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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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雪成烬-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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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之际,给予真诚地关怀与照应。
  很多年以后,在他终于得到了这对“主仆”毫无保留的信任之后,他才终于被这个名为霜烨的丫头亲口告知了她的身份——
  果然,如他所怀疑、并且心下早已几乎确定的那般,“霜烨”只不过她的化名;她的真实身份,也根本不是什么侍女,而是北靖国那位失踪了多年的公主、禁凌世子的亲生姐姐、禁凌宏德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女儿——禁凌叶!
  在陪伴弟弟入质帝都永安后,两姊弟这些年在帝都里的生活一直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为了某些特殊的因由,禁凌叶必需时刻隐藏自己北靖国公主的身份——这样做的益处,自然可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弊端就是,扮作“侍女”的她虽然深得世子信任,却没有任何实权,在她那个不善与人交际的弟弟窘迫无奈之际,她无法挺身而出,以自己身为一国公主的威严为弟弟排遣诸多麻烦。并且,似乎为了能够常年守护她孤僻懦弱的弟弟不受人欺凌,这个本性温柔如水的姑娘,逐渐在帝都里养成了一股表露在人前的泼辣“女侠”劲。
  昔日,为了令自己和弟弟能够在帝都这个人心复杂难测的环境里,得以更加安稳地生存,那个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每日都会要求自己强记下大量的资料:诸如此地的风物人情、以及那些达官显贵的个性及喜好……等等此类。而那日,在那一堆堆浩如烟海的竹简和卷轴里,这个十一岁的少女就着一盏昏黄的铜灯,在无人的清冷寂夜里,在竹简某个空白的角落中,悄悄记下了,那个才初见的一面的、封侍郎家公子的名字——他们的生辰是同一天,只不过,相隔了两年。
  那个少年并不曾知道,在那夜明灭跃动了一整宿的烛光下,那个同样居住在皇城里、与他相隔着不过一条街巷的少女,也同自己一样,默默在心里永远地记住了他的容貌与名字、以及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如记忆自己掌心里那些象征命运和缘分的纹路。
  还有……还有那柄,被他包裹在白布中、他从不离身的古剑——她还记得她见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藏于白布里的那柄古剑。从白布中微微露出的剑锷上,她能看见一对翠玉环佩相互轻轻交击,在风里发出清灵悦耳的声音,在墨青色的剑鞘上微微摇曳。
  那对翠玉环佩,仿如初夏清晨的荷塘里翠绿柔嫩的荷叶,浸饱了水露,温润而通透……便如她平日喜穿的衣裳一般的颜色。
  衣袂青青,佩玉将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样子,宛如一个少年最质朴而真挚的梦境,却旖旎多姿、引人遐想。
  她是北靖国公主,身边自然不缺财富,如若她看中一块美玉——哪怕是价值倾城的宝玉,只要她一句请求,那个素来对她宠溺有加的父王,也必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她取来、派人双手奉至她面前。
  然而,她不要那些倾国的宝物。初邂逅的那一日,她第一眼便看上了他镶在古剑上的那对翠玉环佩。然而许久以后的某一日,当彼此早已熟络的二人并肩坐在庭下的石阶上,她玩笑般开口、向他讨要那对环佩的其中一枚时,那个白衣少年眼中微微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装模作样地抚玉叹息,告诉她:那是他母亲家族中的祖传之物,名为“鸳鸯同心玉”,看去形貌相似,实则有雌雄之分,素来是一双一对,宛如鸳鸯般不可分离——一旦这对同心玉的主人长久分隔两地,相互间感应不到彼此存在的它们,便将会为这对主人招致足以危及生命的不祥灾劫;而若反之,这对男女彼此心中永远相爱的话,那么这对玉佩便会守护他们,给予他们永恒的幸福与宁静、并荫庇他们的子孙。
  所以,世世代代以来,这对同心玉中的另一枚,必须赠予自己一生里唯一的挚爱,并且每对鸳鸯同心玉在一个轮回里,只会认定一对主人——直至他们双双辞世、将这对同心玉传交给它们的后代……所以它们的主人便必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她恐怕会永远记得,那个腊月的黄昏,封侍郎府邸的屋檐上覆满了尚未融化的落雪,在夕曛里显得纯洁而晶莹。而在庭前一树寒梅之下,那个一向与她玩闹不羁的少年说出那番话时,神色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她半知半解的期待,那似乎是她从未见过、却有着某种熟悉共鸣的期待。事后她好多次想着,若那时候她依然执意将其要了过来,是不是今后……就不会错过那么多。
  也许,从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曾满目萧然、立于庭前观看落花、白衣落寞的少年剑客,有一日,会亲手将那枚家传的鸳鸯玉,系上她藕荷色的青裳……
  只是,那些年少时的往事,都早已随着当年那两个孩子记录在地上的那些没有颜色的字迹,化成了烟云。他们之间,不仅身份悬殊,并且……禁凌叶,本应是他那个地位尊崇无尚的总角之友——大胤的帝君,澹台澈,他家族选定的世代姻亲、一国之后的继承者啊!
