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大串儿不带停顿的傅久久缓缓蹲下去,痛苦地捂脸。
“你怎么了?”
娘的!编不下去了!
可谁又知道陆远白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喜欢的姑娘,藏着掖着,就怕傅久久欺负她?
陆远白看着她的心情大起大落,一会儿沉默安静,一会儿咋咋呼呼,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他不禁凑到她跟前,抬起她的头。
后脑受到强硬不容拒绝的力量,是少年修长的手,还是被熏了黑烟的那只。傅久久放下支着额头的手,忍不住咆哮,“娘的!你会不会看人脸色啊!让我安安静静地、默默地难过会儿行吗!”
额头上蓦然传来湿热的触感,软软的。傅久久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陆远白缓缓地撤离,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刚刚被自己吻过,被傅久久的大拇指摁出红印的地方。
“你你你你……你神经病啊!”片刻的失神过后,傅久久猛地推他。但这次他蹲着,蹲得极稳,反倒是她被反推在地。
陆远白眼睛晶亮晶亮的,笑弯了眉眼看着她。
傅久久再清楚不过了,他高兴的时候,眼睛才会焕发出这样的神采。
其实傅久久的琴艺不错的,但对着牛弹真的没什么用。她现在只觉得浪费了一大波口水。
陆远白是傻的,他听不懂就算了,关键是他还不听!
“久久。”他有些欢喜有些羞涩道,“我看得出来你很穷的。”
他、不会以为她就是那个穷姑娘吧……
额头上又传来温热的鼻息,视线暗下来,陆远白又俯身准备干些什么。傅久久宛如惊弓之鸟,情急之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就往他头上盖过去。
傅久久是闭着眼挥的,只听见咣当的闷响便连滚带爬地逃开。
耳朵里只听见风的声音和树叶的簌簌声。她跑得很快,心跳却渐渐平缓下来。冷静!陆远白需要冷静!给人家脑袋上盖家伙的自己也需要冷静!想想!她得好好分析分析,这种致命的错误不容再犯!天知道陆远白为什么就突然抽风了!她是他妹妹!他知道这一点吗!他知道吗?他真的知道么……她说了,可真的印在他心里了么?也许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个模糊的概念吧……
傅久久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点,顿悟,坚定回头一定要强调强调再强调的信念!
她东想西想,倒是跑出原地一段距离。陆远白没有追上来的样子,她想着再往前走走,等他差不多冷静下来再回去。
毕竟又是抱又是亲之后,还要把持住自己,坚定自己的立场……这真是件残忍的任务……
林子里不好辨认方位,但傅久久记得自己跑的直线,也不算难找。
再次拨开一根垂下来的树枝,傅久久脚步一滞,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猛然抬起瞪视着自己,杀气四溢。
树林里黑黢黢的,只有那双鲜红的眼,成了傅久久在这片黑暗中唯一可视之物。
豆大的冷汗从脑门儿上滴落。
娘的!腿软了!
娘的!陆远白不认路!
逃跑和等待支援的生路都被堵死,傅久久的手悄无声息地探进怀里,默默祈祷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不会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发话了,“建议你不要妄动。”
好的,最后的生路也被堵死了。无路可走之时,傅久久反而放松下来,至少她不用花气力和脑力去自救了。
不过,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好久不见。”那个耳熟的声音响起,诱惑动人。
云开雾散,当月华散落于世的时候,傅久久看见,阿沫曲着腿坐在地上,穿着蓝袍的哈昂跪倒着伏在她身上,阿沫的眼睛里发出嗜血的红光,嘴角边滑落殷红的液体。哈昂袒露的脖颈处,还汩汩淌着和她的嘴角边相同颜色的液体……
诡谲妖异的画面。
傅久久直觉自己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沫发红的眼睛异常凌厉,和初次见面那个乖顺温和的形象迥异。似乎意识到什么,阿沫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迹,将哈昂的衣服拉好,眼里的红光慢慢退散。她只是坐在那里,仍逼视地傅久久不敢乱动。
“你不用紧张。”她缓和了声音道,“有吃的么?他饿了,需要进食。”
傅久久的目光下意识跟到哈昂身上,那两个被咬破的血洞实在太明显,衣服也遮不住。其实不是他饿了,是你饿了吧……看把人家咬的……
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一凛,傅久久气一短,立刻收回视线。
“我、我身上没有,但休息的地方有,我、我出来消食……我带你去吧。”
这一路傅久久走得极为忐忑,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仿佛洪水猛兽,她想拔开蹄子狂奔,但又怕被追上。
“恒晋呢?没和你一起?”背后冷不丁问道。
傅久久僵着身子,努力猛摇头。
路还是继续走,傅久久心思却活络开来,她拿出武器的速度不一定有阿沫咬死自己的速度快,但只要陆远白在,她就会安全。
只要陆远白在……
陆远白真的在。篝火旁,他挺拔修长的身子蜷着,似在思考什么问题。看见他身影的一瞬间,傅久久内心一片宁静。
然而,她看见了,阿沫也看见了。
“你骗我!”阿沫的眼睛又开始染红,气场陡然凌厉。
傅久久慌忙之下高声呼喊,“真的!没有骗你!我分给你们食物!”
