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多数时候，她又蠢得实在让人担忧。
有一年冬天，他替她受过，在祠堂里罚跪两个时辰。那时天已经黑了，他连大衣也没有穿，也没有吃晚饭。
跪在那里又冷又饿，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终于寻到了机会，抹黑偷偷摸进来。那棉裙的裙摆里兜得又胀又满，声音却带着欢快地颤抖。
“哥哥，我刚才偷偷去了厨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吸吸鼻子，在他面前蹲下来。
他看她抱在手里的裙摆，不出意外该是吃的。已经准备伸手去拿了，她却忽然放开手，让那些东西哗啦啦倒在地上。
在她身上总能发生点意外，他扼腕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才会相信着丫头能做出正常的事来。
外面的雪下得鹅毛般大，从她裙摆里抖出来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便安静地躺在地上。
她还在高兴，“哥哥，是炭。我特意去厨房给你拿来的，他们说，下雪的时候是要送炭的。”
想了想竟还委屈起来，“差点就被嬷嬷发现的。”
他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但从那以后他便觉得，多读些书大约没有坏处。
苏素素是一路蠢过来的，可即使她这样蠢了，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可是后来，另一个男人出现了。
那一年她九岁，他十三岁，而那个男人十七岁。他叫翟景曜，总是穿着白衣，从那以后便成了她的师父。
她开始跟着那位师父学习，而他也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
娘亲想借丞相府之力保住他的性命，可他却不敢完全相信丞相府。老鬼是何等聪明之人，虽收了他为义子，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他在想什么，却瞒不过老鬼的眼睛。
只是，无论如何，丞相府大公子这个名号总还有些用。所以他并不打算指望老鬼，也没打算同他撕破脸皮。
况且，住在丞相府，等日后他与素素成亲，也省了许多麻烦。
他是这样想的，他以为她是他的，只能也只会是他的。
可是不久以后，命运便真真切切向他证明了世事的无常。
娘亲突然过世，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大夫说是痼疾所致，端王府也没人再追查下去。
直到此时，他才晓得那个男人的绝情。
娘亲没有下葬在端王府的正陵，她是妾，进不了那个地方。入土那日，他一直守在娘亲身边。
下人丫鬟都哭得伤心，可他却连一滴泪也不曾落过。
那个男人也没有，他只是似乎突然憔悴了很多。他觉得好笑，那个男人，他凭什么站在这里？
可他终究没有笑出来，只将手渐渐攥紧，一次次用力，几乎要捏断自己跳动的脉搏。
什么仇，什么恨，他想，总有一天他都会悉数讨回来。
“不是痼疾，根本不是痼疾，他们早就串通了大夫。。是他们。。他们不想让夫人活。”母亲下葬前夜，她的贴身丫鬟跪在他面前，一个连着一个地磕头。
头皮都磕破了，可她却只是哭，“公子，您一定要替夫人讨回公道。从前。。从前他们便在夫人的枕头里放草药，他们。。他们不想让夫人有身孕，他们怕威胁到世子的地位。他们。。”
丫鬟呜咽着终于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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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记忆的漩涡（15）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真相。
可是没人会相信，就算相信也奈他们不得。连那个男人都不肯深究下去，便知王妃娘家那边的势力有多了得。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去争什么世子之位，更未曾稀罕过那个端王府。
可现在他才晓得，权利究竟有怎样的好处。
没有权利，他要何如为娘亲报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人害死娘亲，他却什么也不能做，更奈何他们不得。
指甲已经在手心抠出血印，他想，既然他们不想让他得到，那他就偏要得给他们看。
娘亲死后不久，百里家便有人找到了他。
那时百里家族早已没落，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娘亲当年便是出自那最煊赫的百里家族。
找他的人名叫百里渐，自称百里家的新宗主。很漂亮的少年，清峻如远山，淡雅似落梅，明明如月又皎皎如星。
眉宇间却有宠辱不惊的坦然，飘飘如谪仙人误入凡世。
秦戬并未怀疑，他知道自己从前有位舅舅，而那位舅舅死后还留下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而他面前这位少年，不仅相貌气质不俗，手里还有百里家祖传的玉佩。
那是一块，分为两半，娘亲同舅舅一人一半。
就这点而言，他觉得百里家的祖先还是有些小气的。以当年百里家的财力，莫说两块，便是要雕琢两百块一模一样的玉也该没问题。
可他们却偏偏弄一块玉摔了拼来拼去，不知那位老太爷是将这当做情趣，还是实在找不到什么事聊以消遣了。
而眼前那位少年，他觉得他相貌气质不俗还有个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与娘亲有丝丝缕缕的相似。
当然，比起他来，他觉得那相貌和气质还是略有欠缺。
但他却得称他一声表哥，只因他比他早出生几个月。他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索性同他以友相称。
