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芝好奇地探进去,里面弥漫着白烟,什么也看不清。涵芝听见一个女声有些老成骂了句“娘的”,然后一室的烟雾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烟雾散干净后,涵芝看见床柱边上站着一个和陆远白明显同出一派的乞丐少女,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袋子,袋子口还有一小溜细烟。她的身后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身红袍。
双方人马都被呛的好一通干咳,咳完了,抬头相顾,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半晌,两人异口同声——
“他是谁?”
“她是谁?”
木灵修和涵芝不约而同地冒出“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错觉。
木灵修率先反应过来,这位,不是敢在婴郜和桄居眼皮子底下横着走的久久哥哥吗?
这段记忆被明显美化。桄居这个阶级敌人在木灵修心里的印象太过顽固且强大,对手太过强大,所以敢于对抗恶势力的陆远白异常勇猛。此后,在木灵修年少无知的心里,陆远白就成了高大威猛的代名词。
所以当瘦长瘦长的陆远白进来的时候,他竟一时没对上号。
“大哥!”木灵修从傅久久身后冲出来,一个五体投地地扑过去,看上去比其妹还激动。
傅久久:“……”里通外国,罪该万死。
涵芝:“……”陆远白的妹妹可真美啊!
陆远白猝然退开,木灵修扑了个空,直愣愣地趴在地上,扬起磕红的小脸水汪汪地瞅着他。
“我只有久久一个妹妹的。”陆远白很严肃很严肃。
傅久久:“……”这是弟弟……
木灵修:“……”我是弟弟啊!
只有涵芝不忍心地跑过去扶他起来。心灵的好友傅久久则立在一旁感慨木灵修近日真是女相的更加彻底,娘炮的越发自然。
陆远白直接绕过木灵修奔向失散多时的亲妹妹,傅久久看见涵芝,想起什么,不喜地避开,结果木灵修环顾四周,只有一个陌生人搀扶着自己,顿觉世风日下,人世悲凉。
涵芝跟这些人也不熟识,唯一熟识的陆远白正在上演现世报,把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缺根筋的涵芝此刻却敏感地发现那个形容落魄的女孩子对自己抱有莫名的敌意。
她撇撇嘴,客客气气地对陆远白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唯一的外人一走,木灵修立刻变得龙生虎猛,跳起来就往陆远白身上蹭,眼里的炙热让傅久久的鸡皮疙瘩集体出来溜了一圈。
可惜陆远白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崇拜者眼里的狂热,只觉得这个小不点在久久面前晃来晃去的,十分碍眼。
陆远白不客气地拎起他,往床上一扔,一转身,就神色肃然死盯着久久,不说话。傅久久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得难受,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你别这么看着我!”傅久久觉得声音有点虚,色厉内荏,不够气势。
噢,她好想重新来一遍……
“好,那你让我抱一下。”
“……”傅久久被这天雷一震,整个人呈现僵直的状态。她一回神,立即心虚地去瞟木灵修,那小屁孩儿被这招出其不意给震傻了,胳膊一软,直接五体投地趴床上,一双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他俩。
傅久久的脑子依旧神奇地跑偏了:娘的还好没说亲……
最后陆远白还是没抱成,这自然不是因为当着外人的面要含蓄,而是他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你来地渊,是想找他吗?”
“……我觉得,他长得没我好看。”
“没我跑得快。”
“背不动你。”
“穿的太好,不能吃苦耐劳。”
“太弱,不能保护你。”
“太傻,不能逗你开心。”
“而、而且,他还没我高,亲你的时候要踩凳子。”
“还有,他、他……”陆远白“他”了半天,最后肩膀一松,沮丧地垂头,“没有了……”
傅久久:“……”
木灵修:“……”
如果听了上面这番话木灵修还能竭力控制自己往纯洁的方向想,那看到陆远白绯红的侧脸之后他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傅久久依旧偏着:他还是说了“亲”……
陆远白越来越魔障了。每每这个时候,傅久久引以为豪的智慧总是会摇着手弃她远去,然后她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抹了把脸,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五千六百五十四加上一万一千一百三十二等于多少?”
陆远白不假思索:“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六。”
傅久久:竟然给他蒙对了。
陆远白:这不是我岁数么?
木灵修仍趴在床上,别扭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兄妹,久久一向是一张大爷脸,见谁都跟见自己龟孙似的,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当然他还没见过傅久久吃里扒外的小人嘴脸。
傅大爷的诡辩在陆远白面前不堪一击。就算她说的再天花乱坠,没有伯乐赏识也是白搭。傅久久觉得自己降生的意义就是用来给陆远白克的。
“陆远白!”门外遥遥传来的女声解救了无路可走的傅久久和无处刷存在感的木灵修。涵芝去而复返,无论她回来干什么,这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没得到傅久久的回答,陆远白走的很是幽怨。
他一走,木灵修猛的从床上跳下来,一手拽着傅久久往小角落里窜。
“他他他不是你哥哥吗?”