她叫这么大声,更多是吸引陆远白的注意力。
阿沫也知道这点,她不再犹豫,五指成爪朝傅久久袭来。
尖锐的指甲在距她的眼睛一寸远的时候被人拦住。陆远白甩开她的手,面露不悦,“你干什么?”
眼前少年的仙灵强大到令她畏惧,她不是盲目自大之辈,知道不该硬拼,便软下来说道,“我的同伴饿了,来讨些吃食。”
陆远白歪头看傅久久,向她确认。傅久久有些犹豫,陆远白的仙灵看起来很强大,但她并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如何运用。在这片鸟不拉屎的林子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阿沫也一定是知道这点,才敢这么说。
“她说得没错。”
傅久久烤鱼肉的时候,哈昂醒了。但他此刻虚弱,别说陆远白,就算是傅久久也能轻易拿下,所以她并不担心。阿沫在他醒的那一刻起就坐到他的对面,离得远远的。
傅久久不屑地撇嘴,就算他们两族关系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们妖族内部的事,到时候不还是哥俩好地合起来对付她和陆远白。
“你们吵架了么?”陆远白见两人俱不说话,便问道。
哈昂醒来又是那张板着的棺材脸,“并非朋友。”
傅久久再次不屑地撇嘴,人家血鞮族饿了要喝血,你都不带个挣扎地就自动献身了,没有友情,也有奸|情啊。
她看见他们俩的时候,哈昂除了衣襟,身上齐整得很。
“可是你喜欢她。”陆远白瞅瞅哈昂,又瞅瞅阿沫,很认真很好奇很不解地对哈昂说。
阿沫和哈昂的表情俱是一僵。
多么可怕的直觉!他甚至没有看见奸|情的一幕就下了定论!
傅久久一边感叹,一边想着:诶?那个哈登不是在追求阿沫么?诶?阿琳喜欢的不是哈昂么?
……
“果然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们总是在用自己的手足扒自己的衣服……”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阿沫和哈昂的表情更僵了。
☆、空城
四个人分坐一方,因为阿沫要远离哈昂的缘故,傅久久和陆远白被强行隔离。这倒是让傅久久松了一口气,缓解了还未完全消解的尴尬。
鱼肉烤出了油,嗞嗞得响,外层酥脆,格外香。四个人都盯着久久手上的这块肉,让久久错觉自己举着的不是鱼肉,而是黄金条。傅久久在外漂泊得久了,经验也丰富。在鱼肉烤焦的前一刻收回来,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准备上料。
“不用了。”阿沫按下她拿瓶子的手,“他身子虚,清淡些好。”
大姐,加盐很重口吗?
“他肾虚不虚?”傅久久没好气道。
阿沫一怔,面上微红,冷淡疏离去了几分,又回到那个温和安静的样子。一旁的哈昂还是盯着傅久久手上的烤鱼,但眼底隐有笑意。
然而傅久久还是放下瓶子。原因无他,阿沫戒备她,怕她下毒。
听说血鞮族是新近崛起的妖族,嗜血,一天不喝血就会发狂,而被吸食的人会暂时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一般人,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会成为血鞮族人的血奴。和血奴建立联系是血鞮族的天性,阿沫咬了哈昂,在他的血液里下了蛊。从今往后,无论哈昂身在何处,是生是死,阿沫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血鞮族人常常会选择自己的伴侣作为血奴,互相交融的血液培育出更完美的血统,这样诞生的下一代妖力更强,这也是血鞮族日渐强盛的原因。
作为静乐城的老大,血鞮族的近邻,哈昂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傅久久想着他们狗血的四角关系,觉得漫漫长夜也不是那么难捱。
后半夜,傅久久还是撑不住睡了。哈昂和阿沫没有交流,却默契十足地轮流守夜,提防着他们,陆远白则一夜未眠。
傅久久临睡前偷偷瞄了陆远白一眼,他的视线从没离开过她,一直都很专注。但久久知道,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她,他只是在想问题的时候顺便把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罢了。
又是一日过去。
傅久久觉得,你放我一条生路,我赠你一些食物,大家好聚好散,有缘再聚。但翌日醒来,哈昂和阿沫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们之间并不算熟识,甚至他们很可能至今都认为傅久久是和恒晋有什么莫名其妙关系的小妞。而且,现在她有陆远白“撑腰”,明事儿人都不会选择同行。但他们就是选了。
傅久久想不通,像阿沫哈昂这样沉默内敛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但无论她怎么暗示,阿沫哈昂都当做没听懂。正在傅久久束手无策之际,一直没显现出什么存在感陆远白突然说道,“为什么要同行?”
阿沫含笑说道,“这林子暗藏玄机,说不定哪里就有阵法。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不是么?”