  思绪飘渺间,封无痕忽被一个熟稔的声音蓦然拉回了现实——
  “霜儿霜儿!你看那个小面人——拿剑的那个,像不像封大哥?”
  听得这个声音,封无痕心中不由暗自一惊。继而又不禁微觉诧异:是他?这么晚了,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游目四顾了一眼,却并没有在这间酒楼的二层里,见到那个自幼便熟悉的身影。旋即,他却仿佛骤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向窗外望去——
  此夜,楼下灯火辉明,人潮奔流往复,夜色亮如白昼。帝都虽是这片苍华大陆上最繁华的几座城市之一,然而,也并非如西南方离国境内的锦西城那般、灯火昼夜不息啊。
  他默默抬头望了一眼夜空,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今日正是长至节。今夜一过,从此这片苍华大陆,便步入真正的冬季了——那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节,要不了多久,帝都永安这一带的北方大地,便会覆上厚厚的银装素裹,进入冰冷的沉睡中。腊月寒天的雪是如斯冰冷、却又如斯洁净,将会彻底清洗这座皇城里、那些在纸醉金迷的华丽衣装的伪饰之下、埋藏的所有阴霾与腐败,只是……却不知,它们是否能够挽留住,那对异乡姐弟欲将离去的步伐呵?
  春来早,清梦扰,楼台小聚诵今朝;
  月如腰,琴指蹈,醉时狂歌醒时笑。
  空自恼,夕阳好,前尘往事随风飘;
  霜鬓角,难预料,尤记昨日忆今宵。
  赢也好,输也好,自古世事皆难料;
  喜也好,悲也好,醉时狂歌醒时笑;
  悲也好,醉也好,大梦一场全忘掉;
  白也好,黑也好,都是有缘聚春宵。
  思前想后即使春宵无聊,怕只怕孤独醉人倒。
  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眉间朱砂点绛秋水蒿。
  浆声灯影流连处,青杏尚小。
  
  方才那个清稚的声音正是从酒楼的下方传来,他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在明亮如昼的灯火下,楼下的一切正好全部落入了他的视线:那个方才说着话的少年,此刻正站在一个卖手捏泥人的小摊贩前,竟毫不避礼俗地当街牵着一个少女的手,言行神态间一派天真纯良,宛如稚子。
  不必多作介绍,帝都这一带的百姓们也都能一眼认出——这位白衣少年和他身旁这位喜穿藕荷色青裳的少女,便是赫赫有名的北靖国世子禁凌雪、与他的侍女“霜烨”。
  她此刻正宠溺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同胞弟弟,柔然微笑道:“世子看看喜欢哪一个,霜儿给你买下来。”
  “……这个像封大哥。”禁凌雪手执几个面人反复比较了一下,终于印找恍Γ鸪銎渲幸桓鲂∶嫒宋赵谑掷铮从稚焓秩ツ闷鹆硪桓觯岸粤怂憧础飧龃┣嗳沟墓煤苣锵衲隳兀“⒀┮涯愫头獯蟾绶旁谝黄穑忝怯涝抖寂阕虐⒀貌缓茫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刻,无论是坐在他们头顶的酒楼窗口前、独自饮酒的封无痕,还是那位此时就伴在禁凌世子身旁、化名“霜烨”的北靖国年轻公主,面色都不自禁地微微一变。
  尽管此时眼眸低垂的她,自然不可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仿佛看见:在那迷昧夜色里、明灭的灯光下,那个衣袂青青的少女,腮畔悄然浮起的两脉粉霞。
  那一刻,在那样的寂夜、清风、寒月、孤影、灯色、思潮下,即便犹疑是幻觉,封无痕也不禁看得痴了。
  就见那青衣少女轻轻嗫嚅了一下嘴角,神色颇为尴尬地看了看弟弟,又看了一眼那个满脸堆笑的卖面人的小贩,终于一脸沮丧地妥协道:“好吧好吧,要这两个。”旋即又忍不住,轻轻嘟囔着,对弟弟抱怨了一句:“真是怕了你了,我的小祖宗!”
