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好主意,若果真这样,那位丞相千金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是端王府和宁王府的斗争,但凡斗争,不牺牲几个人那都不好意思称为斗争。所以,丞相千金若是牺牲了,也算不得丢人。
可是她呢?
丞相千金若是一步棋子,那她在这场戏里,又算是什么?
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传入耳中,是她那位师父无疑。
十三岁的小皇帝坐在那把临时搬来的暂时被称为龙椅的椅子上,翟景曜走到他面前行礼,然后起身。阳光正好,洒在湖面金光万点,男人每一个动作都落进苏素素的眼里,清雅寡淡,一如当日丞相府里,他负手为她指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之阙,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若方才那些闺秀们晓得她的诗词是人称“无双先生”的翟景曜,翟先生交出来的,或许还要惊吓一番。但考虑到闺秀们难得出来一趟,她也不好再刺激她们。
想当年,她就自己作过一首诗“一二三四五,采呀采苹果,采到你就吃,吃了你就睡。”
虽然不太押韵,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作诗的天赋的。诗经不押韵,但也是经典。日后若是她成了诗人,一定要创立一个诗派,通俗派这个名字好像忒有点通俗了。那就叫苹果派好了,向她发觉自己天赋的第一首诗歌致敬。
但是,在她致敬以前,却先被老鬼揍了一顿。理由是,那首诗杀伤力太强,他需要正当防卫。
苏素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把那些鼻涕和泪全部蹭到老鬼身上。大约是心疼自己的衣裳,老鬼终于还是举了白旗,“你要作就作吧,等你投身诗坛的时候,千万别告诉别人你认识我。”
于是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旁人问及苏素素,“令尊大人是?”
她都很认真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但后来她还是没有投身诗坛,大约这就是命数。
就像如今,命数悄无声息,却偏偏见她推向了这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翟景曜是苏素素唯一的师父,他的话皇上和在场的朝臣们也都听得清楚。
苏素素只觉得头顶的太阳有些耀眼,照得她头昏眼花,眼前前只剩下白剌剌一片,那些低声的议论和耳畔的嘈杂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也许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但她的感觉并不明显。然后她听见秦戬的声音,在这天地间,伴着清风徐徐。
“别怕,不会有事。”
眼前的景物开始慢慢显现,她又可以看到那些人,那些嘈杂之声。
她以为,他是不会说的,也许。
也许,但不过是她勉力支撑不愿相信的最后一丝希冀罢了。
只是现在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第227章 精心设计的局(1)
今天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计,她只猜到了一半,而另一半现在已经由她的师父亲口让她知道了。
她的身份没人说得清,她与前丞相的关系也就没人拿得出证据。可她却忘了,她的身体便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寒毒之事,师父自然知晓,而他是她师父,他的话别人也自然相信。
倒真是一场好计策,落水昏迷,少不得需要大夫诊治,这一诊治,恐怕她的身份也就少不得要公诸于天下了。
丞相千金是棋子,她又何尝不是。
秦祁泓还算清醒,对翟景曜的话保持着七分相信三分怀疑的态度,“先生说,前丞相身中寒毒,可此毒既然前丞相能中,王妃又为何中不得呢?”
翟景曜仿佛并未听到小皇帝的话,目光看向湖面,映出远处那碎金荡漾的粼粼波光。
小贵子大咳一声,喊:“翟先生,皇上问你话呢?”
他这才收回目光,声色依旧从容,“回皇上,寒毒乃天下奇毒,并非人人都能中。”
天下奇毒,若真如此再说下去,便有故意纵容的意味在里面了。胡闹耍赖这种事,寻常时候用得,可现在大臣们都看着,伸长了脖子等和一个合理的结果。
秦祁泓便也只好点点头,小手一挥,“那就让太医检查吧。”
问完大约觉得自己太过霸气了,又看看自己七叔,问:“王爷没有意见吧?”
意见这种事情,秦戬向来都是看心情。而现在,他还得顺带瞧一瞧苏素素的脸色。
苏素素知道他在看自己,便撑着他的手心,“王爷扶我一下。”
这架势便是有话要说,秦戬扶着她,她仍觉得脚下有些发虚,也不晓得是这三月天春寒仍旧料峭,还是那些事终究是触到了心底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有些虚弱地走到小皇帝面前,跪倒在地,“今日的游园会,民女来不过是图个热闹,却不想却真真在自己身上热闹了一回。”
抬眼,看向宁王,又看翟景曜,“民女与前丞相面相相似,王爷和先生怀疑也是理所应当。皇上要查,民女不敢不从,但借此机会,民女也希望,皇上能够还民女一个公道。”
大约是方才在水里待得久了,现在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秦祁泓看得不忍,抬抬手,“你先起来说话。”
苏素素却摇头,“民女的清白无关紧要,但既然王爷肯娶我,那我便断断不能给王府脸上抹黑。今日之事,民女也需要一个公道。”
苏素素的话是有针对的,秦祁泓一时无法应答。只将目光看向自己的三叔,半晌才问:“那你说说,你要什么样的公道?”
