“我得回家一趟,你这里需要帮忙。”
“去吧去吧,”萧子衿拍了拍手站起来,“我也想看看阎王城的派头。”
“哈……”萧竹音掩嘴而笑,她唤过在村头门梁顶上玩的小陶儿,又驾着马车跑远了。
大小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你们两个,”萧子衿招手,看不过这对兄弟傻呵呵的样子,嘱咐道“快去将村子里会武艺的人都聚集起来。”
“是……”
两人狐疑着退了下去。
萧子衿回头往门里看了一眼,这间小屋寻常不过,但上有洛江流,左右还有月娘和柳行路,想来无坚不摧,就是敌方杀到了,屋子里的姑娘也不妨事。
“赵闵虽然心怀鬼胎,但毕竟是洛叶的救命恩人,若是就此死了,岂不显得无情。”萧子衿叹了口气。
蹲在屋顶上的洛江流已经观察他们很久了,离得不远,能听得见那两个弟子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能信你吗?”洛江流从屋顶上直直的看下来,萧子衿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当然。”
“那你保护好她,我去圣贤庄。”
洛江流说着,将相思剑一紧,他翻身落在萧子衿的面前,不过眼神交汇,两人心中已经有了测度,萧子衿留下稳大局,洛江流去探知消息。
清风一走,洛江流便离了小村庄,现在这里,只剩下这帮老魔头。
因萧子衿下了命令,所以大家都在揣测外面的情况,小孩子躲在木门后,偷偷的瞟两眼少主,平平静静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事要发生。
圣贤庄里也是同样的风平浪静,朱门后的长道上还散着血,已泛了黑,还没人清理,也没人敢清理。
竹园里飘散着浓重的药味,大夫们一个又一个的接来送去,赵希铃还在抽泣,眼睛都哭肿了。从黎明折腾到傍晚,这才慢慢的把赵闵救了回来。
圣贤庄里除了赵希铃,也没人关心他的生死。
房间里的灯火明明灭灭,梓白窝在毛竹尖上,晃眼飘过一个人影,他将其挡在门外,瞧清楚之后才重新融进了夜色里。
自千山门的晚宴后,圣贤庄的守卫大不如前,不少都被萧子衿打的鼻青脸肿,没个三两月估计也好不了。
赵闵在床上呓语,赵希铃撑着头,坐在旁边照看他。
小姑娘还很年轻,深夜的时候熬不住,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洛江流从窗户而入,惊动了本就浅眠的赵希铃。
她的警惕性很高,两眼一睁,立马袭向偷入的人影,只可惜,她的武功五式里面只通两式,十招里面只学四招,跟洛江流甫一交手,就给打的措手不及。
赵希铃慌乱的也顾不着章法,现在大哥身受重伤,要让这人胡乱拍一掌,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洛江流被这小姑娘也缠的脱不了身,他无意伤人,但偏偏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法,不得已将张牙舞爪的小姑娘拦腰一抱,捂着她的嘴,防止她大喊。
赵希铃一口咬住了洛江流的虎口,血和着口水往下淌,洛江流面不改色,他指了指床上的赵闵,道,“我和他,是朋友。”
“呜呜……我不信……”赵希铃不松口。
“我要杀你们,轻而易举。”
洛江流的手上挂着小姑娘,靠近赵闵替他看了看伤势。
赵希铃见他确实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怯怯的挠了挠头发,小声道,“对不起啊……”
嘴里仍有血腥味,小姑娘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力道大了,这人不同自己计较,反而被咬的鲜血淋漓。
她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来,替他包扎好伤口,“这次算我欠你的……日后一定会还!”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一刻也闲不住的好奇心,她小心问道:“你来庄里做什么?昨天哥哥……做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洛江流不答话,既然现在赵闵的状况还好,天色仍处中夜,他倒是想趁此机会探一探圣贤庄。
洛江流起身要走,赵希铃却不放,本就满脑子鬼主意的小丫头这一松懈,就缠着洛江流问东问西。
“嗯……你知不知道你很好看呐?”小姑娘还不会羞怯,烛光摇摇曳曳的映在洛江流的眉宇里,他生的不差,凌厉的漂亮,只是杀气太重,平素无人察觉。
乍闻此言,洛江流愣了一愣,他犹犹豫豫的道,“……谢谢?”
“哎哎哎?你去哪里呀?”赵希铃拉着洛江流的袖子,闪闪亮亮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探圣贤庄。”洛江流也不隐瞒,他纵身从窗户口跳了出去,赵希铃紧跟不放,小丫头的轻功不错,跟了盏茶的时间,也只被甩开了两丈距离。
“你不跟我说,我就大喊喽!”小姑娘内功却不济,实在累的气喘吁吁,插着腰在背后威胁洛江流。
“……”洛江流无奈,只能停下脚步来等她。
赵希铃噘着嘴,她是被宠大的,人情世故半懂不懂,却也知道父亲与大哥之间矛盾重重,更知道父亲心狠,得罪不少人,她想保护好哥哥,也想保护好爹爹,若不能两全,就只能揪住父亲的小辫子,先救救重伤的哥哥了。
所以,她才要跟着洛江流,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寻出父亲的秘密。
“这儿是爹爹的书房……”小丫头压低着嗓门说,“他经常呆在里面的。”
“……”洛江流搞不懂这一家七拐八弯的心思,干脆也不细想,绕着墙角转了一圈,弄清楚里面没有人之后,方才翻窗而入。
☆、生死由命
书房里很干净。
赵思明本来就是个相当严谨的人,他的东西一丝不苟的分门别类,从窗台到书架一尘不染。
这还是赵希铃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
她在家中最得宠,也只是跟赵闵与赵良玉比起来,他们的父亲怕是天生人情冷漠,一年之中能夸子女两句,以算是破天荒的事情。
往常,这书房只有赵思明传唤时才可进,说的都是正事,赵希铃又没什么正事,所以半步靠近不得。她尚幼,任性调皮,生辰那天非要闹着找父亲,闯进了书房里头,被狠狠打了手心的,断了饭食,差点给饿死。
所以,当她踏入房门时,表现出来的激动尤甚洛江流,乃至忍不住发出细碎的赞叹声。
“哇……书好多啊……”
“咦,还有烟杆,爹抽烟吗?”
“这砚台真好看,还雕着龙呢……”
就在赵希铃对这屋里的一切爱不释手的时候,洛江流却在留意刮痕,书目顺序,像这种爱算计的权贵,最喜欢弄些暗格机关,想找到赵思明的秘密,还得从那里入手。
“你在找什么啊?”赵希铃小声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规整的地方。”
洛江流答,这书房连搁毛笔的间距都一模一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突兀处。
“……”赵希铃回头来看着烟杆。
这烟杆大气婉约,玉雕的小嘴,乍一眼看来十分美妙,放在桌上与文房四宝相得益彰。
只是赵思明素有洁癖,虽不算严重,但要让烟灰沾在衣上,恐怕也会大发雷霆,所以赵希铃才从没见过父亲抽烟,所以这烟杆,也不该出现在书房里。
“你把烟杆拿起来试试。”赵希铃拉了拉洛江流道,她可不想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既是圣贤庄,那这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