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萧子衿看着她头一沉,啥也不想的晕了过去,“莫不是死了?”
细微的心跳不能作假,萧子衿分明担心,偏又不屑的“哼”了一声,“果然好大的祸害。”
他把洛叶一抱,护在胸前,转头对那楚小冬道,“还能跑吗?”
“能。”小姑娘把地上的瓶瓶罐罐全数揣进怀里,一边答应着,一边把碍事的裙子撕的褴褛,“洛姐姐在牢里教导过我一些身法。”
“那好,跟着我。”
萧子衿又打水上过,抱着一个人身形也不觉沉重,他踏在一块漂浮的木柱上,木柱被内力震开三瓣,以供楚小冬落脚。
“出去后只管往北走,什么都别管。”
楚小冬闻言,狠狠的点了点头,她只觉背后被人一拍,内力瞬间提升数倍,闭着眼,风一般的窜了出去。
“赵兄,洛兄,为我垫后!走!”
萧子衿人未露面,声音先至,月光之下只见一道白鸿孤影,贴着草芒而过,怀里托着个昏迷的俊俏姑娘。
“走,走,走!”
他一边逃,一边还不忘催促旁人,这三个“走”字,一个比一个远,最后一声时,竟已逃到了府外。
“……”洛江流想赶,可惜一生忠于剑技的人实在腿脚太慢,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
“哪里走!”拖满亦章拳可裂石,洛江流回身一剑,相思的寒芒如大雨倾盆,兜头盖脸,拳在当中化成了掌,似江河纳百川,驭骤雨于无形。
非是洛江流一个人脱不了身,赵闵那边同样陷入胶着,若不是唐括桑尚且顾及情面,早就遍体鳞伤了。
“小白怎么还不来!”
赵闵到不担心自己,他是圣贤王的儿子,又是完颜有晴一心拉拢的对象,就算坏了他的好事,完颜有晴也不会做绝,但洛家兄妹和萧子衿却不同,保守估计,也会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们都是宝藏的钥匙,可毁不可让!
赵闵长啸一声,马棚里睁着眼睛对苍天的人终于动了。
他跨上那匹千里神骏,破栏踏草,马蹄子正正的顿在拖满亦章的脸上,缰绳一勒,马鞭席卷拖满亦章的脖颈,洛江流趁势而逃。
见目的已然达成,梓白与赵闵都不恋战,两人一马,急急闯府门而出。
马背上这两人,都是成年男子的体格,照理说,压着这马应当跑不快。
只是,他们骑马的行状,却又与他人不同。
梓白手拉着缰绳,坐在前面,而赵敏却摇着扇子站在后面,他脚下生风,似一片柳絮,重不过两粒纹银。
唐括桑手中钓竿勾向赵闵衣襟,被他扬手打落,马是好马,人是高人,赵闵知道回庄前甩不开他们,只求不让他们追上。
这条路很远,入夜一战此时已到鸡鸣。
赵闵被吊线划开了不少伤口,其中一次,还差点让拖满亦章打下马去。
“小王爷!我家公子待你不薄,你居然勾结外人背叛公子!”
拖满亦章极为忠心,此事若坏在他的手上,一死难赎。
“赵闵从来不是什么小王爷,我与完颜有晴也并没有那么熟,”赵闵这话说的凉薄,“我的亲情,都死了。”
☆、一国为赌
卜知坊中煮茶。
喝的是世态炎凉,说的是前尘故事。
完颜有晴的口中,金国的皇权易改,也不见得就比中原干净。
他不说,有些事也瞒不过萧竹音,索性便全盘托出,从完颜旻的心狠手辣叹道长公主的命苦。
这长公主,便是赵思明在边疆时候的一时失足,也是赵闵的亲生母亲。
其中曲折,却又与谣言许多不同。
当年,完颜旻阴翳多疑,他是有野心,但自顾性命尚且不暇,还谈什么争权夺位。
老国主驾崩之时,完颜泓不在金国,其母一手把持朝政,要杀完颜旻,也要杀自己的亲儿。
满朝文武算计不过一个女人,这是耻辱,连史官都不敢撰写,故此,全数罪孽都推到了完颜旻的身上,把他生生逼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
“哦?”萧竹音吹开杯中茶沫,神色不惊,“这么听来,公子你,倒是挺同情这位叔叔的喽?”