苏素素抬起头,“落水之事,方才民女听闻幸得皇上隆恩搭救,那民女斗胆请问皇上,您路过时,是否只有两个丫鬟在场?”
秦祁泓不知她是何意,拧起眉看向宁王妃,又收回目光,“自然不是,当时宁王妃也在,救你们起来的也是王妃的侍从。”
苏素素的目光朝宁王妃瞧过去,原来如此,这样事情也就好解释了。
☆、第228章 精心设计的局(2)
苏素素的目光朝宁王妃瞧过去,原来如此,这样事情也就好解释了。
宁王妃的侍从下水救人,但当时水中却有人做了手脚。她以为是有人想弄死她,但她的资格还不够,他们想弄死的其实是丞相的千金。
一举两得,先挑拨丞相府与端王府的关系,进而就可以以把脉为名,把出她的寒毒,然后乘热打铁,把端王府的欺君之罪也给落实落实。
苏素素以为,这样的计策很是高明,除了她擅长布局的师父,不作第二人想。
这样的以为,让她的手脚又开始发凉。这样的凉意,是她把秦戬那张好看的脸看上百遍一时也无法缓解的。
但再凉下去就实非她本意了,她仍旧看着秦祁泓,“请皇上容许我问宁王妃几个问题。”
秦祁泓想了想,抬手,“准。”
宁王妃倒是个端庄的女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是宁王的原配。当年家世也是相当显赫的。
宁王被贬之时,正是她娘家在京都如日中天的时候,但她却毅然选择跟随宁王去了那偏远的临爻。
不久以后,她娘家也因牵扯一桩贪污案,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但她在宁王身边,也因此避免了牵连。
宁王回来以后,她仍是王妃。
朱门绣户的小姐,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保持着气度。
苏素素走到她面前,不忘行礼,“王妃的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话锋一转,“不过,当时的情形,王妃可否重述一遍?”
宁王妃只是微微颔首,“我同几位小姐去紫薇园,正好路过湖心亭,听见落水的声音,继而有人喊救命,想是哪家小姐落水了。我也慌了神,便让侍从赶紧去救人。”
“王妃的侍从会凫水?”
宁王妃点头。
苏素素有些站立不稳,但定了定还是勉强站住,“王妃的侍从会凫水,且是第一时间赶到湖心亭。”
抬头看向等在一旁的大夫,“那我就想问一问大夫了,从绯儿小姐此般状况,该是落水多长时间所致?”
其实不用问大夫,凡是懂水性的人,都能估摸得出来。但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是需要权威人士出来作答的。
大夫的答案毫无悬念,苏素素又将目光转向宁王妃,“如此看来,大夫说的时间,和王妃侍从赶到的时间,倒是有些冲突了。”
周遭人群的目光集中过来,宁王妃倒还能保持些气度,问:“您的意思,是怀疑是我从中做了手脚?”
“是不是王妃心里清楚。”这种时候,示弱自然不该是苏素素的作风,“我是小户人家长大的,没什么规矩,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王妃见谅。但王妃知书达理,烦请您为大家解释一下,这时间上的差异究竟是何缘由?”
宁王妃的手在衣袖里收紧,复又松开,语气依旧端庄,“两位小姐都不熟悉水性,救人的时候恰有只有一个侍从,手忙脚乱失了方寸也是常有之事。”
“是吗?”苏素素不自觉勾起唇角,她等的也就是这句话了。
☆、第229章 精心设计的局(3)
苏素素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算不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但她确实又跳进湖里游了一圈。凫水这件事,是师父离开后她才学的,等他回来,她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大约这也是他不晓得她的唯一一件事,可没想到这时候却还能派上用场。
秦戬自然也不知道,所以他也没料到,苏素素会这般胡闹。可他还没来得及跳下湖,却见苏素素已经冒着小脑袋凫到了岸边。
打着哆嗦,但看到他的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秦戬那原本白皙的脸,这会儿像蘸了墨汁,Y沉得能挤出水来。
可苏素素知道他不会生自己的气,特别是这种她濒临着凉的时刻。于是特别厚脸皮地向他伸出手,“王爷,快拉我一把。”
秦戬的脸很黑,手却仍旧很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便让人想到赏心悦目四个字。
苏素素借他的力爬上去,捡起方才仍在地上的他的外套,哆嗦着披回自己肩上。她觉得自己很活该。
但她活该了,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走到宁王妃面前,“适才王妃说的不熟水性,应该没有包括民。”打了个华丽又妖娆的哆嗦,“民女吧?”
