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却是极富极贵的命格。于是她的父母便在她八岁那年将她送往草尾堂,每年给草尾堂捐资,让她一直寄住在庵堂里。
亦离小时常随渡一大师到草尾堂,和那官家小姐自小便认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逐渐长大,自然而然就两情相悦了。
那位官家小姐的父亲,在翼城只是个八品小官,却是个心比天高的,一直记着那相士的话,指望将来女儿攀上个公子王孙,好提携自己升官发财。是以他虽把女儿寄养在庵堂,仍聘了良师教她读书,那小姐是个聪明伶俐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善舞。
到了这位小姐十五及笄那年,她的父母终于将她接了回家。她父亲四处钻营疏通,终于找了个机会,在太后寿辰时让她进宫为太后献舞祝寿。那一晚,这位官家小姐一舞惊人,果然不负她父亲厚望,成功得到一位地位尊崇的贵人的垂青。”
惜月一直认真听着,虽然一开始时对子烁持怀疑态度,可听到此时却不由紧张起来,眨着眼睛问道:“她父亲要她嫁给那位贵人吗?她愿意吗?那亦离怎么办?”
子烁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眨眼看他的神态娇憨可爱,可一想到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不知会如何难过,心里不由一沉,叹了口气又道:“她自是不愿意的。这位官家小姐是个极有主见的,根本不想攀龙附凤。但那位贵人却对她一见倾心,甚至借太后金口,宣了她进宫好借机亲近。
太后见他对那女子上了心,便命人到她家中提亲,她父母亲自是欢喜不已,收了聘礼,又订下大婚的日子。小姐深爱亦离,不甘心受人摆布,偷偷约了亦离见面,要亦离带她走。那贵人知道后勃然大怒,竟找到亦离,两人恶斗一番,贵人将亦离重伤。到了两人约定私奔的日子,亦离一直没有出现。那小姐以为他已重伤不治,伤心欲绝,成亲第二日便自尽了。”
“啊……怎会如此?亦离为何不带她走?”惜月惊呼出声,随即想到那小姐成亲第二日便死了,心里霎时一片冰凉,“你口中的那个官家小姐……就是已故的世子妃?”
子烁见她小脸煞白,心里虽有些不忍,还是道:“不错,你也猜到了,那位在草尾堂长大,和亦离青梅竹马的官家小姐,正是已死的世子妃。”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而那位贵人……正是睿王世子,燕诩。”
虽然方才她已猜到个大概,可此时从子烁口中得到证实,她仍是觉得难以置信,脑袋似忽然被掏空了,心头却钝痛无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若是她从没有去过燕诩的密室,她还能安慰自己,那已是七年前的旧事了,一切早已过去,现在在燕诩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别人。可她已去过那间密室,墙上的画像,玉棺中的女子,都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燕诩根本没有忘记世子妃,哪怕她已死了七年,他甚至还将她的尸体悉心保留了下来。
她此时才知,她以前是多么的自欺欺人,她其实根本受不了他心里还藏着别的女子,哪怕那个是已故的世子妃。子烁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她难过,可又有谁知道,此时的他,比她难过百倍。
良久,惜月才沉声问道:“你方才说了这么多,却与我有何关系?”子烁刚才所说,全是亦离与已故世子妃以及燕诩三人之间的恩怨,却完全没提过她。
子烁将视线自她脸上移开,半垂了眸子似在思索如何措辞,片刻后才低声道:“你是孤儿,出生没多久便被人遗弃在无荒山,是亦离发现了你,将你带回大悲寺,渡一见你可怜,便收留了你,你六岁之前,是在大悲寺长大的。”
原来她是孤儿……惜月睁大眼,心里难过又诧异,“我……我在大悲寺长大?”
子烁点头,又继续道:“一直以来,都是亦离在照顾你,你们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后来你逐渐长大,渡一觉得你到底是女子,住在大悲寺多有不便,于是将你送到草尾堂,委托慧水师太代为照顾。恰好那年世子妃被家人送到草尾堂,她对你亦颇为照顾,读书识字时也不忘让你一起学,所以,你不但和亦离感情深厚,和已故世子妃更是情同姊妹,同吃同住……”
“够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和已故世子妃情同姊妹?她刚才还深深嫉妒的人,竟然是一直看护她长大的姐姐?她捂着耳朵,不愿再听下去,“你骗人!你胡说八道,你根本是骗我的,你这个骗子!你居心不良!”
子烁紧抿双唇,他就猜到会是这样,他一再告诫自己,她记忆全无,心里只装着一个燕诩,不可操之过急,可惜他还是想得简单了,他仅仅告诉了她冰山一角她已几乎崩溃,他不敢再想象,她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到底会如何?