“金国内战四年,父亲而今领兵治国的本事,都是那时学来的,皇叔他……其实也有别的心思吧。”
完颜有晴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我没参与过,多半也是父亲夜半呓语时听来的。”
完颜有晴的这位皇祖母,曾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中原史籍里多有记载。
两国割据,金中有一小将,杀伐果决,智略无双,在最艰难的岁月里守了故土三年,满身伤疤,数次死里还生。
那是金国最晦暗的一个朝代,家不家国不国,内中腐朽空洞如遭蚁食。
皇祖母推翻了那样的王朝,引得长子与亲子相互残杀,决出强者交重托,付天下,而后自绝先皇坟。
其心之狠,拿一国作赌。
完颜有晴说着,神色里充满了向往,他道,“父亲说,皇祖母曾骂他是个懦夫,国之大,万万黎民,与之相比,皇亲国戚都是个屁,若不趁乱重整朝纲,便等着做个亡国之君吧。”
“她还说,食民之禄,还之于民,为了这次的变革,奸臣必死,忠臣可死,而皇族亦值得为之凋零。”
“真是个……好女子啊。”萧竹音也忍不住赞叹,“能有这般气度,若朝堂容得下,便让她做个皇帝又何妨。”
“那长公主呢?”萧竹音问,钦佩是钦佩,但紧要的事还是记得的。
“长公主没死在内乱里,她死在中原。”完颜有晴挑眉,“这事就得问问圣贤王了。”
“我明白了。”萧竹音的茶滚了三滚,清香充盈在小屋中,她自手边拿起一卷小轴,拆开轴线轻轻一推,刚好展开在完颜有晴的面前。
“完颜公子说的仔细,连这些不可为人知的家事都告诉了我,那我卜知坊也不能失了礼数。”萧竹音见完颜有晴正低头看着那卷轴上的内容,便将火熄了,为自己沏茶。
卜知坊中所用,看着朴素,实则都是奢侈上品,酒与茶比贡品还要高个等级,沸水一下去,起起伏伏里宛似春秋。
“这轴中所记,便是洛家村血案的几个元凶。如果我没猜错,完颜北,就藏身在洛家村中吧?”
萧竹音双手捧着茶盏,她身体偏寒,久坐易冷,全靠外物保温。
完颜有晴点了点头,他将卷轴挽在袖中藏好,便又闻萧竹音道,“洛家村被人所灭,为的自然是完颜北带来的那样东西,你若要查,还是从这些人身上查起吧。”
“啊?”完颜有晴大惊,地图的事,除了父亲与自己,根本无人知晓,但这卜知坊主却全在掌握,她应当知道,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完颜有晴不惜杀人灭口。
兴许是他眉宇里的杀气太过炙烈,萧竹音微微摇了摇头,“杀我?公子得举国来犯。”
“……哈……”完颜有晴愣了愣,他以笑掩饰,起身告辞道,“既然得了坊主的情报,我也不好多留,还望坊主守口如瓶啊。”
萧竹音只管喝她的茶,金主走了,也不见起身恭送。
卜知坊里漫延着懒病,连院子里的小陶儿都百无聊赖的眠在树下,这病崔大夫无能为力,非要自己亲自走一趟方可。
“备车吧。”萧竹音裹紧了衣裳,她推开小窗吩咐道。
树下装睡的人揉了揉眼睛,小陶儿盘腿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坊主要去哪儿?”