这样一来，他称他一声百里兄，他也得称他一声秦兄。
倒是勉强可以接受。
百里渐是给他送东西来的，“爷爷留下的，我前些日子无意中才发现，本来是给姑姑的，但她不在了，便给你罢。”
他接过来，是块牌子。
独一无二的玉，上面精雕细琢出一个“羽”字，而秦戬便是在那时，成了暗羽卫的新任主人。
不过，那时暗羽卫的掌事还不是灵枢她们几个，她们都是他后来才提拔起来的。
百里渐来得快，去得也快，中途不过短短几句对话，多余的寒暄都被他们自动过滤了。这样的默契，让两人都很惊讶，并感到十分惺惺相惜。
这些奠定了日后两人长期合作的基础。
秦戬对百里渐的印象也不错，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等一下。”
百里渐在门口的白光里回过头。
“下回。。”秦戬顿了下，才道，“换件衣服。”
自从见过翟景曜，他便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在素素对他日渐好起来以后，他便越发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
所以方才他答应见百里渐，且没有在他刚进门时就将他踢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这位兄台面子了。
但百里渐并不这样认为，所以在下回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穿了件白衣。
不过，考虑到秦戬的感受，他倒是没有穿那样的素白色，而是在上面象征性地绣了些暗纹。
☆、第352章 记忆的漩涡（16）
自从见过翟景曜，他便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在素素对他日渐好起来以后，他便越发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
所以方才他答应见百里渐，且没有在他刚进门时就将他踢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这位兄台面子了。
但百里渐并不这样认为，所以在下回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穿了件白衣。
不过，考虑到秦戬的感受，他倒是没有穿那样的素白色，而是在上面象征性地绣了些暗纹。
但此时，他只是在秦戬的建议里迟凝了片刻，然后仿佛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再过些日子我便正是接任宗主之位，那时落梅斋这个名号可能会重新出现在江湖上。”
两位十四岁的少年遥遥相望，难得的默契。百里渐的语气极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彼时的天气。
但秦戬却明白那话里的分量。
“你有把握吗？”他问。
“九成。”明明只是在看庭前花开花落，但在秦戬听来，这样的话却是志在必得。
百里渐这样说，他便该明白。这些年，百里家族看似没落，却实则是避开了朝廷的锋芒，在暗中以另一种方式经营着。
现在时机到了，也该是落梅斋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当年的一切，或许不过只是百里齐的筹谋。狡兔三窟，那是个何等睿智的老人，怎么可能轻易断送了整个家族。
只是，这个家族经历了几世几生，迟早会有这样一劫。他便以这样的方式，置之死地方可重生。
可是斯人已逝，当年究竟是如何已经不得而知。
或许这终将是个谜，但是对他们而言，意义已经不大了。
他们有他们的使命，秦戬想要端王府，想要权势。而百里渐，他要接任百里家，让这个家族以另一种方式重生，并且延续下去。
百里渐的动作很快，首战告捷，整个江湖都哗然了，甚至连朝廷也表现出瞠目。只是此刻皇上已经久病在床，有东宫之争，他还要忌惮端王府。
皇权之威捉襟见肘，这是百里家最好的时机。
百里渐果真没让所有人失望，这个十四岁的白衣少年，站在那里便是不食人间烟火，仿佛清风徐来便能让他乘鹤西去。
可他却凭借过人的魄力和毅力，以雷霆之势将一切都完成得很好。
百里家的新宗主，从今以后谁人还敢不服？
与此同时，秦戬这边也极其顺利地收集到了征西大将军府的罪证——王妃的娘家，娘亲的仇，这只是第一步。
罪证并不多，但已足够。皇上对端王府早有猜忌，无奈端王府在朝堂根基深厚，且还有征西大将军府的姻亲关系，皇上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皇上有心，他这些证据足以扳倒整个征西大将军府。
不过，这些证据由谁呈交给皇上，却是个大问题。万事已经俱备，如果没有东风一切仍旧只是徒劳。
秦戬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但他仍需再观望。这是朝廷的争斗，以皇上为主导，一旦开口他势必卷入其中。
他自然不怕卷入其中，只是一步错或许便是满盘皆输。他还看不懂那人的态度，所以不肯让自己这么久的筹谋功亏一篑。
但将军府却很快对证据的事有所察觉，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第353章 记忆的漩涡（17）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送？”老鬼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义子。这个十四岁少年那张稚气未脱却已冷静从容的脸。
秦戬将这些罪证送到他面前，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谋略，又有他母亲的聪慧。
在年纪尚小之时，便有了过人的沉稳和Ｄ悉。这样的敏锐和练达，有时甚至连他都觉得可怕。