  对那小贩付过银子后,禁凌雪终于满足地轻轻说了声:“谢谢。”他这一声亲昵的耳语,让禁凌叶方才故意装出的一副恶狠狠的怨恨表情终于再也维持不下去,犹如春风化冰般一瞬间融释。
  似乎多年的相处下来,早已与这位唯一的亲人心意相通,白衣世子向她绽露出一个安柔宁静的浅浅笑容、以表达他的感激,令禁凌叶的眸光也渐渐柔软了下去,眼底盈起一丝笑意,如月华般在她眉目间流转。
  但见白衣世子旋即将那两只面人一左一右握在手中,乖觉地跟随着姐姐利索而坚定的步伐,继续向前行去。二人的身形很快便再度没入奔流往复的人群中。
  而封无痕始终淡然微笑着,凝望着这对姐弟间表露无遗的脉脉温情和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却并无分毫挽留的意图,唯有唇角无声地掠过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仿如这段在寂寂红尘中、罕见的姐弟真情的唯一见证者。
  天穹中,一轮明月空清,十一月的月华无声地垂照四野。
  34
  34、十二夜故人(上)。。。
  两月之后。修罗令大会召开的三日前。
  月之十二。日暮时分,帝都皇城,世子府皓煊馆。
  由于禁凌雪是以质子之身留在帝都,虽然此举昔年乃出自其父禁凌宏德本愿,然而毕竟是入质之身,他的去留牵涉到某些攸关社稷的政治利益,因此帝都不得不对其严加看管——不光世子府皓煊馆内,驻守了从禁宫里调出的百余禁卫军轮流监守外,帝王虽下令禁凌世子平日可在帝都皇城与外郭城内自由出入,然而一旦世子出府,身后便将有禁军中的高手暗中沿路跟随,秘密监视这位入质世子的一切行动。
  然而此刻,皓煊馆的庭院里,却显得格外清雅空旷。除了几个自北靖国跟随而来的侍从婢女外,就唯有禁凌姐弟二人,闲坐在小亭内——每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能够得以避开那些暗中如影随形的眼睛。
  此际,一只红尾白鸽缓缓停落在雕栏上,扑簌簌拍动了几下翅膀,一对漆黑的眼珠鼓鼓地盯着立在雕栏边的女子。
  “姐姐,赤尾又飞回来了呢。”白衣世子脸上露出一抹宁静恬柔的笑意来,轻轻捧过那只鸽子,在掌心抚摸着它的头,喃喃道,“似乎每次看到它飞回来,姐姐都会很高兴呢。”
  禁凌叶却没有回答弟弟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接过那只信鸽,取下它脚上用银丝绑着的那张小纸条,却迟迟未拆开。
  “姐姐,你不看信吗?”禁凌雪有些诧异,疑然转过头来。
  禁凌叶却翠眉微颦,朝弟弟使去一个眼色,示意他轻声一些。她转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随即压轻声道:“阿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在这里叫我‘姐姐’!万一被人听到了的话,我们都会有麻烦的。”
  禁凌雪闻言不禁腆颜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认真点头应道:“嗯,是阿雪轻忽了,阿雪这次一定记住了,下次会留意的……”
  他顿了顿,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将目光移向旁处,眼底仍噙着依稀的微弱笑意,只是那双湛蓝色眸子里却闪烁着某种迷昧不清的光亮:“外面的人都说,姐姐是要嫁给当今天子的……是不是,姐姐?”
