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睡意袭来时竟已拂晓。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白头到老，是好兆头。苏素素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东方那片鱼肚白映在那双眸子里，慢慢扩大。
一切仿佛真实却又越发不真实起来，很多事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却只昏昏沉沉合上了眼。
她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手握一把折扇。他下了马车，从丞相府的大门口走进来。分花拂柳，漫山佛铃遍开。
她其实早就躲在那里了，下人说老鬼给她新请了位先生。从前那些先生啰嗦又讨厌，她好不容易才想法子赶走了他们。
但现在又来一位，她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她没想过，他竟那样年轻，那样好看。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跳了出去，“呀，你就是新来的师父，比前面那些好看多了。不用怕，以后这府里有我罩着你。”
她罩着他，她想，以后她一定要罩着他，不让别人欺负了他。
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在今后的十年里，几乎演变成一种信念。即使是在丞相府最艰难的时候，她也只想护他的周全。
她不愿让他卷进那些朝堂纷争，纵然再艰险，也总想给他留着最好的退路。她以为，他想要的不过平淡。
可是原来，却是她错得离谱。错了十年。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荷芰风轻帘幕香，绣衣鸂鶒泳回塘，小屏闲掩旧潇湘。掀开帘子，美人榻上早已没了人影。
心里不知何故一阵怅惘，正欲下床，却不知天儿从何处蹿出来，“小姐，你没事儿吧？”
苏素素吓得险些再躲回床上，使出浑身解数瞪向天儿，但效果不明显，只得揉揉眼睛，伸出手，“扶我一下。”
天儿将她扶下去，又招呼了丫鬟准备热水伺候她洗漱沐浴更衣，一干事宜做完已经接近晌午了。
午饭的时候，丫鬟刚摆好桌，翟景曜便从外面回来了。苏素素惊奇，“你不然去天桥摆个摊儿吧？”
翟景曜不理会她的挖苦，折扇一收便挑了位置坐下。
天儿却显得十分有好学精神，追着苏素素问：“为什么要先生去天桥摆摊？”
苏素素看她一眼，笑，“赚钱，养家糊口。”
因这话，翟景曜才抬起眼皮，竟十分赞赏，“主意不错。”
苏素素知他话里的打趣，便不再接话，也挑了个位置坐下。
翟景曜屏退了丫鬟下人，天儿因是苏素素的人，向来看苏素素的脸色，便装作没听到，厚颜地留下来布菜。
翟景曜也不强求，道：“王兄他们过几日便离京，到时我们混在随同的侍卫里。”
“哦。”苏素素并无惊奇，这样的安排她其实也猜得到。
☆、第393章 她想要的结果
“到时我不在府里，我们必须分开，会有其他人来带你出府。”这是早计划好的，在宁王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计划还是得周密一些。
翟景曜先去驿馆，会有假扮他的人离开那里。到时候因苏素素还在府中，那些监视的人不会太过怀疑。
至于苏素素，队伍出发以前会有翟府的礼物送到驿馆中，苏素素和天儿男扮女装混在押送礼物的队伍中。
因秦夙知知道翟景曜与安南的关系，送礼物自然不足为奇。送完礼物，会有人安排她们Ｃ进安南队伍，而原本安南队伍中的人也会跟随送礼物的队伍离去。
出京都有九门，但那些守卫并不全认得安南的人。只要瞒过监视，守卫那里只需人数符合便能蒙混过关。
使团的队伍，没人愿意得罪。况且如今安南和中原的关系，秦夙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跟他们撕破脸皮。
京都九门，远郊门是最后一道屏障，只要出了远郊门，以秦夙知目前的布防也就鞭长莫及了。
安排很简单，但也算思虑周全。苏素素抬头看翟景曜，“皇上会信吗？”
她问的是成亲之事，这场亲事不仅要做给安南大王子看，也是给秦夙知看的。他越在意她，秦夙知便越能相信，他不会丢下她。
只要她没有出翟府，他的行踪便暂时不用担心。
暂时不用担心。。。。。。苏素素想忽然想到什么，没等翟景曜回答，苏素素眼里赫然生出了警惕，“你要带我走？”
翟景曜正准备落下的筷子停了停，半晌才收回去，看着她忽然笑：“素素现在才明白，会不会觉得太晚了？”
“你果真不会带我走！”苏素素眼里的警惕越发明显，像是惊讶，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做了这么多，救她，与她成亲，其实不过是做给秦夙知看的。
在他和她之间，秦夙知更忌惮的自然还是他。
这些日子，连她也晓得，这座翟府随时都在那些人的监视中。他想离开这京都，并不比她容易。
所以他要让秦夙知放松警惕。
他选中了她，而她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秦夙知相信他在意她，他便能利用这莫须有的在意放松秦夙知的警惕。将她留在翟府，他的行踪便也不会引起那些人太大的怀疑。
“所以，从一开始你都是在利用我？”苏素素的手不自觉握紧。
翟景曜却并不看她，从容地夹了块扣Ｒ放进她碗里。
翟府里那位掌勺是从前一品居的师傅，苏素素惯爱吃他做的梅菜扣Ｒ，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吃进去是Ｒ的鲜嫩，回口却是梅菜的甘香。
前些日子翟景曜不许她吃这些，现在终于得到顾大夫的允许可以不忌口，却已经没有几日的口福了。
她以为没有几日的口福了，可是现在翟景曜的话却仿佛惊雷，惊得她的反应都迟钝了几许。