而他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他既养着他、用着他，却也不得不防着他。
秦戬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仍跪在老鬼面前，却笃定地抬起头来，“因为您为皇上做事。”
丞相府为皇上做事，而皇上对端王府已忌惮了多年。如今太子殁，朝堂之上党派之争仍旧热烈，皇上对宁王的态度却忽冷忽热。
这样的朝堂有太多可乘之机，而皇上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不会再等很久。那些可能对皇权构成威胁的人，他也不可能只眼睁睁地看着。
秦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在赌。
老鬼与端王府的关系他并非不清楚，兔死狐悲的道理他也并不是没有听过。但事到如今，忠和义之间，老鬼也只能选一个了。
而秦戬赌的便是老鬼的选择。
从老鬼的书房出去，背上已经沁出了层层冷汗。但他终于舒了口气，这一把算是赌赢了。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也还留着一手。那些证据
武隆二十一年秋，征西大将军徐清秋罪证属实，被斩首于午门。受牵连的还有他手下几位老将，但因将军府曾于朝廷有功，免株连之刑。
皇上到底还留着一手，既要折断端王府的羽翼，又想继续笼络将军府。恩威并施，将军府的殊荣只降了两等，却并未褫夺。
征西将军的头衔和爵位由徐清秋嫡子，徐良有承袭。但有了头衔和爵位，皇上却并未下旨召他去西北领兵。
征西将军之位一度被架空。
直到皇上驾崩，新皇登基，徐良有才有了请缨去西北的机会。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此时整座将军府还处在徐清秋被斩、将军府没落的巨大悲痛中，悲痛过后自然就要思量着报仇。
将军府从前势力不小，部旧也不少，既然此时由丞相府而起，便少不得要向丞相府讨回这笔血债。
但丞相府却非等闲就能撼动的，那些人守望多日，也没能在这坚壁清野的相府找到一点破绽。
正无奈之际，破绽却十分主动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那破绽正是苏素素。
世人皆知丞相那老狐狸爱子如命，既然他们奈何他不得，便只能先拿这个破绽下手了。
苏素素正在为自己甩脱了丞相府那帮惹人生厌的暗卫而得意，脖子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再睁眼，她正躺在冰冷坚硬的废旧茅屋里，全身上下都被五花大绑着。
她试着动了动，动弹不得。使劲挣了挣，那些绑在身上的绳子也没有丝毫的松动。她只能喊起来，“有人吗，救命啊！”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十分紧张，这样的桥段无非是绑架。绑架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寻仇，一种是要钱。
现在她安然无恙，是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第二种，那就好办多了，丞相府里什么都缺，偏偏就是不缺钱。
反正那些钱也是老鬼得来的不义之财，给就给了，她也不会觉得心疼。
☆、第354章 记忆的漩涡（18）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十分紧张，这样的桥段无非是绑架。绑架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寻仇，一种是要钱。
现在她安然无恙，是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第二种，那就好办多了，丞相府里什么都缺，偏偏就是不缺钱。
反正那些钱也是老鬼得来的不义之财，给就给了，她也不会觉得心疼。
况且她平日出门那些暗卫都是半步不离身的，被打晕之前，她虽甩脱了他们，但以他们那本事，大约很快就能找到她。
喊了几声没人应，她反而平静下来。
其实绑架这种事，也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可以证明，当时她是成功甩脱了那些暗卫的。
那样的方法很奏效，说不定下回她还能接着用。
这样想着，门却被人忽然撞开了。撞过来的男人满身是血，像是极其痛苦，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她的脚边。
后面有许多黑衣人围进来，苏素素还没搞明白状况，那男人已经猛地起身，手中的长剑绕上她雪白的脖颈。
“再过来我杀了她。”男人身上是浓重的血腥味儿，苏素素在他的臂弯里嫌恶地皱起眉。
那冰冷的剑锋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睁开眼，却看见自己的哥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身后跟着那些黑衣的人。
“别过来！”男人的情绪激动起来，剑锋更进了半寸，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疼痛刺激苏素素的大脑，意识才一点一点回到身体。
“秦哥哥！”她大喊一声，不知是终于害怕起来，还是因为见到她的哥哥所以很兴奋。
但她一动，手臂却被那人捏得更紧，脖子上的同感也越发强烈。
秦戬并没有回头，只抬了抬手臂，身后那些人便都停了下来。大约是看到了生机，男人眸色微动。
“让他们离开。”
那些黑衣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谁也没有料到。所以他们这么久的复仇计划才会被全盘打乱。
没有动得了丞相那只老狐狸，反而让自己身首异处。
现在那些人里只剩他了，就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