傅久久艰难地点点头。
木灵修一抖,“他……是不是那个……喜欢你?”
傅大爷今天连番出师不利,磕磕巴巴道,“怎怎怎怎么会!”
木灵修心说,你当我瞎啊!接着来了个鄙视的表情,斜着眼睨视傅久久,“……有种你不要脸红。”
傅久久顿时觉得脸有点发热。
木灵修今日不知怎地,兴许是自己春心萌动,连带着对别人的萌动也敏感起来。他一看傅久久的面色,心里隐隐约约就直逼真相。
“他忘记了以前的事。脑子还混着呢!”傅久久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没什么底气。
“瞎说!我看他对你态度跟以前一样!”木灵修不知不觉就指点起江山来。
傅久久一愣,缓缓抬头,调出锐气俯视他,“让你说两句你还上脸了!?”
木灵修一哆嗦,又鼓起勇气放大招,“别说你不喜欢他!”
“怎……”
“有种你不要脸红!”木灵修直接截断傅久久最后一条生路。
“……”
“我觉得吧……”木灵修见傅久久彻底蔫了,打蛇随棍上,“他很喜欢你。”
“……”
“你看他连比我高这种事都拿出来计较。”
傅久久:“……”
“久久……”木灵修陡然深沉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啊?”
“……有时候有点儿,也不是很难受。”傅久久不想自欺欺人,何况木灵修已经猜到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等他想起来就没事了,回头我找点药给他喝,这点事儿一下就忘干净了。”
“……你就没想过把现在当做机会吗?”
傅久久很想适时地沉痛一下,但满脑子都是:这孩子现在怎么一肚子坏水儿了?
木灵修再接再厉,“久久,你是九川对吧,那他呢?”
“六芒。”
“古神族是不能繁衍的吧,既然你们生不了孩子,又有谁能指责你们呢?”
木灵修的话好像打通了一个方向,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她和陆远白,有可能吗?
其实也不是非要怎么样不可的,这么多年她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可放肆侵略她心底防线的陆远白在抱过她亲过她之后,她好像就上了瘾,一边装模作样地拒绝,一边又暗地里偷偷地回味,她自己都被自己膈应了。
“陆远白,你等一下,我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惊呼,涵芝慌慌张张地去拉陆远白的袖子。傅久久透过半掩的门缝,将一切看的分明。
心里腾地升起一把火,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陆远白是我的。
☆、赤羽
这把邪火来的突然,却又理所当然。
傅久久从门缝里看见陆远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他推开门,自然又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傅久久近乎贪恋地看着他,用她从未有过的专注和认真。更多的时候,她会去倾听他的声音,感受他近在身侧的气息,轻嗅他少年特有的青草气味。
但她很少直视他,怕眼里的思慕泄露她的为人不齿的心思。
傅久久猛地抽回被木灵修拽着的胳膊,表示和这个人没有半点不纯洁的关系,将这个半路出家的媒人直接扔过墙。
“远哥哥……”
陆远白眼眸微抬,目光沉寂如水,静待着她说出下面的话。
“我……”
门外传来磕磕绊绊的声响,涵芝风急火燎地冲进来,一见木灵修就冲过去拉住他两只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有些埋怨地瞅着他,左右捏捏他的细软小手,又风风火火地扯着他作势往外跑,“哎呀,陆远白不急你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也不急,木骋死啦,咱们神族还呆这儿掺和什么,跑路要紧!”
涵芝一个神族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自来熟,好像谁都是她三姑六婆七舅姥爷中的一员似的,让木灵修有些受宠若惊。
然而涵芝一个随口蹦出来的消息却没法让他安然惊下去。
甚至整个妖族都动荡了!
大族长薨!
这个消息如推至最高点的海啸,“哗——”的朝四面八方尖啸着奔涌开来。整个地渊如蛰伏已久的火山,蠢蠢欲动,一丁点的动静都能让它们尽数喷涌而出。
首先乱成一团的是墨羽一族。然而,只有直接接触核心事物的未草才知道,墨羽族的这片慌乱中仍保持着理智和沉着!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桄居!
发现木骋尸体的,是梨棠。
处理尸体的,是桄居。
封锁地渊的,是桄居。
安抚族人的,是桄居。
临时接手族长事务的,依旧是桄居。
在木骋其他儿子于灵堂前哀悼痛哭的时候,桄居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挤一挤,埋首于繁重的事务,并乐此不疲。
未草跟着桄居打点大小事情,看着青年挺拔果决的背影,心想,下一任的族长,就是三少族长了吧。
再然后,梨棠的“娘家”被爆出为丰阳神族,那位曾以为将成为妖族一派的“九川”神女,自然而然被归为天族的阵营。
同时,静乐城被屠城,哈登阿琳牺牲的消息被放出来。
妖族的虐杀天性被彻底激发,他们也许凶残,却崇尚简单粗暴。天族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侮不啻于在妖族脸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而恒楚一行人,早在木骋死的当天,就逃之夭夭了。
彼时傅久久才知道,原来涵芝竟然是恒楚的妹妹!