“去看看你的洛姐姐。”
完颜有晴离了卜知坊却没回驿馆。
他去的方向是圣贤庄。
驿馆里有唐括桑和拖满亦章在,轮不到他费心,却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本事大的遇到只管逃的,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赵闵栽倒在赵思明的面前,恰逢完颜有晴入了圣贤庄。
年轻的公子就站在面前不足五米的地方,他皱了皱眉,看着一身夜行衣的小王爷。
赵闵还半跪在地上,他也没料到这么早圣贤庄里的人都已起来了。
他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面色不悦的赵思明,和他身后的完颜有晴,心知在劫难逃,赶紧使了个眼色,让角落里的梓白先走。
梓白虽认赵闵为主,却还是半个江湖人,与圣贤庄没有太大关系,赵思明也约束不了他。为防出事,他就地一滚,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闵身上时躲了起来。
庄外,唐括桑与拖满亦章也追来了。
他们见到庄里的情况,心中震动并不比赵闵要小,当即一撩衣袍,抱拳跪倒在完颜有晴的面前。
“公子恕罪,人……我们没看住。”
“怎么回事?”看这情况,完颜有晴已能猜出七七八八了。
萧竹音把他引出驿馆,的确是想救人,但千防万防防不住家贼,他念及与赵闵的情分,也算招待周全,却不想猛遭背叛,失了手头筹码,当即便要唐括桑与拖满亦章说出个前因后果来。
“老夫来说吧。”唐括桑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纵横江湖数十载,年轻时或许不经事,吃了许多亏,但现在早已老谋深算,竟还是让这伙兔崽子骗的团团转,实在心有不甘。
“公子,小王爷与外人勾结,缠住老朽,老朽因意气之争,走失了洛姑娘。”
唐括桑叩首,身怀绝技却心甘卑微,“老朽自愿领罚。”
“不急,待回了驿馆,我再论赏罚。”
完颜有晴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心知赵闵已有想要拉拢的对象,以洛叶为礼,就绝不会与自己结盟,那便要趁现在断了赵闵的势力,“王爷……”
他上前两步,走到赵思明的身边,“贵公子的行事作风,王爷可有话要说?”
赵思明的脸上早已涌动了杀机,他一脚踹在赵闵的肩头,赵闵往后倒栽,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小皇子放心,我这便砍了逆子,向您赔罪!”
他抽出手畔长刀,赵闵阖上眼睛,也不闪不避,只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哥!”
血溅三尺,赵思明的刀尖连起一片暗红,天色为之一阴。
赵闵吭也不吭一声,睁着眼,意识不清的躺着,胸前狰狞的伤口不断流血。
赵希铃跑到他身边,小脸吓得煞白,急匆匆的捂着赵闵的胸膛,“爹你做什么!叫大夫!叫大夫啊!”
小姑娘的声音喊得嘶哑,满脸泪痕,她不过来外面凑个热闹,却见骨肉相残的场景,赵思明仍然冷冷的站着,他拱了拱手,对完颜有晴道,“小皇子可满意了?”
“哼!”
完颜有晴也是没有想到,赵思明竟会如此心狠手辣,怎么着也是亲生骨肉,说砍就砍了,这血腥溅的生远,把他一件上好的袍子都弄坏了。
“既然王爷有此决心,我也不好多说,还望王爷好自为之!”
事情弄到这般地步,完颜有晴想问的事也不好再问,他走出去同情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赵闵,这一刀救得好或许能活,但赵思明下手的时候毫不迟疑,想来根本就是要赵闵的性命。
原以为只有自家情薄,原来世间皆都如此。
“叫大夫啊!”赵希铃仍在哭,她扑倒在父亲的脚底下恳求,“爹,爹,女儿求你了!大哥他……大哥他……”
“去找大夫吧。”赵思明一说话,才有下人敢去医馆寻医,他弯下腰来,扶起全身发抖的赵希铃,将她抱在怀里,抚摸发顶,“嘘嘘嘘……铃儿别怕,只要你们不做错事,爹还是爱你们的。”
赵希铃太过单纯,还听不出这话里的好赖来,她乖乖的点了点头,看着血泊里的赵闵直掉眼泪。
圣贤庄里的祸事,都是洛叶惹出来的。
而这惹事的人现在十分规矩,陷在被窝里动也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萧子衿不放心,一刻间探了四五次鼻息,他抱怨道,“怎么卜知坊里的老狐狸还不安排大夫来?!”
“谁在念叨老夫啊?”