不知是气愤还是恼羞成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只捏着手里那双筷子，细长的手指，指甲已经长出来些，此时几乎要抠进Ｒ里。
“素素不正想要这样的结果吗？”他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苏素素紧抿着唇，有些发抖，或许是觉得气愤，但她却极力压制着。
☆、第394章 离京（1）
翟景曜放下筷子，才抬眼朝她看过来，“利用你放松宁王的警惕，达到我出宫的目的。素素是不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顿了好片刻，苏素素才开口，声音里的冰冷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难道不是吗？
苏素素没有听到回答，耳畔却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很轻。他站起来，目光穿过层层珠帘，正好落在窗外那片明净里。
仿佛是无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很快便到了安南使者离京的日子，翟景曜虽再没来过，但该知道的消息苏素素一个也没落下。
谈判的过程并不顺利，但结果勉强让双方满意。这是她早料到的。既是惑敌之计，安南也必会思虑周全。
离开前一晚，苏素素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天儿守在她床边，也是一脸担忧。
苏素素又翻了个身，天儿再忍不住，望向那虚掩的窗扉，“小姐，先生他会不会真的。。。。。。”顿住，咬唇看向苏素素。
苏素素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撩开那厚厚的帷幔挂在床头的银钩子上，吩咐天儿，“去给我倒杯茶来。”
天儿知道她也心急，转身去倒茶。茶水放在桌上久了，已经凉意侵骨。天儿便拿着茶壶要出去换水。
“算了。”苏素素又叫住她，“别去了。”
天儿的脚步有些迟凝，终究放下茶壶。又走过去，“小姐。。。。。”
“别说了。”苏素素的语气有些严厉，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静默片刻，才放缓了气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他。”
是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们便若笼中之鸟，除了等待解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刚过了丑时，安南的使者会在卯时正才离开，按计划翟府的礼会在卯时初刻送出，中间还是一个时辰，左右也不过就是等待。
苏素素坐在床边不说话了，天儿也静默。许久，苏素素才调整了姿势，盘腿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天儿坐下。
天儿再望了一眼窗扉，眼中仍有焦急，却也只得无奈地坐下。
房间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窗外不是刮过的风声。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天儿忽然听到苏素素的声音。
很轻很淡，带着窗外风声那样的缥缈，“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顿了顿，“从前王爷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
仿佛是笑了，但天儿瞧得仔细，却又觉那脸上分明没有半丝笑意。
她又继续，“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好像已经忘了怎样去相信一个人。”老鬼刚死那会儿，她还并不是这样。
可是后来，她终究是晓得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晓得了在名利权势间游走的身不由己。那种踩在钢丝上的感觉，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但她不想死，所以就得学会筹谋。她知道自己资质差，从前师父教给她的东西，她一直不曾上心，也一直领略不到精髓。
可不过是老鬼去世那半年，她就悉数都学会了。
☆、第395章 离京（2）
那是最艰难的半年，后来她终究凭借着老鬼留下来的权势，凭借了那些手段，在那个摇摇欲坠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时她其实多想能有个人，那个人会对她说：“不要怕，我在。”
不要怕，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帮她撑着。
可是那个人终究没有出现，即使后来在梦里有过那么一个人，但却也不过是梦。醒来以后一切还得继续，她仍在那兵荒马乱的现实里。
可那时她也觉得是好的，至少她还有天儿，还有师父。这是她信的两个人，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连他们也变得不可信了。
天儿握住她的手，“小姐，对不起。”
对不起，苏素素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却只摇摇头，“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立场不同罢了。”
她其实从来没怪过天儿，这么多年，是不是真心她并非全然不会判断。