  禁凌叶闻言目光微微一变,旋即转过身看着他白衣飘摇的背影,似乎未听见他的问语一般,径自转过了话题:“阿雪,你想回家吗?”
  “回家?”禁凌雪有些迷惘地喃喃重复姐姐的问话。
  便听禁凌叶轻轻叹了口气,蹙眉道:“想我北靖国,对澹台皇室一向忠心耿耿……然而这次的平野之战,他们实在太过分了——父王不过因为没有及时调派军队支援,竟导致你身陷险境、差些丧命……阿雪——”她蓦地转过身来,望着弟弟纯澈微蓝的眼眸,轻轻地问道,“阿雪,你……是不是也对他很失望?”
  然而,禁凌雪却仍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眉目间神色清澄淡然如雪:“父王心里怎么想的,阿雪是不知道;但是,阿雪相信姐姐……因为——因为在这个世间上,阿雪最相信的人,就是姐姐……”少年世子的声音虽轻,却每一字每一句,都透出某种异常坚定、不可动摇的执著。
  身后的女子心中不禁微微动容,手臂顿时一颤——
  此际的少年世子并没有看见——被禁凌叶默然握于掌中的一枚蓝宝石戒指,此刻正泛起了微漠的光泽,仿佛这枚戒指正在迫切地寻找能够释放它力量的主人。然而,禁凌叶却骤然将它紧紧握入掌心,戒上那种诡秘的幽蓝色光芒倏忽即逝。
  ——那位黑衣的师长啊,他,是希望能够借助这枚神戒、召唤起阿雪被封印的那种力量吗?那时候,那时候……他固然不会再如今日这般愚钝,可是……那时的阿雪,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不敢做这个尝试。
  禁凌叶背转过身去之时,已悄然敛尽了眼底的那阵犹豫之色。她缓缓展开掌中那张细薄的纸条——只见雪白的云母笺上,密密写着一行古淡萧散、灵逸清奇的小楷:
  “世事多繁杂,既不能顺心随行,何不如遇之则安?”
  没有落款,然而她心下似乎已然对这封信笺的主人了如明镜——十年的书信往来,虽一直未见其真貌,然而公子储月的美名,世间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禁凌叶徐步走至亭下案边,握起一支蝇头小狼毫,拈笔斟酌了一刻后,终于缓缓提笔写道:“诸多烦忧,人皆有之。今回国之意已决,望君珍重。”
  她顿住笔,默默思忖了片刻,遂又拾笔补上:“公子明镜之人,奈何画地为牢。福兮祸兮、岂有天意?”
  她用那根传信的银线小心地将云母笺卷成纸条、重新绑上鸽子的脚,遂凝视着它的眼睛,有些感叹地道:“赤尾啊赤尾,这十年来,真是辛苦你了。战事很快便又要兴起了吧?你一路小心……此次回去,就不要再出来了,以后好好留在你主人身边吧。”
  语罢,她举起双手,看着那只红尾白鸽在自己掌心里一跃而起,扑腾着翅膀、向南方疾速掠去,渐渐模糊成暮色下一个小小的红点。
  “阿雪,收拾行李,我们要回家了。”转身之际,她已收敛了方才停留在脸上的恍惚神情,看着身后的弟弟,低声吩咐道。
  禁凌雪却依旧愣愣地看着她,眉目间闪烁着不解与困惑:“回家?姐姐是指回北靖国吗?可是……可是我的身份,不是不能够随意出城的吗?”
  “傻孩子!”听着他这番天真之言,禁凌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们和皇室的盟约已经破坏了——此时若不走,只恐将会招致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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