天上地下,唯有两个人能救现在的洛叶,一个背药老人,不能请,一个药王,请不来。
但请不来的人,却会自己四处跑,阮七一身直长的道士衫就站在门口听抱怨。
“我这不是来了吗?”
“看人!”洛江流把阮七往里面一抓,他从被窝里掏出洛叶的手,而后压着阮七不让他起来,怪脾气的药王正要发作的时候,却又见他往面前一跪,“求前辈救救她!”
☆、谁在局中
这般卑躬屈膝,就算阮七有天大的脾气,此时也只得连叹三声“罢罢罢”。
他将洛叶的脉扶在手中,这姑娘,遍体生凉,身子一直颤抖着,骨血却热的像火烧。阮七探看过脉象,又一言不发的检视洛叶脚跟的伤口,萧子衿正打算问问,却见这老先生猛然将手边的水杯掷到地上。
声音之大之突然,把个身经百战的萧子衿都吓得一愣,他滚在喉咙里的话“咳”了一声,又给吞回去了。
“是谁造的孽!”阮七平素冷漠,却也很少上火,但此时轰的炸了开来,真怕他一把药下在空气里,把村屠了。
“完颜有晴。”
只有洛江流不怕他,两个人对视一眼,满目的仇火恨光,这么下去非得连成一线,把完颜有晴碎尸万段不可。
萧子衿为大局着想,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两人之间,提醒阮七道,“老先生……还有得救吗?”
“有有有,”阮七咬着牙,“如此大量的失血受寒,日后必然留下祸根,你的命就这么轻贱吗!”
他伸手欲拍洛叶的脑袋瓜,半途却又没舍得,只狠狠的瞪了昏迷中的人一眼,“我真是欠了你们师徒的。”
“你,把她的牙关掰开,你,去烧点热水,还有你,你,你,去搬点酒来,越醉人的越好!”
在阮七的吩咐下,挤了满屋子的人们立马行动起来。
萧子衿小心翼翼的托住洛叶的头,用手捏着她的脸,阮七从药箱地下掏出个金丝边的盒子,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盒子千金难买,里面的药丸更是起死回生。阮七自唐须臾逝后,日夜研究,这么多年也只做出一颗来。
老先生一边惋惜的摇着头,悲叹着“我这颗救命丹啊”,一边毫不犹豫的塞进了洛叶的嘴里,温水化开,辅以萧子衿的内力舒筋活络,这药起效极快。
洛叶被噩梦魇住,这时方才挣脱了桎梏,她的一双大眼睛睁出一点缝隙,“嘿嘿嘿嘿”的傻笑,“好久不见啊……萧公子。”
因失血,缺水,高烧而沙哑不堪的喉咙里冒出这么句话,萧子衿却没舍得骂她,他只跟着笑了笑,轻声回答,“是啊,好久不见。”
“哼……”阮七把个浸透了药汤的湿毛巾丢在萧子衿的脸上,冷笑道,“将她臂上的伤口擦好涂药。”
嘱咐完,阮七又将叠好的毛巾塞进洛叶的嘴里,“咬着,我给你续筋。”
“呜……”洛叶乖乖的点了点头,她想瑟缩一下,奈何腿架子被卡在床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阮七拿好酒冲小刀。
“你外面的皮已经要结痂了,但是里面的筋还断着,没处理好,大概都是脓水,”阮七小心翼翼的将整个外皮再剥开,血水与脓泡用小碗接了,递给打下手的小姑娘,楚小冬哽咽着一碗一碗的往外倒。
洛叶欲哭无泪,怎么这救人的比害人的还能折腾。断脚筋时,那是一瞬间的生不如死,续脚筋时,却是时时刻刻的生不如死啊。
“呜呜……”洛叶扭着身子,试图躲过这帮阎王的摧残,奈何上头有萧公子压着肩膀,下面有楚小冬摁着膝盖,中间还有亲大哥钳着腰腹。
“下面会更疼,实在没办法就打晕她吧。”
阮七拿酒洗了手,指头抠进血肉里,将那已经后缩了的经脉拉出来。
洛叶呜呜咽咽的喊了一声“疼疼疼”,便再没了动静。
“阮先生,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