宁王妃的脸色终于有些Y沉了,没有答话。
苏素素终于哆嗦着笑起来,“方才民女溺水之事,我想,王妃该给皇上好好解释一下了吧?”
苏素素的笑里带着些得意,宁王妃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所有人都等着一个答案。
宁王自然没有料想到这一着,但他终究还沉得住气,在小皇帝面前跪下,“既然此时牵扯到宁王府的人,本王一定会彻查,给皇上和大家一个交代。只是。。”
目光转向苏素素,“大夫已经静候多时,王妃是否还要再拖延时间。”
话题又转回来,苏素素倒是不着急,道:“并非民女要拖延时间,只是,落水之事没有定论,民女实在心头难安。”
可是难安也好,为难也罢,苏素素其实也晓得,自己不过是猜测。只是她这个猜测算有些根据,所以宁王才会适当让步。
她在思量,还有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算计是在朝为官的一门必修学问,是那个人教会了她这些,却没想现在他们却也会站在对立的立场。
她吸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
今日之后,所有的爱恨一笔勾销。
说到爱恨,其实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爱恨。一笔勾销又有什么可勾销的呢?
她勾了勾唇角,摇头,“算了,大家想要个真相,我也想要个清白。”伸出手,“把脉吧。”
大约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爽快,宁王一怔,大夫赶紧上前为她号脉。
翟景曜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身形不动,手指却在袖中越握越紧。
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苏素素的脉象上,轮番着换了三个大夫,却都只是摇摇头,“王妃脉象平稳,并无中毒迹象。”
“无中毒迹象?”宁王拧眉,看向翟景曜。
翟景曜上前,行礼,“可否容在下看看王妃的脉象?”
☆、第230章 第230 精心设计的局(4)
翟景曜上前,行礼,“可否容在下看看王妃的脉象?”
他会医术,苏素素自然知道。所以从前她总盼着自己生病,生病的时候便可以在师父面前胡闹。
他给她号脉,她把手背到身后摇头,他便沉下脸,“伸手。”
于是她就乖乖伸出手去,以显示自己其实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他看着她吃药,稍不注意,她便将药泼到了地上。她以为他不知道,却不想,过片刻下人又送了一碗药进来。
他总能看穿她的把戏,不揭穿,却能让她乖乖就范。
就像现在。
但是现在她并没有跟他耍任何把戏,只是她的事情,他终究是不晓得了。
她伸出手,他给她号脉。
脉象平稳,确已察觉不到寒毒之兆。他竟像是松了口气,连自己也毫无察觉。
千年冰莲,这些年秦戬在找,他也在找。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一场精心的布局,最终以闹剧收场。大约以后,宁王殿下再也不会轻看自己的对手。
可苏素素的结局也没好到哪里去,被秦戬带回王府的当晚,便得了严重的风寒。头昏脑热鼻子还不通。
折腾了整整大半夜才熬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秦戬还在,莫名地便觉得有些感动了。不久以前郡主便问过她这个问题,“难道你没有一点感动吗?”
她想了想,自己当时真该豪情万丈地回答:“当然有,怎么会没有?”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他靠在床侧还没醒来,她俯下头,细细看着他。她前世得做了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才能在今生得到这个男人的垂青?
她从未这般细细瞧过这张脸,他安静的时候原来也是这样好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这样的男子,他就快成为她的丈夫了,这样想,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也许只是占了命运的小便宜,但这样的便宜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她正准备为自己的真知灼见喝彩,面前那个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猝不及防,慌了就撞在他的鼻子上。
又连忙去给他揉,“王爷没事吧?”
手被他按住,然后握进掌心,“头还疼不疼?”
苏素素反应了一下,不确定他问的是那种疼。如果是方才那一撞,其实她是不太疼的。但如果是着凉的话,好像还有点疼。
秦戬见她瞧着自己不说话的模样,竟笑起来,“脑袋烧糊涂了?”抬手探上那饱满的额头,昨夜的温度已经消褪。
苏素素有些不好意思了,试探着问:“王爷昨晚一直守在这里?”
“心疼了?”他打趣。
☆、第231章 以后无需这样聪明(1)
这个词倒挺新鲜,苏素素摸摸自己的心口。想了想对上那双沉隽清深的眸子,“那么,就算扯平了吧。”
丫头向来诡谲多诈,秦戬一时没悟出她那个“扯平了”就竟是哪里扯平了。
苏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