“小姐。。。。。。”
天儿还要说什么，她却只轻轻浅浅地笑笑，打断：“都过去了。”想了想，声音仿佛更轻了些，“我只是有点累了。”
转头看天儿，“天儿，我想哥哥了。”眼泪忽然就流出来，毫无预兆，烫得脸颊生疼。
“小姐！”天儿愣了一刻，忽扭身一把将她抱住，“小姐，你哭一哭吧。”
她想起来了，小姐竟然早就想起来了，可这些日子她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天儿只晓得她难过，这么些日子，她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也从未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过。可天儿晓得，她其实很难受。
只是，天儿并不晓得，难受原来也可以刻骨铭心。她将一切都想起来，又压进心里，将所有的记忆与悲伤熔铸，死死地压进心底。
原来她一直都这样难受。
“小姐。。。。。。”天儿将苏素素抱得很紧，在苏素素发声之前自己倒先大哭了出来。
苏素素却很快地擦干眼泪，拍拍天儿的背，“好了，都已经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就这样干熬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敲响了回风院的门。苏素素和天儿早已换了仆人的装束，跟着运送礼的下人一同去往接待的驿馆。
正赶上安南车队准备离开，有人安排过来安排将东西都抬上后面几辆车。最后一辆车没人上，苏素素和天儿便抬着箱子走过去。
掀开帘子，里面早有人等着，同她们一样的打扮。苏素素会意，不动声色地上了车，天儿抬着箱子后面也上了车。
那两人下车，苏素素和天儿在上面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安南侍卫的服饰。外面好一阵喧闹，但马车还是很快启程了。
苏素素和天儿心里都提着一口气，整个京都都在秦夙知的掌控之内。纵然出了远郊门，也不敢太过大意，更遑论如今还在皇城之内。
马车摇摇晃晃，幸得这京都的官道十分平整，一路走去都不显得颠簸。苏素素一路都绷紧着神经，每到一处关口，都会有戍守的卫兵来挑帘子。
但苏素素和天儿早已换了打扮，且马车帘子拉着，里面的光线并不十分明媚。那些卫兵看一眼，只当她们是押礼的侍卫，并未为难。
☆、第396章 离京（3）
很顺利地出了几道城门，就剩最后的远郊门了。
马车行得缓慢，车帘边有人“梆梆”地敲了两声。苏素素和天儿均是一个激灵，但苏素素还是打起帘子。
是翟景曜，同她们一样，一身侍卫装扮。脸上也化了妆，苏素素仔细瞧了好半晌才瞧出点端倪。
忽然笑起来，“先生这打扮，倒有几分安南人的模样，不过，那胡子选得可太难看了。”
翟景曜没有理会她的打趣，眼里的笑意也一闪即逝，嘱咐道：“前面便是远郊门了，仔细点别处什么岔子。”
苏素素下意识撇嘴，“先生可别小瞧人。”然后放下帘子再不理他。
天儿见她憋着一脸的笑，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苏素素捂着肚子摆摆手，“别说话，让我笑会儿。”翟景曜那模样，确实让她心情愉悦了不少。
远郊门的戍守检查要仔细些，连车上押礼的侍卫都喊了下去，一个一个查。苏素素下车便觉心头一阵发慌，跟着前面车辆的人朝城门走去。
天儿与她并排走在最后，这种时候该比她还紧张。她在天儿手上握了一握，“那些人不认识我们，没事的。”
安慰天儿，也算是安慰自己。
另一边有人走上来，耳边便赫然响起那熟悉的嗓音：“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苏素素转过头去，是翟景曜，但此时她却再笑不出来。只觉有什么缓缓流过，在心里，潺潺如山间清泉。
有惊无险的例检，马车很快就出了城门。但车队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远离那座城池。
苏素素体内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放松，先前的紧张加上昨夜的困倦此刻便全都涌上来。
马车还杂官道上，并不颠簸，只摇晃着让人昏昏欲睡。但只是装礼的车厢，并没有适合睡觉的地方。
她打开帘子，行了几个时辰早已离京都越来越远，这会儿正值晌午，冬日的阳光柔软地洒下来，似丝帛，又似锦缎，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
好一会儿，苏素素都没看到翟景曜，又放下帘子。再看，天儿竟已经靠在马车边上睡着了。
昨夜天儿陪了她一夜，也担忧了一夜，这会儿肯定也是疲乏不堪。
午饭的时辰正好经过另一座城，但没人提出休息，也没人吩咐停下来吃东西。车队继续行进，苏素素又累又饿，靠在马车边上很快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敲门声，就在耳边。苏素素猛地惊醒，马车里的环境让她放映了片刻，才想起这是在去安南的路上。
天儿也醒了，揉着眼睛看向这边，苏素素掀开那蓝布的帘子。远处的太阳已经西斜，远远的，仿佛要一头栽进那土里去。
翟景曜坐在一匹马上，已经恢复了妆容，但身上扔是安南侍卫的打扮。
“你。。。。。。”他背着光，苏素素将头仰起来，眯了眯眼，夸赞，“你们安南的马果真气度非凡。”
“先吃点东西。”他手里拿着干粮和水，递给她。看她接过去，又忽然问：“要不要出来看看？”
☆、第397章 同宿（1）
苏素素偏着脑袋想了想，问：“要跟你同乘一匹马吗？”
“看你高兴。”
“真的吗？”苏素素转身将手里的干粮递给天儿，又转过头，“那你让他们再给我牵匹马过来吧。”
翟景曜语气淡淡：“和我同乘，或者走路，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