三瑾四瑜也一并走了。傅久久将卫子瑜的圣旨当草纸,擦擦屁股就扔了,带着陆远白和卫子瑜照面都没打,就留在了地渊。
木骋死的轰动,丧礼却悄无声息。傅久久唏嘘不已,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接受,婚宴上那个游戏人生迷倒万千女子的男人,已经成了地下的一抔黄土。
墨羽族的悲伤很有些时限,大概木骋生前真的不大会做人,族人们哀悼着哀悼着,就发现想不出什么前任族长的感人事迹了,反而是一瓢泼烂摊子事儿,一个劲儿地往脑子里钻。
于是,长老们带领着族人,很快就坚强地收拾好满腔悲愁,迅速开始筹备下任族长的继任仪式。
木骋膝下一共三十七个子女,除去木灵修那样先天不良,木莯那样年纪尚幼的,可参考人选还有二十一位。而桄居凭借高深的修为,沉稳的性格,卓越的处事能力,获得大多数族人的拥戴,长老们暗地里也是一致嘉许。
木灵修站在族长争夺的风雨外,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他觉得,背地里笼络人心,拉拢势力的应该是性格软弱的大哥和爱耍小心机的二哥五姐之流。桄居这个时候就应该高枕无忧地等着继任当日长老高声念出他的名字。
但桄居就是不走寻常路,就是要玩出花样来。
继任前日,梨棠被下令关入墨羽族的地牢。理由:杀害前任墨羽族族长、妖族大族长木骋。
傅久久摸着下巴,以小市民的狡狯眼光,完全看不出桄居上位者的老谋深算。最后,她只能送出一句:一切小心!
木灵修白了她一眼,以示对这句废话的不屑,然后故作轻松地踏上了桄居为所有人铺好的诡异征途。
继任大典上,墨羽族纷纷穿上他们最庄重的衣裳,列成整齐的方队,肃穆地仰望着台阶上一溜儿排开的少族长们。
除了木檀香,木骋的所有血脉都集于此。
大族长是妖族的最强者,这是妖族不容推翻的铁则。而族群内部却没有这个规矩,有的族群更重视血脉,有的则重视其他。而族长的血脉,是经过时间锤炼的族群里的佼佼者,一般而言,族长一系都是族群里最强大的一支。因此,族人们对这样的选举方式也没什么异议。
木灵修此次是歪打正着地沾了光,光明正大地接受族人目光的洗礼。他背对着族人而立,如芒在刺,只觉得他们的目光中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冀望,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可以背负的。
一声鸟啼,尖细清脆。众人都安静下来,少族长们分成两列,在集会广场中心刻着族徽的巨石两旁站开。桄居站在左侧首位,神色悠然地抚摸着腰间的榆荚木。此等神态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桄居已把族长之位看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木灵修那爱耍小心机的五姐木澄气的眼睛都冒出火来。
这就是修为啊!看桄居,多么的泰然,木澄这番模样,更是对比出差距。木灵修旁观者清地点评。
其实木澄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小。在木灵修的心中,冷漠的木檀香都比木澄好几十倍。
白发垂须的大长老扯着破锣嗓子大喊,“落羽!”
少族长们纷纷展出羽翼,黑压压的翅膀接连起来,遮蔽了半边天。
墨羽族,古老的鸟族,鸟族中的绝对王者。越强的人,羽色越纯净。此时长老们收集羽毛,放入罐中,再当着族人们的面,摇出一根黑羽。落出来是谁的羽毛,谁就做族长。
谁都知道,族长是内定的,这样做只是面上好看一点。
“等等。”正当所有人拔下一根羽毛后,桄居出声了,“在摇羽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净羽呢?”
周围人一怔,少族长们的脸上顿时现出愤怒之色。连一向软弱的大哥木阳也忍不住沉声道,“木桄居,你不要太过分!”
净羽是什么?
用墨羽族的圣火炙烤族里的罪人,将他们的羽毛烧成初生时的颜色,意味着重生。这个过程不会有什么伤害,却异常痛苦,曾有人没熬过去,直接死在了这个过程中。
这个仪式也曾作为族长继任的惯例,因太过痛苦渐渐荒废了。因此,这虽是罪人的刑罚,桄居提出来也不算毫无道理。
“这……”长老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墨羽族的族长连这点苦痛都承受不住么?”桄居轻蔑地笑,挑衅之意无疑。
木灵修眼角一抽,心想承受住了又没有族长当,谁愿意陪着你吃力不讨好。
“……既然如此。”长老们头顶头脚抵脚讨论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有苦一起尝,有罪一起受,“……那就净羽吧。”
少族长们纷纷面如土色。
木灵修土的尤其明显,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吊着一口气回去见久久。
未草取来圣火,敬畏地将它交给大长老。族人们许久不见圣火,但也不敢拿命观赏,纷纷远离火源。
大长老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