☆、第16章 自欺
他心底冰凉一片,无力地闭上双眼。悲凉过后,又涌起一股难以泯灭的愤恨,终有一天,他会带她远离这一切,他会不惜一切,让那个始作俑者付出代价。他用力将她两手扳开,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无视她愤怒又惶恐的目光,逼着她将那残忍的话听进耳里,“我或许居心不良,但我所说的一切,千真万确。你听好了,已故世子妃的闺名,叫顾惜月,而你……你真正的名字,姓叶名萱。”
惜月不记得她那晚是如何回的霁月宫,连日来她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那晚子烁的话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回荡,无时无刻不似一柄尖利的锥子,一下下扎进她的心窝。她甚至后悔那晚贸然潜入燕诩的密室,窥探了她本不该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正正是子烁的话的佐证,以至她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她抱着膝盖坐在长廊的石阶上,望着挂在廊下,祭灶节那晚燕诩送她的花灯。有风拂过,花灯摇摇晃晃,那两朵小小的萱草花也随之摆动着,不胜娇美。这灯与你有缘,只能是你的……他那晚这样对她说,她现在终于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了。萱草,代表的正是她的名字。
顾惜月……惜月……原来她只不过是那人的替身罢了。
有小内侍来报太子来了,惜月收回视线,自上次她请燕旻查她身世,燕旻一直没有消息,今天忽然过来,应是有所查获。她点头示意有请,却又忽然吩咐道:“慢着,告诉太子,那个叫子烁的侍卫,不可入霁月宫,我不要见到他。”
那小内侍脸上现出为难之色,那毕竟是太子跟前红人啊。一旁云竹忙自告奋勇去传话,上次子烁对她的戏弄,她可没忘。
燕旻听到云竹的话后,只道惜月仍是气恼上次子烁的傲慢无礼,也不以为意,让子烁在宫门等他,自己便进去了。
子烁心里却是知道真正原因的,那晚临别之际,她看他时那仇视和怨怼的目光,让他心如刀割,他意识到他那晚大概是过于激进了些,但他不曾后悔,这一天迟早要来,长痛不如短痛。她坠入了深渊,由他将她拉上来好了。
在云竹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他开口问道:“她这几日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是没休息好,云竹诧异地回过身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两颊微陷,神色疲惫,唯有那双孤狼一般的眸子,依然目光灼灼。云竹狐疑道:“惜月姑娘这几日好不好,与你何干?”
子烁薄唇紧抿,不理会她脸上的疑惑,又道:“与我无干,我只是想知道。”
云竹诧异过后,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嗤了一声,面露嘲讽道:“唧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拿碗水照照自己的模样,不过区区一名明焰使,居然敢肖想惜月姑娘,她可是我们世子爷最在乎的人。你是何身份?居然也敢和世子爷比?简直意想天开。”
子烁冷笑,最在乎的人?是啊,他当然在乎了,若没了她,他怎么能在亦离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他怎么能让亦离刚刚从一场生离死别中艰难地走出来后,再次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是亦离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亦离最亲的妹妹,两个亦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被他攥在手里,他可真是会算计。
子烁侧脸望着云竹,紧绷的脸上冷意森森,竟让云竹心里有点发虚,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刺他一下,可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子烁淡淡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竹看着子烁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有些出神,这是个怎样的男子?明明与她一样出身低微,不过是替别人卖命的狗,身上却总有一股卓荦不羁的风华,她忽然生出些羡慕来,不为他得到太子赏识平步青云的际遇,只为他身上那股不为权贵折腰的从容气度。只是……这样的男子,居然会关心一个别人的宠姬?云竹只觉这人太不可捉摸,摇摇头不再多想。
燕旻满心欢喜而来,本想着自己答应过惜月查她的身世,现在终于有了消息,她对他的到来必定会满怀期待的,可待他逐渐走近长廊,却见她坐在石阶上,神色黯然,连平日脸上那飞扬的神采也消失无踪,他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意外。
“哎?半月不见,你怎么这副模样?生病了吗?”他自顾在她旁边坐下,挥手让一众下人退下,“我知道了,定是燕诩这段日子没来看你,你心里难受。”
见她没开口反驳,他脸上露出些鄙夷之色,“真是出息,为个男人,弄得自己怨妇似的。我听说了,父皇身子最近愈发不好了,所以着急出征魏地的事。还有,下月太后寿辰,父皇特意让睿王到翼城给太后贺寿,燕诩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暇管你。你别多想,放宽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
惜月摆弄着手中丝绦,见他虽鄙夷自己牵挂燕诩,却还是说些违心的话来安慰她。她以前的生活只围绕着燕诩,燕诩一旦不在,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便时时刻刻缠绕着她。可此时,燕旻的话却让她心里感到温暖,原来在这深宫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关心着她。她朝他笑笑,道了声谢谢。
这般客气,倒让燕旻不自在起来。
他挠了挠脑袋,卖关子道:“你上次不是让我查你的身世?怎么倒不见你开口问我?我可真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的。”
惜月微怔,她已从子烁口里知道了一些,她是孤儿,在大悲寺和草尾堂长大,和亦离及已故太子妃感情深厚,但也仅此而已,至于更多的事情,例如她是怎么失忆的,又是怎么来到燕诩身边的,还有子烁到底和她是何关系,为何会了解她的过去,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
其实她心里知道,若她去问,子烁会如实告诉她。然而,她并不想知道,或者说,她是不敢知道。她隐约感觉到,真相对于她来说,是件难以承受的事。
她迟疑着道:“其实……不必再查……”
燕旻却已兴奋开口:“你上次让我从无荒山大悲寺入手,我果然查到了些,你肯定没猜到,原来上次我们在萧山狩猎时遇到的老和尚,竟是大悲寺的主持,渡一大师。听说他已一百多岁,老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的岁数了。”
她愣住,“渡一……你是说,那个差点被你下令射死的,竟是渡一大师?”