“那为什么要同行?”陆远白没听出其间关系,固执地问。
阿沫微愣,她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这边受到了挫折,傅久久却暗喜:来了来了,陆远白的必杀技——刨根问底!
阿沫缓口气,重振旗鼓,“阁下修为高深,自是不必畏惧。但巧工姑娘却……再说危急时刻,难免顾不上,彼时谁照顾她?”
傅久久叹惋,姑娘,你最大的失误就是用了省略号以及问号啊!
果然,陆远白一字不改,“那为什么要同行?”末了,似想到什么,转过头来茫然地问傅久久,“巧工是谁?”
闻言,阿沫眉心微拢,连哈昂眼底也闪过一丝疑惑。
“呃……”傅久久从没说过自己是巧工,但她默认是事实,此刻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她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被拆穿,“巧工就是和我们同行的人之一。”她微微靠近陆远白,压低了声音道。陆远白因她突然的靠近升起一阵愉悦,没注意她的话,倒是阿沫他们听见了。
两人神色如常,没表现出丝毫异样,好像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傅久久和巧工是两个人一样。
久久有些不安起来,直视着阿沫道,“如你们所闻,我并不是巧工。我并非有意隐瞒,被你们抓……带到城里只是巧合。”
“你和恒晋是什么关系?”一直没说话的哈昂直取重点。
他的态度有些冷硬,傅久久胆小怕事的性格犯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陆远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冷吗?”
傅久久强扯出一个笑容,“远哥哥,你这样说真让我没安全感……”这个眼力见儿,她被卖了陆远白还帮别人数钱。
哈昂不似阿沫那般耐心,傅久久一岔开话题,他就眉峰一拧。所幸效果不错,傅久久立刻回到正轨,“我、我和恒晋只见过一次,一句话都没说过,哦,不对,在房间里还是说过的……咦,也不对,我说了他没回我……别别别,我说我说,您别这么看着我……”傅久久越发往陆远白那边靠了靠,找到安全感后才接着道,“我也不知道恒晋为什么会帮我,也许是因为巧工吧……我、我和巧工还是很熟的。”
傅久久紧张地打量二人眼色,她说的半真半假,只字不提阵法图。阿沫似乎想通过她找到恒晋,而为什么想找恒晋,她只能想到阵法图。
两人俱是沉默。半晌,阿沫率先问道,“你有取得阵法图吗?”
傅久久心里一噔,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命她去取的阵法图,而不是巧工那张。傅久久此时心念电转,猛然想到七八日前哈登阿琳的对话,“没有。我并没有拿到阵法图。”当务之急,是把脏水都泼到恒晋身上!
陆远白太单纯了,如果她是被阴死的,他肯定找不出凶手!失忆的陆远白给不了她安全感和依赖感,她下意识地卑微,放低姿态,来苟全性命。
看到他们的眼神,傅久久肯定自己的回答很安全。尤其阿沫的眼底,迸发出淡淡的恨意,与愤怒交织在一起。
那张阵法图,是恒晋故意留下的。
傅久久不知道它指向哪里,但绝不是宝藏。
“你们来这里……也是来找宝藏的吗?”傅久久小心翼翼地问。这句话巧妙,装作同样被恒晋所骗,且不知道他们目前处境的样子。
但哈昂阿沫作为城主,一族的领袖,岂是那么好糊弄的。阿沫真动了火气,眼眶微红,大声打断久久的话,“你不要装了!我只问一句!恒晋在哪?”
她的身后,哈昂扶住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呃……”傅久久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啊……肩膀多了些力量,傅久久回头,陆远白正学着哈昂,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傅久久抹了把脸,真诚道,“谢谢,我不难过。”
陆远白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他想了想,“那你难过一下吧。”
“……可我真的不难过。”
“你昨天打了我。”
傅久久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我道歉。”
“你不难过吗?”
“嗯?”
“你打了我,你不难过吗?”他的态度很温和,一点都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但傅久久就是被他说的有点惭愧,“呃……”
他们这边小声说话,阿沫已经平缓了情绪。傅久久也已经猜到了,哈昂和阿沫在一起,那哈登和阿琳呢?
“我想……就算找到恒晋,他也不一定知道阿琳哈登在哪里。这里这么多阵法,我不觉得他会冒着危险进来……”
阿沫一怔,哈昂带着警告瞪了她一眼,看来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没对阿沫说。阿沫回过神,却挥开哈昂的手,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低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哈昂嘴唇微动,还是沉默了。他低着头静静凝视着她,看她微红的眼眶,看她咬得发白的唇。此刻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情意——他是喜欢阿沫的。
“你想我去找恒晋,你想我离开这里。”
“……他们可能……”
“闭嘴!”阿沫怒极,右手朝他脖子上划去,衣襟被撕扯出五道爪痕,还未愈合的血洞又被撕开,爪痕遍布半个脖颈,“那是你亲哥哥!阿琳、阿琳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丢下他们!”
那伤痕触目心惊,傅久久看得心惊肉跳。陆远白歪头在一边看着,倒不像以前一样去阻止。
哈昂