“咦,你也知道这个人?可不是,真没想到啊,那个老秃驴竟是大名鼎鼎的得道高僧。也是怪了,你说他一个老得都快走不动的老和尚,大老远跑去萧山做什么?就为了阻止我们杀那只狍子吗?这些秃驴们行事可真是莫名其妙。”
惜月心下怅然,原来那个慈悲和蔼的老和尚,就是渡一大师啊……可若他就是渡一,他应该认得自己的,为何那日却不与她相认?
她又问:“那……除此之外,还查到什么了?”
燕旻一拍脑袋,“哎,差点忘了,我查到大悲寺十多年前曾收留了一个被弃的女婴,但那女婴再长大些后,又被送到不知何处去了。我怀疑,当年那女婴就是你了。但后来发生何事,暂时还未有头绪。”说到此处,他脸色有些讪讪,“我查到的只有这些了,是不是很没用?”
惜月却是松了口气,朝他笑道:“怎么会,你肯帮我,我已是感激不尽。其实我正想和你说,以后不必再查了。”
他愕然道:“为何?你担心燕诩知道不喜?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不让他知道的。”
惜月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以前的事,既然我忘记了,便让它过去好了。天意如此,又何必非要逆天而行?”
燕旻不解道:“可是……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何记忆全无?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何事?”
“我以前想知道,可现在不想知道了,我只要留在瑾云身边就满足了,至于以前的事,忘了便忘了吧。”也许她知道得越多,便越不能安心陪伴在他身边了,她不想再继续纠缠此事,岔开话题道:“太子最近在忙什么呢?陛下龙体不适,太子要多陪在陛下身边尽孝才是。”
燕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别提了,你以为我不想尽孝?老头子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他都觉得我不务正业,我做什么都没用!”
她诧异道:“发生何事了?”
☆、第17章 密会
他哼了一声,语气忿忿难平,“我之前见他腰痛难受,行动多有不便,便亲手做了一把椅子,那椅子的机关我捣鼓了很久,可直可曲,他的腰病要是犯了,可直接将椅背放下,人便可躺着歇息。我费尽心血,手指头也磨出血,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骂我是个不上道的,命人将那椅子砸了个碎。”
惜月见他两手果然满是痂子,亦是替他难过,但他堂堂大晋太子,老是像个匠人似的做木头活,也确实不妥,“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想陛下是知道你的孝心的,只是,他现在龙体欠安……我说句僭越的,陛下怕是知道自己大限不远,可魏地却仍未归降,所以劳心焦思。你是太子,若能在朝堂上多替他分忧,他才真正高兴。眼下出征的事迫在眉睫,你若想尽孝,倒不如在此事上多费些心思。”
燕旻咦了一声,看着惜月道:“你怎么和子烁所想的一样?”
惜月诧异,“子烁?”
他点头,脸上的阴鸷之气一扫而空,“对呀,你方才说的话,子烁已经和我说过了。”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四周无人,又低声道:“他还说,现在燕诩执掌兵权,过于势大,万一他出征时父皇有个不测,他拥兵在外,若有异心,举事易如反掌。”
惜月一惊,“他这么对你说?那他可有给你出什么主意?”
“那倒没有。”燕旻见她脸色不豫,又道:“你是燕诩的人,我本不该告诉你的。但子烁这么说,其实只是好心提醒我。你放心,我若是对燕诩起疑,又怎会与你说这些?”
“那我也给你提个醒,依我之见,子烁这人怕是没那么简单,他身为明焰使,若是个知法守礼谨记自己身份的,根本不该和你说这些话。他现在和你说这些,也不知是何居心,他的话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他知道她对子烁有成见,只道:“我晓得了。其实他这人也就是孤傲了些,你别看他平时狂放,实则他和我一样,是个面冷心热的。”
燕旻自小虽不得晋帝欢心,但他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便是见风使舵的马屁精,他虽然骄纵,却不是傻子,自是看得出这些人的虚伪应付,他们越是讨好奉承,他便越是厌恶,于是变着法子刁难刻薄,渐渐落得个乖张跋扈喜怒无常的恶名。
但惜月却和别人不一样,她从来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喜恶,她敢于向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